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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次性来了这么多贵客,全都是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的,这可愁煞了知客僧。
已经腾挪不出多余的客舍来给苏家这位纨绔小爷住,知客僧跑去找住持大师,住持大师无奈道:“东阳侯府、苏府、宣国公府,三家都是得罪不起的,他们又都没提前打招呼让这边净寺,如今赶在同一天来,又赶上客舍不够住。既然横竖都要得罪人,那不如你带着几个人去给之前就住在里面的香客赔罪,就说刚刚来了大人物,不得已要净寺了。”
苏璃的纨绔名声传播得很远,就连龙泉寺都人尽皆知,所以住持大师才会出此下策,让知客僧去把之前就住在里面的香客请走了一部分。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苏璃那边也安顿好了。
站在林木葱郁的禅院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昨天收到云静姝口信的时候,原本他是不愿意来的,后来还是玲珑郡主左右规劝,说他这段时日因为心灰意冷而消瘦了不少,让他来山上散散心。
苏璃不得已才会一大早就往龙泉寺赶。
东院舍。
云静姝安顿好了以后就沿着走廊往云初微的房间走来。
路过中间的堂屋,得见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正在摘抄经书,脚步一顿,唇上添了几分笑,“静姝见过姐姐,见过静瑶太夫人。”
云初微抬起头来。
静瑶太夫人热情地道:“是云三姑娘啊,来,快进来坐,你也来进香吗?”
云静姝一面点头,一面走了进来,脸上看起来很惊讶,“我爹刚北上没几天,如今还没有信传回来,我就想着来龙泉寺替他祈福,没想到入了寺才知道姐姐今天也来了这里,可真真是巧了。”
云初微停下手里的笔,深深望了云静姝一眼。
她清楚地记得,她大婚之前,云静姝才在东阳侯府小佛堂抄了半个月的佛经,该祈的福,那个时候早就祈完了,云冲对云静姝从来不假辞色,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特地来为云冲祈福?
这件事,想来有些蹊跷,自己少不得留心着点。
云初微腹诽完,客气一笑,“能有三妹妹这么孝顺的女儿,爹远在北疆也会感到欣慰的。”
分明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云静姝听来却异常刺耳。
她如何看不出来,自从苏家宴会过后,爹娘对云初微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了,有什么好处,全都紧着云初微来,尤其是云初微大婚的时候,不仅得了骆皇后和萧皇贵妃价值不菲的添箱礼,还得了外祖母和姨母家四大抬添箱钱,即便是到了现在,东阳侯府的丫鬟婆子们闲来无事都还在会一面嗑着瓜子,一面闲唠着艳羡云初微的嫁妆,又夸她好命,京中贵女只敢想不敢嫁的克妻国公爷,她嫁了,不仅没被克死,还捞得个一品诰命的封号,好不风光。
云初微嫁给苏晏,一直是梗在云静姝喉咙口的一根刺。
不是因为她喜欢苏晏,而是因为苏晏的辈分。
明明是孪生姐妹,云初微在苏家却堪堪长了她一辈,也就等同于,往后她嫁给苏璃的时候,还得跪着去给云初微敬茶!
一想到这里,云静姝满心的恨意就统统涌了上来。
要她给云初微下跪?下辈子吧!
这次既然把苏璃也请来了龙泉寺,不安排一场大戏毁了这两个人怎么行?
静瑶太夫人很会察言观色,估摸着云静姝是有话要单独与云初微说,索性站了起来,“你们姐妹俩聊,听说龙泉寺后山的风景很美,我带着小丫鬟们去转转。”
云初微应声,“娘你不能过分吹风,早去早回。”
“嗳,我知道了。”静瑶夫人笑笑,带着近身的小丫鬟往后山方向行去。
“姐姐。”静瑶太夫人走后,云静姝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云初微,“嫁过去半个月,不知可还习惯夫家的日子?”
云初微淡淡地道:“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所有的不习惯都会在不习惯中慢慢变成一种习惯,等明年三妹妹嫁过来,就能体会其中滋味了。”
云静姝莞尔,“明年啊,距离现在还早,我不急。”
云初微直接问:“没能嫁得心头的如意郎君,三妹妹可曾恨过命运的不公?”
云静姝苦笑,“恨过。”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次特地让苏璃也来龙泉寺,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一起身败名裂!
“到底是皇上赐的婚,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是没办法的事。”过了今晚,我会让你明白,弱女子虽然娇柔,却浑身都长满了不能沾惹的毒刺!
云静姝面色看起来很平静,仿佛真的就此对命运屈服,可云初微知道,云静姝内心深处潜藏着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只不过云静姝的段位比云雪瑶和云绮兰高得多,她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只会在肚子里默默盘算,而面上,永远是一副和善温婉的表情,好似对所有人都很善良大度的样子。
“三妹妹能想通最好。”
装作没看穿云静姝的心事,云初微直接道:“圣旨赐婚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爹去了北疆,老太太回了祖籍,东阳侯府全靠大太太一个人撑着,她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公然与皇权天威作对。
所以,三妹妹,为了东阳侯府,为了别让大太太为难,你还是乖顺些,把出嫁前该做的绣活都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做派,你觉得呢?”
云静姝一副受教的样子,“姐姐一席话,让妹妹我受益匪浅。”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云初微面上笑着,心里却越加笃定云静姝会在今天来龙泉寺绝对不会是碰巧。
只不过迄今为止,云静姝还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她索性就不先打草惊蛇了,静观其变为妙。
“听说西院有一眼泉水,景象尤为特别,‘龙泉寺’的名头便是因此而来,我虽然来过这里好几回,却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从没见过那眼龙泉长什么样,姐姐有没有兴趣陪妹妹去看一看?”
云静姝都这般盛情邀请了,她不答应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云初微把摘抄好的经文一张一张收起来整理好,点头,“好啊,正巧我也没见过‘龙泉’是什么样的。”
云静姝站起身来,领着云初微走出门外。
云初微道:“三妹妹,这龙泉寺,我是头一回来,你可得前头领路,否则我是找不到所谓的‘龙泉’在哪儿的。”
“那是自然。”云静姝自然而然地挽过她的胳膊,“正是因为姐姐没看到过,我才会想着带你一起,要不然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
云初微挑了挑眉,看泉眼么?怕是还有更精彩的戏码等在后面吧?
站在游廊上,云静姝忽然指着一盆含苞待放的花,惊奇地道:“这是昙花吧?”
云初微点点头,“是。”
云静姝心思一动,“看这样子,似乎要开了。”
云初微淡淡答:“早上来的时候,知客僧就告诉我们,今天晚上亥时会开花。”
“原来如此。”云静姝眸子微眯,嘴角不怀好意地翘了翘。
云初微再不说话,跟着云静姝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龙泉寺里独特的风景来到西院。
西院是男客住的地方,客房安排在后罩房,跨院里有不少特色风景。
女客过来赏景的时候,只要不入二门,直接从前院转跨院,是基本碰不到男客的。
绕过九曲回廊,果然见到前面有一方清亮明净的水池,泉眼在水池中央,走得近了,便能看到泉水因为地下强压从泉眼汹涌而出,高出水面三四寸,整体景象尤为壮观。
水池旁边有供香客歇脚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老远,云初微就看出来了,一个是她那位不分是非黑白的兄长云安曜,另外一位,则是多日不见的苏璃。
云初微还记得,自己上回见到他,是他亲自来宣国公府找她,最后被她放狠话打发走。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在龙泉寺见到这个人。
余光一瞥云静姝,见对方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云初微心下了然,想来苏璃的到来与云静姝脱不了干系。
直白一点讲,云静姝会刚好挑在今天来龙泉寺,是因为事先打听准了她云初微也会来,所以想方设法把苏璃也给弄来了。
苏璃是云静姝的未婚夫。
云初微暂时想不透这个人把苏璃找来的意图是什么。
那边的云安曜当先发现了缓缓而来的两人,微笑着轻唤,“静姝。”
转眸看向云初微,刚才的笑脸一下子凝冻,乌黑的眼眸内只剩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疏冷,仿佛云初微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云初微也不甚在意,唇角浅浅挂着笑,与云静姝一道走了过去。
这时,苏璃慢慢转过身,陡然得见云初微,他脸色狠狠一变,眉头更是拧成一团。
“苏五少,怎么了?”云安曜不解,他并不清楚苏璃和云初微之间的事。
苏璃没答话,只是紧紧抿着唇,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他的心脏犹如被万根毒针一同刺穿,没有一处不翻来覆去地疼。
“九婶娘。”
这三个字,苏璃几乎是颤着声音喊出来的。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称呼她。
“这么巧,小五也来龙泉寺进香?”云初微仗着辈分,便随着苏晏这么唤他。
“是。”苏璃慢慢低垂下脑袋,“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我娘让我来寺庙清净两天。”
“那可真是太巧了。”云初微笑得更欢愉,“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今天来的龙泉寺啊!”
这话一听就有很明显的弦外之音,云静姝又岂会听不出,赶紧打圆场,“姐姐说的是呢,咱们能在同一天不期而遇在这清静之地,可见的确有缘。”
云静姝说话的时候,一直暗暗观察着苏璃的神情。
虽然苏璃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云静姝还是感觉到了,自从云初微来了以后,他就有些不大自在。
很好,只要确定苏璃的确对云初微有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众人没看到的角度,云静姝得意的笑了笑,笑容里添了几分阴狠毒辣。
云初微,你欠我的,今天晚上一并还回来吧!
“九婶娘,你们慢慢看,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行回去了。”苏璃侧身,与云初微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出了亭子脚步匆匆往西院房舍方向而去。
天知道他这几天为了她消瘦得有多憔悴,每夜一阖上眼,梦里就全是她与九叔大婚的场景。
这一场阴差阳错的爱,要了他半条命。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能忘记她分毫。
哪怕他知道她是自己的九婶娘,是长辈,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她,忍不住去幻想任何一丝还能与她在一起的可能。
云静姝瞧着苏璃落寞而去的背影,心头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云初微,面上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含羞带怯,“姐姐,难得见到我未来的夫君,有几句话想同他说,先失陪一会儿。”
云初微很大方地点头,“嗯,你去吧!”
云静姝马上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去追苏璃。
龙泉边便只剩下云初微和云安曜两人了。
云安曜至今没法接受云初微才是他亲妹妹的事实,当下就有些坐立难安,也不打算和云初微说一句话,站起身来就想走。
“哥哥。”云初微突然低唤,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青鸾夫人怕是喊错人了吧?”云安曜冷嗤,“我这辈子只有静姝一个妹妹。”
“你认不认我,都不要紧。”云初微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我这里有句话,想提醒你一下。”
云安曜脚步一顿。
“你若继续是非不分,到最后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云初微的声音突然冷凝下来,如同包裹了一层冰霜,让云安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云安曜转过身来,森冷的目光刺在她身上,“做了几天国公夫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我不用飞上枝头,自有人会把我当成凤凰。”云初微牵了牵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倒是云大公子你,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走错了路,你一辈子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哼!”云安曜眼底的不屑越发深浓,“用不着你在这里挑拨离间,谁是谁非,我自己长眼睛,分得清楚,国公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离开,连背影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愤怒。
云初微无所谓地笑笑,横竖这是云安曜自己选的路,他这辈子认定了云静姝是他妹妹,那么往后若真发生什么,她也不必再把他考虑在自己的亲人之列了。
——
云静姝很快追上了苏璃。
“苏五少。”她与他并排而走,见他面色不大好,轻声唤道:“你这是怎么了?”
“无碍。”听到云静姝的声音,苏璃才从刚才的晃神中走出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疏冷。
“苏五少似乎很抵触见到青鸾夫人?”云静姝眉头一挑,“是因为当初苏家宴会上,我姐姐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让你怀恨至今吗?”完全装作不知道苏璃喜欢云初微的样子。
苏璃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继续往前走。
云静姝接着道:“我姐姐自小就在乡下长大,不识字,也不懂什么规矩礼数,那天在宴会上丢脸,是我这个妹妹千百个不愿意见到的,我姐姐若多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她向你道歉,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计较了。”
话音一落,苏璃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寒如三九天冰雪。
手一伸,一抬,死死锁在云静姝的喉咙上。
云静姝完全透不过气,脸上因为缺氧而迅速涨红,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彻底激怒苏晏。
虽然有些冒险,但如果不这么做,她就没法实施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准你这么说她!”苏璃赤红着眼,里面暗流涌动,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云静姝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苏璃对云初微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这般可怕的地步。
云静姝没法开口说话,只能拼命摇头,眼里露出哀怜和祈求。
苏璃一把松开她,脸上霜色丝毫未减,“往后再敢在我面前说她一分不是,我就直接掐断你的喉咙。”
云静姝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慢慢站直身子,眼圈发红,里面蓄满了泪花,苦笑一声,“你爱她?”
苏璃一怔。
爱么?或许是爱的吧,否则自己怎么会因为她而消瘦憔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今的他,与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云静姝的话语里满是讽刺。
“你别说了!”苏璃突然嘶吼一声,他和云静姝素来没什么交集,所以他对这个女人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但是此时此刻的云静姝,却让苏璃有种想杀了她而后快的冲动。
云初微如今的辈分,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苏璃面前提及的禁忌,一旦触碰,他就会发疯到理智崩溃,然而云静姝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敢壮着胆子说出来了。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苏璃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铮亮的匕首来,锋利的尖端顶在云静姝的喉咙上。
脖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云静姝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好,我不说了。”云静姝尽量放松,语气也活软了许多。
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苏璃慢慢收回匕首,猩红的眼眸里更添了一层阴翳。
这回再也不想理云静姝,直接朝着他的院子走去。
云静姝伸手抹去脖子里的那一丝血痕,面目狰狞地看着苏璃。
云初微是你心里一块任何人都触碰不得的伤疤是吗?
你不敢碰,我帮你一把,今晚让你碰个够!
——
云安曜过来的时候,见到云静姝脸色不对劲,忙问:“静姝,你怎么了?”
云静姝摇摇头,“没什么。”
“你的脖子里怎么会有个细小的伤口?”云安曜观察入微。
云静姝还是摇头,“可能是刚才路过竹林的时候不慎被竹叶划伤了,不妨事的,我有随身带了药膏,一会儿回房涂抹一些就好了。”
云安曜还是不放心,“我见你脸色不好,难不成是病了?若是真病了,咱就不必再在寺庙里多待下去了,一会儿哥哥连夜送你回去,养好身子要紧。”
“真的不碍事。”云静姝眼眸一闪,“对了哥哥,我刚才见到苏五少心情不大好,不如你去陪他喝一杯吧?”
“喝酒?”云安曜一脸惊讶,“这里可是寺庙,不能喝酒的,再说了,这里面也没有酒。”
“我有悄悄带了两坛来。”云静姝眨眨眼,“因为晓得哥哥喜欢,所以特地给你备的,我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苏五少,所以这酒怕是不能只给哥哥一个人了,毕竟他是我未婚夫,他心情不好,你身为我哥哥,理所应当去劝劝。”
听到云静姝说特地给他备了酒,云安曜满心欢喜,“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那是自然。”云静姝挑眉,“我们兄妹俩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这个做妹妹的都知道,那些个外来的可没法比,总是惹哥哥烦心。”
知道云安曜一向最讨厌云初微,云静姝索性趁机添油加醋。
果然,云安曜脸色冷了下来,“我从来就没承认过云初微是我妹妹,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静姝你。”
云静姝满脸感动,“我就知道,就算爹娘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疼我宠我了,哥哥也不会不要我的。”
“傻丫头。”云安曜摸摸她的脑袋,“你糊涂了不成,我从小就看着你长大,咱们才是亲兄妹,爹娘的态度如何我不管,但我保证,我永远都会是你兄长,永远都会宠着你护着你。”
“嗯,哥哥真好。”云静姝甜甜一笑,又道:“如今天色尚早,为了避免被寺里的师傅们发现,哥哥等晚上再去找苏五少喝酒吧!到时候我会让人把酒送到你那边的。”
“嗯,我知道了。”
回到房间,云静姝就马上唤来沈桃。
“三姑娘有事吗?”沈桃问。
“趁着天色,你下山去帮我办件事。”云静姝唇角一勾,“此事若成,你的仇人云初微,死期也不远了。”
沈桃的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声音越发恭敬,“三姑娘请吩咐。”
只要能帮哥哥沈弘文的那双腿报仇,让她做什么都行。
云静姝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沈桃神情一怔,继而冲云静姝竖起大拇指,“三姑娘果然高明。”
此计一出,云初微必毁!
“去吧!”云静姝端起茶盏,盖碗轻轻拂过茶汤,却没喝,眼底的得色昭示着她此时此刻心情愉悦。
——
静瑶太夫人身子还没好完全,晚上熬不了夜,入夜不久就沐浴先歇下了。
云初微替她掖了掖被角,推开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梅子和白檀两个小丫鬟坐在房里说笑,见她进来,纷纷站起身。
梅子问:“姑娘,太夫人睡下了吗?”
“嗯,歇下了。”云初微点点头,“我已经让丝竹在外间守夜,你们就不必再过去打扰了。”
“是。”
两个小丫鬟齐齐应声。
“姑娘可要沐浴歇息了?”梅子又问。
“再等等。”云初微坐下,顺手拿起一本经书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的地方。
通过白天的接触,她敢肯定云静姝是有备而来,自己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云静姝就只有一天的时间对自己动手,而最佳的动手时机,自然是晚上。
这将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云初微嘴角冷然一勾。
云静姝是想等她歇下再行动吗?那她索性就一直亮着灯,看她到底还能亮出什么花招来。
时间在沙漏中逐渐溜走,云初微的双眼一直盯着书,困意一阵阵袭来,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梅子心疼地道:“姑娘,您还是早些沐浴歇着吧,夜已经深了,明早还得启程回府,您会受不住的。”
“嘘——”
云初微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梅子和白檀马上屏住呼吸。
外面走廊上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青鸾夫人。”
前来敲门的人竟然是刚投靠了云静姝的沈桃!
越来越有意思了。
云初微挑唇,“请进。”
沈桃推门走了进来,见到云初微,先是恭敬一礼,这才道:“刚才住持大师让几个小师傅送了新的灯笼来,说前些日子下雨,廊檐下的灯笼坏了好几个,为了让咱们起夜方便,特地给每个房门前多添一盏新的灯笼。”
云初微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桃。
之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她与沈桃没什么交集,不过常常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是个很不安分的小丫头,成天做着发财梦。
想来也是,否则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被郑二收买胆敢在云家作坊投毒害人?
沈桃装作不认识云初微,云初微便也装作不认识她,淡淡点头,“哦,拿给梅子吧,她一会儿会挂上去的。”
沈桃躬身退下。
梅子拿过灯笼,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云初微道:“你把灯笼给我。”
大半夜不睡觉送灯笼,一准有问题。
接过灯笼,她放在桌子上拿开灯罩,吹灭蜡烛,仔细嗅了嗅,没嗅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云初微还是放心不下,虽然她跟着苏晏辨认了一段时间的草药,但中医博大精深,那么多的毒素,怎么可能光凭她两只鼻孔就能嗅出来?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云初微让梅子把防身用的匕首取来,把蜡烛放平,从中间切成两段。
蜡烛是实心的,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云初微眉头一皱,仍旧不死心。
她吩咐梅子和白檀两个将毛巾浸湿捂住口鼻,然后慢慢点燃切下来的底座部分那半截蜡烛,蜡烛燃烧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燃烧出来的气味她自个嗅了不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难道真是她多想了,蜡烛里面没有毒?
云初微把蜡烛重新装回灯笼里,推开房门,打算亲自把灯笼挂到廊檐下。
站在高凳上,云初微余光突然瞥见那盆含苞待放的昙花。
她挂灯笼的动作一顿,还记得白天领着她们来客舍的知客僧说过,这盆昙花今天晚上会开,大约在亥时,云静姝来的时候也问过一回。
亥时?
云初微猛地惊醒,难道说,蜡烛本身是有问题的,但要与亥时开的昙花香味结合起来才能造成最终的效果?
眯了眯眼,云初微马上把灯笼撤下来,再一次把蜡烛点燃,蹲在昙花的花骨朵旁轻轻煽动,尽快让花香味和蜡烛燃烧的气味相结合。
果不其然,只片刻,她就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迅速吹灭蜡烛,云初微赶紧跑回房间猛灌了几大口茶,感觉到神智清明了些,她才对着梅子和白檀道:“我没猜错,蜡烛果然有问题。”
梅子大惊失色,“里面有毒?”
云初微点头,“云静姝不笨,知道大半夜遣人来送灯笼一定会让我有所警觉,所以规避了我可能会检查的几个疑点,无论是灯笼本身还是蜡烛本身,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支蜡烛早就被放了东西,只不过我们察觉不出来。
这个局,妙就妙在云静姝设了时间限定,前半夜我们点燃蜡烛的话,一点事情都没有,这样就能完全打消我的疑虑,放心睡去,但亥时一过,外面那盆昙花就会开放,借着山风,昙花香味一旦与蜡烛燃烧释放出来的毒气相结合,就会成为毒素。
至于效果,要么是能使人昏迷的东西,要么是致命的毒药,总而言之,如果今天晚上我们把灯笼挂上去,后半夜一定会出事。”
梅子和白檀纷纷吓白了脸,“姑娘,那咱们换一支蜡烛上去。”
“不。”云初微安静地道:“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这支蜡烛燃到天亮,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梅子惊恐地道,“姑娘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三姑娘心思歹毒,谁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们如何跟姑爷交代?
云初微垂眼看过来,“梅子,凭你的功夫,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灯笼换到云静姝的房门外,会否有难度?”
梅子道,“如果三姑娘门外没有人守着,那就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有人守着?
云初微抿唇,云静姝既然费尽心思布下这个杀局,防备心必然重,再加上她得留人盯梢,所以云静姝的房门外一定有人,若是不出所料,沈桃和秀菊两个都会守在外头望风。
云初微皱皱眉,“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惊动云静姝那头的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昙花和蜡烛都换到她那边。”
“九夫人为何不让属下去?”
后窗突然传来声音。
紧跟着,一条矫健的黑影钻了进来。
云初微回头一看,是萧忌。
“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临行之前让他别跟着了的。
“九夫人是九爷的命,属下万万不敢有半分懈怠,否则九夫人要出了什么事,九爷一定会剥了属下的皮。”
原本凝重的气氛被萧忌这么一说,顿时活络起来,梅子和白檀两个掩着唇轻笑。
云初微有些恼,瞪他一眼。
萧忌道:“刚才属下特地去苏五少的院子看了一眼,发现云大公子和他两人正在喝酒。”
“喝酒?”云初微诧异,龙泉寺里哪来的酒?
“这件事想来并不简单。”萧忌从云初微手里拿过已经重新放置好蜡烛的灯笼,“不过夫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云初微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索性叫上梅子和白檀,“你们三个分工配合,梅子负责声东击西引开云静姝房门外的人,白檀抱着那盆昙花,萧忌负责更换廊檐下的灯笼,速度要快,不能被人发现了。”
三人郑重点头。
云初微想到云安曜和苏璃正在西院喝酒,终究不放心,又吩咐,“云静姝那边完事儿之后,梅子和白檀速速回来,萧忌你去帮我盯着西院那头,我倒要看看,云安曜到底想干什么!”
苏璃这段时日心灰意冷,根本不可能带着酒来寺庙,唯一的可能,这酒是云安曜或者云静姝带来的,而且是特地给苏璃备下的。
这对兄妹,大概想利用苏璃做什么事了。
三人得了令,马上就悄悄推门出去行动了。
云初微焦灼地在房里等着,手里的经书也看不下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梅子和白檀轻手轻脚地赶了过来。
云初微忙放下书,问:“怎么样了?”
梅子抚着胸脯喘气,“都办妥了。”
“没被人发觉吧?”
梅子恨恨道:“沈桃那个小贱蹄子,竟然敢帮着三姑娘来害姑娘你,奴婢小小的惩罚了她一下,让她狠狠摔了一跤,虽然不解气,但奴婢也晓得现在不是动手杀她的时机,至于秀菊,奴婢从她嘴里逼问出三姑娘今天晚上会把苏五少引到姑娘房间来让姑娘……失贞。”
果然不出所料!
云初微脸一冷,又问:“萧忌呢?”
“去西院了。”梅子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姑娘,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前在东阳侯府的时候竟然没发觉云静姝有这么歹毒的心思,今天倒让梅子大开眼界了。
云初微阴恻恻地冷笑一声,“不管她设了什么局,咱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把火引到她身上去,让她试试自己被自己算计的滋味——梅子,你去灭灯。”
梅子马上拿起镊子一一把烛台里的灯火都灭了。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远远观之,便好似房里的人已经歇下。
——
同一时刻,云静姝的房间。
坐在内室,望着面前的丫鬟秀菊和沈桃。
“事情都办妥了吗?”
“都妥了。”沈桃殷勤地道:“青鸾夫人那边的灯笼已经挂上,如今便只等着亥时一到,好事将成。”
云静姝阴冷地勾起唇角,“做得好,如果这件事成了,我就升你做一等大丫鬟。”
沈桃欣喜若狂,“多谢三姑娘。”
云静姝半躺在床榻上,眼底的狠绝显露无疑。
她特地把苏璃请到龙泉寺,自然不是让他白来的。
那两坛酒,一坛是桂花酿,一坛是梨花雪。
两坛酒里面都下了药。
桂花酿下的是催情引,梨花雪下的是蒙汗药。
这药和送去给云初微那盏灯笼里面的蜡烛都是白天让沈桃下山去弄来的。
云安曜对桂花过敏,一定不会碰桂花酿,那么到了最后,苏璃会中催情引,云安曜会被蒙汗药迷晕。
云静姝的目的,就是要借着云安曜的手把下了催情引的桂花酿送到苏璃手里并让苏璃喝下。
但她不想让云安曜发现自己之后的计划,所以在梨花雪里面下了蒙汗药让云安曜昏迷,这样的话,就算明天他醒来,她也能解释是他喝醉了,所以才会一觉沉睡过去。
至于催情引?
这东西只是个母体,在没遇到引子之前,永远都不可能发作。
她把所有时间都掐准了,云安曜会在亥时将到的时候昏睡过去,到那个时候,只要云初微房门前的昙花一开,香味混合着廊檐下灯笼里蜡烛燃烧出来的气味透过窗缝进入房间,里面的人就能全部昏迷过去。
这时,她再遣人去西院请苏璃,就说云初微有事找他。
苏璃身上的催情引一遇到昙花香,药效马上就会发作。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她想要的最终结果。
婶侄两个不顾伦理纲常在香火旺盛的龙泉寺被人发现通奸,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云初微和苏璃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
更何况,她料准苏璃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整个人虚得厉害,所以下的是猛药,明天一早他还能不能有命活着,那就得看造化了。
若是他就此死在他九婶娘的肚皮上,那么这出戏可就更有意思了。
而她云静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退掉这场圣旨赐婚,之后想嫁给谁,全凭她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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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萧忌这一次也是从后窗进的,房间里虽然黑,但他还是能准确辨别云初微的所在位置。
她依旧坐在桌前。
“如何了?”
“回夫人,苏五少和云大公子还在喝酒。”
“没有异常吗?”云初微问。
“苏五少倒还好,云大公子看着不胜酒力,数次想倒下去。”
“好,我知道了。”云初微转而看向一旁的梅子,吩咐,“这一次,你跟着萧忌出去,萧忌盯着云静姝那头的动静,一旦昙花开,里面的人被药倒,你就去西院请苏璃,就说我有事找他,然后把人带去云静姝的房间。”
云静姝想毁她清白?那她就提前让这对未婚夫妻圆了房!
梅子一听就明白了,双眼铮亮,“姑娘放心,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萧忌带着梅子轻手轻脚去了云静姝房屋的拐角处,恰恰见到昙花开,不过短短几个瞬息的时间,守在外面的沈桃和秀菊就晕倒在地上。
萧忌对着梅子点点头。
梅子马上去了西院,云安曜已经被蒙汗药迷昏过去,苏璃只当他是喝醉了,并未多疑,依旧一个人喝着闷酒,醉意朦胧,想起白日里的那一幕,心口疼得厉害。
梅子前来敲门,“五少爷。”
苏璃神智猛地清醒了些,“谁?”
这声音听来熟悉,像是云初微身边的丫鬟,但他喝了不少酒,担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梅子推开门,面色恭敬地道:“五少爷,我家姑娘有请。”
苏璃一脸震惊,“她,她要见我?”
“是。”
苏璃迅速站起身,跟着梅子往东院走去。
昏倒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已经被萧忌拖走了。
梅子按照云初微的吩咐,把苏璃带到了云静姝的房门外。
昙花开得正好,香味清幽,苏璃只嗅了片刻,就觉得浑身一阵难耐的燥热。
药效开始发作了。
“五少爷,我家姑娘在里面等你。”
梅子见他站着不动,轻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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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从明天开始,云静姝的命运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是她这一生的转折点^_^有木有小可爱能猜出下一章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