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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月已西垂,渐渐看不到光芒,三人在石老奉承下都喝了许多酒,躺在客房中均有睡意。
方多病不过多时已经打鼾睡去,陆剑池虽然困倦,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方才那客栈中无头的干尸、走廊里的眼睛、从头顶伸下的手历历在目,方才若是“李那哥”慢了一步,那只手是不是就会将自己的头一把撕下,就如它撕裂那干尸头颅一般?
石寿村的村民难道居然不知那客栈里的异物?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睁开眼睛,他只见李那哥躺在床上,睡得酣然入梦,半点没有担忧惊诧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剑池又复闭上眼睛,难道心中种种怪异的感觉、这种强烈的不安都是自己江湖经验不足所致?但要他像李那哥方多病那般安然睡去,实是万万做不到。
光线越来越暗,仿佛房外起了一阵浓雾,浓雾越盛,外面草木所聚的露水愈重,重到最后“嗒”的一声落了下来。
陆剑池默默听着门外一切响动,在远处有虫鸣鼠窜之声,更远之处,似乎有人走动,不知是早起的猎户,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正在他神智越来越清,超然物外,一切注意力均在屋外之时,突觉一只手掌自床沿伸了出来,轻轻按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刹那间陆剑池真是骇得魂飞魄散,蓦然睁开眼睛,心跳得几乎要从口中冲出来,眼前所见让他瞬间停住呼吸,张大嘴巴,竟是一时呆若木鸡,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自床底伸了出来,按在他胸口,但但正常人的手岂有这么长、也绝不可能弯曲这样的形状。陆剑池一生自认胆气豪迈,此时惊恐之心,和那碌碌市井小民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时之间惊骇欲死。
正在此时,一物自他床底翻出,陆剑池大叫一声,竟是昏了过去。
方多病蓦地坐起,他已经睡着,被陆剑池一声大叫惊醒,睁眼依稀只见一个五花斑斓,似人非人的东西伏在陆剑池床上,见他坐起,倏地向他扑去,行动之快快逾闪电,而竟然浑然无声。
方多病一时只觉自己在做梦,大叫一声,挥笛招架,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力当胸而来,刹那头昏眼花,窒息欲死,正当他自觉快要死了的时候,眼角似乎看到一阵白影飘荡,心中居然还骂了一句:他妈的,要死的时候还有人装那白衣剑客接着天昏地暗,他结结实实地昏了过去。
凄凉黑暗的客房之中,一人揭去一层外袍,露出袍下白衣如雪,静静看那扑在方多病身上的东西。那东西手长脚长,在雪白皮肤上生满一块一块血肉模糊的斑点,若非浑身龟裂般的血斑,和一个身材高瘦的赤裸男人也没什么大区别,头颅甚大,见白衣人静立一旁,它也回过头来。只见它除了眼睛略小,嘴巴宽大,尚称五官端正,突地低低嚎叫,蓦地往白衣人身上扑来。
白衣人身形略闪,避开一扑,那东西行动奇快,转折自如,竟如蜘蛛行网一般灵活诡变,一折之后,手掌往白衣人头上抓来。
白衣人足下轻点,颀长的身影轻捷超然,从那东西腋下掠过,反掌轻轻在它背后一拍,竟然是往外直掠而去。那东西怪叫一声,追向他身后,亏得这东西行动如电,却是追之不及,一前一后,两“人”一同奔入了石老房中。
黑夜渐去,晨曦初起,只听石老那蓬屋中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震响,枯枝石屑横飞,剑气破空而出,蓬屋倾颓崩塌,烟尘弥漫,随后四下寂寥,仿佛一切都失去了生命,一切诡异莫测、奇幻妖邪的怪物都在那倏然的安静中,突然失去了行踪。
过了不知多久,方多病缓缓睁开眼睛,只觉胸口气滞,头痛欲裂,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只见陆剑池脸色憔悴,坐在身边,神情恍惚,他咳嗽了几声,喑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李莲花呢?”
陆剑池悚然一惊,呆呆地看着方多病:“李莲花?”
方多病嗓子极干,再无心情陪李莲花做戏,不耐怒道:“自然是李莲花,住在吉祥纹莲花楼中的人不是李莲花难道是鬼?他人呢?”
陆剑池茫然转头往一边看去,只见李莲花灰袍布衣,仍昏在一旁,一动不动:“他就是李莲花?”
方多病松了口气,看来死莲花还没被那怪物掐死:“他当然是李莲花,你真的信他是李莲花同村的表房的邻居?‘同村的表房的邻居’怎么可能是亲戚?世上也只有你这种呆头,才会相信他的鬼话!”方多病瞪眼骂道“姓李的满口胡说八道,你要是信了他半句,一定倒霉十年!”
陆剑池呆在一旁,自从见那妖怪之后,这又是一件令他颇受打击之事,住在吉祥纹莲花楼中之人自然是李莲花,为何自己会相信根本不合道理的胡言乱语?难道自己真有如此差劲,不但怕死怕鬼,甚至连高人在旁都辨认不出?
再看昏死一旁的李莲花,可是这人如此唯唯诺诺,如此胆小怕死,又有哪里像那前辈高人了?心中一团混乱,江湖武林,与他在武当山上所想全然不同。
“死莲花!”方多病自床上跳下,到李莲花床边踢了他一脚“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还不起来?”
李莲花仍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闻言突然睁开眼睛,歉然道:“我怕那妖怪还没走”
方多病骂道:“他妈的青天白日,太阳都照到屁股,妖怪早就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妖怪?昨夜那妖怪突然钻出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怎不见你冲出来救我?”
李莲花正色道:“昨夜你昏去之后,正是我大仁大勇,仗义相救,施展出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剑招,于五丈之外将那妖怪的头颅斩于剑下,救了你们两条小命。”
方多病嗤之以鼻:“是是是,您老武功盖世,那本公子就是天下第一,我要是信你,我就是一头白痴的死瘟猪!”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既然是死瘟猪,哪里还会白痴不是早就死了么”
方多病大怒:“李莲花!”
李莲花道:“什么事?”随即对陆剑池微笑“昨夜那妖怪真是可怖至极,我被吓昏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它后来是如何走的?”
陆剑池顿时满脸尴尬:“我”他昨夜真是被吓昏过去,至今心神未定,幸好方多病接口道:“昨夜它打昏了陆大侠就向我扑过来,我被它一掌拍昏之后也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好像看到一些白色衣裳的影子。”他冷冷地补了一句:“说不定真有什么白衣大侠突然之间冒出来救命,你可有看见什么白衣剑客的影子?”
李莲花连连摇头:“我看到一只手从陆大侠床铺底下伸出来的时候早就昏倒,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房门一开,石老带着那两位年轻人端着清水走了进来,三人脸色都很苍白,也似经过了一场极大的惊吓:“三位好些了么?”
方多病奇道:“是你救了我们?”
石老沙哑地道:“昨天晚上真是吓得快去了半条命,昨天晚上突然有一头怪物冲进我的屋子,然后一个穿着白衣,脸上戴着面纱的年轻人追了进来,我只听见轰隆一声,整间屋子就垮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早晨到你们房里一看,你们三个都昏死在床上,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可能那怪物和白衣人也来过你们这里。”
他咳嗽了几声:“我们石寿村长年有长臂怪人的传说,据说附近山林之中,生有一种行动奇快,力大无穷的怪物,它的巢本在深山,最近也许是没有野兽可吃,所以经常到我们村里活动。”
“你是说我们运气太差,撞上了这种妖怪?”方多病“呸”了一声“老头,既然有这种古怪故事,昨晚吃饭你却不说?而且我十分怀疑,你是石寿村村长,村里那稀奇古怪阴森可怖的客栈里死了多少人,你怎能不知道?老实说,你知道那怪物在村里横行,也知道它在客栈杀人是么?却故意不告诉我们。”
石老老泪纵横:“村里有这种怪物,实在是本村的丑事,这都是因为村里供奉神明不力,苍天降罪,怎么可以对外人讲”
方多病本待再骂,看如此一把年纪的老头哭成这般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哼”了一声作罢。
陆剑池关心的却是他提到的那“白衣剑客”失声问道:“昨夜真有白衣剑客出手相救?他人在何处?”
“那年轻人和那头怪物在屋子崩塌以后往树林里跑去了。”石老叹了口气“真是天降奇人,不知是哪里来的神仙一样的人,竟然能和怪物动手,那怪物全身长甲,刀枪不入,动作快若闪电,能和它动手,真非寻常人。”
方多病胸口仍然疼痛,叹了口气,以那怪物的力道,若非内功超凡绝世的高手,难以抗衡其力,心中不免有些气馁,暗想:他妈的,我就是练上一辈子,也未必比得上这怪物天生的神力,武功练来何用?
而昨夜他瞟到的一角白影,以及石老说的蒙面白衣人却是谁?不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高手,怎能和那东西动手?
李莲花慢慢自床上爬了起来,叹了口气:“昨夜被吓得半死,不过有白衣大侠追那妖怪去了,想必是不要紧,我我想到处走走,散散心。”
方多病连连点头:“我也想到处走走。”他心里想的更是过几个时辰等胸口伤势好些,公子他便要逃之夭夭,从这鬼地方远走高飞了,死也不再回头。
陆剑池此时毫无主见,随之点了点头。
石老手指东方:“下山的路在那里,往东走十里路,进入牛头山,穿过菜头谷,就可以见到阿兹河,沿着河水就可出去。”
李莲花欣然点头,三人用过些清水糙面,洗漱干净,便缓步出门。
石老看着三人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那两位年轻人目露凶光:“村长,这就让他们走了?”
石老摇了摇头:“他们有人暗中保护,只怕是不成了,让他们去吧,反正那那事,他们也不知情,不过是三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外乡人。”
两个年轻人自喉底发出一声低低地嚎叫,犹如兽嘶:“村里好久没有”
石老冷冷地道:“总是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