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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茹闷不住了。她和易风平时就无话不说,她的一切,易风无不知晓。
易风先楞瞪了她一晌,然后猛抽了一口气。
“等一下,我要坐下来。”她把自己举上嘉茹的桌子。“好,现在你再说一遍。捷英的总裁是什么?”
“邵逸达,他是我父亲。”
“慢着,慢着,我要抽根烟。”
易风从十足尼泊尔风味的麻布宽大袍子口袋摸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
“好,我的神经系统镇定一点了。天哪,是真的吗?”
“我但愿不是真的。”嘉茹涩涩道。
她简短地说一遍她发现的经过,和何敬桐如何招认他找她的目的,及以要地见她父亲为条件,答应她的索取斑酬劳。
“可恶!”易风拍一下桌子。“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男人的名字叫欺骗!”她用力吸烟,助长怒气。“原来他对祖安好是种利用手段。他不知道那男孩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吗?”
“祖安的情形我告诉过他。”嘉茹懊恼地说。“不过我还不确定他是否藉祖安来打动我、说服我。他说他还没有告诉我父亲。”
“你相信他的鬼话?天晓得他的总经理职位是如何拐骗来的。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都是害虫!”
嘉茹摇摇头。“我们真的不了解他,不要这么妄下断语侮辱人,易风。”
“邵逸达家财万贯,他不会派个私家侦探什么的来找你吗?何敬桐居然管上这件闲事,少不得事成后有他的好处。好一匹恶狼!”她又猛吸烟,咬着烟头的模样,仿佛那是何敬桐的脖子。
“你忽而害虫,忽而恶狼的。他到底算是一条虫,还是一头不怀好意的狼?”嘉茹好笑地问。
“他是只狡诈阴险的狐狸。”这会儿易风又把烟蒂当何敬桐的脑袋,使劲压进烟灰缸。
嘉茹再次摇头。“他要是有意讨好我父亲,以挣得更高的地位,他大可以把我的地址直接告诉我父亲,犯不着费唇舌向我解释,保证他绝不会泄漏我的行踪,除非我同意。”
易风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如她的名字,如风-般。
“哦,他这么说吗?”
嘉茹点点头。““我父亲要是已经知道他找到了我,不会没有动静。”顿-下,她告诉易风。“我来之前在那边见到我父亲的秘书。她都来了,我父亲显然真的还不知情,否则应该也会露面。”
“可是何敬桐告诉你他病得很重,不是吗?”
嘉茹一愕。她倒是没想到这点。
“所以不见得是他不知情,可能他动不了,没法长途飞行。”
若果真如此,嘉茹忧心地想,她父亲病得甚至不能搭飞机,她坚持不见他,就有点过分了。
她该不该问敬桐呢?假如她父亲其实安然无恙,敬桐告诉她的是实话,她岂不是自己自投罗网?
嘉茹真希望她一开始没有容许敬桐踏进她的家门。不过,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心雯轻柔地抱怨。
“对不起。”敬桐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但他的心仍徘徊在嘉茹的身上。
她今天来过了,在楼上待了一个上午。她为什么不先给他个电话?他无论如何都会排开其他事情,留在办公室襄。反正他人在外面,心全系在她那边,念着她在做什么,想着她可有一些想念他?
看来是他一径的单相思。她根本不在乎见不见得到他,走了也不留个话。他一听云菲说她刚走,掉头就下楼去追她,根本没听到云菲还在他背后喊些什么。
他开着车一路疾驰,赶到她家,却见大门上了锁。她离开“捷英”后没有回家,去了何处?想到她或许去和某个男人碰面,敬桐不禁升起强烈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嫉妒和不快。
继而他又安慰自己,她应该是带祖安出去了。不论如何,她不说一声的悄悄来去,使他宛如心上落了空般的难受。
“敬桐。”心雯放下刀叉,轻声叫他。
然后他又回到办公室,发现心雯在里面等着他。好个惊喜,然后一同到餐厅吃饭。
“哦,抱歉。”他变换一下坐姿。“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
“云菲姐说消防处有人挑骨头。”
“那个我已经摆平了。”他挑挑眉。“你代表邵老来视察的?”
她投给他温柔的一瞥。“我不能来看你吗?”
“呃当然欢迎。只是你一走,邵老身边少了个得意的帮手,他怎么办?”
“他放我假,也放他自己几天假。”心雯蹙一下眉尖。“他告诉我他要住进医院,医生建议他做个彻底的检查。他是不是病了?”
敬恫一听,心悬了起来。
“你天天在他身边,怎么问我呢?他看起来如何?”他平静地问,因为显然邵老向他透露的事,心雯并不知情。
“我看他没什么不同,不过他最近常常提早离开办公室,说他要回家休息。”
敬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邵老从不会比他的员工先下班。和他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敬桐没听他说过“休息”这两个字。他只会叫别人去休息,自己则像一部永不停息的机器。
“他总算想开了。”敬桐只这么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劝他去做定期健康检查,他怎么也不肯。他早该多关心自己一点。我想他没事,只是一般的检查。”
“我想他是担心我们,故意让我放心的离开,来这里看你。”
“我几天前才和他通过电话,他知道这里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你两个多星期没有打电话给我了。”她静静的指责。
敬桐不大高兴。她的口气好像他有义务天天打电话给她。
“我说过,我事情太多,而且邵老常来电话,重要事情我就顺便直接向他报告了。”
为了过滤不必要的应酬宴请,邵老的电话都由心雯接听,然后她负责决定她可以作主或转接给邵老。敬桐了解她无意把他当一般要经由她才能接触到老板的人。他的不耐烦是因为他想去看嘉茹,和嘉茹在一起,而不是坐在这间餐厅,感到度秒如年。
“我今天见到了那位室内设计师。”
这回她抓住敬桐的注意力了。“哦?”“她很漂亮不,不是漂亮,她有种很吸引入的气质。我觉得她有点面熟。”
敬桐并不意外,心雯也看过邵老皮夹里嘉茹的照片,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看出来。
“她是很特别。”
心雯留心地望住他。“云菲姐说你很欣赏她。”
他眼中闪现异采,而敬桐并不自觉。
“如我所说的,除了才华横溢,她本人也是个相当独特的女人。”
心雯平静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将膝上的餐巾放到桌上。“我累了,想回酒店休息。”
敬桐马上招唤侍应结帐,同时他有点为他的冷漠感到歉疚。
“很抱歉怠慢了你,心雯。不过我希望你下次能提早通知我,我才好安排时间陪你。”
他以最真诚的态度努力对她露出柔和的笑容。
“没有关系,敬桐。公司在筹备中,诸事皆很难有个头绪,你一个人在这应付所有的事,已经很辛苦了。我只是来看你,又不是来观光度假,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总是如此,永远平平静静的,没一点脾气。男人希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长得漂亮,懂得打扮自己,聪明又能干,安静、温和的始终在那,愿意接受男人给她的任何理由,即使让她受了委屈,她也不发一丝怨言。
以前敬桐也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很好,她永远一致的反应也不曾让他感到索然,反倒让他不必牵挂、萦念的可以专心于他的工作。他想细水长流的感情本来不应该、也不需要像电影上那么激荡人心弦,爱得激烈又疯狂。但是认识嘉茹以后,他本来所相信、自信的感情理论,完全被他自己推翻了。
敬桐轻托着心雯的背,正要走向对街的停车场,她停在餐厅门口。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叫计程车回酒店,你不用送我了。”
他及时制住了要松出来的一口气。“送你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不,你忙了一天了。真的,我坐计程车就好。”
他考虑一下。“你确定?”
“确定。”
敬桐便依了她,为她拦了一部车,并为她打开后座车门,但上车前,她出其不意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着着实实的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不要工作得太辛苦,敬桐。晚安。”
她放开他时,他犹怔怔愕愕地,几乎没听见她的低语。
这是心雯吗?他认识的那个心雯吗?注视着驶上街道的计程车,敬桐仍然处于惊愕状态中。当街吻他,这不像是心雯的作风。他吻过她几次,但那些比较像是友谊的亲吻。
他很喜欢心雯。她不粘人、不烦人,非常独立。不过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表示或暗示,因为他不认为他曾在任何方面误导她,使她以为他爱上了她。
敬桐也没想过她是否对他有爱意。工作上她帮过他很多忙,有时甚至在他想到之前,她已为他准备好他出差时需要的文件和资料。他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然而顶多就只是同事和朋友关系。他们一起出去吃过几次晚饭,完全没有罗曼蒂克的意味。
她今晚这样吻他,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莫非敬桐坐在车子里沉思。他三十五岁了,曾考虑过成家,过安定的生活,有个朝夕相伴相爱的妻子,三两个孩子。他渴望家庭生活。但是只要邵老还需要他,他就一天不能停止东飘西荡,到处旅行,除了工作就是生意。
他不知道嘉茹是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他所知道的是他已无法一天不见到她,而她的顽强和冷若冰霜,有时真令他沮丧、挫折不已。
当他的车子驶出停车场,心雯或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已不在他记忆中。他脑子里盈满的是嘉茹。她的冷漠,她的微笑,她的伤心和痛苦,她惊讶时瞳眸襄闪耀的光芒。
敬桐不喜欢惊喜。但什么才能带给嘉茹惊喜呢?他要看见光芒常驻她双眸,他要看见她快乐的笑容,因他而发的快乐笑容。他苦苦思索着。什么是她的最爱?他希望是他,但那必须耐心等待。要非常有耐心。
听见屋外的吵杂声,嘉茹由厨房边门出来,绕过屋子,走向前院,然后她好笑地停住。
敬桐站在木栅门内,咖啡庞大的身躯横躺在他一只脚上,红茶在他头上,把他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还在继续用红色的尖嘴在他发丛里啄寻,仿佛那里面有好吃的虫子什么的。
“真的,红茶,”动也不动的敬桐叹着气,眼睛朝上,对鸟郑重说道。“我天天洗头,一早一晚各两次”红茶加了些力啄了他一下。“哎哟,好吧,好吧,有时只有一次,可是我真的没有头虱也没有头皮屑。嘿,咖啡!”
嘉茹低眼望去,差点忍俊不住。咖啡突然对他的鞋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张嘴啃起它来。
“咖啡,那是鞋,不是鱼!”敬桐还是不敢动,好像怕他一动,他的脚趾头便会露出鞋外,被猫拿来当早餐。“老兄,这是在意大利订做的,一双好几千块哪!咖啡!”
“咖啡几千块!几千块!”红茶呱呱叫道。
“不是咖啡,是我的鞋,呆鸟。”敬桐眼睛抬上去,又落下来。其实他看不见猫也看不见鸟,因为他不敢动他的头,红茶可能会一个闪失啄掉他的头皮。“嘿,我跟你说了,那不是鱼啊,笨猫。哦,我忘了,你不是吃猫的鱼,呃,不对,我是说”他一时忘了,摇了摇头。
红茶身体一斜,滑到他头侧,爪子抓住他的耳朵,痛得他大叫。
“刺客!刺客!来人哪!”红茶也大叫。
不能再旁观了,咖啡这时又去攻击他另一只鞋。嘉茹走过来。
“到这边来,红茶。咖啡,不许玩了。”她命令,但声音充满忍不住的笑。
“意大利咖啡。呆鸟好几千块呀!”红茶飞到她肩上,报告特讯般地对她说。
嘉茹终于爆出笑声。
敬桐眼珠翻向天空。“多谢赶来搭救。”他用手指梳理他早上费了半天工夫吹整齐的头发。“我每次进门都要过这一关吗?”
“我跟你说过它们不喜欢不速之客。咖啡!”
澳为研究敬桐裤管的猫不情愿地走到她脚边,眼睛兴味犹在地盯着敬桐的意大利软皮轻便鞋。
“下次我会记得穿上盔甲,还有安全帽。”
“也许下次你该先打个电话,而不是老是擅自闯进来。”
“我不知道你这里的电话号码。”
“八o一二二五八。”红茶大声念出来。
“谢了,红茶。”敬桐微笑。
“刺客,刺客!意大利,好几千块。”
敬桐摇摇头。“它的学习能力相当强。你这里真来过刺客吗?”
“你是第一个。”嘉茹没好气的说。
“啊,我感到无上的荣幸。”
这是嘉茹第一次见他没有穿西装。但是他的蓝绿条捆纹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加上那双好几千块的意大利轻便鞋,使他看上去益发的潇洒,魅力无限。
“何事又劳你大驾光临?”她问。
“欢迎光临。”红茶说。
“这不是一只鸟该说的话嘛。”敬桐说。
“呆鸟。笨猫。”红茶边喊,边飞向屋子。咖啡马上拔足奔往厨房侧门,要和鸟比赛谁先到似的。
“你这一猫一鸟和他们的主人一样。”
嘉茹扠起腰。“什么意思?”
“非常独特的珍禽异兽。”
“咖啡不是野兽,红茶已经不止是鸟,是家人,而且祖安或许不懂,但我不喜欢他被喻为禽或四足动物。”
“当我说独特,那是恭维,嘉茹。”他温和地解释。“你又过分敏感了。”
她的双手移过来抱在胸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其一,我来看祖安。怎么不见他出来?”
“他在玩他的新积木。其二呢?”
他竖起一根食指。“等一下,我有个惊喜给你和祖安。”
嘉茹谨慎、纳闷地走到栅门外,目视他走到他车子后面,由后车箱搬出一个大帆布袋。它看起来很沉重。
“希望你不是由意大利运来什么昂贵的礼物给祖安,我不会接受的。”嘉茹生气地绷紧了声音。
“别急嘛!你还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呢。”
他像扛一袋棉花般把帆布袋扛进院子。她又跟进来。
“你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
“马上揭晓了。”
他倒出袋子里他所谓的惊喜。嘉茹惊讶得环抱着的双手不觉掉了下来。
敝不得看起来那么沉重的一大包。她瞪着地上少说有二、三十来根的木条。每一根都一样长,约莫有六尺,全部处理过,因而木头表面平滑而光亮。
“你带这些来做什么?”
“做篱笆呀!这些还不够,其他的我明天再带过来。”
嘉茹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静静问。
“你的竹篱笆东倒西歪,栅门也斜了,所以红茶老是拿我当木柱。再说呢,木头给咖啡磨牙,比我的皮鞋坚硬也经济,不是吗?”
她的眼睛在笑,嘴唇仍顽固地抿着。
“我自己会修我的篱笆和门。”
“显然你没听过团结就是力量。”
“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的笑容消失了。嘉茹愤怒的瞪着他,可是她不知道她生谁的气,是他还是她自己。
“妈,我做好了。我做了好大的大叔叔!大叔叔来了。”
嘉茹吐一口气,庆幸着祖安的适时出现。
“嗨,祖安。”敬桐对热烈欢迎他的男孩展露温和的微笑。
“哇,好大好大的积木!是你的吗?大叔叔。”祖安兴奋的在地上的木条间跳来跳去。
“是给你和”敬桐看向嘉茹。他说不出“你妈妈j。三个字。
祖安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蹲下去,好奇的摸着那些光滑的木条。
“要怎么做啊?”男孩很伤脑筋的样子,因为这些“大积木”形状都一样。
“我做给你看。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做,好不好?”
“好啊!好啊!-起做。”
嘉茹站着,看着敬桐先把旧竹篱一支支拆掉,祖安高兴地在一旁有样学样。她一直把祖安当个小男孩般地呵护、照顾,没想到他力气蛮大,做起事来,竟有他实际的十六岁大男孩样子。
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已经将旧篱笆全部拆除,整齐地堆在屋角。敬桐找到她留在院子里的掘土工具,分一支较小的给祖安,开始示范如何挖掘够深的洞,把木桩插进去。
祖安学得非常快,他俩合作得天衣无缝。祖安挖洞,敬桐插木桩,他带着祖安玩游戏般,和上次帮她一样,丝毫不在意他的衣服和裤子弄脏。祖安也一下子就灰头土脸,满身的泥土,两人互相指着笑成一团。
嘉茹没作声,也没插手,他们简直像忘了她的存在。她看了一会儿,折身进屋。
“面榨苹果汁,嘉茹边听着院子里一个人男人和一个大男孩的笑语声。她承认敬桐能教给及带给祖安一些她无法做到的事。她同时有一点点嫉妒,嫉妒祖安可以毫无顾忌的放怀和敬桐在-起同欢笑。
她带着一壶榨好的苹果汁和杯子出来时,只见到敬桐,一个人继续挖洞、插桩。
“祖安呢?”
彬在地上的敬桐拾起头。“去嗯大大。我想这意思是上厕所。”
嘉茹蹲下来,放下托盘,倒一杯果汁给他。
“太好了,谢谢你。”他接过去一仰而尽
“还要吗?”
“不了,待会再说。”
她接回杯子放上托盘。
“你今天怎么会有空?”
“我没有上班。”
她望着他用力插木桩时,肩臂上鼓起的坚真肌肉。
“我昨天见到了你的女朋友。”
“我听说你去过了。心雯不是我女朋友,她和我在新加坡时在同一层楼上班。”他注视着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光亮。“我和心雯只是同事。”
“你不必向我解释你和她的关系。”但是她心头确实如释重担。
“她是你父亲的秘书。她为他工作很多年了。”
“不关我的事。”
忽而她的表情已不若原来他谈到她父亲时那么冷漠无情。难道她终于开始软化了?
“心雯今天一早搭飞机回新加坡了,她不放心你父亲。”他说了一半事实。心雯是走了,而巳坚持不要他送她去机场。她的口气像个解人意、体贴的情人,令他十分不安。
另外,他才是那个担心邵老的人。
嘉茹想装得漠不关心。毕竟她心里并未真正绝弃她对父亲的感情。她做不到。
“他怎么了?”
“心雯说他住院了,是医生的嘱咐。”
敬桐小心谨慎的措词,这是他首次在她睑上看到关心和些许焦虑,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关怀她父亲的情形,他可不想再搞砸了。
嘉茹锁紧双眉。“他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我打算过几天回去看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要。”
他预料到会听到她这么说。可是她断然拒绝的语气,激起了他没准备发的怒气。
“他已经进了医院,情况未明,你还是这么固执。你的心是铁打的,还是你的血是冰冷的?”
她的神情倒像她的脸是铜铸的。她眼里进射着青冷的光芒。
“我怎么知道他住院是真是假?他的秘书专程飞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吗?编个更具说服力的谎言吧,也许我会够蠢够笨的试着去相信。”
“试试这个如何?关于你父亲的病,全是我编出来的。他老当益壮,健康得很,你就不能看在一个老人苦苦思念他多年不见的女儿的份上,或者把他当作是个渴望见女儿一面的陌生可怜老人,去见见他,给他一点安慰?”
嘉茹瞪着他,双颊气得通红。“你果然是个满口白话的骗子!”
“假如能骗得你满足一个老人的愿望,我不在乎当骗子。但是他真的有病。你不相信我们现在进屋去,我打个电话去新加坡他住的医院,你可以亲口问他。”
“我不要和他说话!我不要见他!”
敬桐的双手握得指头咯咯响。
“我发誓,你是世界上最无情无义、最势利的女人!你比我大伯母还可恶!”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权利在这指责我。”
“见鬼的我没有!”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臂,不许她走开。“你读书的时候要多少钱他都寄给你,他还定期寄给你和你母亲生活费。你结婚要用钱,他毫不吝啬的开一张空白支票,让你决定你要多少。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那时我跟着他的律师当助手,这些东西全是我一手经办处理。”
嘉茹的脸色发白。“我没有用过他一分一毫。从初中起我就半工半读,靠自己赚的钱和奖学金完成学业。我用我的劳力过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寄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一个字也没回。”
“是他没有回我的信!”她甩脱他的掌握,愤怒地绷紧下巴。“我寄了一封又一封,我恳求见他一面,他完全置之不理。我求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信寄出去,如石沉大海。他没有出现,连拒绝的几个字也不肯写。我又求他来主持我的婚礼,他照样置若未闻。他漠视了我二十二年,为什么我现在应该去看他,只因为他突然想念我,想见我?”
她的声音颤抖,眼睛冒火,同时充满伤痛。敬桐一时不禁为之语塞。她不是说谎,他看得出来。
“你父亲若曾收到你的信,他没有必要谎说没有。”他口气缓和了,变得疑惑。“你母亲寄给他的信和照片,他都收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寄照片或写信给他,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假如你真的没收到你父亲的钱,”敬桐沉吟着。“那些钱谁拿走了?”
“我不知道。”
如果她父亲真寄过那么多钱,那么拿走它们并花掉的,除了她母亲,没有其他人。嘉茹的心沉到脚底。
“我知道了。”她忽然感到好累,而且更伤心。“是她。”
“谁?”
“我母亲。”
敬桐皱着眉。“一直在向你父亲要钱的,是你母亲?她用你的名义需索无度,你却没拿到半分?”
“随你爱信不信。”她冷冷说。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他朝四周寒碜的屋子和院子挥一下手。“看看你的生活状况,不由得人不怀疑。你那个有钱的丈夫呢?你赚的钱呢?你丈夫没有留下任何财产给你吗?你的钱都花到哪去了?”她可以叫他滚出去,叫他少管她的闲事,可是嘉茹实在受够了他把她看成-个心机深沉、现实的女人。
“我的丈夫经营地下赌场,我母亲欠了他一大笔钱,最后拿我来还债。我答应嫁给一个年纪大得足可当我父亲的男人,希望我母亲能够悔改,但是她继续豪赌、酗酒,荒淫不羁。赌场后来倒了,我丈夫和我母亲留下一笔天文数字的债务给我。过去十年,我的收入全部用来还债,此外,我还替我母亲扶养因为她的自私和疏忽,留下的父不详、智能不足的儿子。”
敬桐觉得他仿佛铸了一个大错。他说了那么多残忍的话指责她,自以为是在唤醒她的良知,岂料整个事件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嘉茹,我”他伸过手欲拉她的手。
“不要。”她抬高双手,不让他碰她。她吸口气,禁止眼泪掉下来。“我不需要同情或怜悯,祖安也不需要。我俩过得很好。日子并不富裕,我的债还是没还清,但是我们很好。
至少在你找上门之前,我们很平静,很好。”
提到祖安,她想起来,怎么他上厕所去了那么久?她记起有时祖安会忘了脱掉裤子,大小便都解在身上地坐在马桶上。
“如果你能不再来騒扰我们,我会非常感激。设计图我已经开始画了,完成后会送去给你过目,除此之外,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嘉茹疾步走进屋。她没有回头,没有关门,只希望他自动离开。
祖安不在厕所。嘉茹在房间里找到他,入迷、专心地拼组她昨天买给他的积木。显然他上完厕所,忘了院子里的敬桐和游戏,直接回到他房间了。咖啡趴在祖安床上打盹。红茶站在地板的一块积木上,研究似的看着祖安笨拙地拼来拼去。
她忽然好羡慕祖安。他的世界多单纯啊!幼年时那场大病夺去了他正常成长的权利,也让他减去了面对他的出身来历的痛苦。她情愿她的脑子和记忆永远停留在她六岁之前。那时,她至少有个爱她、宠她、疼她的父亲。她不要面对这个世界和人间的丑恶。
现在想或希望什么都没用了。她叹一口气,走进去,蹲在祖安旁边,摸摸他柔软如婴儿般的头发。他斜过脸,对她憨憨一笑。
“妈。”
他天真的叫唤教她心里好酸楚。
“祖安,站起来。”
他听话的放下手里的积木,站了起来。嘉茹脱下他上完厕所便没有拉回去,仍穿在大腿上的裤子。果然里面有秽物。她为他换了条干净的裤子,拍拍他的头,让他回去继续玩。
带着祖安的脏裤子,嘉茹走到客厅,望向门外的院子。敬桐已不在原处。
她慢慢走到门边,斜坡道上他停车的地方空空的。他走了。她的目光移向插了几支的木桩,和散置地上的木条,心忽然扭绞地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