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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太医和别的太医不同,说话从不保留,“真正称得上隐疾的,严重者梦游出屋出门赤脚远行,更甚者杀人放火都毫无自觉。这种才叫有病。殿下若是感兴趣,可往顺天府调案卷,臣下不才,曾为这类案例出过诊做过证。”
说着看向陈宝,“其实不用陈总管细说,臣下早知皇妃睡相差得吓人。家祖父受公主府供奉多年,深谙皇妃脉案,曾提点过臣下此事。皇妃连梦游症都算不上。不过是夜里脑子仍活跃,是以多动,睡相不老实罢了。”
陈宝奇道:“吴老太医宝刀未老,这说法倒新鲜。”
小吴太医并不替自家人揽功,“这话出自魏四姑娘。家祖父尚在太医院时,早年曾受邀往魏府为魏四姑娘诊脉,闻听此言深觉有理。魏四姑娘的睡相不比皇妃好多少。皇妃如此并非特例,殿下大可安心。”
陈宝一愣:皇妃睡相惊人,竟和魏相早亡四女一样,他只觉得更不安心了好吗!
逝者为尊,陈宝只能腹诽不好骂晦气,觑着楚延卿眉间骤松,便抬手做请,“殿下一心挂念皇妃好歹,有劳小吴太医解惑了。”
小吴太医虽温吞但不傻,闻言便知参详补汤食材只是借口,当即一抱手,带着药童依旧走得干脆。
跨出院门,药童就小声道:“睡相差会不会睡死人?”
“魏四姑娘天生病弱,早亡和睡相无关。”小吴太医慢言慢语道:“祖父挂心皇妃康健,定然也和睡相无关。这种不符合医理的蠢话不要再说。你只记着我说的,皇妃目前无恙,是否有不可察的隐疾,且尽心伺候平安脉就是。”
药童忙收起神叨心思,颠药箱换话题,“皇妃对您真是又亲切又大方,竟赏了足一两的大红袍!”
大红袍合该配甜点,小吴太医模糊的五官霎时明亮,拽着药童拎着打包的点心,找地方加餐去了。
楚延卿却没径直回内务府,负手站在书案前,垂眸冷声问,“我特意交待你多帮衬皇妃,你就是这么帮衬的?”
早等在外书房的大嬷嬷跪地叩首,并不辩解。
她可以瞒所有人,唯独不会瞒殿下。
今天的事,她确实存着试探观望的心思,想看看皇妃究竟怎么个自有计较法儿。
皇妃若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她纵有天大本事也不想帮衬。
做奴才的,有做奴才的傲气。
正因为这份傲气,她才配效忠殿下。
结果证明,皇妃不是烂泥,而是大智若愚。
大嬷嬷深觉欣喜,跪的是自己的小心思,而不是自己有错。
“嬷嬷觉得自己没错?”楚延卿语气更冷,沉郁之色声声如箭,“嬷嬷这是只认我一个主子,不认皇妃是主子?皇妃是我的妻子,是内宅主母,嬷嬷质疑皇妃,等同质疑我。嬷嬷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所谓忠心我不要也罢。当年奶嬷嬷告老出宫,我独独留下嬷嬷一个,嬷嬷可别叫我后悔留人。”
说着笑起来,笑声如刀,“皇妃说要赏嬷嬷,嬷嬷可有脸受赏?”
大嬷嬷心神俱震,猛然抬头的动作一顿,复又深深泥首,“奴婢知错,此刻起必定谨记殿下教诲。奴婢甘愿领罚。”
楚延卿点到即止,大嬷嬷醍醐灌顶,心思多心思转得就快,原先一叶障目如今立场坚定,语气诚恳态度端正。
楚延卿眼底郁色褪去,冷着脸和大嬷嬷错身而过,直到他走出外书房,大嬷嬷才满身冷汗地爬起来。
陈宝幸灾乐祸,脸上却满是同情,“殿下不是真恼,老姐姐别放在心上。”
心里再乐呵,也不敢亲手罚大嬷嬷,说完搓着步子追上楚延卿。
大嬷嬷无心骂他老油滑,垂眼看陈宝丢下的戒尺,无声苦笑。
等在屋里的小婢女无知无觉,见大嬷嬷回来就笑嘻嘻道:“您快瞧,皇妃赏了我好多东西呢!衣裙是新的首饰也是新的,我也有簇新漂亮的宫女服穿啦!”
说着又疑惑,“没您吩咐,我不会给小豆青姐姐报信,皇妃怎么没赏您?”
“你撞见的事儿,功劳自然算你的。”大嬷嬷苦笑不再,握了握自罚十戒尺的手,藏在袖中越疼,神色就越郑重,“如今你提了等,往后更要用心当差。这恩典是皇妃赏你的,你要把皇妃放在我前头,有事不必回我,只管找正院。你觉着小豆青好,就多和小豆青走动。”
小婢女先点头后摇头,“您在我心里最重要,这话我只私下偷偷说给您听。皇妃是主子,当然排在您前头啦!我会好好当差的!”
心思再多,竟不如小婢女简单明白。
大嬷嬷摇头哂笑,止住小婢女递烟杆的举动,“今儿不抽了。这半个月都不抽了。”
半个月后手也该好了。
不抽烟当然不习惯,就像今天以前她只习惯效忠一人,今天以后是该习惯效忠两人了。
小婢女懵懂应是,这厢屋里一向清静,那厢十然屋里却热闹得很。
宫里都在议论今天的事,何况是六皇子院里,连四大丫鬟都来了,更枉论其他下人。
十然少不得拿出正院的赏赐招待,热闹过后还要当差,知土落后散去的众人一步,拉着十然笑道:“姐姐找我帮忙时,我还小人之心当姐姐杞人忧天,哪想真出了事儿。幸亏姐姐防备得当,倒叫我跟着沾光得了赏。姐姐如今管着殿下的针线,回头我来找姐姐请教女红可好?”
十然从始至终谦逊而客气,笑言笑语送走知土,心里轻笑当然好。
做局之人太小看她,而她太高看知土。
原以为是个真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个蠢货。
十然轻笑变嗤笑,对殿下有所图的,原来不止她一个,做局之人真是选错了人下套。
这些天她早已想清楚,与其苦恼殿下的态度,不如设法亲近皇妃。
殿下的屋里人,本就该由皇妃做主。
她得的赏赐最重,皇妃显然很记她的情。
不枉她按捺多日,假意入套扳回今天这一局。
她抢的不是皇妃的风头,而是小豆青的。
只要皇妃念她的好,小豆青再诡计多端,也阻止不了皇妃看重哪个提拔哪个。
知土想请教女红,那她就给知土机会。
皇妃一味亲近大李氏,又事事依赖小豆青出主意,正好拿知土试探皇妃对通房的态度。
送上门的蠢货,不用白不用。
十然敛去嗤笑,放下门帘整理针线局送来的针线。
被她暗骂蠢货的知土脚步轻快,打眼瞧见知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收反放,“姨娘找皇妃说话,屋里又不用留人伺候,你何苦一直干站着。连小豆青她们都去十然那里凑热闹了,偏你不肯和我一起去。”
“你不想干站着,就去茶房歇歇脚。”知木不理她玩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豆花和远山近水这会儿都在茶房,小豆青在里头回话,这里有我,你只管躲懒去。”
知土越发觉得知木实在无趣,心里虽好奇,但不敢打探小豆青回的什么话,只无声点点头,折身往茶房去。
念浅安不在悠闲好去处次间,而在可文雅可拈针的东厢小书房。
小豆青站在绣架旁,正禀道:“外头刚传开的消息,世子夫人竟也动了胎气。靖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亲自来请小吴太医,找了半天才在朱雀门外的凉亭找着人,小吴太医吃了一半的茶点来不及收拾,就被急急请走了。
动静一闹,宫里才都传开了。听说是徐世子屋里的姨娘心怀怨恨,在世子夫人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被世子夫人的大丫鬟捉了现行,当场就打了个半死。万幸世子夫人母子平安,靖国公夫人不放心,这才让人来请小吴太医。”
她所说的世子夫人,单指念甘然。
也是事有凑巧,小吴太医行踪飘忽是一,四皇子妃惊动胎气在先是二,否则消息不会传得这样快这样详细。
念浅安穿针引线的爪子早停下了,讶然问,“大姐姐真没事儿?”
小豆青肯定点头,“世子夫人这一胎精贵,才刚四个月多点呢。靖国公夫人本就看重,难免谨慎些,请了大夫还要请小吴太医,不然不肯放心。”
徐之珠都六七岁了,念甘然进门三年终于怀上,裴氏自然紧张。
“你去御药局讨些现成的安胎药,送去靖国公府交给小吴太医。药材吃食徐家不缺,你开了库房挑两批细棉布,给大姐姐肚里的孩子压惊。”念浅安一一吩咐,又问,“小公主病没事儿吧?”
徐之珠以前对继母的抵触,曾是京中一大八卦。
徐之珠后来对念甘然嫁进徐家的默认,也曾是京中一大八卦。
小豆青心领神会,捂着嘴想笑不好笑,“徐大姑娘好得很。一听说世子夫人动了胎气,就赶去床边尽孝侍奉汤药,不敢摸世子夫人的肚子,就一口一个妹妹别怕没事儿了,听得靖国公夫人哭笑不得。”
人人都盼着念甘然能生下嫡子,徐之珠却喊肚里孩子妹妹。
熊孩子长大了……依旧是熊孩子!
念浅安一脸啧啧啧,小豆青收起好笑领命而去。
念浅安继续在心里啧啧。
她这里突然宫斗,想必念甘然那里并非突然宅斗。
她早知念甘然是穿越老乡,不曾因此刻意收敛言行,念甘然似乎也发现了她来历有鬼。
但不问不说,这些年彼此仍只是不远不近的姐妹,无形中倒有种各自安好、互不干涉的默契。
念甘然能将小吃生意苏遍京城,想来也能让苏的光芒照遍徐家。
对付一两个姨娘,不在话下。
徐月重一直都有姨娘,原配在时纳过两个,念甘然有孕后,裴氏做主又抬了一个。
可见徐月重这块肥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希望念甘然别被腻着。
念浅安啧啧完拈起针线,化八卦之心为力量,恨恨往裁好样子的小号朝服上扎。
落在李菲雪眼里,就成了一脸不忿,为念甘然担忧不平。
“既然担心,不如请大嬷嬷代你走一趟?”李菲雪这才开口道:“也好镇一镇徐家那些魍魉鬼魅,给世子夫人撑腰。”
“不用。徐家估计正乱着呢,我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念浅安对念甘然很有信心,手下动作不停,“你放心,大姐姐搞得定。”
她专心扎布料,没留意李菲雪乍听关切的提议,语气其实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