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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一脚踢开牢房之门时,沙子的手指如同刺猬般地扎满了针。沙子仍然大睁着双眼,只是眼中全无神彩,似乎灵魂早便离体而去。
而冯婉则处于一种半疯狂地状态,不停地自针匣中拿出新的针刺入沙子的指缝中。一边刺一边喃喃低语,“你求我啊,你怎么不求我?你为什么不求我?”她甚至没有发现牢房的门已经被人踢开了。
在那个瞬间,长生的心里飘过一抹奇异的感觉,整个宫都被诅咒了吗?她们全都疯了!
他伸出手握住冯婉的手腕,冯婉总算停住了自己梦游般反复重复的动作,茫然地转过头。她猛然发现自己面前的是长生,脸上泛起喜悦之情。她丢去手中的针,扑入长生的怀里,喜道:“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长生却轻轻推开她,脸色虽然温和,目光却如同看着陌生人。他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救沙子的,若是我不来,你一定会杀了她,对不对?”
冯婉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但羞愧马上便被更深的怨恨所代替,“又是沙子,一个普通的宫女,为什么你要那么重视她?她到底哪里好?比我生得美吗?还是身份比我高贵?难道说是她在床上的功夫更能让你满意?可是你根本就没有与我上过床,我们试一试,我一定会让你满意。”冯婉的语气里带着绝望的悲哀,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你吗?到底这宫女的身上有什么魔力?
长生摇了摇头,“回到母后那里去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一个宫女成亲,你终究会是我的妻子,你还在烦恼什么?”
“只是妻子吗?你的心呢?”
长生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让你成为太子妃,却无法给你我的心。”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是否有心。有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周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那个名叫幻生的男子似乎成了我的分身。我感觉到我心里对于鲜血的渴望,还有对于安心恨之入骨的爱。这一切,若说只是虚幻,却又如此真实。
长生脱下外衣披在沙子身上,他抱起她,走出牢房。手中的沙子轻飘飘的如同孩童,她很瘦,不像西域的女子丰满诱惑。这许多年来,她永远都是一个对他的权威嗤之以鼻与众不同的女子。若非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定会以为那只是她的心机。但十二年来,时时见面,平淡若水地相处,知道她不会用那样的心机。她也并非全无心机,只是她从不用心机在他身上。这让他有些尴尬。宫中的女子,生死相搏,机关算尽,为的还不就是男人。只是在沙子的眼中,这一切似乎全无意义,对于她来说,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长生将沙子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榻上,拿起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将针拔出来。每拔一根针,他都会抬头看上沙子一眼。沙子仍然大睁着双眼,目光没有一丝飘动。
长生知道她没有死,因她是一个生命坚韧如同蒲苇一样的女子。只是他仍然很担心,受了如此可怕的折磨,普通的女子大概早已经香消玉殒了。
他慢慢地拔着,感觉到心里淡淡的哀伤。让沙子成为他的姬妾吗?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宠幸哪个女子,都从来不曾把沙子设想成与自己过夜的对象。说不上原因,就是没有想过会是她。她就是她,与其他任何宫女都不同。
但到了现在,若是再不管不问,又该如何保护她?
无论她怎样强悍,到底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该如何才能保护她不再遭受如此苦刑?
他怔怔地想着,针已经全部拔了出来。他掀开血迹斑斑的衣服,沙子的身上几乎看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他用水浸润了绸布,慢慢地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这些事情并非一定要他自己做,可以假手任何一名宫女。但他就是想要自己做,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每一道鞭影下那可怜的暴露在外的肌骨。
要怎样才能保护她?也许只有让她变成他的女人。
他从来不曾想过要送她出宫。她是生而为宫的,这样的女子怎么可以让她无宫而依?或者这只是他自私的想法,他不想让沙子离他太远。若是出了宫,沙子便真成了茫茫沙海中的一粒沙,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想法使他有些黯然神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沙子离开王宫。
他在沙子的伤口上小心地涂抹上药粉,那是巫医的秘药,只有他们这些国师的弟子才有的。然后用绸布将沙子团团地包裹起来,直至将她包得如同一具木乃伊。低声在沙子耳边道:“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他伸出手,轻抚沙子的眼皮。沙子温顺地闭上眼睛,似乎真的睡着了。
长生看了沙子半晌,连脸都被鞭子打伤了,也不知伤愈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他倒也并不在乎沙子的相貌,反正她一直都不是绝色美女。
夜深了,长生却没有入睡,他坐在灯下,面前是碧玉茶具。汉人的茶香随着蒸汽氤氲而出,他闻着那茶香,手中亦持着茶杯,却并没有品茗。他时时望向门口,若有所待。
果然,门外传来喜儿的声音:“殿下,梅娘来了。”
终于来了。他始终觉得疑惑,到底是何原因,竟使梅娘不惜得罪国师。虽说沙子只是一个普通宫女,毕竟是国师的弟子。
他放下茶杯,亲自走出房去。
梅娘垂着头站在月色下,她身上穿着一袭蓝色的衣裙,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如同幽灵。她敛衽为礼,低声道:“殿下,那个宫女是奉了王后的旨意拷打的。殿下这样把她带走,奴婢该如何向王后交待。”
“王后?”长生冷笑,故意道:“王后一向仁爱,几时如此折磨过一名宫女?你是和冯婉勾结了吧?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梅娘神色不动,淡淡地道:“二十年来,奴婢一直侍奉王后,从来不敢有一丝怠慢,更不要说私收贿赂。这件事情与冯小姐没有关系。”
“哦?如此说来,是沙子犯了什么重大的过失?”
“是,奴婢正在拷问。”
“那么究竟是何过失?”
梅娘默然不语。
“连是什么过失你都说不出,就几乎把她活活打死,若是这件事情被国师知道,你该如何向国师交待。”
“就算国师知道,也一样不会干涉。”梅娘淡淡地道。
长生微微蹙起眉,他一向不喜欢这名宫女,依仗着自己是王后身边的红人,甚至不把他放在眼中。这些宫人,不分尊卑,早该给他们点教训了。他道:“你若是说不出原因,我不会把人交给我。”
他转身向着房内行去,听见身后传来梅娘的声音:“殿下请留步。”
长生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看来梅娘是忍不住要说出那个秘密了。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淡淡地道:“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梅娘微微颔首,迟疑着道:“二十年前,宫中另有王后。”
长生一怔:“你说什么?”
梅娘轻叹:“太子,这都是你逼我说的。奴婢并不想说出来,二十年来,这一直都是王后娘娘的心病。”
长生咬了咬牙,“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现在的王后娘娘不是王后,只是影妃,真正的王后是一个叫安千碧的女子。两个女子之间明争暗斗,寸步不让。后来安千碧和娘娘都怀了孕,而且是在差不多时间。为了这件事,娘娘很不开心,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先生出来。但是,老天不作美,先生出来的却是安千碧的孩子。幸而她生的是个女儿,娘娘生的却是儿子。”
“然后呢?安千碧和她的女儿呢?”长生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他也曾隐约听到过流言,曾经有过一位安氏王后和公主。
“我怎么会知道,死了吧!都死了。”梅娘漠不关心地回答。
长生淡淡地道:“就这么简单?”
梅娘点头,“正是如此。”
“那么这又与沙子有什么关系?”
梅娘默然不语,只是拿眼看着长生。长生轻叹,“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母后害死了安王后,连她的女儿也要害死吗?”
梅娘仍然不说话。
长生便继续想像下去,“只是那个女孩并没有死,过了十九年,母后又想起她了。你怀疑,沙子是那个女孩子?”
长生以为梅娘不会说什么,没想到梅娘却忽然道:“沙子一点都不像安王后,安王后比她漂亮多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娘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你相信有鬼吗?”
冯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抬头,看见窗外半弯的月牙。她不由起身,如同梦游般走出房间。
她看见月下的宫。
每一座黑沉沉的宫殿院落在暗夜之中如同一只只静伏的兽。她打了个冷战,心中忽然升起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