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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水湄与季长欢一块走出大理寺,坐进季府马车。
对他能带着人赶来帮她,她很高兴,兴高采烈的挽着他的手臂,笑道:“相公,你怎么这么聪明,想到带那些人过来作证?”
适才在堂上看见周氏被那些人指证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真是大快人心。
接着她笑着拍了下自个儿的额头。“啊,我忘了你可是堂堂国师,这种事哪里难得了你。”她黑亮的眼眸直瞅着他,眼底充满对他的钦佩。
他轻笑道:“为夫不想让娘子受太多委屈,这才带了人赶过去。”
他那透着宠溺的语气让欧水湄的笑容更加灿烂。“相公一口气找来这么多街坊邻居,不容易吧。”
“倒也不难,只消一样事物就能办到。”
“是什么?相公快告诉我。”她好奇追问。
季长欢微笑回道:“娘子没听过一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楞了楞,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幽沉的眸光定定的注视着她。“我吩咐下人到周氏住的大杂院,告诉住在那里的人,只要他们肯到堂上指证周氏一家的所作所为,便重重有赏,说越多赏越多。”
欧水湄猛地一怔。“所以那些证人是用银子买来的?!”
“没错。”他垂眸睇着她震惊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她还真是单纯。
“那他们的证词难道全都是假的?!”她难掩惊疑错愕。
“大抵都是真的,不过也是有一、两人为了多赚点赏银,加油添醋了一番。”季长欢的声调依旧平稳。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还要用钱买通他们?”欧水湄纳闷不解。
他摇摇头,笑她太天真。“不给赏,他们怎么肯上公堂指证周氏?自扫门前雪都来不及,他们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管他人瓦上霜。”
大杂院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其中不乏比周氏一家还要狠毒之人,没有许以利诱,他们岂肯白跑一趟公堂。
欧水湄瞠大眼,被他的这话给惊呆了,她原以为那些人都是因为看不惯周氏一家子的所作所为,这才基于义愤而出面指证,她还为他们的义举而感动,哪里知道原本暖呼呼的胸口宛如被人给泼了盆冰水,刹那间凉透了。
下一瞬,她发现季长欢嘴角那抹透着凉薄的笑意,仿佛在圣洁的佛像上发现了一抹邪恶的痕迹,她错楞的眨了眨眼,怀疑是自个儿看错了,接着想起那天她送他堂妹去医馆时,他的神情也是如此凉薄无情。
季长欢定定的凝视着她,她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从她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出端倪,他明白她这是察觉了他有意让她察觉的事,因而感到不敢置信。
他抬手轻抚着她细滑的脸蛋,低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盯着我?”
“你”欧水湄觉得他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长欢体贴的替她说“娘子莫非不赞成我使钱买通他们?”
她坦言道:“我觉得这么做有欠正当。”花钱买来的正义,让她觉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若凡事都要讲求正当,世上很多事都办不了了,倘若不是看在钱的分上,那些街坊邻居绝不会来指证周氏,这件案子可就没办法这么顺利了结。”
欧水湄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凄厉的喊冤声——
“我的儿子是冤枉的!他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杀人的是陈国舅的儿子,求大老爷为我儿申冤哪!”
欧水湄掀开车帘,朝后方声音来源望去,看见在大理寺外头有个妇人想击鼓鸣冤,但被门前的衙役拦住,不让她击鼓还驱赶她。
她一边大喊,一边不死心的想再上前,却被衙役粗鲁的一推,跌倒在地。
她觉得那妇人有些眼熟,但马车渐渐驶远,让她无法看清,回过头来,她才想起是在哪里见过那妇人,脱口道:“那是菲雨小姐的娘!”
季长欢虽没朝外看,却早已从声音认出是张氏,他和林菲雨打小订亲,以前爹娘仍在世时,这位姨母可是同他很亲近,可如今他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张氏现在应该很后悔吧,当初他们若不一心只想着攀附权贵,哪会沦落这般求助无门的下场。
见他无动于衷,欧水湄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再说了一次“相公,刚才喊冤的是菲雨小姐的娘亲!”
“我知道。”他淡淡的开口。
“瞧她那模样,说不定她儿子真的是冤枉的,要不咱们回去问问?”看见那妇人可怜的样子,欧水湄有些于心不忍。
季长欢无意多管闲事。“是冤枉的又如何,不是冤枉又如何,都与咱们无关。”
她不敢置信的瞅着他。“倘若她儿子真是冤枉的,咱们怎能见死不救?”
“申冤的事归大理寺管,可不归为夫管。”
“可大理寺那两个衙役不仅不让她申冤,还推倒了她。”
季长欢语带嘲弄“她要状告的可是陈国舅的儿子,衙役岂会放她进去,给里头的几位大人添麻烦。”
欧水湄先是一怔,随即意会过来。“相公的意思是,严大人他们不想得罪陈国舅,所以才不让她进去?”
“若不是出自上头的授意,你想,区区衙役有必要这般驱赶她吗?”他不知道敬王夫妇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她竟这般天真。
“适才我看严大人为人处事公正廉明,他岂会因为顾虑陈国舅便不给她申冤的机会?定是外头那两个衙役擅作主张。”
季长欢低笑出声。“倘若娘子不是敬王之女,不是我季长欢之妻,只是寻常百姓,你瞧严大人断案还会不会如此公正廉明。一般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想得到官员公正廉明的对待,可没那么容易。”他冷笑着再补上一句“除非你使的钱够多。”
欧水湄还是无法相信。“若我只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刚才严大人就会不问是非对错,直接判我有罪?”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娘子无须惊讶,人人皆有私心,趋炎附势更是人之本性,为了个人利益,徇私枉法者比比皆是,差别只在于贪的多或贪的少。”
他的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砍杀着她一直以来认定的公理正义。“难道满朝官员就没有一个公正廉明的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这种人凤毛麟角,一百个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而这样的人,更难以爬上高位。”
“为什么?”
“因为他为了守住鲍正廉明这四个字,必须得罪许多权贵,那些人便不会让他有机会往上爬,说不得还会用手段把他扯下去。”季长欢将官场上残酷的一面告诉她。
欧水湄惊愕得哑口无言,片刻后,她倏地想起什么,觑着他,呐呐的问道:“那相公是属于哪一种人?”
季长欢噙着笑,反问道:“娘子以为呢?”
她瞠大双眼瞅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想起他对堂妹见死不救的冷酷,想起他对张氏的求助置之不理,再想起张氏是怎么控诉女儿被他逼得自尽可是他救人、开办义学、兴建救济院的义举也非作假
她越想越糊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夜,季长欢躺在床榻上,见欧水湄不像往日那般腻缠着他,而是背对着他,他竟有些不习惯。
她不是故意要冷待他,是因为心里有事,正思索着他今日所说的话。
她的父王和两位兄长,处事向来公正廉明,就连性子跋扈霸道的二哥也不会仗势欺压百姓,因此她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么多不公不义之事,更教她困惑的是,她忽然间有些弄不清楚丈夫究竟是什样的人。
成亲这段时日他待她很好,但思及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一言一行,她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深,她越发不了解季长欢究竟是谦和仁善之人,还是虚伪冷酷之人。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季长欢探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睡颜。他明白她今天的异样因何而起,这也是他刻意为之。
他有意让她知晓,他并非她以为的那般清高仁善,别对他有太高的期望,否则他怕她期待越高,届时对他的失望会越深。
他想知道,当她在真正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是否仍会心意不变的对他说——
你放心,今后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绝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