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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朱佑睿花了三天时间才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的灵魂所占用的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身体的原主人名唤郑奇睿,算是个世家公子,家里是开茶行的,不仅种茶、制茶,还将自家品牌的茶叶销售到世界各地,生意很是兴隆,在这一行赫赫有名。
据他自己分析,他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某种借尸还魂!
这也罢了,更令人懊恼的是,他借的居然是几百年后的“尸体”也就是说,他如今所处的并非他熟悉的大明朝,而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时代。
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朱佑睿心情郁郁,回忆起三日前,他在那处被称为“医院”的地方醒来,那女人惊慌失措地召唤好几个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过来,当时他正处于震惊的情绪,一时间将那些人都当成刺客。
“大胆狂徒!尔等意欲为何?”
至今他仍记得,当他一骨碌地翻身下床,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做为武器挥舞时,那些人以各种诡异的姿势冻在原地,以及骇然瞪他的异样眼神。
包括那个自称是他朋友的女人,程思曼,她瞠视他许久,方颤颤地伸手意欲摸他额头。“奇睿,你没事吧?你该不会发烧了?”
“放肆!”他一把甩开她的手。
她更惊骇了,杏眸圆睁,苍白的唇瓣抖得犹如雨中花蕊,她抓住一个身穿白袍、鬓发微苍的男人,焦急地问:“医生,怎么办?我朋友他到底怎么了?”
“程小姐别担心,这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脑震荡会这样吗?他不但忘了我,而且好像好像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嘛”医生皱眉沉吟。“请问郑先生有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你是说”程思曼脸色更白了,急急摇头。“没有!他不是精神病患,他以前很正常!”
“别着急,我们先替他检查一下。”
接着他们便架着他到另一个小房间,医生老头找来其它两位医生一同来会诊,问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正经八百地彼此商议。
“他好当成古代人了。”
“是精神分裂吗?还是双重人格?”
“他被打昏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冲击性的事件,让他启动了心理防卫机制,才会召唤出另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
“有可能,不过这得要再经过一阵子的观察他是台湾人,对吧?”
“嗯,听说是来北京员工旅游的。”
“我看还是让他回台湾去做详细治疗吧!回到他熟悉的环境可能会比较好。”
结论是,他们不想插手这么复杂又麻烦的案例,便请他包袱款款,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朱佑睿渐渐地察觉到情况对自己不利。
初期的震撼过后,原主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发出讯号,他花了一段时间接收,虽然关于郑奇睿本人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一切仍是一片空白,但原主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以及相关的学习经验,依然存在于脑海的记忆库里,就好似一格一格的藏书,只要他取出来翻阅,就能够一点一滴地消化。
愈是消化,他愈是明白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真可能会被当成精神分裂的疯子,强制接受治疗。
这是个远远超乎他想象之外的世界,有太多太多他不懂的新事物。
他不再说话,决定在自己未能掌握情况前,暂且保持沉默。
程思曼见他眉头深锁,倒是很温柔地安慰他。“奇睿,你别慌,我想这只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你可能是一时记忆错乱,你以前很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幻想自己是大侠要去江湖行侠仗义对了,前阵子你还老是跷班跑去网咖打三国游戏,我看你八成是游戏打多了,才会把自己当成古人。”
他不是把自己当成古人,他本来就是她口中的古人。
但他聪明地不吭声。
“别担心,我带你回台湾,说不定你回到家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于是,她替他收拾好行李,带他搭机回台湾,当他坐在那犹如巨鸟的庞然大物里,伴着轰隆隆的引擎声起飞时,他总算真正地相信,他脑海的知识库没有骗他。
这世上真的有能载人飞翔于空中的交通工具,远渡重洋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时辰。
幼年时先生教他读书,曾对他讲解过庄子,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当时的他一心神往,可也知晓这不过是庄子编出来的寓言故事,不曾想于几百年后的时空,真有飞机如鹏,其翼如垂天之云,有潜水艇如鲲,能潜入海里深处。
这世界太可怕,而他区区一介人类委实太微小。
他坐在飞机上,全身僵硬,汗如雨下,坐在他身旁的女人见状,也不知是否想安抚他,竟取笑他该不会有恐机症?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回到台湾,她立刻将他带往医院,却不是如他所想的要请医生替他做检查,而是让他去病房探望父亲。
“董事长又中风了。”她低声向他解释。“一开始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医生说,今天情况已经好多了。你先去见见他,可先不要告诉他你失忆的事,我怕董事长受刺激对病情不好,反正他说什么,你做儿子的就乖乖地听就是了,知道吗?”
这说话的口吻好似把他当孩子——这女人!就没有一点尊卑观念吗?
他没好气地又瞪她一眼。
可他却没机会踏进病房,那个据说是原主父亲的老人听说他回来了,似乎很愤怒,发了一顿脾气,拒绝见他。
程思曼也不敢勉强病人,好言好语地安慰几句便退出病房,略带歉意地望向他。
“因为你离家出走的事,郑伯伯很生气,过两天等他冷静下来后,我再带你来见他吧。”
他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不知怎地,他倒觉得这景况似曾相识,小时候他也经常被拦在父亲门外,由父亲身边的丫鬟传令赶走他。
“世子爷,郡王爷现下正忙着呢,不能见您。”
在忙什么呢?忙着花天酒地,忙着和房里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们荒唐作乐,从来他父亲的眼里就只有美酒与美人,没有他这个正妻留下来的唯一嫡子。
他习惯了,很早以前就明白他只能靠自己独力撑起郡王府的门户,没有母亲疼惜,父亲更不会庇护,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没事吧?”程思曼观察他冷然的表情,看不出他是难过或无动于衷,只好安慰似地拍拍他臂膀。“别担心,郑伯伯的脾气就是这样,过两天他气过就没事了,他一向很疼你的。”
真当他是孩子哄呢!
他又瞪她。
这三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瞪她,没办法,即使他明白自己身处于几百年后的时空,但这女人的言行举止仍是太出格了,他经常感觉自己受到冒犯
“晚饭做好了,过来吃吧!”
喳喳呼呼的声嗓在朱佑睿身后扬起,惊醒他迷蒙的思绪,他皱了皱眉,转身望向餐桌边正盈盈笑望他的女人,一瞬间,她的身姿竟与那日他晨起练剑时,在茫茫晨雾里若隐若现的倩影重合,可再一眨眼,他便认清她不是香雪。
除了容貌相似,香雪和她身上没半点契合之处,香雪比她年轻多了,也比她气质清雅,这女人又老又没气质,还对他没半分敬意,啧!
话说回来,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年纪也不小了,居然活到三十岁尚且一事无成,他可是年未弱冠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了呢!
对她不屑,对这身体的原主更不屑,朱佑睿更闷了,他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不晓得小皇帝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过来啊!”见他愣在原地发呆不动,程思曼一声叹息,走过来便伸手拉他到餐桌边,推他坐下。
“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呐,这是你最爱吃的牛肉咖哩,吃吃看,说不定会帮助你回想起什么。”说着,她递给他一支汤匙。
咖哩?是什么?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朱佑睿从未见过也不曾尝过的料理,可脑海的知识库告诉他,这是来自印度的食物,调味用的都是当地盛产的辛香料。
他接过汤匙,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嗯,牛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酱汁微咸,滋味丰富,带着些许呛舌的辛辣。
“好吃吗?”程思曼坐在他对面,有些得意又有些期盼地望着他。“这咖哩可不是外头买的调理包,是我自己亲手调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是本人专属的味道喔!”
他沉吟不语,又吃了一口。
“怎么样?到底好不好吃啊?”
他很不想承认,但这来自印度的异国料理,滋味还真不错!
肚子忽然饿得紧,这几天他情绪起伏激烈,没胃口吃东西,也不敢乱吃,这盘色香味俱全的牛肉咖哩饭还是第一道能引起他食欲的食物。
朱佑睿拿出在军营里抢食的绝活,风卷残云地将咖哩饭扫进嘴里,不一会儿,整盘就都被他嗑光了,而他依然含着汤匙,恋恋不舍地回味。
程思曼见他的吃相,先是好笑,再来忍不住惊叹,明明他就是狼吞虎咽,可不知怎地,看起来竟带着一丝不慌不忙的优雅,有种不可思议的贵气。
而“贵气”这两个字,向来跟郑奇睿这家伙无缘啊!
她正想开口揶揄他几句,可看着他含着汤匙回味的模样,又呆住了。
这样的举动有点孩子气,也有点难以形容的性感,令她联想起电影“第六感生死缘”里的死神布莱德彼特。
但郑奇睿当然不会是那个红透半边天的好莱坞明星,在她眼里,他也从来没跟“性感”这个形容词沾过边。
可为何方才那一瞬间,她会觉得心韵漏跳了一拍呢?
程思曼倏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朱佑睿拿下含在嘴里的汤匙,奇怪地望向她,她润白的脸颊似乎隐隐透出一抹红晕。她不舒服?
她看出他眼里的疑问,蓦地警觉,清清喉咙,端出身为秘书多年训练出来的端凝姿态。“你想起什么没?”
剑眉一挑。
“我是说,你刚才吃了这盘咖哩饭,都没联想起什么吗?”
他缓慢地摇头。
她眸光一黯,难掩失望,仍是不放弃地追问。“那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那天晚上你打电话跟我说有人追杀你,你记得是谁吗?”
他不记得。
虽然原主的脑海里存档着对这世界的知识及经验,但关于本人的回忆,却是一片空白。
他又摇摇头。
他的沉默不语比失忆更令她心惊,郑奇睿向来不是这般沉静内敛的性格,这样的他,很不像他。
该不会受到失忆的打击,连个性也转变了?
程思曼因忧郁而心软,不觉放柔了语气。“别担心,慢慢地总会想起来的。要不我们再去医院检查看看吧?”
他皱皱眉,总算开口了。“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
凌锐如电的目光扫过来,程思曼一窒。“好吧,不去就不去。”
其实医生也说他脑子里并没有残余的血块之类的内伤,既然病人暂时失去记忆,也不用一直强逼他,以免造成反效果。
只是她心里难免着急,总是希望他快点回复记忆是她太苛求了吗?
程思曼暗暗叹息,正欲说话,低沉微哑的声嗓率先扬起。
“郑奇睿呃,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愣了愣,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还是他这三天来,第一次主动对自己的来历表现出兴趣,她应该感到欣慰。
“连自己都记不得,这感觉很可怕吧?”她的意思是想表示理解与同情,卸除他的心防,哪知又惹来他犀利的一眼。
“你别老瞪我啊!”她懊恼。“你现在的眼神很吓人你知道吗?”
他眯了眯眸。“那你怎么没被吓到?”话还这么多!
她莞尔一笑。“我可是你的顾命大臣呢,哪会被你吓到?”
顾命大臣?朱佑睿愕然,半晌,才恍然这女人是在同自己玩笑,他没好气地低斥。“荒唐!哪有女人当顾命大臣的?”
“怎么没有?”程思曼本意是想开开玩笑,可这家伙的口气令她很不爽。“我可是董事长亲自派来辅佐你的,不然你以为就凭你怎么坐稳代理董事长的位置?”
代理董事长?他呆了呆。
见他一脸茫然,她气也消了,无奈地挥挥手。“算了,我从头讲起吧!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是春雨茗茶的小开吧?三个月前,郑伯伯也就是公司董事长第一次中风入院”
她详细地说明郑成才——也就是原主的父亲,由于中风住院,心系公司,担心公司遭人乘机把持,于是力排众议,指定亲生儿子为代理董事长,代理自己行使相关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