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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床柱的贾宝玉虚弱地看她一眼。“不过来杵在那儿做什么?”
林黛玉眨了眨眼,捧着食盒到床边的矮凳坐下,还是不住地打量着他。他长发如缎般披落,衬得面容益发苍白,那双熠熠如星的眼眸深陷着,却无损他的俊美,反多添了一股好似姑娘家的楚楚可怜。
“我能拉开你的衣襟看一下吗?”这个故事已经跟熟悉的剧情背离得教她怀疑贾宝玉说不定是个女扮男装的,她非得验明正身不可。如果他是个姑娘家,她就跟他当好姊妹,往后什么事都好商议。
贾宝玉虽虚弱,但勾起的唇角却让那张俊美脸庞盈盈发亮,透着一股教人莫名脸红心跳的魅惑。
“这么急着看哥哥的身子,也得要等哥哥身子好些。”
林黛玉瞬间眯紧了眼,无奈地叹口气。还是这个死样子,要是个姑娘家,那真是有鬼了!
“你们都累了吧,先下去,让颦颦留下来照料我。”贾宝玉望向站在屏风后头的一票丫鬟。
“可是”
“你们要是为了我而累出病,岂不是要教我难受了,去歇歇吧,得先把自己顾好,才有精神照料我,我还得靠你们呢。”
一票丫鬟晕陶陶地退下了。
林黛玉抓了抓脸,直觉得浑身都痒得紧。这家伙真是天生会哄女人,不当小白脸太浪费他的天赋了。
“颦颦不是带了吃的来,还不取出?真不机伶。”
她没好气地横眼瞪去,想将食盒直接丢给他,却见他连要坐起身都气喘吁吁,分明已伤了底。她咂着嘴,快手快脚地将汤药先端出,低声地道:“纪大哥说这汤药要在用膳前先服用,这样的话”
贾宝玉一手端起,好似那汤药是琼浆玉液牛饮了起来,可偏偏气不足险些呛着,教她赶忙拍拍他的胸口缓着气,而这一拍,她眸底突然有些酸涩。
好单薄,她都拍到骨头了真是太歹毒了,竟如此待他,让他削痩至此!
“颦颦忍着点,待哥哥养好了病,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不要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我知道。”淡淡三个字从他噙着冷笑的唇角逸出。
“你知道?”
“嗯,几年了吧。”他不甚在意地道,努了努嘴,要她机伶点动手喂食。
“嗄?”林黛玉呆住,还是他催促了几回,她才想起要喂粥。
她真是傻眼了,原来、原来可卿早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老是提点她,说他是个薄命人!
而他身在险境,她却压根没察觉,原来在他嬉笑怒骂之余,他还藏着不为人知的苦。不知怎地,她像是把他跟自己重迭了,不由得鼻头发酸。
她可是穿来的,虽然身体小小但年纪已是不可考,而他是货真价实的孩子,他身为天之骄子,竟为了存活下去,逼得自己不得不服毒。
“这事我能不知道吗?”贾宝玉没好气地叹了口气。“世家间常有些应酬小宴,有时我爹不得闲,碍于对方权高位重不好推,便会派我去,所以结交了一些人,其中有些能人看出我身上带毒,还好心地给了我解毒丸,我找了几处医馆,也确定了我身上的毒快深入脏腑了,要不是在府里养出来的,还能是在哪?只是一时我也想不出谁如此大胆,只能静观其变,直到可卿出事,我才终于理出了头绪,准备反击。”
林黛玉呆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想到他竟还能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蓦地,她想起初一那天“所以我来找你时,你不让我吃你屋里的束西?”她不自觉地揪着衣襟,疑惑自己的胸口怎么有点隐隐作痛。
这症头已经好些日子没发作了,今儿个天候也不怎么冷,但怎老觉得心痛?
贾宝玉玉白俊面浮上可疑的红,有些狼狈地别开脸。“我听奉八说,你先前在贾府时也是吃了这闷亏,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想到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受着和他同样的苦,他就有一肚子发泄不出的怒气。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那时只想着要赶紧养好身子回扬州,就咬牙忍了,后来还是可卿教我,让我把姊妹们都找来一道用膳,又或者是托人拿膳食,所以我才会要贾环帮我去取膳食,或拿食材。”
“原来如此。”贾宝玉听完有些释怀了。“所以你给他锦囊,只是为了感谢他?”
“不然咧?对了,之前我让贾环过来探探你的状况,可谁知道就连他也被挡在外头。”
害贾环也跟着受气,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少跟他往来。”他口气不善地道。
“你”本想骂他一顿,但瞧他气色差得像是只剩一口气,她就懒得跟他计较。
一会,他将一碗粥都喝个精光,她不禁说:“要不要我让纪大哥再弄一点过来?”这儿的汤药膳食都有毒,还是吃纪大哥准备的较妥当。
“不了,吃不下了。”
“喔。”她赶忙将碗收进食盒里,低声问:“你这事要怎么处理?”
“她要让我病,我也只能忍。”
“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耶,你把这事告诉外祖母不就得了。”拜托,他跟她的立场不一样,有靠山当然要搬出来用。“让外祖母把御医找来啊。”
“要是把御医找来,发现我身上有毒,你就脱不了干系了。”
“关我什么事?”
“因为在我生病前的大半年都是和你在一起。”
林黛玉呆住了。她发现,她真的跟不上这群贾府人的思考速度,到底是她太过单纯天真,还是这一票人全都入魔了?为什么他们可以想到好几步之后,遇上变量都有后招?
“说到底,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阻止咱们成亲,要是被人发觉我身上有毒,你连贾府的门都走不出去。只要我忍着痛,这病总是会好,而我要痊愈总需要一点时间,光这点时间就足够她再琢磨很多事,要是我体弱病死了,那就正中下怀了,她恐怕连睡着都会笑。”
林黛玉闷不吭声。其实这里不是贾府,是哪里的魔窟鬼洞吧不允婚就不允婚,想个法子让外祖母改变主意不就得了,非得拿人命玩这么大吗?
“喂,你还撑不撑得了?”
“我当然撑得了,我要是死了,你就得陪葬了,到时候你那些家底全都被祖母收下,然后转到凤二嫂手中,纪家人说不准要沦落街头了。”
“那怎么成?他们全都是无辜的!”
“可不是,所以说这口气我会继续撑下去,一次就要扳倒她,省得她再兴风作浪。”贾宝玉说得累了,慢腾腾地躺倒在床上。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真不是她要泼他冷水,他现在实在是让人随便拍两下都会喘不了气的呀。
“你记住,每日来探望我之前,到迎春的小厨房里,让你纪大哥弄点能吃的给我,要是有汤药更好,知不知?”
“这点小事没问题,我死皮赖脸也要赖着来探你。”虽说一进门就要被他几个丫鬟丢眼刀,但她有金刚不坏之身,丢再多也不怕。
况且丢眼刀事小,他出事才是事大!她不能允许自己的财产被没收,甚至害得纪家人跟着受苦。改天溜出府外,把一些钱、庄子什么的先转到纪叔名下好了,省得哪天她出事,害得纪叔作牛作马一辈子还要沦落街头,那她可是死都不瞑目了。
贾宝玉垂敛长睫,有些内疚地道:“对不起,说要照顾你的,结果却——”
“喂,你别吓我,你继续嚣张跋扈,你突然软弱,我很害怕。”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多怕他现在是回光返照了呀。
贾宝玉眼角抽了两下,露出他风流无俦的笑。“颦颦别怕,这宅斗的事,哥哥慢慢教你。”
她的心颤跳了两下,赶忙深呼吸缓口气。
是啊是啊,他就是要这副调调,她才觉得一切都还有救,要不,她的胸口老是闷得难受。
贾宝玉好歹也是在贾府长大的,看事情看得透彻,一切如他所料,大半年过去,他的身子慢慢地恢复中,而贾母对林黛玉也慢慢地少了些冷脸。
不过,确定的是婚期延了,但也只是顺延一年。
而当他身子一养好,他就直接请命要上族学,她不解的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要掩护贾环上族学。
“我不捐监,我要用童生的身分考岁试和科试。”
“喔。”是说,他的打算有必要跟她说吗?还有,他去考试就能打击王熙凤吗?到底是她不够聪明,还是他的逻辑有问题?
“考过之后,就是生员。”
“然后咧?”她有点不耐地等着下文。科举这事,她已经听兰儿说过,他不用再复诵一次给她听。她猛地想起“对了,你要不要顺便带兰儿去,说不准再磨个两年,贾府就出第一个举人了。”
说来兰儿多可怜,考了生员之后,外祖母就不愿再让他上族学,只因光芒毕露,遮掩了他宝二叔的光呀。
“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不满不受重视还被转移话题,贾宝玉动怒了。
瞅他一眼,林黛玉叹了口气。“我突然怀念你生病的时候。”瞧瞧,那时多么美好,他少有脾气,真觉得他应该要病一辈子,维持他美丽的病美人形象。
“原来颦颦这般想伺候我,早说呀,今晚就在我那儿过夜。”他拉着她的手抚上胸膛。
她毫不客气地挠着他的胸口。“太单薄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像纪大哥那般有厚实的胸膛?”前几天,她不小心瞧见纪大哥赤luo上身,不禁再次确定,他绝对是她唯一的队友候选人。
他壮而不硕,面貌堂堂清俊风流,再加上那把好厨艺她觉得现在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思绪猛地被打断,因为她的手被紧握得发疼。“你发什么疯,放手啦,会痛!”
“你摸过他的胸膛了?”他目赀尽裂地道。
“谁摸过了,不过就是前几天见过一回而已,你以为每个人我都想摸不成?”到底是把她当成什么了?!
贾宝玉脸色稍霁,低声问:“所以你只肯摸我的?”
林黛玉一整个想死,这个人怎么听不太懂人话?!“谁想摸你的?是在说你一直不长肉,这胸膛没有半两肉,你还是男人吗?学学纪大哥,天没亮就先打套拳养生。”
“我学了。”他闷声道。
“真的?”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考生员,待我考中,你要送我一个锦囊。”贾宝玉不耐地拉回正题,绝不再被她拉走。
“你已经有一个了。”
“那是贾环的。”
“唉唷,良心发现啦,你没事吧?”她忍不住哀他的额,嗯,没发烧,正常得很,但怎么说话不怎么正常?
“我要我的。”轻柔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
“行,只要你考上生员,当然如果能附带兰儿上族学更好。”锦囊嘛,很容易处理的,只是雪雁要累一点就是。
“我去问问夫子。”
过了几天,他果真把贾兰给带上了,当然,也没将贾环落下。
林黛玉是挺期待年底的岁试,也已经让雪雁先将锦囊给准备好,可惜才刚入秋,她这久未发作的气喘又发作了。
“这样吧,让袭人和小红过来照顾你吧。”贾宝玉从族学回来,特地过来探望她,只见她脸色青黑,就连唇色都泛着绀色。
先前因为他生病,祖母对她有诸多不满,将之前派到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撤回了,只有一个雪雁在她身边,总觉得不足。
“不用。”她无力地倚着床柱,连说话都觉得费力。
“要的,你身边只有雪雁不够。”
“还有纪大哥。”
“你让他进你的房,是存心要让人抓住把柄,害惨自己不成?”贾宝玉说翻脸就翻脸,瞪着窗外的纪奉八。
“纪大哥没进房,一次都没有!”她用尽力气吼着,结果下场却是一阵暴咳和伴随而来的呼吸困难。
适巧雪雁将药熬好,送进房里,贾宝玉吹凉了才一口一口地喂着她,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才终于减缓了痛楚。
“你出去不要害我”
“不管了,我调两个丫鬟过来照顾你便是。”
来不及阻止,贾宝玉已经如风般地刮走,当晚,袭人和小红就进了她的房。
面对冷若冰霜的袭人和作风大刺刺的小红,林黛玉不只头痛,胸口更痛。那个混蛋硬把房里人塞给她,是不是想要间接害死她?
她忖着,却也默默祈祷事情不会如自己想象那般悲惨。
岂料,老天给她的,向来是丰厚的歹运。
打从两个丫鬟来了之后,她真的病得更严重了,入冬后,她甚至连坐起身都没法子,俨然只剩一口气。
纪奉八百思不得其解,可偏偏他又不方便进房,只能让雪雁将收拾出的碗盘先交给他。
掏出银针一试,看着泛黑的针头,纪奉八眉头随即深锁。膳食未从大厨房端来,小姐吃的不是他上贾迎春的小厨房煮的,便是贾迎春送来的,而依他对贾迎春的观察,她的性情娴雅羞涩,绝无可能在饭食里下毒。
所以说,问题是出在那两个丫鬟?毕竟皆是由她俩喂食小姐,就连善后也是交给她们,可眼前没有证据,他该要怎么跟宝二爷提这事?
正头痛着,就见贾宝玉和小红已经踏过二进门走来。
“宝二爷。”他唤着,却见贾宝玉脸色铁青,怒气腾腾。
贾宝玉一见他,闷应了声,随即便和小红进了屋内,他让雪雁赶紧跟上,自个儿则走到寝房的窗边戒备着。
贾宝玉一进房就骂道:“袭人,你为何要这么做?!”
正替林黛玉掖着被子的袭人猛地抬头,有点摸不着头绪,正要再问,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已然落下,教她错愕得说不出话。
“二爷为何打我?”好半晌,她才挤出委屈又难过的话语,泪水跟着滑落。
“你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为何你对颦颦下毒?”
“二爷,你是听谁胡说八道了?我为何要对林姑娘下毒?!”袭人泪水成串滚落,眯起狐媚的眸直瞪着小红。“到底是哪个贱蹄子在二爷耳边乱嚼舌根了?!”
“小红,把证据找出来!”贾宝玉吼道。
“是。”小红随即上前要翻弄袭人的腰带,袭人抵死不从,不住挣扎,甚至还刮了小红一个耳光。
“你这是要栽赃我了?就知道你这个小狐媚子不安好心,打一到二爷身边就处处算计我!”面容狰狞地骂完,望向贾宝玉时又是另一张脸。“二爷,难道你真不相信袭人吗?袭人待在二爷身边最久,袭人是绝不可能伤害二爷的。”
“是,你不会伤害我。”贾宝玉眸中噙着狂猛的怒火,走到她跟前,趁其不备,一把抓下腰带,搜出小油纸包,打开一瞧——“但你会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大胆的对颦颦下毒!”
袭人脸色惨白,随即跪下,紧抓着他的腿。“二爷,你原谅我,这不是我的原意,是琏二奶奶要我这么做的!”
“她要你做你便做,你到底是谁的人?”贾宝玉冷冷地哼笑了声。“再者,你竟然敢栽赃琏二奶奶小红,把李嬷嬷找来,袭人就交给她处置了,看是要送人还是转卖他处,由她作主!”
“二爷、二爷你不能这么做!”袭人死命地抱着他不放,泪流满面。
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娘,向来对她们这几个丫头甚严,当初她爬上二爷的床,要不是有琏二奶奶替她撑腰,她早就让李嬷嬷卖出府了。
如今二爷竟要把她交给李嬷嬷,这不是要逼她去死吗?
然而贾宝玉已经铁了心肠,任凭袭人如何哭求,还是让李嬷嬷无情地将人拉走。
“有必要这么狠吗?”待贾宝玉让所有人都退出房外,林黛玉才虚弱地开口。袭人哭喊成那德性,她要是睡得着那就有鬼了,不过话说回来,她难过得要死,连要入睡都难,成天恍恍惚惚,大概从他进门骂人的瞬间,她就完全清醒了。
“她要你的命,颦颦。”
看着贾宝玉面上超龄的冷鸷,她莫名地感到心疼。唉,就说环境造就人心咩,本该当风流的纨裤二爷,可谁知道家门不幸强迫他成长。
“放心,我会把自己顾好,不会坏了你的计划。”嗯,婚事嘛,她虽然恍惚,但这事还是记得清楚得很。
贾宝玉面露恼意。“谁跟你说是计划来着?”
“不然咧?”不就是怕她真被玩挂,影响了他的大局?
瞧她真是一脸不解,甚至是打起精神求解释,教他先前压制的一股怒火化为怒啦一声——“你可真知道怎么惹恼我!”然后,大爷他拂袖离去。
就在林黛玉揉着发痛的耳朵当头,雪雁走了进来。“小姐,你是说了什么,怎会把二爷气成那样,可古怪的是,二爷气着,我大哥却在窗外听得捧腹大笑。”
林黛玉凉凉白她一眼。“我哪知道?”横竖说到底,她身边的人没一个正常的!
算了算,反而她还比较像个人类呢。
隔天,贾宝玉俊面含霜地将晴雯带到林黛玉屋中,然后连句寒暄都省了,径自走了。
晴雯缓颊,说岁试快到了,贾宝玉赶着上族学读书。
这话,她信一半,而另一半就是他小鼻子小眼睛,不知道在气恼什么。又不跟她说清楚,她哪知道他气什么?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
她真的是搞不懂这些人类,连如何善用一张嘴都不会,简直是可悲。
不过说真的,晴雯确确实实是个手脚伶俐又聪慧得体的丫鬟,根本不需要她吩咐,她就知道该做什么,发派了几个洒扫丫鬟整顿着整个偏院,说养病也得讲究干净才不致于病气丛生。
瞧,光这点就比雪雁聪明多了。不过也不能怪雪雁,毕竟她也曾经去找管家娘子调两个洒扫丫鬟,但从年初调到都快年尾,连倘影子都没瞧见,所以雪雁就只能自力救济了,说来她也辛苦了。
但不管怎样,有晴雯和小红在,替雪雁分担了不少工作,她真正地享受到何谓千金大小姐的待遇,加上没有人作祟,她这病也就好了七八分。
尤其在贾宝玉和贾环同时考取了岁试后,贾府处在某种欢庆鼓舞的氛围里,她也跟着受益不少,至少没人找她麻烦,比较遗憾的是,当初兰儿考取科试时,家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说起来咱们二爷真是有骨气,没像西府的蓉爷儿,还是个捐监的,大房的琏二爷不也捐了个同知,哪像咱们二爷了得,凭自己本事考取宝名。”小红打着络子,忍不住帮自家二爷歌功颂德一番。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林黛玉多少也摸透了小红几分,知她嫉恶如仇又护短,不禁打趣道:“可小红你知道吗,兰儿早就已经考取了秀才,要不是年纪太小,他可是会被提拔进国子监成为监生的。”
要知道只凭一己之力往上爬,完全不靠祖荫,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想着,又塞了块红豆糯米糕,教她满足地露出晕陶陶的神情。
人生哪,不过就是吃嘛,真是幸福。
“小少爷确实是了得的,但咱们二爷也不错,也没靠祖荫。”小红想了想,有些不服气地又道:“咱们二爷成天里里外外的忙,能有多少空闲坐在桌前好生读书,就连上族学的时间都不多呢。”
林黛玉嘴里忙着,没空闲回话,倒是一旁将衣裳折好收入柜中的晴雯才低笑道:“说不准全都是为了林姑娘,要不二爷以往对仕途一点兴趣皆无,怎会去了趟扬州后就改变了想法。”
“不是。”林黛玉咽下红豆糯米糕,配了口温茶,说得斩钉截铁。“他是为了要个锦囊而已。”
“谁的锦囊?”小红一脸好奇的问。
“我的。”嗯,雪雁的就是她的,所以是她的没错。
“那说穿了就是为了姑娘嘛,说不准就是想给姑娘挣个诰命,而且如此一来老太太开心了,姑娘在老太太的心底更有分量,肯定会夸姑娘是个能荫夫旺子的。”小红说得很像一回事,听得林黛玉一愣一愣的。
是这样吗?不过说真格的,那妖孽确实有可能为了顾全她而这么做唉,虽然他主要是在执行计划,护她不过是顺手,但她这人就是这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往后想跟他大小声,都少了几分底气。
“小姐,太太来了。”端着茶水进房的雪雁小声地说着,随即退出门外。
“唉呀,赶紧收拾好,咱们太太是个面善心恶的,对咱们这些丫鬟最是厌憎,随便一个把柄都能把人给整死。”小红嘴上叨念着,手上的活可没停下,一会便将打好的络子分门别类收好。
“别胡说了你。”晴雯低斥了声。
而林黛玉连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才刚坐定,王夫人已经带着几个丫鬟,浩浩荡荡地闯进她房里。
“二舅母。”林黛玉乖顺地喊了声。
“你既然病着就不用多礼了,今儿个凤姐儿身子不适,找了大夫进府,我便顺道要大夫开了个药膳,炖了补汤,你喝下吧。”王夫人说着,双眼却瞧也不瞧林黛玉一眼,倒是身旁的丫鬟已经利落地把描金汤盅递上前。
林黛玉拿着汤盅,却连盖子都没打算掀开。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先前和二舅母算是结下一丁点梁子的,她是没放在心上,但人家可记挂了,许久不曾与她碰上面,如今送了盅汤来谁敢喝?至少,她不敢。
“二舅母,我刚吃了两块红豆糯米糕,正胀着呢,一时也喝不下,不如待会再喝。”她很客气很委婉地拒绝了,把汤盅给搁到花架上。
“那怎成?大夫说这补汤得趁热喝才成,凉了就失效了。”王夫人说着,一个眼神让身边的金钏向前走去。
晴雯见状,噙着笑意向前。“太太,不碍事的,房里有个小火炉,一会儿把汤盅搁在上头温热就好。”
“主子没发话,谁允你这奴婢开口,一点规矩都没有,金钏,掌嘴。”
“是,夫人。”金钏毫不客气,向前就是个巴掌。
林黛玉愣了下,没想到巴掌却没停,她赶忙起身阻止,而一旁的小红也看不下去,话说得比林黛玉还快。
“夫人,府里的家法家规何时有因主子没发话,奴婢开口就掌嘴的?”
林黛玉暗骂小红的心直口快,余光瞥见王夫人没开口,只朝另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一抬手便毫不客气地朝小红刮去——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林黛玉的脸上,甚至还教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在小红身上。
“姑娘!”小红惊诧喊着。
林黛玉痛得龇牙咧嘴,觉得满天星光闪得她眼都疼了。有没有搞错,力道这么大,是打算要把人打死不成?
马的!打得她头都晕了!
“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响起贾宝玉的声音,王夫人诧了下,一回头就见丫鬟让开一条路,贾宝玉搀着贾母而来。
“娘,这些日脚不是发疼,怎么来了?”
“今儿个天候还不错,宝玉来找我聊上几句,说是怕黛玉闷,所以过来找她聊聊。”贾母环顾四周,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已看出端倪。“你今儿个也来探望黛玉?”
“是啊。”王夫人心虚地垂着脸。
“怎么黛玉的脸红肿着?”
林黛玉被打得头昏眼花,却硬逼着自己爬向前,紧抓着贾母的拐杖。“外祖母,都是我自个儿不好,不关二舅母的事。”
“怎么个不关她的事?”贾母精铄的眸直睇着她。
“我”她喘了口气,眼前还是金星乱闪,她改天非得练身子不可。“二舅母好意弄了补汤给我,我本是要等宝玉来,和宝玉一起尝的,可二舅母不开心,又因为晴雯口拙,所以”细碎的话语已经哽咽得说不清了,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含屈不敢言的卑微,教贾母不禁眉头深锁,就连贾宝玉也忍不住这口气。
“补汤吗?我陪颦颦尝尝。”他端起了一旁的汤盅。
“别喝了,已经凉了。”王夫人赶忙阻止。
“还热着。”
贾宝玉掀了盅盖,然而汤盅却冷不防地被王夫人一把挥掉。匡啷一声,瓷器碎了一地,补汤四溅,像是溅了一地教人胆战心惊的猩红。
贾宝玉浓睫微颤了下,星眸从长睫下透出些许冷光,教王夫人当场怔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