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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叡把叡园托给余敏打理,此事惹得府中上下一阵哗然。
在他们想法中,一个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女子,凭什么刚进叡园就当上半个主子发号施令了?
私下议论纷纷,针对这种情况,璟叡认为应该立威,雷霆震怒,把下人压一压,自然就乖了。
但余敏性子好,她说:“带人带心,人人与我齐心合力,事情才能办得圆满。”
“带心”这种事需要时间,她只能先定下规矩、分层管理,她把规则讲得清清楚楚,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每月累计一次功过,再行赏罚之事。
这规则听起来挺新鲜,但“把分内事做好,就能领一笔小奖励”这两句话,确实激励了众人,短短数日,叡园变得井井有条。
她买进几个丫头、小厮和两名厨娘,不过是多几口人,整个宅子竟变得洁净明亮起来。
园子里没有残花,地面找不到落叶,池塘里的残荷不见踪影,该修缮的屋子也雇人整理起来。
过去除了璟叡住的屋子之外,不常去的庭台楼阁总有些杂乱,璟叡几次前往经常是乘兴而往、败兴而归,嘴上没叨念,是想着反正待在叡园的时间不多,哪有时间管,睁一眼闭一眼得了。
可自从余敏接管后,叡园气象一新,连李忠都悄悄在他耳边说:“余姑娘治家确实有一套。”
璟叡对生活琐事并不讲究,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虽然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可他从小一路吃苦长大,日子过得粗糙。
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细致有细致的好处。
余敏对生活很讲究,每个细节都挑剔得紧,对居处不要求金碧辉煌,但一定要干净明亮、空气流通。
她下令,就算是没人住的屋子,只要不下雨门就得开上两个时辰,而窗户辰时打开、巳时关上。如此一来,不管他什么时候兴起,想待在哪个屋子,感觉都很舒服,再闻不到印象中的霉味儿。
对于屋里的陈设,余敏很有见解,同样的东西让她换个方位,整间屋子就会变得整齐敞亮,宽大许多。
她又命人在屋外放上盆栽,现在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璟叡坐在屋子里办事,闻着甜甜的花香,紧绷的精神会不自觉放松。
有趣的是,余敏让铁匠做出许多叫作“弹簧”的东西,说是床板硬得她无法入睡,得补个床垫。
这个璟叡就不懂了,木床嫌硬,睡在铁上会好一点?
他不明白,却拭目以待。
至于吃的,她不求大鱼大肉、燕窝鱼翅,但入嘴的每口食物味道要对、要看起来好吃、食材要新鲜
因此,璟叡放手让她尽情折腾之后,她整顿的第一个处所便是厨房。
原来的大厨房往后只负责下人吃食,而主子的厨房她寻一块地重建,因为舍得花银子,短短几天新厨房就落成了。
君子远庖厨,他没参观过新厨房,但连不喜欢在厨房做事的王大娘都乐津津地形容过,还说“在那样的厨房里做菜,煮出来的东西肯定好吃”
听说新厨房有一整排,五间房,一间是通往地窖的,地面上的屋子里晾着风鸡腊肉,一间堆着柴火,一间养着鱼虾蟹等活物,一间是灶房,另一间备着烤炉。
灶房里,靠窗处有五口灶,除了其中一口是正常大小之外,其余的都不大,灶两旁的墙上钉有许多木架子,架子上排满油盐酱醋各种调味料罐子。
左边墙上有一整排的钉钉勾勾,大锅小兵、圆锅平锅、大铲小铲什么稀奇古陆的器具都有,光是打造新厨房和器具就用掉将近二百两。
厨房每间地上都铺了青砖,煮饭前后,厨娘都得把地板拖过一次,余敏说:“厨房的整洁会影响食物的卫生。”
值得一提的是,那支叫作“拖把”的东西,被吕襄译看上,命人大量打造,拿到铺子里卖,据说销路好到不行,让他狠狠赚上一笔。
府里有人暗地批评余敏花钱大手大脚,没把主子的钱当钱看,听到耳语声,她也不生气,不过是笑着解释两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对这个新厨房,她各方考虑周密,独独没有考虑过这种花钱方式会不会被主子责骂?
针对这点,璟叡问过她,她回答“爷会骂我吗?”
璟叡想也不想就说:“当然不会。”
“所以喽。”她脸上有着满满的自信。
顿时他明白了,是自己的纵容,给足她笃定的本钱,他喜欢她自信,所以愿意对她更纵容。
见她处处讲究、行事大方,也有人猜测,她会不会是哪家的落难千金?
千金?确实,她是个千金,那个二十一世纪的“韩璟叡”肯定相当宠她,才把她宠出挑剔、追求完美的生活态度。
不过也因为她的讲究,让璟叡感觉银子这种东西有了意义。
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好像每次想起余敏,他就忍不住快活着。
策马,他想尽快回家,想快点儿看到那张美到令人惊艳的小脸。
当然襄译对“令人惊艳”这个形容,是绝对不同意的。
菜端上来,三菜一汤,不是什么折腾人的功夫菜,看起来清清淡淡的不大起眼,只有一盘豆腐、一碟青菜,和一条鱼,分量不太够,因为余敏不晓得吕襄译会过来蹭饭。
他昨天才来,没道理今天又报到,平王府缺粮吗?
可惜她估计错误,他出现了。
忙了一上午,她饿惨了,非常不乐意有人分食,可这年代没有赶客人的道理,所以,她的脸色很不香。
瞄一眼余敏,璟叡眉心微扬,笑意隐约浮上。
严格来说,她的脾气相当好,从不与人大小声,口气温和,强调以理服人,就是要命令下人,口气也极为尊重,更多时候她很乐意听取对方的意见。
她说:“我不是全能的,何况这里的事对我而言太陌生,我的经验不见得比旁人的管用。”
她也说:“是人,都喜欢被尊重,喜欢成就,喜欢自我实现的快乐,与其责备不如赞扬,与其惩罚不如奖赏。”
因此当后来她的行事成为一种风格,下人理解与她相处的模式,窃窃私语渐渐消失,为她办事越来越尽心。
只不过性子温和的她,每每碰到吕襄译就会转变态度。
就这么不喜欢襄译?如果他问,她肯定会点头,可她越是不喜,襄译越乐于把她惹火。
不过就蹭饭这件事,怪不得吕襄译,实在是余敏的厨艺好到惊人,她做出来的菜色虽然简单,味道却好得让人吮指回味。甭说吕襄译,就连对吃食很随便的璟叡,吃惯自家饭菜后也不乐意到外头用膳。
偷觑吕襄译一眼,余敏闷闷地替两人添好饭,跟着坐到桌边,举箸同食,她早就习惯和爷同桌吃饭。
饭来了!一拍手,吕襄译笑逐颜开。
他夹了口饭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太好吃了只是米饭就让人回味。
饭怎么可以煮得这般颗颗晶莹?细嚼几下,又有一股鲜甜味从齿颊间渗出,这手艺,非凡人呐!
他兴致勃勃问:“这饭是怎么做的?”
“洗好的米先用香菇水泡过,煮饭时再加入一匙鸡油。”很简单的小诀窍,但这里显然还没有做菜达人或阿基师出现。
璟叡虽不讲究,却也能吃得出好坏,小鱼做出来的饭,每天味道都不同,不必配肉或菜,光是白饭就能够扒上好几碗。“昨天那个,更好。”
璟叡的话让余敏乐开怀,和吕襄译不同,他从不问饭菜是怎么做的,只分辨更喜欢哪个,她很高兴他喜欢,很高兴他因为自己而满足。
“昨天的更好吃?我没吃到!”吕襄译扼腕。
“小鱼,明天给襄译做做。”璟叡说得大方。
明天还要来?余敏皱眉,但爷发话,奴婢不能拒绝,这里的阶级划分很清楚。
“是。”她口气中的不甘愿,表达得相当明显。
“你干么这样,这么不喜欢我?”吕襄译用那双桃花眼对她眨两下。
余敏低头,不说话、不表态,想知道答案自己猜,她挑起几粒米饭放进嘴里。
“好啦,我承认上次吵架是我过分一些,但都将近一个月了,事情好歹过去了吧?别这么小心眼。”吕襄译低声下气道,他向来只对自己有好处的人低头,为她一口饭,他算得上奴颜婢色了。
“奴婢不敢。”
余敏拿起汤匙,舀起一瓢豆腐,璟叡的碗顺势递过来。
爷喜欢吃?笑眉扬起,她把豆腐放进他碗中。
她乐意服侍爷,是非常乐意的那种乐意。
也许是补偿心态吧,前辈子,哥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可惜她来不及回馈,于是心存遗憾,现在,她想在爷身上弥补这份遗憾。
更何况她的爷也叫作韩璟叡,多教人震惊的事实,余敏无法猜测或联结爷与哥之间的关系,但她决定要对爷倾尽真心。
舀过一瓢,璟叡的碗还定在原处,她接连舀三瓢,他才把碗拿回去。
两人顺理成章的动作,让吕襄译皱眉,璟叡不是习惯事事自己动手,不喜欢人在旁边服侍吗?可他好像挺习惯小鱼的?
眼看余敏又舀起一瓢,吕襄译赶紧把碗凑近,问:“豆腐很清淡,你怎么能弄出这个味道?”
“用火腿煨上半个时辰就行,豆腐上的鲜虾也是功臣之一。”
他的碗在旁边等着,但余敏把瓢中的豆腐放入自己碗中,然后把公匙放回豆腐盘上,端过碗,低头用餐。
差这么多?璟叡是爷,他就不是爷了?讪讪地,吕襄译拿起汤匙,报复地把盘里的豆腐舀空,还故意把碗往余敏面前凑。“上面这层是虾?”
“是和着青豆的虾泥,吃起来会多一股清香。”她假装没看见他幼稚的动作,拿起另一只空碗,盛好汤,摆在璟叡手边放凉。
两人的小动作全落在璟叡眼底,但他默不作声,牛嚼牡丹似的,吃饭吃菜吃鱼肉,三两下菜少掉一大半。
眼看菜越来越少,余敏顿时怨念丛生,她吃饭慢,还没正式开动呢。忿忿地,她瞪吕襄译一眼。
发现她的白眼,吕襄译很冤,明明璟叡吃得最多。
蒙受不白之冤,吕襄译故意了,故意一问二问三问,一面问还一面吃,大口大口的吃。
身为奴婢,主子爷有问她就得答,当她好不容易回答完时,菜没啦?!
就在最后一口鱼即将被璟叡挑进碗里时,余敏再也忍不住,一双筷子用力往盘子中间一戳,用荆轲刺秦王的悲壮神情望向璟叡,两人对视,余敏打死不让。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水状液体在里头涌现。
“假哭”是她惯常用来对付哥的,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她也对爷动用起这招。
有没有用?非常有用!
莫名地,璟叡心头发软,不舍在胸口泛滥,他收回筷子,余敏急忙把鱼肉挑进自己碗里。
她从来没有过吃饭这样不优雅的,像怕被谁抢了似的,飞快用筷子把鱼肉剁碎,搅拌在饭里,吞进肚子。
她的动作让吕襄译忍不住大笑。
这丫头长得不怎样,但表情多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她吞着口水,却不能不对自己细细解释菜色、说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她盯着璟叡张张阖阖的嘴巴,恨不得把食物从他嘴里掏出来的模样,生动、有趣,并且
好吧,他承认,她其实没有丑得像自己形容的那样。
他有点后悔,不应该把她送给璟叡的。
璟叡却抿唇,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和小丫头争食,她饿惨了吧?
见她把盘里的青菜挑得干干净净,连豆腐汤也捞得一滴不剩,越看,越不舍,心疼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冒上。
该弄点什么东西给她?嘴巴那么挑,她肯定不吃的,怎么办?想着想着,浓眉扭曲。
用过饭,巧儿和鸯儿进屋,把桌子给收拾好。
鸯儿给两位爷上茶,余敏回到屋里享用自己的酸梅汤,除了吃饭时间之外,通常吕襄译在,她会自动回避。
爷和世子爷的话题不是生意就是朝堂大事,她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何况她很讨厌吕襄译动不动就问她“你知道下一任的皇帝是谁吗?你家爷有没有名留青史?”这种问题。
见鬼了,谁晓得,她的历史成绩烂到不行,她认得的将军只有两个,一个叫岳飞,一个叫霍去病。
捧着酸梅汤,一口一口慢慢喝,她回想穿越以来每件大小事。
她不能干,无法建立丰功伟业,无法点石成金,只能窝在叡园后院,想尽办法让自己和爷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
她不聪明,无法助爷施展所谓的政治抱负。
稍微能够一提的是,她的运气不管在前世或今生都很棒,前世她有疼爱自己的好父母、好继父、好大哥,而今生她有一个任由自己胡作非为的好大爷。
爷,对她很好,事事放手、样样放心,从不管束她做了什么。
搬进叡园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把一箱银票扛到她屋里,说:“这是我全部家当,该拿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别省着用,只要把叡园打理起来就好。”
她问:“不怕我卷款潜逃?”
他闻言大笑。“钱财是身外物,再赚就有。不过有胆量卷我的款,我也敬佩你。”
有人这样自信的吗?他就有。
那副睥睨天下的傲气,那份自信笃定的口吻,好像天下事都攥在他掌心里,光是靠近,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安心,他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这点,爷像她的哥
门忽地被推开,璟叡和襄译理所当然地走进来。
余敏叹气,悄悄翻个白眼,奴婢不是人吗?没有隐私权的吗?敲两下门会死吗?
见她捧着碗,吕襄译快步走来,双眼发光,问:“这是什么?爷也要。”
“没有了。”
“你手上的,给爷。”
霸道、不讲理,地球是以他为中心自转的吗?
见她不给,吕襄译干脆动手抢,余敏清楚自己抢不赢他,飞快把碗递到璟叡面前,璟叡顺手接过,仰头喝掉。
真的,没了吕襄译一脸哀怨。
璟叡一脸满足,舔舔唇说:“好喝。”
“下回我再给爷做,饭后喝它,最是去油解腻。”余敏笑咪咪地对璟叡说。
吕襄译的眼睛几乎要冒火,余敏不喜欢他就算了,连璟叡也主仆竟联手欺负客人?
可恶!
“你!”
他食指一伸,对上她的鼻尖,暂停五秒钟,下一刻紧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进椅子里。
“今天把话说清楚,为啥看不起爷?”
“奴婢不敢。”她算准自家的爷在,世子爷不敢过分。
“少来,你不敢?明明就敢得很,好东西只留给你家大爷,我没份,吃个饭只服侍你家大爷,我还是没份,明明一桌子菜,你家爷吃掉大半,你不怨他,倒怪起我,有人这样大小眼的吗?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世子爷已经讲得很明白啦,何必问我?”余敏被压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拉住璟叡衣角。
依旧是她的老习惯——做坏事一定要拉哥作伴,出了事,自会有人担着。
璟叡注意到了,眉弯弯、眼弯弯,连心脏都笑弯了,他把衣角从她手中拉出来,然后用自己的手取代。
双手交握,余敏微楞,但意识过来后,胆子更肥了。
“我哪里讲明白了?”
她指指璟叡说:“这是我家大爷,而您,是别人家的大爷,喜欢被伺候的话,当然要多待在自个儿府上,怎老往别人家里跑?”
这是把话挑明说了,她不乐意他隔三差五来叨扰。
有人这样当丫头的吗?他冤呐,明明她是平王府的人,他怎么会、怎么会轻易把她送出手?
瞧人家说话多理直气壮,到头来他里外不是人了?
璟叡微哂,这点他同意襄译,小鱼确实没有当人丫头的自觉。
吕襄译气恨难平,余敏仰起下巴很得意,但两人都不说话,璟叡只好出来救场。
“小鱼,你对襄译有什么不满,说清楚,别让他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
余敏望向璟叡,他对她点头,表明有爷在呢,她吃不了亏。
既然如此好吧。
“世子爷陆续拿着我的拖把、打蛋器、榨汁机、平底锅、削皮器大发利市,可赚到的银子我半毛钱都没分到,世子爷偷走我的菜单,在饭馆里卖新菜,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付出得不到回报,辛辛苦苦做菜还得被世子爷抢食,这种情况下,还指望奴婢心平气和地伺候世子爷?对不住,我不做这种傻事。”
什么?她脑子烧坏了吧?还跟爷计较起来?吕襄译气到跳脚。“你在说什么?那些铺子你家大爷有一半股份。”
意思是,她是她家大爷的所有物,为爷贡献心力是理所当然?
拜托,她又不是稻子,长在农夫家的田里就得认真认分的给人结稻谷。
她无语了,该死的阶级制度,早知道这种话跟古人说不通的,在他们眼里她不是独立个体,只是某某人的财物。
见余敏一脸的桀骜不驯,吕襄译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她,竟然讲了句更没脑袋的话“年底分红,你家大爷自然会赏赐你,懂吗?”
厚!包气!赏赐?!她没尊严吗?她需要奴颜婢色吗?她是奴隶吗
自问到第三句,余敏垮下双肩,没错,她不当公主很久了,她就是一个大贱民。
吕襄译说的“实话”让余敏无力反驳,只能冷笑刮个几句“我懂,不就是认命吗?承认自己命贱又不难。”
她的话让璟叡心头难受,他不允许她命贱,跟着他,她只能命尊、命贵。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问:“我给的银子不够使吗?”
“够,可那是爷的。”余敏闷闷说道。
“又怎样?爷的银子就是你的,想花就花,别舍不得。”
“靠自己能力得到的和别人施舍的能一样吗?算了”她闷声道,下一刻转头,对吕襄译大声说:“不与井蛙语海,不与夏虫语冰,是我的错!”
她气嘟嘟地甩开璟叡的手,气嘟嘟地走出房间,他们爱待在她房里,她让,行不?反正她只是别人的财产、别人的附属品,她的一切一切都是别人的。
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门“砰”地一声关起,璟叡皱起眉,真这么生气、难受吗?
“厚!脾气大?谁招她惹她?”吕襄译口气很差,大有指责“南橘北枳”的意思。
不是吗?一个好好的丫头养在平王府,乖巧懂事又听话,做了救命好事,几十个大板打下去连句多余的屁话都不敢说,没想到才进叡园养一个多月就养成千金小姐啦。
“小鱼脾气很好的,从不与人脸红。”璟叡道。
她说过的,前辈子有心脏病,不能情绪波动太大,因此学会用理智处理大小事。
“是吗?她倒是时时刻刻与我脸红。”吕襄译忿忿不平。
璟叡思索片刻后,说:“可见得这件事对她很重要。襄译,杂货铺子的股份咱们抽两成给她吧。”
“两成?!你就那么不把银子瞧在眼里?一个小丫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又没缺她吃喝。”
“银子不是用来让人开心的吗?她开心就够。”
“你疯啦,你会把她给惯坏的。”
惯坏吗?像她前辈子的哥那样吗?璟叡微微一笑,心底浮上几分期待,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鬼才跟你说定,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这样定的,就算你不看重银子,也不能推翻世道,奴婢就是奴婢,她的东西只能是主子赏赐。”
看一眼劝说不动的好友,璟叡耸耸肩,道:“随你。”不过,他会用自己的方法把她惯坏。
跟在余敏身后,他也走出房间。
吕襄译眼睁睁看着璟叡的背影,不会吧,一个一个都走了?他们忘记了,他其实是客人不是主人?
璟叡在书房里找到余敏,她已经不生气了,正拿着一本游记窝在软榻里,读得很认真。
果然,她会找到最快的方法平复情绪,这样的女人其实很好相处,只要顺着她一点点,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还你一百倍。
走到软榻边坐下,余敏放下书,回望他。
“还生气?”璟叡不常笑的脸上出现笑靥,看得没喝酒的余敏有点醉。
“生气有用吗?”她耸耸肩,也露齿一笑,把力气花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很浪费。
是真的不生气了?就说吧,她很好相处的。
“襄译不是坏人,只是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改变,不过他很会赚钱,等年尾分红,我给你两成红利。”
“不要,不食嗟来食。该我的就是我的,他不讲究公平道义,往后就别怨我啥都不给。”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发明”任何东西出来。
璟叡笑开,没有反驳她,柔声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穿越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没到处逛过吧?”
“现在?”
“你不是没吃饱?襄译开了家烩丰楼,东西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你做的。”
她笑歪了脖子,好不好吃不重要,能出门才是重点。
在古代这种地方,女人和下人没地位,女人再加上下人,那就是社会的最低层,明能轻易出门。
不过爷的几句话,一点点的小举动,就让她从最低层急速往上升。
京城大街比余敏想象中繁荣许多。
经常听爷和吕襄译的对话,她还以为这些年来,大小战事不断,朝廷百姓都打仗打穷了,没想到京城还是一派热闹,十几条纵横交错的街道构成一个商业区,食衣住行、各种铺子都有。
据说襄译很爱开铺子,不算王府产业,光是他独立门户经营的就有近二十家,这个数目字指的是京城,其他州县的还没算进去。
璟叡能和这样一个财神爷合伙,相当幸运。
通常女人对逛街都很有天分,余敏也一样,每间铺子都想逛。
这年代的东西很有意思,光转一圈,她脑袋里就浮上不少设计图样。
她的手痒得不得了,强忍不住,最后在每家布庄里挑上数匹布,付过订金,让老板送到叡园后再结尾款。
她对璟叡侃侃而谈,谈布料、谈样式,谈什么身材的人该如何穿搭。
她顾不得璟叡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就是无法停下嘴巴,这是她的成就、她的能耐,她最擅长的专业啊。
璟叡极少回应,他喜欢看她生动的表情,喜欢她对每一匹布指指点点、说说评评时,两颗眼珠子亮得像天上繁星。
“我觉得你们这里的布料颜色少了些,是染业还不发达”突然她停下嘴,发现璟叡憋着笑。“我说错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到,如果襄译在场,他肯定会说:“裁缝就是裁缝,说到老本行就忍不住炫耀。””璟叡失笑。
余敏鼓起腮帮子,不满。“我说过,不是裁缝,是流行时尚,我不只会做衣服、鞋子、配件,我还会织布、染布,运用各种不同的素材来创造时尚。”
当然,学校教的以理论居多,其他的各项才艺都是哥掏私房钱让她去学的。哥总说:“你有一双会施展魔法的巧手,别浪费了。”
要不是死得太早,她还想去学陶艺呢。
他顺着她的话说:“明白,我也一样,不只会砍人头,还会谋划、兵法、练军,运用不同的战略让敌人俯首称臣。”
这是明明白白的嘲笑!
余敏用力“厚”一声,气死!要怎么跟古代男人解释时尚产业在二十一世纪有多么重要?
一跺脚,她迅速平复情绪。“我会原谅爷的,爷现在不懂,将来会明白。”
转身,她走进名闻遐迩的“宝珍坊”
这是京城最大的、最有名的首饰店,凡京中贵妇一定要有几套宝珍坊的头面,这样才不会输人。
许多女子毕生盼望嫁妆里有一套宝珍坊的物件,成亲当日抬着它们走过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看看自己多风光。
换言之,宝珍坊等同于珠宝业中的精品店。
在宝珍坊的不远处,吕襄译也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可是名声、生意都远远不及宝珍坊。
余敏并不喜欢配戴珠宝,但伙计摆出来的东西,她看得相当认真,她是以参观古董展的心态在逛的,只不过看完后的评价是一脸失望。
打一进到店里,掌柜的就注意到两人,发现他们看这么久,不买就算了,还装出那副表情,岂能不恼火?
掌柜的认定她找碴,走到余敏身边,对伙计挥两下手,让他把东西收起来。
余敏错愕,璟叡皱眉,以为他们买不起吗?
“少爷、姑娘,还请移驾,你们看得够多了。”掌柜的冷着脸。
余敏问:“这铺子有规定,一个客人只能看几款首饰吗?”
掌柜的回答“是没有这个规定。”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看?”
“我们铺子的东西都是最时新的花样,最高档的材料,再加上最好的师傅亲手雕制,甭说京城贵妇,就是后宫娘娘公主,也忒喜欢咱们宝珍坊的首饰。
“可方才见姑娘神情,好似咱们的东西入不了姑娘的贵眼,既然如此,姑娘也甭看了,走出这个大门右转,不到百步还有家绿翠斋,那儿说不定有合适姑娘的物事。”
话说得客气,但表情态度加上讽刺的口吻,谁都听得出来掌柜的很不爽。
见他这样,余敏微微一哂,说道:“掌柜的,可否借我纸笔?”
这位姑娘的反应很奇怪,旁人被他这样说,肯定会暴跳如雷,再不摸摸鼻子往外走,她竟然要求起纸笔?
掌柜的考虑片刻,还是把纸笔奉上。
余敏简单在纸上作画,那是项链,一只黄金打造的蜻蜓,她一面画一面解释。
“师傅可否将翅膀打造得薄如蝉翼,眼珠子部分镶绿宝石,蜻蜓下方做两个暗扣圈,这样子的话蜻蜓便可以上下移动,链子只要直直的一条,不需要扣成环,我不知道师傅拉金丝的功夫怎样?如果拉得够细,便可将三股金丝用编绳结的方式编出链子”
她越解释,掌柜的眼珠子越亮。
他在这一行多年,从没想过可以这样打造首饰,如果可以他仿佛看见银子在眼前堆积成山。
表情一百八十度大翻转,掌柜的谄媚笑道:“姑娘,这图样可否赠予老朽?姑娘可以在铺子里挑一样喜欢的首饰,就当送给姑娘的,如何?”
余敏倒不是趁机拿乔,只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很清楚智慧财产权的重要。
她笑着把纸给折了,收回衣袖里。
“这可不行,我只是想让老板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宝珍坊虽然在京城颇负盛名,只是总是原地踏步的话,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做生意也是相同的道理。”
话说完,她对璟叡道:“爷,咱们回去吧。”
她这样讲,掌柜的心都要碎了,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就算了,如果都看见了岂能放过?
掌柜的扬声一喊“姑娘请留步!老朽买下,行不?一口价,一百两,我用一百两买姑娘这张图。”
余敏望着璟叡,征求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嘛肥水不落外人田,有这等好东西,当然要放在自家的绿翠斋,不过,趁此机会教训襄译吧。
“一口价,五百两,要买不买都无所谓。”
璟叡发话,余敏瞠眼,这一口价真“大口”一下子涨了五倍?是不想卖吗?
不过,爷这么做肯定有用意,余敏全心信任。
掌柜的心痛呐,这位爷是行家,唬骗不过。
他提起纸笔准备写下契书,璟叡却道“不必了,银票拿来,图纸给你,银货两讫。”
啥?他还想在契书上录下,往后有新样儿得先送来宝珍坊
见他迟疑,余敏道:“就照爷说的做。”
这时,齐钰清也走进宝珍坊。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璟叡,视线瞬间在他身上聚焦,心中小鹿乱撞,莫非他把那句“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听进去了,特地来此挑选回礼?
她带着害羞,向他靠近。“璟叡哥哥好。”
璟叡直觉退开两步,道:“微臣叩见公主。”
他的疏离让齐钰清不快,但看看左右,随之释然,这是在外头,自然不便
勾起一抹甜甜笑意,她亲昵地问:“璟叡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余敏点清楚银票后,走回璟叡身边。
看见余敏,齐钰清眉心一蹙。
璟叡和余敏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一个眼神相触,她发现两人之间有着言语无法形容的是融洽?熟悉?深厚情谊?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他们仿佛是相识相熟了一辈子的人?
怪异,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动作可以支持这种想象,可她就是齐钰清心底莫名地不安,感觉危机逼近。
她细细打量余敏,她的衣服虽然朴素,但质料却是上好的,合宜的剪裁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很好,颜色虽素淡,却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晰。
她长得不美艳,至少不是那种让男人一见就会倾心的美丽,但她眉宇间的恬然却教人望之舒心。
小小的、天真浪漫的姑娘,在瞬间,齐钰清眸光中透出寒冽。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感到如此愤怒,只知道,她非常、非常讨厌站在璟叡身边的女子。
征战多年,璟叡对危险的敏感度比任何人都高,直觉地,他站到余敏身前,挡去齐钰清的敌意目光。
动作很小,却引出齐钰清更多的怨恨,不过她很清楚,不该在璟叡面前发作。
收拾愤怒,她娇憨一笑,问:“璟叡哥哥,这位姑娘”
“是府中丫头,让她来替家母挑选礼物。”璟叡说谎,企图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府中丫头?恐怕是从小就贴身伺候的通房丫头?那便说得通了,两人之间的默契来自长时间的相处吧?
不过,一个小丫头竟然这般穿戴,可见得主子有多么上心。
怎么可以呢?他的心只能在她身上!齐钰清冷笑。
她强势霸道,这是身为公主的权利,因此她担心,却告诉自己不必担心,到时候所有人都得为她让路。
“若公主无其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他没有等齐钰清发话,转身就走,余敏回神,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跑这么快,她长得天怒人怨吗?值得他看见她像看见敌人?
恨意渐深,两道毒戾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