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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的门在一阵敲门声后开启。
“你要找李婶?”应门的奴仆上下打量锦文数眼“进来吧,今天大人宴客,正需要人手。”前厅的热闹声声可闻。
锦文被领进门,尚不及观赏庭中景致,没多久,刚刚的那位老妇便现身了,无暇与她多聊就道:“你来得是时候,先帮帮忙,忙过后我再想办法安置你。”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锦文就往里边走。
忽然外面又响起叩门声,李婶没法子,只得回头去应门。
锦文还没听到李婶跟来客说些什么,夏洛庭那张脸已经被她瞥见,他也瞧见了她,自顾自的直直走至她面前。
“你怎么也来了?”她有些惊喜,也感到奇怪,而且他怎么一脸铁青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他,她真有说不出来的安心,暗自松了口气。
夏洛庭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她半晌,平复了心中的激动后才开口“是啊,你在这里做什么?”但他的语气仍然察觉得出些微咬牙切齿。
“盘缠用尽,找地方工作赚钱啊。”看在他为她紧张的份上,锦文很宽宏大量的没多计较,要不,他凭什么这样质问她?
“你”瞧她说得理所当然,他突然觉得自己没道理生气,可是他一想到这女人有困难竟然不找他,万一碰上危险呢?他不仅生气,还非常愤怒!
“小侯爷是不是该尽快上路了?”归彦看气氛紧张,再说正事要紧,于是忙开口提醒。
锦文没心思多注意他身旁怎么会出现陌生面孔,只是在意他要走了“上路去哪儿?你要离开了吗?”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她的神情稍稍安抚了他躁怒的心,至少不是只有他单方面不想离开她。
“不,跟你一样,上这儿来帮工喽。”
归彦和后来跟上的尔弼显然不觉得事情有趣,自家主人什么身份,到小小参军府中帮佣?他们又不是不要命了!两人焦虑的团团转,可是又不敢有悖他的话。
而感到不可思议的不只锦文,看了众人一会儿的李婶也说道:“这位大爷别开玩笑了,参军大人正在款待宾客,有事不如请直接移驾至前厅,老妇再代为通报”眼前这位公子莫说一身锦衣,单看旁边护卫必恭必敬的样子,就知道以此人身份哪能屈身为仆?
“也好,我找冯严高问问有没有闲缺供我容身。”夏洛庭不在乎的随口应允。
锦文拉拉他衣袖,轻斥道:“不要闹了,你又不是我,干么需要到这里做工?”
“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需不需要?”
气煞人了,有理说不清!她眼睛故意瞄向他处,这才看见另一个面熟的人。
“你是”
尔弼也知道事情轻重,看她主动讲话,在归彦示意下赶紧接口“姑娘好,我们见过几回,在下尔弼,是我家主人的随身护卫。”
她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夏洛庭“这是你的护卫?”可这个人倒是常在她周围打转。
锦文摇摇头,她欠夏洛庭的人情债实在远出乎她意外之外。
一旁的李婶无没闲工夫陪他们耗时间“里面活儿还很多,你们究竟决定得怎么样?”
“他”马上离开。锦文直觉要如此回答。
偏偏夏洛庭气定神闲的道:“我留下来。”无视归彦和尔弼的愁眉苦脸,他灿亮的瞳眸锁住她,不允许她拒绝“跟她一起,毕竟我后半辈子还要靠你呢。”
这个人真是锦文方才就算有任何感动,现在也全被他故意的暧昧语气给气走了。
让家仆打断和宾客应酬的冯严高板着脸出来。若非下人吞吞吐吐的形容来者派头不小,他二话不说准先斥责再说。
冯严高如众人所言,参军官职是花钱买来的,依他市井小民的身家,怎么也和世家大族沾不上点关系,因此他处心积虑经营升官的门路,任何一丁点向上爬的可能都不愿放过。
“公子尊姓?”一见到这一女三男,他立刻发现他们相貌个个不俗,尤其是居中的男人,因此他恭敬的询问。
夏洛庭仅淡淡瞄他一眼,手就朝锦文一指“我姓什么没关系,不妨先问问她有何贵干。”
冯严高狐疑的转而打量锦文。
锦文警告地给夏洛庭一个白眼,方慢慢的回视冯严高,礼貌的微微颔首。
冯严高心中有些诧异,一般女子岂敢对有身份的大人物不敬,可是从他们的衣着上又看不出名堂。“姑娘是?
“呃”锦文花了点脑筋想想该怎么说较适当“小女子姓李名锦文,因为流落异地,想找个地方”
她还没说完夏洛庭即大惊小敝的惊呼。“不对,你的名字叫翠花,怎会改成锦文了呢?”
锦文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你住嘴!”她偏头低斥。
“对不起,她记错了,她叫翠花才对。”他装模作样的向冯严高郑重纠正。
“你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名字自己难道会不晓得吗?”锦文盛怒之下,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使力一扯夏洛庭的袖子“你要疯,拜托去找别的事情,我暂时有了安身之所,大家分道扬镳,你也省得多麻烦,是不?”
哼!想分道扬镳?门儿都没有,没心没肝的家伙。
夏洛庭心里生着闷气,故意只对着她讲话“翠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要屈身暂居人家府中,再随便编个假名未免太说不过去,而且我们关系匪浅,我不知道你真正姓啥名啥?说给谁听谁相信呢?”
他三言两语制造出又是暧昧不明又是她说谎的假象,分明是记恨她起初随意搪塞他一个俗气名字!被这么一闹,锦文已对能留在冯家不抱希望了。
冯严高看得是一头雾水,这些人说是找工做,可看他们的谈吐,怎么也猜不出是何种身份地位,但在他此时急于攀权附贵之际,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顺意客气招呼再说。
“呃既然李姑娘愿意待在敝府,我先让人带你到客房暂居,做些什么再请管家安排好了。”接着冯严高瞥向其他三名男子“那三位公子是否”
“我们自然也是和她一起留下赚点工资了。”夏洛庭抢先作安排,归彦、尔弼虽在一旁干着急,也只得听命。
“不敢当。”冯严高赶紧这么说,眼睛直盯他们跟着下人走进屋去的身影,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臆测。
“大人?”从宴客厅内出来的管家见状上前。
“你去打听打听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及来这里有什么企图。”
“是。”
“还有,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好好招待,一切等有确定的消息后再说。”
事实证明,有夏洛庭这号人物在她旁边,她根本别谈什么做事赚钱。
锦文进冯府明明说是挣工资来着,结果七天过去了,人家拿她当贵客,简直像伺候什么了不得的千金小姐,这么一来,她要的盘缠从何可得?
有几次她闲不住,找李婶麻烦管家,请大家派点差事让她帮忙,可是每个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简直快让她叫救命,再不然,如果某个小婢、仆人真的分些自己份内的工作给她,夏洛庭还有归彦、尔弼的脸色也足以把他们立刻吓退。
每天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她已快要发疯了。
“夏洛庭,拜托你不要靠这么近说话行不行?”另一件教她烦心的就是夏洛庭突然不晓得哪儿不对劲,像看犯人似盯她盯得死紧,她稍一不留神,他整个人就几乎贴上来。
锦文大眼圆睁,夏洛庭依然一脸兴味的瞅着她。
她虽气,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她的脸总会不由自主的迅速染上淡淡一层酡红,并且心跳加快。
“锦文。”他像咏诗般咀嚼再三“嗯,锦文这名字似乎和”
“我警告你,不要再说翠花那两个字!”没风度的男人,说到底还不就是气她曾骗过他,可是也不必要这般戏弄她呀。
“是吗?叫久了我真的满喜欢翠花这名字的”吃了一记她杀来的目光,他依然温吞的说道:“不过,现在的锦文也不差。”说话时,他鼻息混杂着她的,引得她心悸。
锦文强装镇定的跳离开他一大步“知道就好,不要拿它当符咒一天念三回,我的名字既不是财神又不能当饭吃。”
他炽热的眼神像吃定了她,缓步又向她踱近“符咒吗?也许我是真的中蛊了。”他喃喃自语,像证明什么似的,伸手拉拉她垂在胸前的发辫,仿佛欣赏般柔柔的来回逡巡她双眉、鼻梁,沿着粉嫩的双颊滑到她诱人的唇
“你八成晚上没睡好,还是太阳晒昏头了,赶快去补眠、避暑,怎样都好,我懒得看你发疯。”这种亲昵的气氛真是太不对劲了,锦文心慌意乱的赶紧逃离。
眼不见心不烦,或许她该做的是能走多远就躲多远。
夏洛庭没追过去,嘴角噙着笑,那势在必得的神态说明她逃不了多久的。
中庭四下无人,连风也没有,周遭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大人,现下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一但功成论赏,拜将封侯亦是指日可侍呀。”一名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的男子,此时正躬身与冯严高窃窃而谈。
“全中,桓大人那可不是件小事,要改朝换代岂是这么简单?我看还要再琢磨琢磨,否则若有个闪失”
“大人,做大事之人虽然本身才干也很重要,但时势更能创造英雄。现在正有个机会摆在您眼前,错过了岂不遗憾终身?”
全中乃京师颇有名望的说客,专门为各府献谋求策,不知何因辗转到扬州,他们两人因此得以结识,冯严高的参军之职亦是在全中运筹之下获得。
这年头没有人不努力钻营,冯严高自然亦非陶渊明向往桃花源之流。虽然经商致富,却仍摆脱不掉他一直引以为耻的穷酸过往,所以当全中的计策可以助他提升身份,他凡事无不言听计从。
但如今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一但事败受到牵连
全中看出他的犹豫,怂恿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就一番功业,自然要冒点风险,更何况桓将军大司马之父是何等人物?在朝拥揽大权,北伐收复过旧都洛阳,这种了不得的大人物更非你我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我们自愿为其效力,大司马也不见得就看得上眼,多方打点或许才能有些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冯严高摸摸胡须,连连点头。
“所以大人最好当机立断,还有其他更多人抢着这机会,而且日后论功行赏,大人加官晋爵,可不要忘了小的。”
“这自然、这自然。”冯严高又是一阵附和,想象着将来前呼后拥的锦绣前程,不禁又有些动心,但一答应就是拿全部身家性命赌上了“他日举事,依你判断,成功机会有多大?”
“若无把握,谁敢拿项上人头开玩笑?前桓大将军就是错失了机会,以今日的天时、地利,皇帝无能无权,逊位是大势所趋,何须担心?”
至此,冯严高总算定下心,于是全中继续透露所知的消息,以及他所拟计划。
“既然大人已无疑虑,小的会尽快安排一切。用兵打仗自然不需要我们,可是出钱出力是免不了,招兵买马,日后响应号召”全中突然机警地瞟见一旁的风吹草动。“谁?!”
“怎么回事?”冯严高被他突然的暴喝吓到。
他似乎瞧见有人迅速离去。
全中立刻噤口不谈机密“大人府中近日可有任何陌生访客?”
“是有三男一女前来要为奴为婢,我看他们似乎不简单,所以没敢得罪,让他们住下了。”冯严高顿悟他问这事的用意。“你是说”
“那些人姓什么?”
“女的姓李,至于男的就不知道了,我已经找人调查他们的来历,有问题吗?”
全中老谋深算,为人心思缜密,脸上多没大动静,但心里己不知转了千百转“还是小心为要。”
“当然、当然。”冯严高立刻唤管家过来询问“我要你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回大人,那几位是外地客,所以不容易探听出来历,不过旁边的人听到那位公子姓夏。”
一听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冯严高有些不悦地挥手斥退下人。
“照下人这几天的禀报来看,他们好像真的只是来赚点盘缠而已,并无可疑”
“姓夏?大人可知京城夏府?”全中猝然打断他的话。
冯严高一时也没想到他这样逾越了平常的礼数,心思全被刚听到的名号占满。
“你是说他们是夏府的人?”运气好极了,竟然接连有贵人送上门来,冯严高喜不自胜。只要能攀上权贵,他是多多益善,并不介意对方是谁。
善知人性的全中自然有所领悟,冷然提醒道:“大人不要敌友不分了,桓大将军和夏府派系不同,你不可能两面讨好。”
“是这样子吗?可是你想想,平常都巴结不到的人物现在就住在我府邸,这”“所以我说大人千万要当机立断。”全中立即当头棒喝,口气没有以前的谦恭,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威胁。
“当机立断?”冯严高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桓、夏势不相容,何况你想想,夏家的人岂会重用你?”
“是他们自己住进来的,而且有你帮我运筹帷幄,不是吗?”投在谁门下对冯严高而言并无差别,他们一样都是既富且贵的靠山。
全中狭长的细眼中掩藏着不耐烦与鄙视,和说出的话完全背道而驰。“如今我正是为大人着想才如此盘算,只有跟着桓大人,日后飞黄腾达,财富权贵才能够享用不尽。”
他很清楚,对付冯严高这种人,唯有说之以利,胁之以势。全中算是相当了解人性的弱点,莫怪能在众权贵缝隙中游刃有余。
冯严高心动了,脑中已有锦衣玉食,千婢百众逢迎的盛况。
“那我该怎么做?”
“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夏家的人一直是桓将军大事成功的绊脚石,有如肉中刺,若大人你能”
“啊!可是得罪了夏家你的意思是”
“成大事者必要时一定得心狠手辣,更何况方才他们或许已经偷听到大人和我密议,风声若不慎泄漏出去,叛乱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为保万一,大人必须先下手为强。”全中比了个手刃的动作,阴厉的眼神映照着冯严高的怯懦,接下来怎么进行计划,他已有定论。
事关生死,冯严高终于横下心,对他使个眼色,两人算是达成共识——宁可错杀一百,不误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