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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客栈,锦文想到自己刚才的骄横状不禁笑开,愈笑愈是开心,尤其是那店小二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的势利德行,相信他有一段时间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大小姐,也幸好她溜得快,不然一定穿帮。
想不到她也有做戏子的天分哪,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对待人呢。
他们李家只是小康之家,她和姊姊仅能算是小家碧玉,何时像富家千金来着?
不过方才对付客栈那势利的店小二,纾解了她心中一口怨气,感觉舒坦多了,难怪姊姊以前有时喜欢和人斗嘴,原来那也是一种发泄的好方式。
对了,忘了问她被救起的那个湖怎么走,锦文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算了,街上那么热闹,随便问人也问得到,那个店小二说不定现在已经脑袋清楚,一肚子气呢,她还是不要呆呆的自投罗网比较好。
沿路走沿路逛,这儿事事对她而言都很新鲜,街上有相士在为人卜卦,他将龟壳往桌上一掷,立见卦相,旁人看热闹,她也凑了过去听他为人解疑。
其他还有卖熏肉的铺子,卖女人家首饰、胭脂和童玩的小贩等等。
锦文边走边问路,过了饮马桥,她终于看到那一片湖,岸边有垂柳、小桥,繁花锦簇。
几艘漂亮的画舫载着人游湖,其中有一、两艘临窗探出半掀帘幕的红衣女子。湖四周远远望去酒肆茶楼林立,进出人潮热络,看样子生意不错。江南的人还真的挺有闲情逸致的,骄奢挥霍的程度令人咋舌,她不禁怀疑,大家都真的这么富裕?
走了一小段路,锦文在湖畔的凉亭里坐下,方才一路维持的好心情逐渐沉淀,不晓得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她望着湖心发愣,心中茫然。
四周突然骚动起来,她站起来想看热闹,不经意瞄见岸边停了一艘画舫,认真睁眸一瞧,是那位姓夏的男子左拥右搂两位花枝招展的女人跨下船来。
嗯,外表俊美的男人最常出入花街柳巷,红粉知己必定不少。她的眼光继续跟着众人移动,想找出鼓噪的来源,是什么珍奇异兽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来了吗?
引颈等了半天,她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人或物出现。
最后她放弃了,看那一大群女人挤得黑压压一片,她若凑近,难保不被踩扁,还是坐远些纳凉就好。
然后叫人讶异的事发生了,周围老老少少的妇女小孩愈聚愈多,说是疯狂也不为过,嗡嗡的声音唤着“潘郎”诉说着爱慕之情,真了不得!
随着一辆马车驶近,全部的妇女都争先恐后的挤成一团,投掷各式各样的水果,其中有的人手牵着手围成圈,阻挠马车通行,好多看车上的人几眼。
这情况终于引起锦文的兴趣,什么模样的旷世俊男能让这么多女子为之倾倒?
马车终于停下,上面的人也探出头,不绝于耳的抽气和赞叹声此起彼落,锦文站在椅子上瞧了一眼后,没兴趣的迳自坐了下来。
习武的人眼力较好,画舫尚未靠岸,夏洛庭就看到远处的她了。她容貌既不特别,甚至还比现在在他身边陪着解闷的两位花姊小红、湘云逊色,可是游湖的人那么多,他就是第一眼先注意到她,或许是因为她的冷傲,令她显得雍容吧。
他总共只见过她三回,前一次是她刚被救起昏迷不醒时,第二次她醒了,可是闷不吭声,既不慌乱也没有脆弱的模样,害他误以为是彼此语言不通,直到第三回才晓得她根本能听能说,却一副不屑多说话的冷淡表情,他落个自讨没趣,也就没再去探望她。
她姓李,身体已逐渐好转,这些全都是从店小二那儿听来的,既然人已经没事,救人责任已了,他一向也不是个多热心的人,没必要一古脑与人攀交情,所以他前往迷醉阁,打算两天后离开这儿,没想到会再遇见她。
看到路边拥挤的情况,他就知道谁来了,不过他没有断袖之癖,没兴趣看男人。他偏头看向她的方向,却有些讶异她不像周遭那些女子,仍是带着无动于衷的神情,独树一帜。
夏洛庭迈开步伐向她走去,虽不知道两人面对面要说什么,搞不好他又得吃闭门羹,不过他就是想和她聊几句。
锦文看见他向她走来,和善的先向他点了点头。
“李姑娘。”
“夏公子。”
两人一时无言,他看她的视线直盯着湖里望去而非路旁,知道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当时你飘浮在那边的湖面上。”
“所以我来旧地重游。”她的语气十分苦涩。
夏洛庭见她似乎不想多谈这件事,识趣的转开话题,问出他比较好奇的问题“你不知道大家着迷的男子正在你附近吗?”
一开始锦文以为他脸皮厚在自吹自擂,后来才意会他指的是造成轰动的那个人。
“喔。”兴趣缺缺的回头看了一眼,她宁愿欣赏湖光山色的景致,也不想倒自己胃口。
“你可知他就是潘琰?”没有女人不喜欢他的。夏洛庭说完便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喔?”她随口应一声敷衍了事,可是看他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她又勉强的加句话“潘琰是谁?高官或是名将?”
夏洛庭瞠大眼,难以置信的盯着她。
大概是她的问话有趣吧,锦文自己也觉得讽刺可笑。
那潘琰脸蛋十分俊俏,充满女人味,因为与他隔了段距离,她听不清楚他说话的声音,可是瞧他那扭扭捏捏、矫揉做作的持把孩童玩的小弹弓的样子,声音八成也是娇声娇气的,但他每个动作,总会吸引好多女人为之尖叫。
最恐怖的是那潘琰脸上还扑了粉!
天呀,他人本来就骨架纤细,白白嫩嫩,生了副女人相,偏又喜欢学女人卖弄丰姿,真是不伦不类,但古怪的是,这样竟然也能吸引众多仰慕者,她真怀疑江南女子的眼光都这么奇怪吗?
“名将他沾不上边,名人倒是真的,没人不知道潘琰!”
夏洛庭强调的语气让锦文颇不以为然。
“那我现在知道了。”如果真要看,那她会比较欣赏眼前的他,至少他充满男子气概。
像潘琰那样弱不禁风,只能让人远观而已,还不能多看,看多了会觉得恶心,而且他临难时说不定还得靠女人保护呢。瞧,他在马车上那副沾沾自喜、得意万分的德行,实在令她受不了。
“你是不是有些不是滋味?”锦文挑眉注视他道,生不逢时啊!
“啊?”夏洛庭疑惑的看着她,后来终于听懂她的话“你是说羡慕潘琰吗?”他朗声大笑。
她点点头。
她忽然注意到刚才在他身边的两位女子,如今也在仰慕潘琰的行列中。
他随她的视线看过去,知道她意思。
“小红和湘云只是青楼女子罢了。”
她闻言又多看了她们两眼,原来江南烟花女是这副打扮,难怪她觉得俗艳了点。
“那你呢?好色之徒罢了。”锦文刻意学他的口吻讥诮的说。青楼女子地位低下,那寻芳客又高贵到哪里去?
夏洛庭挥扇摇了几下“你可是不满?”他唇边带笑。
“有吗?”她耸耸肩,懒得跟他争辩。
“听起来很像是在说反话”他咀嚼似的喃喃自语。
锦文才不管有没有得罪他,上次就已经见识到他没风度的样子,这回他迟迟没发作真难得。
不过她仍忍不住好奇“她们为什么猛朝潘琰扔水果?”
“投果诉情,当然是表达男女间的爱慕之意啊。”
“那长得好看一点的小白脸,家里岂不是天天有免费的水果吃了?”这实在是怪异的风俗,而且不小心被水果砸到也挺疼的呢。
她不单是外貌清新,思想亦不流于媚俗,凭这点独特,夏洛庭认为她会使一些小性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如她先前的冷漠。
潘琰那一方的世界仿佛和小凉亭隔开来,彼端的熙熙攘攘无损于此处的沉静。
“李姑娘是哪里人,现在有何打算?”望着她凝视远方的侧脸,令人有捉摸不定的错觉,他蹙眉道。
久久,原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而她忽地收回视线,转过头时眼里闪着光亮,他没看真切,大概是湖面上反射的阳光吧。
“先找家人,然后一起想办法生活下去。”锦文整理过思绪后,作出这个决定。
她的家人和她同时被卷入漩涡,若无差错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在这附近被发现,无论如何,有了寻人的目标,总比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飘荡好。
她之前问过路人,知道她被救起的这个湖连接着长江,所以沿着上游去找,一定能有他们的消息。
夏洛庭看她像是下定决心般,脸庞有着义无反顾的表情,没有对他招呼就迳自离开,经过他身边走下凉亭的阶梯。
潘琰的马车已经满载而归驶离,她的身影隐入正逐渐散去的人潮中,已快无法辨认。
或许就此别后,两人再无相见之期蓦地,他疾步而下欲追上前,但旁边有人伸出手拉住他,是小红和湘云。
“夏公子,我们在这儿。”她们以为他是在找自己。方才下船,一见到潘郎的驾车就情不自禁簇拥前去,现在总算心魂归位,想起陪伴花钱大爷的本分。
“开心了吧,瞧见令你们着迷的潘公子。”说话的同时,他眼光仍在人群中逡寻。
小红和湘云咯咯娇笑,各偎向他左右呢哝软语“夏公子可是吃味儿了?回去我们姊妹俩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你们的确应该好好补偿我,不过先欠着,下回可得记住。”
“下回?”湘云急了,向姊妹使个眼色,双双撒娇赔罪“夏公子别这样子嘛,看要怎么罚我们都可以。”
夏洛庭莞尔一笑,手捏起湘云的下巴。
她像软了骨头,趁势倒向他怀里,蛊惑的眼神含春。这一招勾引男人没有一次不灵的,但凡事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你还是一样迷人,可惜我现在要走了。”他轻轻推开她,一手不忘轻佻的拂过小红嫣红的颊畔,然后潇洒地尾随着他的目标离开。
小红和湘云懊恼的目送他颀长的背影渐远,暗自担心回去又要挨骂了,丢了位财神爷。
两个多时辰过去,夏洛庭一直跟着她走了好几里路。
天色渐暗,要是再不投宿,出了这个城便是郊野,必须再约莫半天路程方有村镇。
“除非你想餐风露宿,否则最好在这里歇脚。”他不得不出声。
锦文霍地转身“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吗?”
耸耸肩,他挺无赖地说道:“路就这么一条。”
说的也是。“那你刚刚的意思是,前面没有客栈、住家了?”她望望天色,脸上略显疲累。
她的身体才刚调养恢复,应该多注意。“散落几户农家应该是有的。”
“好吧,先找客栈休息一晚再说,有没有什么好建议?”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她很愿意从善如流。
夏洛庭在前头带路,仅回头看了一次,确定她有没有跟上,进了客栈后,他向店小二要了两间上等房。
“不用了,普通的就行了。”手中银两有限,而且只是住一晚而已,锦文不想在这上面花费太多。
“大爷?”店小二看看夏洛庭,显然不认为女人可以做主。
“就依她的意思吧。”他注意到她捏紧的小拳头,明明很生气,脸上还是不形于色,觉得有些好笑。“先领李姑娘到她的房间。”
“是,请这边请。”伙计走在前面,夏洛庭则殿后。
“你这一身衣裳很美,可是发式”夏洛庭今天看了大半天,一直觉得突兀。
锦文没理会他的话,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我还没谢谢你的馈赠,还有上次请大夫、住客栈的花费,不过我目前没能力还你,大概以后也不太可能。”毕竟明天两人分道扬镳后,恐怕无缘再见,所以她也不毋需虚伪。
金钱多少事小,她感谢的多半是他帮在要处,否则今天上午难看的就不是那个势利眼的店小二,她哪还可以趾高气昂的跨出客栈,免受羞辱。
“你忘了救命之恩了?”夏洛庭笑着提醒。
就是有这种打蛇随棍上的人,锦文再一次觉得他虚有其表,他最好少开口,起码还能维持一点内涵。
“你也说过是举手之劳。”
“老祖宗教导我们要施恩不忘报,所以总要谦虚一下嘛。”
“那你就应该好好牢记老祖宗的话。”一说完,她走进房里,对他微微点头后,当他的面“砰”一声关上房门。
碰上这种自命风流的富家公子,不想被他气死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
一看到床,锦文真的感到双脚如铅重,只想马上倒在上头。
但为睡得舒服,她用布巾沾水洗过脸后,刚要擦拭身体,敲门声忽地响起。
“谁?”
“我忘了问,晚膳你想吃什么?”
又是他!“不用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以为他离开了,没想到敲门声又响起。
“你又要做什么?”
夏洛庭无辜的说道:“你不开门吗?这样隔着门讲话好辛苦也很不礼貌。”
她绞紧手上的布巾,不耐烦极了“打扰人家休息更不礼貌!”
“人是铁,饭是刚,我担心你肚子饿,怎么会是打扰?”他更善解人意的嗓音低沉的传来。
“谢谢!”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我不饿,只是累了,想马上休息。”
“那好吧,不吵你了,半夜不要饿醒咬手指头。”
门里面“锵”的一声,好像有东西摔在地上,夏洛庭脸上笑容愈来愈大。
他故意对一旁讶异的店小二道:“没事、没事,妇道人家总喜欢闹点性子,明天就好了。”
果不期然,房里发出更大发泄怒气的声音,夏洛庭和店小二交换一眼,男人和男人才能意会的神色。
“小的家里那口子也是这样,常常一点小事就跟我过不去,这是老经验了,我了解。”店小二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对他深表同情,决定私下奉送一壶酒,以兹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