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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轮椅静静地停在千寻夏子的墓碑前。轮椅上的人冷漠地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千寻夏子。古怪的姓氏,与那个美丽的名字毫不相和,令他看得刺目,终有一天,他要将这墓碑上的名字改过来。藤真,只有藤真这个名字才能还以她本来的清纯与高雅。
她应该是被男人紧紧藏在羽翼下,细心呵护的女人,而不应该躺在这冰冷的坟墓中,让枯草、泥土,让一群庸俗低级的死人环绕在左右。
他皱着眉对身边的人吩咐:“御苑的墓地是否已经买好了?”
“是的。”
“那就尽快迁移吧,多让她留在这里一刻,都是对她的亵渎。”为她精心营造一个美丽的家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只是这些年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忍耐下来,现在,似乎他已无需再去小心翼翼的刻意隐藏什么了。
那个破坏了夏子人生的男人,此刻就躺在不远处的一块坟墓中。即使死了,也无法和妻子同穴。因为他不配!而那个流着那男人血的女孩子,如今也已十倍百倍的尝到了他曾经历过的痛苦。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对自己开始质疑,又被爱侣抛弃,她会怎样呢?会伤心而死吧?会选择怎样的死法呢?跳河?上吊?还是引弹?服毒?
他真的很想大笑出来,他这个体贴的养父演得虽然不算成功,但勉强还能打个及格。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怎样的情感都无须伪装下去了。
十几年不曾沾酒,或许今天应该开瓶香槟庆祝一番。
坐回自己的车子,他随手拿过一份报纸来看。
车子在向前行进,路过新宿的和泉小学时他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曾是那里的一名学生,因为那时的他矮小而怯懦,毫不起眼,而且那时他的父母尚未离婚,他随父亲姓久保。只是一个永远躲在角落里偷窥外面世界的小孩子而已。那时候最大的愉悦,就是看到从阳光中走来的夏子那样的美丽而夺目,深刻在他的记忆中,永远也无法忘怀。于是他偷偷在她经常走过的廊柱上刻下了“永远爱夏子”的誓言。那么热烈的期盼她能看到,但她一次次擦肩而过,始终未曾发现。或许是从那时起,两人就已注定今生无缘。
但是他不会甘心,一路跟随着她上了中学,大学,直到大学才为她所知,但那时她却有了一个很要好的男友:千寻英明。他实在是不甘心,他爱了她这么久,爱得如此深沉而狂热,究竟哪点输给了那个男人?但他的表白已晚,夏子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个男人。
他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毁掉!他制造了千寻英明的醉酒坠海,自作聪明地以为夏子会回到他的怀抱中来。但夏子却早已看穿一切,悲愤着指责他是凶手,拒绝再与他来往,甚至搬家企图逃开他无休止地纠缠。
他怨,他恨,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究竟她又为他做过什么?最后悲剧发生了,夏子永远的离开了他,以死亡响应他所之于她的爱。一切都该结束了。他今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一个名叫藤真夏子的女人。爱的痴狂,无怨无悔。
即将离开墓地的时候,他看到的千寻雪樱,与夏子有着惊人相似的容貌,但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苍凉与孤独,甚至在眼中带着强烈的绝望。被那小小的身形震动,他几乎枯竭的心忽然又沸腾起来,死人无法响应他的报复,但是活着的人可以。
于是,千寻雪樱从那时起被注定了命运的走向。
千寻雪樱很聪明,从很小的时候就对他充满了戒备和敌意,想用温情打动她很难,也好,这也本不是他的强项,不过风间夜的出现的确令他十分的欣喜:一个温和优雅的男人,就像当年的千寻英明一样,如磁石般吸引住了千寻雪樱。她们母女还真是像,连选择配偶的眼光都是一模一样。他们按照他既定的路线走下去,不顾他的“阻拦”誓要查出真相,结果,他们查出来了;结果,他们分手了;结果,只剩下千寻雪樱一个人憔悴得要死,孤独得发狂。
多么美丽的故事,因为残忍而美丽,因为冷酷而动人。他实在是兴奋,看着这一幕戏在眼前慢慢地拉开,落幕,心情就如饮尽了一杯“血红的维纳斯”那样意乱情迷。
夏子,你不会再孤独了,这个世界中所有肮脏的生命都已清除,只有我可以永远地陪伴你了。
车子停下,他从车内出来,坐回自己的轮椅,却惊讶地发现这并不是在他的别墅前。身边的随从不是从何时起全变成了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危险而诡异。
“你们是谁?”尽管深陷于危险之中,他仍然要保持自己的风度。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推进屋子,又将门紧锁。
屋内,正有人在等他。
对视上那张俊雅的脸和那双深幽的眼睛,他却倒抽一口冷气,从心底透出寒意。
“伊藤先生,真高兴能再见到您。”对方愉悦的微笑似乎发自心底。
他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冷冷的问:“风间家费这么大的周折把我弄到这里,是要绑票吗?”
对方可亲的笑容如夏夜的微风,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只是想请您说明一些事实。”
他的寒眸依然:“关于夏子的死吗?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够多了。”
风间夜笑笑,从身边取饼一个厚厚的纸袋,递了过来,谦和地说:“或许您可以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作回答。”
伊藤打开了那个纸袋,里面只有三件东西:一封看上去很平常的信,一个发旧的日记本和一张过时的死亡报告。但只是这三样,足以让他变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从哪里搞到的?”
风间夜含笑作出回答:“那封信自然是从深田先生的家里找到,日记本是筱原秀作的母亲无偿地送给我,而这张病历来自前不久的一场火灾。”
“是你们六神会放的火?”他禁不住咬牙切齿。
风间夜还是轻笑不断“没有那场火灾,我们怎么会知道您的贵重物品都放在了哪里?您做事虽然利索,却不够干净。这些证据您早就该统统毁掉,而不应留到现在。”他很随意地又将那个纸袋取回,一点点细说它们的由来和整个故事的始末,如诉旁白:“从您一开始将报复的起源点选择在和泉小学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您自作聪明的让我们去找千寻女士的死亡原因,却也让我们去寻找了她的过去。那个充满恨意的委托函好像来自地狱,只有被情伤过的人才会作出这样的指示,自然而然让我们联想起去寻找那些曾经围绕在千寻夏子身边的所有男人。有她爱过的,也有爱过她的。您曾是她的同学、朋友,绝不可能离开我们追查的视线,虽然您以一个伟大的高姿态现身仍不能让我消除对您的怀疑。”
“为什么?”伊藤冷冷地凝视着他。
“因为您眼中那深切的恨意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您太过急于表露您对千寻女士的崇拜和热爱,和对千寻雪樱的关心与呵护,您‘好心’地一再地阻止我们去调查事件的真相,是很对,但是太热情了,反倒弄巧成拙,好像是在刻意提醒我们什么。您拙劣而肤浅的个人表演是您整个复仇计划中最大的败笔。而且您也太过放心自己组织的计算机系统,被人侵入调出资料犹不自知,您杀深田光和筱原秀作的理由牵强而不够充分,只有引得我们继续深查下去。”风间夜拿出那封信和那个日记本,信手翻着“深田光和筱原秀作早就看出您是个危险的人物,只是因为力量悬殊而不敢和您正面对抗,所以只有各自隐居起来以逃避您可能进行的追杀。他们的书信和日记都已真实而清楚地记录下他们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但您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他们。他们的死亡虽然令他们永远封住了口,却又一次证明您正在企图掩盖某件事实真相的目的。”
伊藤大左已完全冷静下来,好像在冷眼旁观风间夜的解说,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而风间夜也只是一径如侦探般朗朗而谈:“千寻女士的死亡检验报告,完全不重要的一个东西,您却把她珍藏起来,只用一个‘爱’字来形容您的心情是不够的。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您不想让外人知的东西。直到我拿到它的那一天,我才豁然明白了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伊藤接口,虽然强作镇定,但额角的青筋已经突突直跳,面色赤红。
风间夜的笑在唇边冷凝,那种阴郁的讽刺和憎恶毫不掩饰的显露于他的表情之中:“您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毁掉千寻雪樱的生活,甚至不惜编造一个天大的谎言来欺骗她脆弱的心灵。”他一摇手中的那份尸检,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千寻夏子是身中两枪而死。其中一枪打中了她的左腿,却并不致命,真正夺去她生命的,是那一计穿心而过的子弹!
“这打中她左腿的那一枪才是樱子在游戏时无意中开的,而那另一枪,”他的黑眸如冰般寒冷:“是您开的吧?”
伊藤大左沉默着,却忽然笑了“聪明的年轻人,你是怎么猜到的?”
风间夜沉着地回答:“以樱子当时的年纪身高,想一枪击中母亲的心脏是件很难的事,如果是凑巧,几率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如果她开完第一枪发现母亲中弹的变故,绝不可能再开第二枪去打母亲的腿,若旁边有人开枪,也不可能在前一枪已经致命的情况下去补那毫无意义的后一枪。所以,那第一枪才有可能是樱子打的,而后一枪,是凶手趁乱补上的。”他俯下身,直视着身前人的眼睛:“我说得对吗?伊藤先生?”
两人四目相视,几乎都能望进彼此的心底。迷雾重重地日子一直压抑在四周许久,是该拨开阴云的时候了。
“不错,那一枪是我打的。”伊藤大左空洞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既然她活着心已不在我的身边,我只有选择让她死。死后的她,才能完完全全地被我拥有。”
“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风间夜的眼中尽是冷冷的鄙视。对于这种已经疯狂的人,他无话可说,更无需再说什么。
从他的身后,自高高的沙发中盈盈站起一人,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伊藤大左。说不出那眼中究竟是恨意还是怜悯。
伊藤全身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夏子的眼中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令他颤抖的眼神。“想杀我报仇吗?”他的额头还在突突直跳,暴露了他惶恐的内心。
千寻雪樱只是站在他面前,深深地看着他,不发一语。然后,她解下了自己随身佩带的手枪,银链等所有的武器,放在桌旁。
深刻的低语,没有任何的激动:“您所给我的,如今我已全部归还,您所欠我的,这十多年的养育即算抵消。我什么都不想深究,只请求您,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他已是一个残废,不只废在身体,还包括心灵。她不想以一个近乎死亡的灵魂去祭奠母亲与父亲的英灵。只想离开他,回到她原有的生命轨迹,把握后自己后面的人生。毕竟,真正需要她的人就在她身边。而她真正需要的人,已经拥有。
回眸对视着风间夜明亮而温柔的眼睛,两个人都轻轻的笑了。没再多说一句话,携起手一起走出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外面是阳光明媚,有生命的气息相随左右,这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生活。
即将上车的一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一计枪声,真切而惨烈的声音代表着一个孤独的灵魂已经死去。在那个世界中,不知道他是否能得到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