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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的是会发出吱吱声响的木板凳,双手搁的是会微微晃动的桌子,但余芊瑛却一脸满足地徒手抓起块烤鸭就往嘴里头塞;光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显然吃得相当过瘾。
同样的一道烤全鸭,这店里端出来的烤鸭,那皮之酥脆、肉之软嫩,是她从未尝过的,怪不得她连筷子都懒得用,心情大好地起了玩心,直接用手抓来就吃。
“怎么样,喜欢吗?”他递上杯清茶,笑看着她那贪吃的模样。
“嗯!好吃!”她忙点着头。
吞下口烤鸭,她吃得也渴了,可两手指头都沾了油,只好用手掌想捧着茶喝。
亏她竟然想出这法子,高羿按下她的手,端起茶来凑到她唇边,轻轻笑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伺候到底吧!”
“是啊,这才能宾至如归嘛!”她一口喝光那杯茶,果真不客气地连高羿拿着布巾擦着她脸庞都不避讳,最后更干脆连两只手都伸到他眼前。顺便嘛,她的手也沾了油,就让他一起擦个干净。
见她美目巧笑赖着他服侍的慵懒样,他突然兴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一个在家候着他的妻子或者该说一个调皮捣蛋的妻子,因为她可不是那种会循规蹈矩倚门等候夫归的平常女子;他相信他若晚归教她操心的话,她大概会敲锣打鼓地当做缉捕要犯到处寻人。而她不知会教他的生活增添多少趣味。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在这么小的巷子里,从外头看又像是随时要往人身上倒的老房子,要换作我,根本不会踏进一步。”她老实道,手痒地滑船似的摇摇那吱吱作响的桌椅,想试试它会不会“轰”地散个四分五裂。
“偶然经过这儿就被那香味给引了进来。”他笑道。一双大手覆在她调皮地忙着敲桌打椅的手上:“手下留情,店家还要这桌子做生意呢。”
“我只是摸摸而已嘛,你瞧,这些桌椅的样式多有古味,说不定全都是骨董呢。”她开玩笑道,因为那些桌椅看起来真是有点年代了。
“是颇有古味,不过我头一次带朋友来这儿,就把桌椅给拆了,我看,以后老板见了我不躲起来行吗?”
“你没带别人来过这儿?”她心中不觉大喜。眉开眼笑的,却不知这有何可喜的。
“嗯!你是头一个。”他的手仍没放开她的意思。
“是吗?那算是我的荣幸喽!”她垂首道。除了感到心头一阵暖流外,还有点不知所措。
“还记得上次在高家书房,我送你的那块玉版?就当做是我给你的信物,可好?”
“嘘”余芊瑛赶紧伸出食指抵着唇,心虚地左右张望道:“你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当过贼吗?小心点儿,隔墙有耳,知道吗?对了,你刚说什么信物?”
“我说,那块玉你可带在身上?”他笑道。瞧她那煞有其事的紧张模样,实在可爱之极。
“带啦,你说这玉是个护身符,要我随身带着的,不是吗?”她偷偷摸摸地从腰带缝里掏出一角给他瞧。
说来好玩,这玉就是上回她夜闯高府,却被他给碰上后,她说难得到此一游所以要留下点什么做纪念,结果两人东逛西闯的,绕了几个圈后,竟溜进一间书房里。然后,他也不知打哪个密洞里找出这么块玉来,还硬塞给她要她随身带着。
其实这些珠宝玉饰,她哪儿缺过了?真要做纪念的话,她情愿在墙上题几个大字还来得好玩些,可他说什么都不许!加上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偷来的,但她还是拿它当宝贝般珍惜。
“那么我把它当做信物送给你,好吗?”此时此地,并不是什么互订誓盟的好时点,他也不急,但却认为有必要一步步地暗示她,否则,她真以为自个儿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想当个小扮们教他陪她玩儿。
“信物?什么信物?”她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他要同她结拜吗?这怎行?她是女的,而且她才不要当他妹妹呢!她慌忙道:“我可不跟你结拜喔。”
“结拜?”她怎会想到这个,不过“为什么?你嫌我出身低?还是一副落魄穷酸样?”
“不”她用力地摇摇头:“英雄不怕出身低,再说我看你也不像没出息的人,而是,我已经有个唠叨的爹在身边,才不要再添个哥哥给自己找麻烦!你不觉得男人都很嗦吗?”她一副深受其害地警告他。
从小她娘只管把她喂得饱、穿得暖就好,其它的事都随她去,从不在叨念半句;可她爹就不同了!
有一回她不过是爬到丈把高的树上,她爹便急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直跳脚;待她平安下得树来,他又得意地四处嚷着她还不过是个小人儿,就手脚灵活到能“飞天钻地”了。
还有一回,她瞧她爹整日拿着算盘拨拨打打的,好像挺好玩,她也学着拿来甩两下;这回他又大呼小叫说了,生了个天才女儿,算盘拨得比谁都快,然后又自言自语叹道:女儿这么聪明,那将来要嫁谁好呢?天哪!那时她也不过十岁左右,他也烦恼得早了点吧?
类似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以致她娘早见怪不怪地根本懒得理有关他们父女俩的任何事,否则准被她爹给烦得头疼。
“男人会嗦?真有此事?”他印象中应该女人较会说三道四吧。
“当然了!像你不就老是管我这、管我那的,这不算嗦吗?”她指责他道。
“那是因为你不应该”
“对了!就是这句话,我爹最近的口头禅就是: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你看,你们两人还真像。不行,我才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家里有个爹爹候着我;溜到外头透透气,又有你在一边等着,我愈来愈觉得男人好恐怖喔。”她受惊似的缩着头道。
“好,恐怖就恐怖,你别把话题给扯远了。记着,这玉是我给你的信物,要一生一世跟着你,别弄丢了。”他明白若同她争辩这“该不该”的问题,只怕到日落西山还争不出个道理,而且他肯定遗会被她冠上个“嗦大王”的封号,想到自己会像个女人家的哩嗦?实在笑煞人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信物。”万一糊里糊涂地当了他的义妹,那他可更有一大堆理由管她啦。
“你放心,这不是结拜的信物。”他瞧她被吓坏的样子,哈哈笑道。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下回见面再告诉你。”打定主意,一步一步来,操之过急,也许她就像躲她爹似的逃之夭夭了。
“下回?为什么要等下回?现在不能说吗?”她抓着他手臂道。男人确实麻烦,做事一点也不干脆,这会儿还吊她胃口。
“你要学著有点耐心才行。”他捏了下她鼻尖笑道。
“真要等下回?”她翘起嘴来,瞪着他。
“嗯!”他笑着颔首。
“那好,我先走了。”她猛然起身,转向门口。
“怎么突然要走?”高羿也忙站了起来。这丫头生气了?
“你坐着不许动,我先走,待会儿再过来,那就算是‘再次见面’喽,所以,你就要告诉我答案。”她狡猾一笑,嘻嘻笑着赶在他前头出门。
只是,不意跑得太猛,竟一头撞上了人
“哎哟!”一道娇俏声惊呼道。
“对不起,没撞伤你吧?你等会儿,我有急事马上回来。”她捂着撞疼的鼻尖,仍不忘要赶紧溜到外头,可一抬眼却见挡在她跟前的三人眼熟得很。
细瞧之下,那为首的姑娘,柔媚的眼神、娇艳的体态,虽然仅是薄施胭脂,但仍不掩其美丽,她不就是百花楼里的红牌姑娘仙儿小姐吗?
“余公子,什么急事让你如此匆忙?”仙儿含笑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事先走一步。”她讶异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她嫌男人嗦,可是要她跟女人打交道好像也满难的,尤其她现在的身份忽男忽女,都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才好。
“是吗?那余公子慢走。”她款款欠身,连客气的寒暄两句都懒。只因此地既非百花楼,她自然少了些顾虑,也就无须殷勤待客;更何况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好!”她傻愣愣地点头,转身欲走。但一回神,她又觉纳闷,这位仙儿姑娘怎会出现在这儿?要说在布庄、银楼碰见她并不稀奇,但在这摇摇欲坠的小酒馆里?她到这儿做什么?
这问题倒也没让她在费心思去猜想,因为那仙儿已立在欲随她出去的高羿面前,柔声道:“高公子,仙儿就知道一定能在这儿遇见你。”
一定?余芊瑛双眼圆睁怔愕地看着他俩。
“你知道他常到这儿来?”她指着高羿。
“是啊,这儿清静些,我们偶尔会在这里坐坐。”
“这么说你们很熟喽?”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了。
“面是没见过几次,但仙儿却觉得与高公子一见如故。”仙儿含羞带怯地垂首道,对余芊瑛与高羿两人的错愕表情视若无睹。“对了,你知道这儿的招牌名菜是什么吗?既然来了,不尝尝真是可惜了。”一回身她更贴近高羿身边,状甚亲昵地含情脉脉看着他。
像捱了记闷棍的,余芊瑛气得双拳紧握。
这个浑蛋竟然敢骗她!什么她是他头一个带来这儿的朋友,那“她”算什么?她看着娇笑的仙儿,还有那一脸无辜的高羿,他可真会装。
“谢了,我不会那么不识相,两位慢聊,我走了。”这次她是真要走了,而且打定主意绝不回头。
“等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斑羿赶紧说。看她醋意满溢,高羿在欣喜之余已觉不妙,不解释清楚,下回教她碰见了,她非拿桶胭脂朝他当头倒下不可!若他戏弄她,那么自是他罪有应得;但冤枉的是,他不过同那仙儿姑娘在此巧遇过一回,她为什么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得如此暧昧?可又不能当面否认,毕竟,那仙儿说的也有部分是事实。
至于他和仙儿两人的关系?这本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各人感受不同,虽他觉得不过是点头之交,但若仙儿要觉得一见如故,能说她错吗?
“高公子,你等等,仙儿有点事想请教你。”她忙拦住他。
“哼!”玉首一偏,余芊瑛理都不想理他,掉头就走。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全死光了,她余芊瑛也不会再理他。
而高羿,眉峰高拢地为这意外的插曲,烦恼着该如何跟她解释清楚。但眼前更大的麻烦是,这仙儿姑娘到底想做什么?看着她那傲气,他着实不懂。无奈的是,这麻烦,还是余芊瑛帮他招惹来的。
出了店门口,绕出那弯弯曲曲的小街道,只见那打翻醋坛子的余芊瑛,这一路竟连气都没喘两口,三步并两步,双脚像蜻蜓点水般动得飞快,那副“挡我者死”的气势,可吓呆了不少打她身边经过的小老百姓们。
而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嗔怒的小岚,更是吓得连喘口气都得分两口慢慢吸着,一颗脑袋垂得都快贴着胸口,闷着头,连在看余芊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过那热闹大街,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府里好好发泄一番的余芊瑛,在瞧见自家钱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后,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她就是再气,可也不能漠不关心她爹爹的事业。而从店门前这推挤情况看来,钱庄里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怎么说还是自个儿的爹爹好,虽然嗦,可却是真心真意地疼她哩。
“小岚,去看看那群人围在咱们钱庄看什么?”她毅然地停下脚步道。
“是!”小岚丝毫不敢怠慢地往钱庄门口挤去。
只是以她那娇小的身材,费了番工夫还挤不进那堵人墙中,她急得眉头都打起结来,苦无方法可又不脑普手而回,她的太上小姐还等着听消息呢!无奈,她只好忍辱地施展“钻壁功”蹲下身来从众人的脚缝中穿了进去。
哟!是她家老爷贴出的告示呢!冒着被人赏一脚、踏成肉饼的危险钻到最前头,小岚抬起头来看着。
敝了?她家老爷不会是在发赈银吧?否则这些人怎么个个面带“捡到银子”的笑容?要真是这样,那她也来凑一脚吧,反正不领白不领,老爷家当多得是,应该不会在乎她这个小丫环也来凑热闹,何况,她也是一级贫民呢,否则又怎会到余家为奴?
一想到可能有银子赚,小岚瞧得更仔细了,可再细瞧下去她心里开始大叫不妙!因为她那天才老爷的“天才头脑”这回显然天才得更厉害了,竟然想出这主意,还当真实行起来的连告示都贴出来!
惨了!惨了!这这对正在气头上的小姐来说,无异是火上加油呀
她跪在地上匍匐地爬出人群,面带惧色地跑到余芊瑛身边。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今日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她与余芊瑛一早出门时还晴空万里,但现在可不是乌云遮日就可形容,简直就是平地刮起阵狂风暴雨,但不知倒霉的是她家那自作主张的老爷,或是那看似耿直却是多情的高羿;总而言之,只要不是她,他们俩随小姐去,总有一个得要负起责任,当小姐的出气筒就是。
“怎么了?看到妖怪啦!瞧你脸色白得像从面粉堆里滚出来似,你倒是说话啊!”她瞪着她催道。不管小岚看到什么,肯定是桩天大惊人的消息,既然跟她余家有关,她当然急了,也就对小岚欲言又止的温吞样更觉不耐。
“小姐,是是老爷贴了张告示,要帮你‘买’个丈夫。”小岚瞧着那人墙,同情地靠近余芊瑛耳旁低声道。然后迅速地退开三步,静候着余芊瑛的反应,并做好随时闪边的准备,以免遭到池鱼之殃她相信余芊瑛很快就会开始打雷了。
可怜,真是可怜!虽然咱小姐贵为苏州首富余家的独生女,可是“丈夫”却必须用买的小岚深感遗憾地望着她,她这个小丫头也只能打心底地掬一把同情泪了。
“你说什么?买?丈夫?”
看到余芊瑛双手紧握,白细双手上青筋凸现,可见其力量之大。
小岚摸摸自个儿脖子,困难地点点头,两只眼更是紧盯着余芊瑛的双手,随时注意她的动静。就怕余芊瑛那手一不小心就搁到她脖子上,到时她恐怕连“哎呀”叫两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得一命呜呼地找阎王老爷子报到去了。
这事跟她无关,小姐不会迁怒到她身上吧?可是小姐那惊人的难看脸色,教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那身子是驼得是更凶了。
她霍地推开站在钱庄前那群老少男子。难怪,难怪在此围观的都是些男人,原来她爹真玩起这把戏来。
一抬眼只见那大红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本人余翰林,育有一女余芋瑛,今为独生女择一佳偶良婿,特公告本城各家未婚男子,凡家世清白、身强体壮、识诗书者,皆可参加本月十五日之公开比试;最后之优胜者,极有可能成为余家女婿,婚礼由余府全权主办,习俗礼数仍照旧。总计小女之嫁妆计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首饰十二箱,水田百亩;但若能入赘者,嫁妆加倍。谨望有缘人能来一会。
余芊瑛看着这张无聊至极的告示,差点没气得吐血!她老爹这回竟然当真了,还公告周知?太过分了!此事简直比建楼阁偷窥还要过分千万倍!
“小岚,我们回家!”甩头离开,余芊瑛只想回去找那擅作主张的余翰林算帐。而今儿个,她肯定苏州城里的男子全有志一同地存心跟她作对。
而战战兢兢地跟在余芊瑛身后的小岚,则不时同情地远眺余府大宅祈念:
老爷,小岚祝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爹!出来,快出来!”一路冲回家门,余芊瑛马上奔向前厅,但不见余翰林踪影。
她啥也不管地打开她见着的每一道门。
想躲?现在躲不嫌太迟了吗?即使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永远!除非他打算一辈子消失在她面前,否则她绝对会和他把帐算清楚的。
前厅、花园、帐房、书房都不见余翰林踪影,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可躲,余芊瑛站在他爹的房门前冷笑着,看他还能跑哪儿去。
“爹!开门,快出来!”扯着嗓门、使尽吃奶力气地宣告她的到来,闲杂人等最好闪避一旁。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一小缝钻出个人来,原来是管家刘丰。
“刘叔,我爹在里面吧?你走开,让我进去。”
往前一跨,可那刘丰仍硬挺挺地直站在门口;这样还不打紧,竟然伸手拦阻她的去路,一副舍命护主的模样。真要来当个尽忠职守死而后巳地当个“替死鬼”吗?
“小姐,老爷他才吃了葯,刚刚睡着而已,你还是别去打搅老爷,大夫吩咐要让老爷好好休息。”看得出来余芊瑛的忍耐已到极限,还没对他动手只是念在他年迈的分上。但他若再不闪开,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知道谁也挡不往这小姐,而他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到身为管家的职责罢了。
“吃葯?我那精力旺盛、花样百出的爹也需要吃葯?啊!我懂了!是吃治疗妄想症的葯吧?或是再增强他脸皮厚度的葯?”她斜瞪他一眼,没心情再听他瞎扯下去。“好啦!别再跟我扯这些闲话,你再不走开,别怪我不体恤你那一身老骨头。”
“小姐,是真的,老爷真的病了,他中风了。”见余芊瑛再次迎上前来,刘丰拼死命地抓紧门扉,坚不退让。
“中风?我爹中风了?”她当然不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正要找她老爹算帐,他就先病倒了?
想骗她?哼!他忘了她是谁的女儿吗?
“小姐,是真的!上午老爷派人四处去张贴告示后,就高兴得坐也坐不住,直说要帮你挑个好丈夫,好了了他这生最大的心愿。等张贴告示的仆人回来报告轰动的程度,他就更快乐了,拿了酒就一个人独饮起来,可能是喝太快、情绪又太激动吧,突然就‘砰’地一声倒地不起,吓得我们手忙脚乱地赶紧请大夫来为他诊治。大夫说,还好老爷的身体向来硬朗,所以这回中风的程度还轻,复原的希望较大。不过短时间内还不能让他受太大刺激,否则要再发作一次,恐怕就不是那么乐观了。所以小姐,你要进去可以,可是脚步声得放轻点,别让老爷受到惊吓了唉,我跟了老爷几十年了,别的忙帮不上,至少守护老爷还做得到。”坚决的声音,好像谁敢造次,他就跟谁拼命。
不能让他受刺激?难道教她去向他磕头以示感激涕凌?呵!想得可美!不论她爹爹是真病还是假病,都休想叫她就范!连那个高羿都敢骗她,这天下的男人还能相信吗?
“好!既然我爹病了,照我看也不适合太劳累,你去教人把外头的告示统统撕下来,等我爹身体好点,并且与我‘仔细商量’后再作打算。”
“这可是老爷”刘丰为难地愣在原地。
“我爹怎么了?他不是病了吗?大夫不是嘱咐他要好生休息吗?既然如此,要让他看到那么在人抢着当他女婿,万一乐得血液直冲脑门又中风了,那怎么得了?所以你快去取消这场‘劳师动众’的挑婿大会。”
正当刘丰进退为难的当儿,房里的余翰林突然咳了起来“啊啊”的喃喃语调好像满痛苦的,是在叫人吧!
“老老爷醒了,我进去瞧瞧。”
有了借口,刘丰赶紧转身躲进余翰林房里,却又“顺手”地想把门给合上,可惜余芊瑛哪会给他躲避的机会?早一脚踩入门里,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敢挟她的纤柔玉足;而那恶狠狠瞪向他的眼神,教刘丰无奈地打开了门。
哼!谅他也没这个胆。余芊瑛赶在他之前靠近余翰林的床畔。
床上那个嘴角微斜、手抖得不停的就是她爹吗?微黑的眼眶看来是满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呢,他不会真病了吧?不不!她不相信,这简直太巧、也太怪异了,她那个自小看到大,没病少痛的爹会突然中风?不试他一试,休想她会相信,照她猜测他是怕她兴师问罪,故意装出来的。
“爹,听说你为了你那个伟大的计划高兴得中风了,是真的吗?唉!这大概就叫乐极生悲吧!可是人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那件事就算了,也许这一来你的病就好了呢。”余芊瑛抓起余翰林抖动的手、使劲捏揉道。
“瑛儿啊爹就你一个女儿,没见你有个归宿,我死都不放心,谁知道爹这病还能撑多久,所以我拼死都要帮你做这件事。”余翰林断断续续煞有一回事地说道。
那表情不像是假的,抖起来也满有一回事,而且段落也选得好,不是死就是病的,好似随时提醒坐在他床沿的余芊瑛,他可是个病重又快死了的人,她绝不能违背他最后的心愿,更不能刺激他。
“可是爹,你病了,我哪还有心情忙我的终身大事?再说就算你死了,我也还有娘啊!”说着,她轻快地瞄他一眼,好像他的死活与她无关,然后又脸色微愠地摆出算帐的语气:“你哪是帮我招婿,根本是在帮我买丈夫不,是把我卖了!外头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隐疾,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卖给一个肯一辈子照顾我的人。爹啊,我难道就只值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还有良田百亩吗?照这个条件,你不怕那些来参加招婿大会的人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那些金银财宝吗?你想他们会真心疼爱你的独生女吗?你难道真要我嫁给这么个窝囊废?”
说着说着,余芊瑛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已移到余翰林的襟领处,高高地提了起来。
“小小姐,老爷还病着呢!”刘丰急得生怕一场弑父惨剧就要展开。
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只见余芊瑛轻松地拍拍双手。“我只是怕我爹的被子盖得不够厚着凉了,摸摸他脖子够不够暖,你急什么?”
“不会的,天下男儿何其多,总会找到个配得上你的人,你放心,爹会细细挑选,那些阿猫阿狗,上不了台面的人物,早在报名时爹就会先把他们淘汰掉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人,骨子里又是如何?”那个高羿就是教她认清这点的人,她备觉委屈地努嘴不语。不过她生什么气呢?也许高羿的意思是,她是他第一次带到酒馆里的朋友,而不是红颜知己,毕竟,他还不知道她是女孩家啊不行!不能就这么原谅他,不管怎么说,他“好色”总是事实。
不过她爹装得还真像,那气若游丝的模样教她就是想“狠下毒手”好好地算帐,终究还是有所畏惧,不过,她才不会这样简单就屈服,任由他玩这把戏去,她倒要看看她那一向生龙活虎的父亲能在床上躺多久,到时她绝对会讨回个公道!想要装病唬弄她?好!那就看谁撑得久。
只是数日后她却大叹失算。
因为那余翰林不知真是病了或是变懒了,竟在床上躺了数日动也不动,连余芊瑛彻夜在门外偷偷候着,都逮不到他的狐狸尾巴,让她无计可施,不过山不转路转,一向鬼主意特在的余芊瑛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余翰林执意要举办这场选婿大会,那么她就由着他办去,可心中却己有个主意
一抹狡笑已浮上她的红唇,她非给那些贪财好色之辈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公子爷,要不要绝妙诗词书画,过来看看,包你过两天可以派得上用场,说不定还能帮你赢得美人归。”那卖字画的贩子凑近余芊瑛暧昧道。
又来了,就没个地方能不谈论这件事的吗?
“不要!”她凶巴巴地一口回绝。
在日不曾外出,可今日一出门,她才知道,那些以往生意清淡到门堪罗雀、一整天见不到两、三个客人探头的书画摊子,近日来竟是抢手得很,随便哪个摊子前无不挤了堆人,挑挑选选的;那认真欣赏的态度好像个个都是文人雅士,而这番时来运转,全拜她余家所赐。
她要选婿不是吗?既然家世比不上余家,那么为了凸显自己,什么玩意儿都使上了,诗词书画、琴瑟筝笛只是其中较正常的;更可怕的是,她还瞧见有人向那路边表演杂耍的学起杂技、吞剑来,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而一切只为了博得余翰林的好感,好一举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地成为余家女婿。在看尽这千奇百怪、无所不用其极的现象,她还能不倒尽胃口吗?她若真要敢这么嫁人,那才是天下奇闻。
兜着怀里准备大展身手的整人玩意,她闷着头憋着满肚子气往回走;虽然没人知道她就是引起这场轰动的主角,但她仍觉得丢死人了,以至于连头都不敢抬起。
而盯着地上看的结果,虽然不怕踩到狗屎,但若真要撞上人,却是想当然耳的事,果然,才不过穿过条街,就直挺挺地撞上个人了。
“对不起。”她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摸摸自个儿脑门。还好她这回是低着头走路,否则她那俏挺的鼻子又要遭殃了。不过这人还真高,她结实地这么一撞,似乎只撞到他胸膛而已,但此刻她实在是没那精神研究这人是何方神圣,是以道过歉后她拐向一旁继续走她的路。
只是她罪也赔了、路也让了,他还想怎么样?余芊瑛看着那根又移回她面前的人肉大柱子,不论她左拐右拐,他就是挡在她前头,这个人真的很烦耶!
“你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着?路这么大,你就非得挡在我前头不可吗?”恼极了地怒道。她那大小姐性子一使,指着那人鼻子就大骂起来,一点儿都不留情。只是话才冲口而出,认出那根大柱子后,她就觉得这人不但瞎了眼,他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我只是想试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抬起头来,这么委靡不振的,一点都不像你。”他带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谁说我委靡不振了?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罢了,谁要你在管闲事,你还是快回去陪你的仙儿姑娘吧!少在大街上闲逛,看了就碍眼。”她捏紧怀中包裹气呼呼道。愈是不想那日之事,就愈是想起他俩那满布私情“眉来眼去”的模样,想来就教人觉得恶心死了,更忍不住那尖酸语气,醋味四溅。
“我和她不过是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在那酒肆里碰过一次,连同那日再见屈指算来不过三次罢了,既无交情,何来陪不陪的问题?”他耐心解释。
“是吗?我看你们俩挺熟络的,不过那是你们俩的事,与我何干?”她抬头挺胸地往他跟前一站,凶悍道。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那么好骗?反正她瞧他俩就是一副有“奸情”的模样!看来,余芊瑛是早被妒意冲昏了头。
“若真无关,但我瞧你怎么气得像是只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斗鸡般?这实在很难教人相信你真的不在乎。”他也不是故意要泄她气,只是见她那两片鼓鼓的腮帮子,心里就起了阵笑意。而这丫头这几日又闷在余府里,教他心里老挂记着跟她解释这事,如今见着面了,不逗逗她,可太不公平了。
“我当然气了”她一急差点被他给激得说溜嘴,忙改口道:“谁说我气你来着?我只是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天底下真没两个好人,不是重色,就是好财,粗俗得教人光看就作呕!你要不信,回去自个儿照照镜子,包你看了镜中倒影后,三天三夜吃不下饭。”骂完,她头一偏,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正因为人心不古,才更要张大眼睛明辨是非,但凭那日仙儿姑娘的三两句话,就视我为重色轻友之人?你说,算起来是谁受了委屈?谁又该生气?”他神色一凛,直瞅着她,因她可也欠他一个公道。
“我”她支支吾吾起来,总不能说她打翻醋坛子吧?“那是因为仙儿姑娘她没必要说谎。”
“那么,我就需要编织个谎言来欺骗你?”他叹气反问:“若是以往,旁人对我的看法,对于我来说并无差别,只要我清楚自个儿在做什么就行,可是今天”他无奈地幽幽道:“若你要我起誓才相信,那我就照你的意思。”
“哼!你的誓言值几两银子?谁又要你赌咒发誓来着?再说,你跟我发誓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头一垂,她喃喃自语般,但已不再那么冷漠,因为这个事实挺教她难堪的,既然她什么也不是,那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显得莫名其妙了。
“无妨,现在不是,不过以后就是了。”他一副大人大量地宽宏道。瞧她赧红着脸,那清秀脸庞下透露着无限委屈,他似也有所决定。
“以后?现在都顾不得了,哪还管得着以后!再说将来会怎么着,谁拿得准?说不定你今天不是大色鬼,可改明儿个就是了,哪还须等‘以后’呢。”一番争辩,她认清了自己似乎没吃醋的道理,神情不再那么地咄咄逼人,但还是耿耿于怀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不甘之至。
虽然她仍心存芥蒂,但至少平复了点,那么,该可以同她商量那件要紧事了吧?老实说,打她那天掉头就走,他随后追出,没追着她,却见满城那贴在余家大大小小产业上的招亲告示后,那从未有过的坐立难安,便搅弄得他夜不成眠。又想上她家找她问个明白,又怕这倔丫头还在气头上,不把他扫地出门哪能消她心头怒火!何况,她这会儿还是那余翰林远房亲戚的身份,若他戮破她伪装,也许又教她恼羞成怒,那他岂不弄巧成拙?
唉,在她家门口守候数日,到今日才见她踪影,就不知她对这事的看法又是如何。
“你该听说了你那远房亲戚余翰林要为他千金招亲的事了吧?”
提起这个,她又是一脸愤慨,还带着些许心虚地看着他。
“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这么做好吗?”
站在余翰林的立场,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儿女的终身大事由父母全权作主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余家就她这么个独生女,余翰林弄个轰动的招亲大会,精挑细选自是人之常情,在以往,这般絮闻他顶多是听听就算,但招亲的主角是余芊瑛,这回他哪能视若无睹地置身事外?尽管他们高余两家向为竞争对手,但他相信,他能说服他的父亲,同意这门亲事;但现在余翰林弄了个如此轰动的大会,他反而难以启齿了。
“喝!卖女招婿,有什么好的?真不知那个老顽童心里在想什么!到时招个凶神恶煞,看他怎么收场。”她瘪嘴斥道。
“是吗?那就好。”他笑,只要她不赞同,那么自可想出个解决之道。
“好什么好,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喂,你问这干什么?你该不会也想去凑热闹吧?”她威胁地看着他。
“那要看你希望我去吗?”不论比文比武,他对自己都极有自信,只要她说一句。
“我?”她怀疑地打量起他来。
他好像很在乎她那余芊瑛心里不禁一阵喜悦。若他去了,而且也赢了,那不就什么问题也没了?她也不必玩那些把戏,也顺了她爹的意思,一举两得岂不美哉?然后她当然还是继续瞒着他,直到成亲的那天掀开头盖中时狠狠地吓他一跳,想他那看到新娘竟是她的表情,一定逗趣极了。
她想着,倒也有点心动,虽觉羞怯,但仍决定就叫他也去参加比试。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娇滴滴的呼唤声,一个身影快步朝他俩而来。
“高公子,可找着你了。”那仙儿身旁的婢女喘着气道。
“你找我有何贵事?”高羿心头惊道。不是他作贼心虚,只是怕那小丫头不知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来,果然,见她脸色一沉,唇儿又嘟了起来,不过克制着不发作就是。
“这点心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请高公子尝尝,还有”她戒慎地瞧了余芊瑛一眼,方靠近他耳旁轻声道:“里头还有封信,请高公子务必亲阅,别教旁人瞧见了。”说罢,她欠欠身,巧然一笑地转身离去。
“不得了,人家亲手做点心让你尝尝呢!虽然见不着面,但还捎了封情书来,这就叫做只见过两、三次面的交情?你这个大骗子!”她口气极酸地说道,最后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吼,也不管这音量引来多少注目。
然后,在高羿开口辩解前她已甩头忿然离去,让那高羿大叹:这下他岂止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恐怕就是跳到长江泡个二十年都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