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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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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的案头烛火茕茕,热烫了她红绸巾下的脸庞,也热烫了她的心,才刚拜过堂,她被送进新房,而新郎倌则出去接待宾客。

    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梦,是千真万确的事,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胸腔,过了好久仍无法平息。

    红烛一寸一寸燃烧着,也一寸一寸烧灼掉她引以为傲的耐心,好久了,新郎怎么还不回来?是被哪个客人绊住了吗?还是不胜酒力醉倒在哪张喜筵桌上?慢慢的,担忧啃蚀着娇羞雀跃,终至完全吞噬殆尽。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红烛是被冷风吹熄或自己燃尽不得而知,她也没有发现,因为她正沉浸在她的思绪中,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否该出去看看?然而礼教不允许她离开新房,不允许她擅作主张,僵硬的四肢不敢稍加乱动,她甚至连掀开头巾的勇气都没有。

    突然门外传来声响,欢欣迅即充满全身血液,她屏息凝神倾听。

    “小彩,你看,新房内没火光了耶!她会不会睡了?”

    啊,不是新郎倌的声音,大概是哪个丫环吧!她有些失望,但丫环说话的声音在悄然无声的新房四周显得格外清晰,她无法不听见。

    “嘘!你小声点,新娘睡了就好,别吵醒她。”

    “不过她也真够可怜,进门第一天,新郎倌就睡回以前的房间,把新娘丢下不管。”

    “唉,谁教我们少爷的痴心举世无双,即使新婚也不愿让去世的少奶奶受到冷落”

    什么?丫环的对话像钉子一枝一枝钉进她的心坎,他不会来了吗?

    “不过这个新进门的少奶奶怎么办?难不成只能终日独守空闺?那也太可怜了吧!”

    “不会吧,龙家还要传宗接代呢,怎么可能会一直不同房?”

    丫环的声音越飘越远,还是她的耳朵再听不进任何一言一语都无所谓了,她终于明白枯等多时的原因,也终于惊觉她当初的想法太单纯,他对他亡妻的痴恋仍是坚如磐石的。

    她仍坐在新床上没有丝毫移动,黑暗吞没了她,脆弱惶恐在暗夜里一点点一滴的进驻心房,她的未来怎么办?她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麻痹变冷,左胸口的那块地方好像也是

    像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鸡鸣声响起,提醒她已穿着嫁衣坐了一天一夜。

    那个早晨好冷。

    夏葵忽地睁开双眼,瞪着头顶上的花雕床梁,一声压抑的低吼在喉咙,不到一秒钟立即爆开:“这是什么该死的王八蛋古董床!”

    坐起身,瞪向房内的古董家具、古董花瓶,甚至连镜子都是古董铜镜!

    “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我要睡在这间房间?外面一大堆漂亮舒适的房间,为什么我儿子偏要安排这种房间给我?为什么我又再次作了这种怪梦?为什么我会没有睡着的感觉?为什么我该死的不能再继续睡觉?”像要呐喊出所有的不满,她的声音直逼云霄。

    捞起枕头旁边的闹钟在这里它反而是最怪异突兀的东西了六点四十分,夏葵再度大吼:“就因为我要下楼煮饭给儿子吃吗?就因为今天是老爸的开刀日吗?”

    “啊!”终于给她吼完了,夏葵喘着气,自问自答:“对!因为要给儿子作饭,因为今天老爸要动手术,所以要起床!”然后她拖着没睡好的身体,认命的跨下床。

    她扯扯头发“天啊,怎么又是这种怪梦!”

    “我要换房间!”七点,夏葵拿着锅铲、穿着围裙,对着正走向餐桌的龙韬大声提出“意见”

    龙韬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个房间。”她简单答道,转过身继续煎着萝卜糕。

    自从住进“龙园”后,她坚持替龙韬打理一切生活琐事,吃穿全由她一手包办,才不管这占地数百坪的龙园里有一堆仆佣可供差遣,更懒得理会一堆规矩的限制什么在家不能光脚丫、不能衣着不整;吃饭不能说话、喝汤不能有声音天啊,住进第一天她就怀疑这里是监狱。

    当下她马上对所有人声明:她不是三岁小孩,绝对有能力照顾自己,不需要人伺候,并以此为由把一群佣人全数遣出“松居”只要有人固定来清扫就可以了,否则即使健壮如她也无法单独整理“松居”偌大的居家环境。而那些严苛又繁琐的规矩自然随着佣仆离去,再不会有人在她犯了什么错的时候,正经八百、义正词严的纠正她了。

    “龙园”坐落在郊区,建筑架构分成三部分:外围的花园绿地;中间呈字形的主屋;后方的仆佣居所。

    主屋又分成三部分:坐北朝南的“梅居”:龙家现正在美国经营国际业务的老爷、夫人的居所。

    位属东方的“松居”:龙家继承者的居所也就是龙玄骥的居所。

    位属东方的“竹居”:龙家未成家儿女的居所及客房,现在住着龙青骥及龙赤骥两人,不过他们在市区有自己的公寓,会不会回老家端看个人心情。

    龙韬慢条斯理的喝着豆浆,等到夏葵端着煎好的萝卜糕转回身,他才温温的问道:“然后呢?”

    夏葵闻言放下盘子,香软的萝卜糕因而弹跳了一下“儿子,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

    面对着夏葵愤怒渐积的脸色,龙韬仍笑得悠闲自在“你昨晚睡不好吗?”

    夏葵双手大张撑在餐桌上,低下身脸孔斯近龙韬,面目凶狠的勾起唇角“极限!儿子,一天睡不好觉我顶多不理人,但第二天再睡不好觉,我的脾气就会变得很差,物极必反你听过没有?我不但会理人而且还会很想找人打架不光只是吵架而已,而那房间让我连续十多天都睡不好觉!连董薰都不敢惹连续三天睡不好觉的我,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听好,昨天作的怪梦是我的极限我、要、换、房、间!”

    “好。”龙韬回答得干脆,笑容也丝毫改变,只除握着杯子的力道重了不少,他已听到他要听的重点。

    夏葵一点头,哼了一声算是满意他的回答,正好起身,转回炉火前继续煎蛋。

    “你作了什么怪梦?”

    “没什么,”夏葵边把葱花与酱油加进锅里边回道:“只不过是一个古代女子出嫁的情形,她嫁了一个仍深爱着已去世妻子的男人,她在新婚时空等了一夜。”

    夏葵煎好蛋端上桌,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不觉得那个怪梦跟我的情形有些雷同吗?”

    龙韬低着头吃早餐,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的应了声:“嗯。”只不过夏葵老早就又转回身做起三明治了。

    “不过啊,”夏葵传回声音“我肯定不会像那个女子一样逆来顺受,要我乖乖等一个人回心转意,我干脆先红杏出墙算了。”说着,她觉得有些好笑的笑了起来。

    “你会吗?”龙韬问得极认真。

    夏葵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寻常,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黄瓜就转回身看着龙韬,在他早熟脸孔上的是复杂的矛盾表情,像是希望如她开玩笑般的红杏出墙,但又强烈的希望她留下。

    “我不知道。”夏葵诚实的答道:“我与你父亲的婚姻并不是建立在爱情上,但我相信我们都是懂得负责任的人,只要相安无事,我们是不会轻易离婚的。”她以为龙韬担心的是她会离开的问题。

    她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宠溺的揉揉他的头“放心吧,不论以后是何种情况,你已经是我儿子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如果你爱上了他呢?”他在她怀中传出声音。

    夏葵放开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鼻,撇撇唇“不会吧?那么冷漠高傲的人我怎么可能”

    “如果呢?”他截断她的话,眼里有着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坚决。

    夏葵又看他一眼,没拿小黄瓜的那只手习惯性的搔了搔头,想了想,再用力想了想,最后苦着一张脸有些抱歉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到底想问什么耶,就算我真的爱上他就爱上他嘛,那又如何呢?”

    “你难道不会希望他也爱上你吗?”他的语气急切,身体更是紧张的自椅上弹坐而起。

    夏葵为他的举动挑起了两道眉,嗯,她这个儿子果然也是怪胎一族的成员“我不知道,这种事不是说了就算的,反正事情真的遇到了再说嘛,我又还没爱上他,想这么多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龙韬瞪着夏葵有些无辜的脸,像是想看出她是否在说谎,半晌,沉重的叹口气,有些颓丧的坐下“算了,我忘了你已经改变了,就如你所言,到时候再说吧。”

    到她出门要去医院时都还在想: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夏葵张大眼叫出声,不论音色或音量都像极乌鸦短促的叫声。

    龙青骥蹙眉,烦躁不耐的看着夏葵瞠目结舌的直瞪着他“你在叫什么又在看什么?”

    夏葵直走到他身前,还是很惊讶的看着他,理直气壮的回道:“我这是在表达我的诧异。”

    “哈哈,”夏葵咧开嘴笑得有些促狭“你终于现身了呀?还是不小心让我给撞上的?”莫怪她会如此惊讶,从法院公证后她就没见过他的人影,连在龙园住了十几天都不见他回来,这时他会出现在龙园的车库里,就像天下冰雹般突然。

    龙玄骥压下每见到她就会被激起的怒意,打开车门冰冷的说道:“上车。”

    “干嘛?”

    “你不是要去医院吗?”

    “是啊!”她走向她的宝贝机车。

    炫亮的黑色重型fzr看在龙玄骥眼里又是一阵气急败坏,这像什么话?一个女孩子家骑那么大的机车,压都压死她了!“你不准再骑那辆车了!”

    “碍着你啦?”她扬高头不驯的回道,今天她可没有再像公证那天的脾气,除了老爸和儿子,现在只要谁敢惹她就必须有和她单挑的心理准备。

    几乎话一出口他就马上后悔了,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做了数天的心理建设,为何一碰上她,他的自制力就如春阳化雪般迅速被消融殆尽?龙玄骥深吸口气“我会载你到医院。”

    “干嘛?”她的口气仍是很冲,想到她手长脚长的,不骑重型机车难不成要她骑小绵羊?那她肯定会违反交通规则头手超出车外,就像大人骑小孩的小三轮车般可笑。

    “你父亲今天要开刀,不是吗?”

    “那关你什么事?”她背正背包,拿起安全帽准备戴上。

    “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他。”

    拿着安全帽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瞪着他看了半晌“啊!”乌鸦叫声响起。

    夏葵震惊的忘了自己的硬刺,走回他身边摸向他的额头,龙玄骥立即撇开脸,但她已经知道。“你没发烧呀!”

    “上车。”龙玄骥不想多说,也不想再花力气和她扯下去,打开车门,他自行进到驾驶座。

    夏葵想了想,也好,反正她也正愁着找不到他谈事情,刚好趁这机会和他谈谈,她坐进车内。

    一坐进车内她就劈头问道:“你吃早餐了没?”

    像是很不情愿和她说话似的,龙玄骥冷冷的道:“你不必管。”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耶!”夏葵摇摇头,自背袋中摸索出一个三明治,剥开半边塑胶袋递到他面前“喏,拿去吧,你一定是没吃早餐才会脾气跟我一样差,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餐,不吃是不行的。”她的语气像老师在教导学生。

    龙玄骥看怪物似的瞪了一眼距离他不到三十分分的三明治,不说话也不接下,继续开他的车。

    “喂,”夏葵看他不拿,将三明治推向前一点“拿去呀!”

    龙玄骥仍冷凝着一张脸专心开车,其实在心里他早气翻了,这女人怎么搞的?管他吃不吃早餐!

    夏葵的脸色一敛“你不吃是吗?那好。”她缓缓收起三明治。

    猝不及防,夏葵跨身猛地握住方向盘来个大回转,龙玄骥反射性的急踩煞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尖锐声音破空而响,车子在路面滑行了数公尺,惊险的在一个强烈震荡后顿住。幸好这里还是郊外,此时也没有其他车辆行进,否则一场连环事祸怕是免不了的。

    “你该死的在搞什么鬼?”龙玄骥握拳重重敲了一下方向盘,惊悸犹存的爆出大吼。夏葵笑眯眯的将三明治再次拿出,剥开塑胶袋递到他面前“休息一下,先吃早餐吧。”

    “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差点就命丧黄泉?”

    夏葵无丝毫悔意的点点头“所以你还是吃早餐吧。”她的意思很简单,他如果乖乖吃早餐,那他们就能一路平安的到医院去;如果不吃嘿嘿,自己斟酌斟酌吧!

    “你”龙玄骥半晌说不出话,她做这种惊悚动作只是为了要他吃早餐?

    夏葵看了看他的表情“如果你想打架就下车吧,我奉陪。”

    龙玄骥果真铁灰着脸下了车,又大又响的关门声显示他的心情有多恶劣,夏葵微勾唇角也跟着下车,哈哈,总算有理由可以大打一架消消她近来的坏心情了。

    到了车外,龙玄骥背靠着车门紧闭双眼,一手环胸一手按着太阳穴,表情是极度的阴郁,但他没有卷袖子也没有摆出打架的姿势,只是冷冷静静的靠在车门上。

    夏葵跨出攻击型步伐等着,好半天龙玄骥还是维持原样一动也不动。

    “你到底要不要打架呀?”夏葵不耐烦的叫起。

    龙玄骥放下手,重重的叹口气“三明治呢?”她简直是生来克他的,他只是不吃早餐就耍出这种手段,其他更严重更不顺她意的事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他会早几年去天国和绯露相会被她气死后就可以了。

    “嗄?”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要我吃早餐吗?”

    “你不想和我打架呀?”她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反正本来就只是要他吃早餐而已,不要奢求太多,于是她走回车上拿出三明治给他。

    看着龙玄骥满脸不甘愿的吃着三明治,她不自觉的漾出一抹笑,不是她自夸,当老师两年以来,她可从来没让任何一个顽劣的学生给气哭过。事实上,她总有办法把那些学生治得服服贴贴的。是啦,她承认有时是有点不择手段,但她可从来不会用暴力哦!蛮力倒是用不少就是了。

    再度坐上车后,车行了一段路,夏葵在心里整理好原先要谈的事,打破沉默的说道:“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谈谈。”

    龙玄骥没答腔,她于是说了下去:“第一件事是我儿子要转学到我的学校,没误差的话会成为我的学生。”她开心的微笑起来。

    “他同意吗?”龙玄骥双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不同意吗?”夏葵偏头看他。

    龙玄骥忍着不发脾气纠正她爱顶嘴的毛病,薄唇抿成一直线“只要他同意,我没意见。”

    夏葵有一会儿没出声,再开口说话时却是浓浓的疑惑“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儿子对人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你是哪里惹到他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收紧,像忍不住想掐住夏葵纤细的颈子,她竟然敢触动他心口的伤疤?这件事和绯露的死在龙家是禁忌,连他父亲都不会轻易提出,她竟然像在谈论天气般问出口。

    “我不知道。”话从齿缝挤出,是想到她并不知情才没爆发脾气,天晓得他今天已经受够她的气了,他一辈子的怒气似乎都集中在遇见她后显现。

    “你不知道?”看来是缺少沟通的父子,夏葵想了想再问道:“他这样子有多久了?”

    “不知道。”

    夏葵挑眉“那你知道些什么?”

    龙玄骥一个急转靠向路边再度紧急煞车,也亏夏葵反应极好才没有一头撞上挡风玻璃,她不以为意的瞪着龙玄骥,反正她也常做这种吓死人的事,她只是想知道她又扎到他哪个痛处了。

    “我警告你,”龙玄骥转身直视夏葵“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要再试图过问我的私事。”

    “这哪算你的私事呀?我是在替我儿子担心,你们父子间的感情那么疏离,要是影响到他以后的心智发展还得了,现在的青少年问题多数是家中环境造成的,说不定他会因而误入歧途,做出”

    “够了,”龙玄骥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小韬会疏远我,我也无能为力啊!”“笑话!”夏葵双手环胸不平的骂道:“你身为父亲,却把儿子放在家中十多天不闻不问,连最基本的义务都没尽到,你还敢说你无能为力?”

    “你什么都不懂就别乱指控!”

    “对!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更应该解答我的疑惑!”

    龙玄骥在夏葵坦然的眼神下绞痛了那长久以来的伤口,转过头痹篇了她的视线,深深叹气后说道:“我不否认我也有错,但你也见过他和我相处的情形,从他懂事以来对我就是全然冰霜的态度,我不以为他会希望我在家和他多相处一分钟。”

    “难道你就这样任着你们的感情冰封,最后甚至形同陌路?你难道不想试着努力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毕竟还是你儿子啊!”龙玄骥苦笑,那笑里有着无力与苦涩感“你太天真也太理想化了,很多事情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做好的。”他转动钥匙启动车子上路。

    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一块地方被戳了一下,他的哀伤让她感到莫名的不舒服“是你太消极悲观了,要不是你算了,反正这事可以慢慢再谈,我还有第二件事。”他的表情让也不忍再剖挖伤口。

    龙玄骥若有似无的叹了声“说吧。”

    “我老爸开完刀之后我要接回他和我们一起住。”

    “那是当然。”

    她有些诧异他竟回答得如此果决干脆,前些天那个说她动机不单纯的人,竟没有声色俱厉的拒绝她?毕竟他们什么事情都没谈妥,还是,他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不通人情?

    “你放心,我老爸的医葯费我会还你,只不过要久一点。”

    他看了她一眼,但立即隐去眼里的讶然“没那必要。”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微信社交给他的报告他其实只念出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他的亲身体认她的心思直接而坦诚,即使嫁给他的动机是为了钱,也必是光明磊落的心态。之前他在银行替她开了一个户头,要他弟弟在接她回龙园时将存折交给她,但这一个礼拜以来,户头里的钱不减反增,微信社的调查报告上说她把自己的原有的积蓄也存了进去,就像是要平均分摊家里开支似的,她一点便宜都不愿占。而现在他只是诧异她比他以为的更加坦荡率直。

    “我知道你不把那些钱看在眼里,但不表示我可以视而不见。”

    懊说的还是要说,该还的不能不还,借钱的人情有很多种,说是卖了她也好,但以婚姻关系借钱会让她比较好过,毕竟在婚姻的名目下他们不算外人,否则要向解轩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揩一笔还怕他不借吗?董薰就是看准她这一点,才会要她和龙玄骥见面的。

    但她可不是一个贪图财富、光会坐享其成的人,她老爸就是信任她这一点,才没多加质疑她的决定他们夏家人别的没有,骨气最多。

    如此说来,促成她和龙玄骥这桩婚事的幕后翻云复雨手,竟是她自小信任的两个人罗?她只是在命运转轮下的无辜牺牲者?或者还有其他不可避免的因素将她和龙玄骥牵扯在一起?啊啊,多耸动啊,这样想着想着便觉得好笑起来。

    龙玄骥不解“如果你执意还我钱,那你和我结婚不就是多此一举?”

    “我不觉得。”她有她的坚持和逻辑,而其他不合逻辑的事就当作命中注定的吧。

    龙玄骥以为她至少会解释一下,没想到她只用这么简单的话就说明一切,他拒绝道:“你不必还我钱,那是你从这桩婚姻里得到的唯一好处。”

    夏葵挥挥手,懒得争辩,反正钱是一定要还就是了,管他收不收“说到结婚,我知道你十分不高兴和我结婚,这桩婚姻又是从速食店生产出来的,但既然我们还得相处在一起,我希望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就提出来沟通,‘沟通’你懂吧?就是两个人各自提出自己的意见后再妥协,别老是一见到我就摆一张臭脸,命令我这命令我那的,说实在话,你那无理取闹的脾气让我受不了。”

    “当然我也会尽量改正我的脾气,毕竟两个人相处要学会互相包容,我只希望我们至少能和平共处。”她又补了一段,觉得他其实才是这桩婚姻的最大牺牲者。

    在她的长篇大论结束后,他又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果然是个老师。”

    望着手术房前的绿色手术灯,夏葵一迳沉默的看着,不曾移动。

    自夏文罡进去到现在已经三个半小时了,除了断断续续进出一些护士外,夏文罡的手术小组仍不见跳影。走廊上还有一些其他正在动手术病患的家属,每个人莫不忧心翘首企盼,祈祷门那头的亲人没有危险,安然度过这一关。

    她和龙玄骥到医院后不久,夏文罡就必须先进手术房做一些之前的准备工作了,所以龙玄骥和她老爸并没有太多的交谈时间。她老爸还是千篇一律的只会说那句要人家容忍他女儿坏脾气的老话,龙玄骥客客气气没多说话,两个人像观棋不语的真君子,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干脆借故溜出病房,留他们两人去做起手无回的大丈夫。

    就在那时,她碰见了龙赤骥,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故意的,他告诉她龙玄骥不但已代她全数付清医葯费,还要身为医院行政主管的他替她老爸多找几个资深的心脏科医生,务必使这次手术的成功率提升至最高。虽然是别家医院的人,但凭龙玄骥的外交手腕,这种事像从桌上取桔子般容易。龙玄骥还吩咐他不准多舌告诉她这些事,一切事情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顺利推动进行。

    除了惊讶与感激外,她还感到疑惑他干嘛不让她知道?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吗?

    包令她深思的是直到现在,他仍没有提出离开的要求,他只是静静陪着她坐在手术房外一句话都没说,她不禁纳闷他不是大忙人一个吗?干嘛跟她在这里傻傻的等?

    董薰与解轩也有过来看她,一见龙玄骥在,两个人像偷到鱼的猫儿般既暧昧又快速的离去,临去前告在他们要“做生意去了”这是那两个偷仔发明出来的说词,用以掩饰暗地里的勾当,还说将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好好爱护夏葵”要龙玄骥好好照顾她。去!只要那对夫妻不来烦她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好运道了。

    所以到最后还是只有她和龙玄骥两人坐在手术房外。

    于是她开始对龙玄骥这人的印象有了修正,他并不若他外表给人以为的冷傲无情,那只是他的保护色,他其实有体贴负责的一面,只是不擅表达,也不愿别人明白,像苦行僧似的断绝与别人的亲近。或许丧妻的打击改变了他的外在举止,他儿子对他的疏离也让他更形封闭自己,但他内心的温柔却怎么都不会失去的。他其实只是一个孤独又倔强的人啊!

    这么想着,她不禁同情他起来。

    她已是第三次坐在这个位子等待父亲完成手术,由于母亲早逝,对生命的起落他们父女皆看得很开,她也不会因为父亲是她仅剩的亲人就伤恸欲绝。夏家训条之二:做最大的努力尽人事,其余听天命无愧于心便可。

    这样算冷酷吗?只是看事情角度的问题罢了。龙玄骥也曾失去心爱的人,他将痛苦藏于心、形于外,日日夜夜苦苦纠结;而她和父亲皆认为,怀念可以,但过往的伤痛不必一直放在心底折磨自己,那不仅自己痛苦,往生的人也正受着被牵绊的苦如果连死了都还无法放下心,那未尝不是一种辛苦?

    她和龙玄骥,乐观与悲观、往前走与向后看的差别而已。

    所以除了默祷之外,她其实心绪波动不大,但现在说来奇怪,他留下陪她这件事就让她莫名的体悟到什么是安心的感觉。

    她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术房外的灯,却不自觉的漾出淡笑。

    龙玄骥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身旁的夏葵,比起一般家属的焦心如焚,她显得不可思议的祥和宁静,仿佛所有事都可以云淡风轻的用平常心待之。与初识那日见到冲动易怒的她;结婚当天似猫般慵懒又难以捉摸的她;方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她;正气凛然光风霁月的她她究竟还有多少面貌会令他惊异?

    可以肯定的是,每个面貌都令他不得不印象深刻,像个霸道又骄傲的女王昭告她的权力,在他心中逐渐建立她的领地,不由得他有任何异议。

    等等,他是怎么了?他不过是尽义务的陪她在这里等着夏文罡动完手术,何时将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开始思考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打算对他儿子选定的母亲选花费不必要的心思。这是最初与最后的交集。他这样告诉自己,只要完成他答应的事,让她父亲平安动完手术,她与他便可以分道扬镳,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手术房外的两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等待手术完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夏葵把刚锯好的一段木板放到旁边,看向走来的龙韬说道。

    龙韬拿着一包钉子与榔头走向她“我回答了。”他看也不看她的放下工具,走到她旁边替她扶住木板的一边,绿荫在他俊雅的少年容貌上筛点出暗灰的阴影。

    夏葵没拿锯子的那只手叉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龙韬“那算哪门子回答?‘不为什么’不是回答。”

    他对上她的眼,眼里净是倨傲“那什么才是回答?”今天他没去补习留在家里帮夏葵造狗屋。

    夏文罡完成手术住进加护病房后,终于在今天转到普通病房,若以为夏葵总算可以放下一颗心稍作休息,那就太不了解她了。她是那种精力旺盛的好动宝宝,要她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像是把一只老虎关进柚栏内,是非常不人道的事。而现在仍是暑假期间,除了恢复夏文罡开刀期间请假的下午时段空手道教练工作之外,她只偶尔到学校值班。

    她已搬离那间古色古香却古怪的古董房间,住进新房间之后一切平安,再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扰得她不得安眠,所以在精神特佳又空闲的现在便开始动起松居的主意。她一直觉得这幢三层楼的屋子太过冷清,便决定大肆整顿一番,第一步即多添几口“家人”反正龙玄骥那个一家之主仍不舍露脸,按照排名,即是由她当家作主,管这龙园的保全设备多顶尖,她硬是找了一个帮忙看家的名目准备养一群狗,而养狗之前自当是替它们造个挡风遮雨的屋子。

    连带的,她也终于可以好好问问龙韬关于他们父子间问题的症结所在,既然从龙玄骥那边问不出个所以然。

    夏葵平静的与龙韬对视“儿子,我不是在跟你抬杠。”

    “我也不是。”他是摆明了不想谈这话题。

    叹口气“好吧。”她弯下身继续锯木板,真是拿他没辙,因她无法对这个儿子使出什么狠辣的招式说过了,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她总觉得很对不起他原因仍旧是烧掉钨丝的灯泡。

    她沉默的锯了一会儿“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她不死心没犯法吧?

    不让龙韬有机会反对,她直接说下去“你疏离他的原因是因为他老不在家?”

    他背过她拿起刨刀开始刨木倏,使其滑顺,半晌才传回:“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那不就是龙玄骥因为儿子疏离他所以干脆不回家?嗯,这对父子的说词一致“那有没有可能是失去母亲的伤痛让你迁怒于他?你觉得他太无能,无法保护你母亲?”这是一般小孩可能会有的思考逻辑。

    他抬眼看向她,悠闲的刨木动作中,一双深邃晦暗的眼瞳完全不像十一岁小孩会有的“我会这么对他,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为什么?”几乎才一脱口,她便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不为什么。”他垂下眼,满意的轻抚被刨得光亮细致的表面。

    丙不其然,夏葵在心里暗自呻吟“好吧,我们不谈原因,你要如何才会原谅他?”她把木板全都锯完了,开始动手帮忙刨木。

    “你何必如此在意我对他的感觉,莫非你爱上他了?”他不答反问,犀利的眼锁住她的一丝一毫。

    “奇怪,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你希望我爱上他还是不希望?”

    她的问题得到了一阵长长的沉默。

    她看他一眼,转身摊开狗屋的简易设计图,边装钉起基本的梁架,边自顾自的说起话:“我一直在想,你会要我嫁给你爸爸一定有一个很特殊的原因,绝不是单纯的你喜欢我而已。你似乎在等着某件事的发生,然而又很不愿真的发生,那件事该不会就是我爱不爱上他吧?”

    “你一定会爱上他。”

    夏葵为他过于肯定的语气挑高了眉“然后呢?该不会是他怎么都不会爱上我,我只好带着一颗无比破碎的心离开吧?”她说着因觉得好笑而真的笑了起来多像电视和小说上的爱情肥皂剧啊!

    “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冷冽的语气让她停住笑,愧疚感搭乘升降机迅速爬升至到最高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呃对不起。”她甚至还搞不清楚她为何得向他道歉。

    龙韬摇头,把刨好的木板叠放成堆,接着开始装钉木屋“你不必道歉,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嗄?她又挑高眉,这是什么跟什么?该道歉的人不是她会是谁?又为了什么该道歉?天啊,跟这个儿子说话简直像在走迷宫,七拐八弯的走了一大段路还不知道出口在哪个方向。

    “好吧,”她今天怎么老讲这句话?“回到最初的问题,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他吗?”

    他用力一敲木板上的钉子,面容是打一谈话便屹立不摇的冷冷的表情、冷冷的音调整,问道:“你希望我原谅他?”

    “当然啊!”他深黝的眼睛定定注视她一会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