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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位在狄家堡西面三十里外的牧场首先传来被狼群攻击的消息。在北方,结伴成群,四处流窜的饿狼一直是牧场最大的生存威胁。
狄家的警钟一敲响,不过几分钟,几乎所有的奴仆都安静整齐地集合在城堡后方的广场上。有人衣着凌乱,有人睡眼惺松,但却没有一点神色不耐烦的样子,每个人都安静地等着上头的主子下命令。
在警钟第一声响后,狄无尘、武天豪和冯即安也醒了;不约而同地,三人同一时间朝集合广场奔去。就在集合场上,武天豪一眼便看到头上扎着伤的李茗烟,白漠漠的一张脸,仰着看着正前方以石板砌成的指挥台。
很快地,人群在狄无谦一个强而有力的握拳动作下迅速散开,男人赶往牧场支援,女人则在身后随时待命。
“茗烟!”隔着开始移动的人群,她又激出他内心底的浮啊悬悬,一种冲动涌起,武天豪遥遥唤了她一声,因腿伤而落在人群后的李茗烟一震,但没有回头,他却知道她已听闻。
冯即安这回倒识趣,和狄无尘心有所悟地对望一眼,催促着一干下人先离开了。
“你还好吗?”指指她包起来的伤口上一圈已干污的血渍,武天豪语气里有止不住的心疼。
“很好,谢谢公子关心。”李茗烟似乎不太愿意正视他,在周遭的火把所烧出的光芒中,武天豪这才注意到她末受伤的那一边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呈现着异样的苍白,而且,她说话的口气也不似往日平稳,微微带些喘息。
“真的没事?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
“有吗?”她愕然地问,那眼神有些强装。“可能只是”她朝身后最近的一根柱子退去,受伤的那边腿一软,她用尽全身之力倚向住子。
“茗烟,你怎么”他心急得只想去扶,但此时她却抬头,那目光充满了恳恳切切。
“武公子,请您别再管奴婢的事了,茗烟知道您是个大好人,人又聪明又善良,但这儿是个大地方,人多嘴杂。您和堡主是好朋友,也许不会介意这种流言,可我只是个奴婢,打小没爹没娘好依好靠的,在狄家这么忍着,贪图的不就是这一口饭,和一个安定的日子么。请别再为奴婢付出了,这么点伤不碍事的,您这么做,虽是为奴婢好,但也只是”声音愈来愈低,她幽幽地似乎难以把下面的话启齿“只是更为难奴婢罢了。”“”“对不住,奴婢真该死!奴婢实在没资格跟公子说这种”
“别说了。”差一点他就伸出手要去掩住她的嘴,掩住她那样理智没心没肝的话,掩住她对他这多日来所回报的无情态度。
但武天豪不怪她,因为他心里也明白,以她的傲,最伤的其实是自己。
“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他涩声笑了笑“但是不管怎么样,就让我帮你最后一次,回房休息去吧!我去跟房先生说一声,你这样子是帮不上忙的,把伤养好,如果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也会守承诺,不再管你,这样好吗?”
是否错觉呢?他在她眼底寻到什么?是对自己能养伤的放松心情,还是未微令人心伤的欣喜?总之,在她勉力屈身,在几个丫头探身而过的猜疑眼神中告退后,武天蒙宁愿相信那错觉是前者。
可是,在瞒珊的几步路后,他却望见女孩忽然转过身,那水盈盈的眸光欲语还休,而周遭的人这时已经全体离开了,中庭冷清得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空中弯如柳眉的弦月在浮云中躲躲藏藏,如同庭中几步相望的一男一女间隐约细微却苦不能言的心情。
他看着她扶着额伤一步步拐过来。
“嗯武公子。”到他跟前,她才抬头,怯生生对他笑笑。
“还有什么事吗?”
“奴婢”
“茗烟,我说过了,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别这么经贱地唤自己。”
“嗯!”出乎意料,她没有反对,只是点点头附和。“茗烟不会忘记公子在狄家对我百股照顾的恩情,公子教我念书,又处处帮着我、护着我,虽然虽然茗烟不知道为什么,茗烟也没有资格问”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很欣赏你的勤学态度,没有什么;不过,有关你的处事态度,让我觉得,似乎有些矛盾!”
“生命本来就有些矛盾的。”她轻声说道“对茗烟,公子就是这一分所谓的欣赏?”
“对。”要不然还能有什么?难道坦言相告她所散发出的淡香和眼眸,像极了他私恋的一位陌生女子?
回过神,武天豪抛开那分没有根源可依赖的崎想。“你怎么啦?除了上课,没见你问题这么多过。”
“嗯,是因为,奴婢”她紧急改口“茗烟现在不问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他音量加大了些,从正门卷进来的风势更大了,几个挂在树梢上的灯笼被吹得翻飞,烛火瞬熄,他们看到彼此间的表情更黯淡无光。
“不是讲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茗烟这么照顾的吗?所以所以茗烟才斗胆这么说。”
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武天豪的语气也轻快不少。
“去吧!还是早早去休息,就当是最后一次我这么叮咛你,好吗?”
“茗烟再次谢过公子。”
她在廊角消失了,武天豪知道,承诺一出,从此他也只能这么目送着她了。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在做什么呢?他的心明明是恋着那位仅仅一面之缘的唐璨,而且不能否认有李茗烟陪伴的这段时间,每每嗅到那股暗香,他思念唐璨之心就显得更深切了;但是,只为一股熟悉的幽香,他却对李茗烟做了许多超乎他该做的事。
是移情吗?
唐璨李茗烟
一甩长袍下摆,他气恼地朝早备好的马匹大步跨去,不想了,真的不想了!他心底吼着。想这么多干嘛?唐璨也罢,李茗烟也罢,她们早注定了与他无缘。
有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狄无谦沉默着,脑海中仍回绕着牧场咋夜被狼群肆虐之后的惨状死伤无数的羊羔和备受惊吓而四处奔逃的幼马羊群的损失也就算了,他在意的是那些小马,那是他花了一季的时间在牧场里努力研究出的新品种。
如果这一季的心血耗费注定是天灾,那他说不定会一笑带过,但牵涉到祖传之宝七采石的遗失,狄无谦只有一股想立即见血的冲动。
所有的事都是安排好的。先是有熟悉牧场地形的人破坏了栅栏;再者又趁大伙儿全力抢救的同时,潜进堡底,偷定了狄家堡的镇堡之物七采石。
狄无谦朝放置七采石的檀木盒望去,那原来就不怒自威的脸更严厉了。
盒子仍空空如也,他不解为何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这条地底下的迷宫密道除了他和尘哥,没有几个人知道。
就连有地图的玉如霞也不敢擅自闯人,这座迷宫错综复杂,处处布满机关,只要稍一不慎,便有生命之虞。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但有人进了地道,还不动一刀一枪,轻易地取走狄家祖传的宝石。
“谦哥!”玉如霞怯怯地站在门口,狄无谦很少发火,一大早的咆哮声她早在朝霞阁便听得一清二楚,为此,许久她不敢移步。
“点过人数了?”
站在门外,玉如霞点点头,把手中的羊皮卷儿小心捏着。
“只有一个丫头失踪了。”
“谁?”狄无谦回复冷漠之色,接过玉如霞递来的资料,怒气压抑在没有笑容的嘴角。
他最痛恨背叛的感觉,狄家对待下人向来不薄,如果被他逮到那个丫头,他会让她后悔生在这个世界。
“茗烟。”玉如霞小声地回答“昨晚她只出现在集合;场一下子,她受了一些伤,不方便做事,武”她抬眼不好意思地望了武天豪一眼,说“武公子坚持要房大叔让她在房里休息。”
武天豪错停地抬起头,一时间无法消化自己所听闻的消息。
是他心目中那个虽不起眼,但个性独立淡漠的女孩吗?
茗烟不会这么做的,以他和她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的认识,她不是那种不告而取的女孩,但他也心知肚明,依茗烟的个性,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狄家堡备受欺凌。
“那个专事堡内衣物清洁的丫头?”
狄无谦闭紧眼,极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女的形象。
如果没记错,李茗烟本是西边牧场的人,调进狄家堡还不到三个月;听姜姨娘说过,这李茗烟是个个头不高,长得也不起眼,但办事却挺稳当的女孩儿。该死的是,出事的正是西边的牧场。
狄无谦转向武天豪求证,后者点点头“没错,她受了伤,对援助牧场的事帮助不大,所以我才要她留下。”
“为什么会受伤?”
“这”天豪沉默了。
倒是冯即安先开了口。
“前一天,那丫头被几个人欺负,头上撞了个大口子,脚也受了伤。”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狄无谦几乎又要咆哮了,下人打架,这种事竟然连主子都不知晓!
“茗烟不肯说是谁做的,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反正对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机会、找借口欺负她、辱骂她!”武天豪静静地回答。
玉如霞偏过头,心虚得不敢看武天豪。今早她回到房里,才看到颖儿被人绑着塞进了床底,到现在还吓得连话都说不全,只一径哆嗦着说李茗烟那丫头提着刀,窝在房里骇她。现下听冯即安一提,她对这件事多少有谱了;只希望谦哥别追究这件事,要不然颖儿就死定了。
“所以她抱恨毁了牧场,还偷走了七采石?”无谦问。
“主人!”
房总管大步走进来,在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嚎哭不已男人的衣领,一直拖到狄无谦跟前,房总管才把手放开,恨声骂道;
“就是这个该死的混蛋把栅栏破坏的!他还说是被咱们堡里一个丑丫头给收买了!”
所有曾质疑过的答案统统揭晓了。武天豪知道,李茗烟一直是为了七采石而来!
狄无谦冷冷地将手上东西朝那频频擦泪的男人一丢,那张羊皮卷伸展而开,李茗烟的画像就在上头。
“是不是这个人?”
听来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那男人才干掉的泪水又吓得涌出来,只是瞧着羊皮卷猛点头。
“是的!是的!小的该死!小的认错!”
狄无谦用手揉着眉心,想着事情总算有个头绪了,不免欣慰。
“去叫梁叔带人将这贱人追回来!这方圆百里都是狄家的地方,她逃不远的,一等牧场堡头把损失情形点清后,我会追问这件事。”
“我去吧!”一直没有出声的狄无尘终于说话了。
“尘哥!”狄无谦看着他。
“别跟我争,咋晚这么折腾,梁叔和大伙儿都累了,为兄的还有一点精神,再说这些年我从没为狄家尽饼半点心,就让为兄的去吧!”
狄无谦点点头,想想夜好,他心得过大哥的能力。
只有武天豪,似乎对什么都视而不见,只是缓步离开了大厅。
幽暗的林子里,李茗烟漠然地望着远方只剩一丁点儿影儿的狄家牧场。
她还穿着狄家奴仆的衣服,纤瘦的身躯立在晚风中,那一张没有血色的脸颊看来分外娇柔生怯,细眉细眼、小鼻小嘴,美得有自己的型和咪,明亮的眼神坚定如石。
李茗烟拿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人皮面具,在地上扭折成一团,她拿出石块擦出了火苗,再捡了几根干柴枝,把这张紧随着自己数月之久的人皮面具燃烧殆尽。
烧吧!她对狄家没有任何歉疚,因为情势逼得她不得不这样做,反正狄家那些下人也从没给过她好脸色看。烧吧!把李茗烟这个渺小的人物烧得无踪无迹
应该是没有人会记得她的,一个丑丫头有什么好惦挂的?只除了她狠狠挥开盘踞在脑海中那个总对她特别和气又斯文的男人影像,就想着他原来就是好心和善的那种人吧!对谁的态度都一样的好;所以,她根本不该存有什么幻想。
依然凝视着狄家牧场,李茗烟无视于小腿传来的阵阵痛楚,在心中开始拟定下一步计划。
她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此刻愈快离开愈好,关外靠登州一带,全属狄家堡的势力范围,她的境况还未安全。七采石是狄家镇堡之物,对狄家而言,此物的精神价值高过外传的神奇医疗效果;狄家兄弟是何等骄傲之人,他们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耻辱。
她把视线收回,再次望向在泥堆里已化为灰飞烟灭的面具,她用鞋底把一旁泥块拨散并埋妥灰烬,才转身朝关内方向走去。
跋了五天,一路直追到关内,问过不下上百家客栈,狄无尘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有李茗烟这个女子。
不光是他,武天豪,还有冯即安,狄家堡除了处理牧场善后事宜的人,其佘的壮丁几乎也全数派出,但还是找不到李茗烟。
狄无尘实在不愿相信,以狄家堡的力量,居然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从从容容地逃掉!
李茗烟这个人就像已经完全隐人空气股,平空消失了!
在一座简陋的茶棚里,狄无尘三人坐下来休息,并让身下的马儿喘息喝水。
那茶棚里的伙计一替他们上了茶水之后,桌子的另一方传来一声粗嘎的叫声,
“伙计,结帐!”
武天豪心念一动,回过身去,看到后方有位樵夫打扮的老男人驼着背吃力地想起身离开。
暗暗杂杂间,他静静地打量着那因酒醉而摇晃不已的老人;然后,在浓浓酒臭味中,他嗅到一抹淡雅的暗香!
再看看四周在茶店歇腿的男人,全是三五成群聚在一堆,独行的,只有这个老头子!
有一种非常荒谬的念头直直跃进他心里,这种想法一出,惊得武天豪竟无预警地跳了起来。他扳着桌面,两眼仍怪异地直视着那老人抱起地上的柴薪,一步拖着一步,脚步瞒珊的背影。
“老二,你怎么”狄无尘抬眼,也随他视线望去。
一阵腥鼻难闻的羊騒味没有预兆地涌过来,狄无尘皱了皱眉,冯即安更大费周章地掩着鼻子,傻愣愣地看着那嚣张的牧羊人大刺刺地赶着数十只哞哞大叫的羊走过。
棒着羊蹄踩起的漫天风沙,在茫茫视觉中,武天豪仍不死心地盯着那愈行愈远的老樵夫;但唯一支持他那怪异想法的香气,却因这股浓烈的羊騒味而暂时被驱散了。
这羊群过阵还真不是普通的长,加上前、中、后三段总有些特别懒钝的羊不时垂下头来啃几口草,叫两声“眸眸”茶店主人和武天豪周遭几位早耐不住的客人,更是捂着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没什么,那位老先生有点可疑,我去看看去。”
“老二!咱们找的是个女入!”冯即安叹了口气。他真喜欢停下来喝茶、聊天的闲闲感觉,虽然不幸碰上一堆难闻的畜牲。这点牺牲他还能接受。
“我知道,问一问并不花太多时间!”
“那就走吧!”狄无尘二话不说便起身。
“唉!”摇摇头,冯即安的叹息说明了一切。
上马没多久,他们三人便追上了目标,这老樵夫荒腔走板地哼着小调,睁着双醉意朦胧的老眼,吃力地挑着柴,两手断断续续地在空中挥舞着;偶尔唱到兴起时,便抓抓喉咙,拉着一撇山羊胡呵呵地笑起来。
冯即安最先有了反应。天哪!远远地至少有十步之遥,他就闻到这老家伙身上严重的酒臭味!心里嘀咕着,不免困惑武天豪的想法。
武天豪只是小心控着马,小步地跟着老人的步伐走,但那老礁夫好似没有注意到后头三匹巨马正公然尾随着他,只是摇摇晃晃地沿着山路摆动着两脚。
“敢问这位老伯!”狄无尘看看武天豪,显然也知道冯即安的疑惑,遂决定先开口。
那老人停止了哼唱,粗鲁地搔着脖子,歪着头,踉跄地偏过身斜目睨着他们。
“嗽么?”老人指指自己,含混粗哑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意。
狄无尘看看武天豪,见后者只是盯着老人家并不说话,他吐了口气,有些糊涂,却不忘回头应付老人。
“是,老伯。”
“啥苏来着?”
他们这才注意到,老人的身上不单只有酒臭,那套灰扑扑的衣服不知有多久没换冼了。
“老二!要问什么就快点问,别浪费时间!”冯即安忍着捏鼻子的冲动,大声催促着。
是错觉吗?根本没有茉莉香,武天豪沉郁地望着老人想,耳边听到狄无尘正展开那幅李茗烟画像的卷轴询问着老者是否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老人垂颜以待,不住拈着胡子,或抓着喉头,专心地看着李茗烟的卷轴。画这幅画的人造诣相当高,把个不起眼的丑女子绘得真实而生动,尤其是画中女孩那对冷静自得的双眸,竟然能把人点璨得诩诩如生。领头的大胡子男人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楚;老人在另一对眼睛的注意下,只暗暗觉得浑身起了莫名的鸡皮疙瘩。
虽然经过易容改装,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而刻意装出的卑微举止也学得唯妙唯肖,马下的老人有理由相信根本没有什么破绽可寻;但武天豪那对沉静好看的双眼此刻却如同利剑股逼视她。这会儿老人再也不敢确定,原来放下的心再度被提起,她就怕他会认出。
认出她就是唐璨!认出她也是李茗烟!
可恼!她暗想着:难道他不在意自己故意制造出的一身臭气熏天?要不,就是自己的易容术真的出了问题?痹篇这一关后,她得好好想想。
“老伯?”狄无尘把问话重复了一次。
她惊了一下,一回过神,把掩盖不了事实的平滑喉头假装搔得更猛了。
“口笔妈淹?”仍是醉茫茫地瞪着画相,她抬起另只手只是猛搓脸,好像在努力回想是否曾见过阔鼻麻脸的女子。
“是的!是的!”冯即安早忍不住叫了起来“老伯,您到底见过没有?”
“俺像像,俺像像”忽然一拍大腿,她垂着头,侧过脸,花白胡下的嘴憨憨地笑起来。“有地!有这么周宁!在浅村,走约莫十里路,妈淹消娘子!有地!有地!唐璨强调地指指后头朝关外方向的路;那乡音极重的腔、说的是”
有的,有这么个人,在前村,定约莫十里路,麻脸小娘子,有的!有的!
狄无尘收起卷轴,微微一笑谢过,再没问过身后武豪的意见,驱马撒蹄朝前狂奔而去。
冯即安随后,而武天豪,对着偏头垂目、浑身恶臭老人再度凝望一眼,才纵马驰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她知道。
那三个大男人不会轻易放弃,她也知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没有心情玩这种追逐的戏了。
想起自已在狄家忍耐的那将近五个月,唐璨忿忿想,失控地大步冲进小路旁的林子,把背后的柴薪放下,再将隐在木柴中间的深色包袱用力抖开,快速取出自己的衣服。她几乎是生气地撕开面具,额头上在狄家受伤的伤口仍有血丝渗出,褪下了老礁夫的装束,她换上一直准备着的轻便宽松罩袍,然后把七采石小心收放进垂在身后的包袱里。压在包袱底面的,是-件情厚意重的斗篷。这些日子以来,被她收得珍惜,叠得整齐,有谁知道她对这斗篷主人的心?
把手指快速缩回,那寒风中偶遇的回忆像尘埃漫了整片天,原来再清楚不过的思路却一点也不清楚了。唐璨呆了呆,手指缓缓地在衣襟上频频摩着,一切动作,都有些迟钝了。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吗?
她还记得在马房外,那低低叹息的语气是如何灼晕了她,带点儿无奈,又带点儿让向来冷静的她不知怎么办的宠溺,她还记得那清新如风的男人气息,是如何拂过她的耳畔
对不起,武天豪!攸关我深爱家人的生死大事,我只好不听话了!唐璨捏紧拳头,用力拉上衣袖,没有时间让她做亏欠的梦了;当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地撕扯着她的时候,她根本也顾不得对那男人的一切感情了。
把斗篷拿起来,她的眼睛忽然浮现了点儿伤心。盯着、抚着这曾带着武天豪暖暖体温环抱过她的斗篷,唐璨毅然决然,弯着腰狠狠掘了个坑,掩埋了它
她本来就不应该作这样的梦想!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一个她绝对忘不了的仇恨曲承思!
那个该死男人为了逼她就范,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杨家班,还带走她干爹,甚至更。唐璨闭上眼睛,不想、不能想,她也不敢想!
赶紧把七采石换了人就离开吧!这一路走来她真的好累好累,跟自己的傲气,跟自己的回忆;甚至最严重的,是跟自己的感情,她对决得好累好累!
“对不起”她拨散最后一块泥土,新愁旧仇一并涌上心头,唐璨掩着脸,一滴泪落了下来,浇在被她亲手埋的情梦里。
“我只能辜负你了。”她独白着。
走吧!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唐璨站起身,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现在丢弃它,总比日后被它伤重莫名来得好过!
就在西效市集,他们三人的确看到了那名跟李茗烟很像的少女。
老樵夫说得没有错,是个麻脸,寻常的村姑打扮,挑着一担柴大步大步地走过他们身边,但却不是李茗烟的样儿,也没有李茗烟那种决心与不卑不亢的特质。
武天豪马上知道他们上了当,找错人了。
狄无尘不察,正待下马揪人,武天豪伸手挡住了他。
“不是她!”
“老二,你说什么?”狄无尘悟然地问,一旁的冯即安也拧着眉心扭身看他。
从离开那老礁夫之后就直没展眉的武天豪终于舒开眉头,一路上他总觉得有隐隐的心结没法子解开,现下他猛然想起,老礁夫侧身绕过他时,那嘴角下稀疏疏的山羊胡落点并没凸起男人的喉结!
懊死!武天豪倏然捏住缰索,气忿自己的大意,他早该在对方无事猛护着咽喉的动作里看出来的!
“大哥,请把画像给我。”
狄无尘掏出怀中的羊皮卷扔给他,武天豪连展都没有展开卷轴,就一把将它揉个稀烂。
对于此举,狄无尘终于开口询问。
“老二,这一路上你究竟在想什么?”
“方才指点我们到这儿的老樵夫才是咱们要找的正主儿!”
“解释清楚。”狄无尘望着那散在草叶间的碎屑,还是不解。
“我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声音可以装,外形可以变;但一个女人却堆不出男人该有的喉结。”
“对了!老二这么一提,我这才想起来!老大,那老头儿讲话的时候不是垂着头拈着胡须,就是猛抓脖子!”冯即安如梦初醒般地拍了一下脑袋。
“难怪咱们一路追下来都找不到那丫头,看来这女人的确不简单。”
武天蒙摊开手,弹开掌心的那团垃圾,心头隐忧更大。
“大哥,我怕就怕在,根本也没有李茗烟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她易容潜进狄家?”
武天豪严肃地点点头。
没等他说完,狄无尘策马便朝来时路奔去。他真的生气了!他不该掉以轻心的,这个女人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在狄家堡不声不响地待了五个月,连地底下的迷宫都没难倒她;最该死的是,他连对方是什么长相、什么动机。还
有哪一帮人马都没个谱!
就在官道上,一声尖锐的鹰啼,那只狄无尘半年来训养的小胺鹰朝快马奔驰的三人扑来。
冯即安率先勒住马,叫唤前头的两人停下。
狄无尘手一招,那只小牵乖乖地停在他肩上,脚上缚着一张纸条。狄无尘解下纸笺,读笺的表情冷然凝重。
“牧场那边有消息了?”
狄无尘对问话的天豪扬起一根指头摇摇,放走了鹰,把马掉头转向东边。
“是王爷府的李仁,奉他主人的命,亲自到了狄家堡来,谦弟要我直接到三里外的檀家马场与他会面。”
“咱们不是说好辞官不干了,任凭谁都不许来打搅吗?王爷干里迢迢派人找你,而且还是他的心腹李总管,晤老大,可得小心啦,搞不好里头有诈!”冯即安茗有所思地猛对着狄无尘手中的纸笺瞧。
狄无尘瞟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纸笺上,嘴上却问:
“老二,依你之见?”
从狄家堡出发的日子算来,武天豪一直是三人当中最沉默的,平常他已是安静少言,这趟追捕李茗烟的行动中,他更是心事重重,就连冯即安故意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想招惹他,都没有用。
狄无尘深知他的性子,倒也不刻意点破追问。
半晌,武天豪开了口,却对冯即安的猜测之辞摇摇头“应该是不能公开的大事。我想,这次九千岁不辞千里差人赶来,多少跟两年前大哥许下的承诺有关。”
狄无尘茗有所思地点头。
“不管了!老三,你跟我走。老二,你跟那位李茗烟交过手,多少清楚她的脾气,沿着咱们方才讨论的方向追下去,不管她有什么通天本颔,反正找七采石的下落的事就交给你办了。”
“那么我走了。大哥,一切保重。”武天豪不再间及任何事,大哥做事向来有他的谱,他想知道的时候,大哥自然会让他知道。
其实这样也好,少了大哥的约束和老三那张嘴皮子,他可以依自己心意追查那位干变万化的李客烟,解开他心中的重重谜团
就在一堆末烧尽的缕缕灰烟、半毁的人皮面具外,武天蒙翻开那团新拨上的泥土。
当他的斗篷完全出土后,所有的谜全部揭晓了!丙真没有“李茗烟”这个女人,也没有“老樵夫”这号人物,只有杨家班那位笑容可掬的卖艺女子“唐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出的假象!
抖开篷子,那令武天豪几乎为之捉狂的清雅淡香又难以察觉地漫了出来。
的确不是错觉,在老瞧夫浓浓酒臭之外,的确是有这一股暗香,虽混混杂杂,仍逃不过他的鼻子。
那位唐璨比他想象中的还不简单,虽然到底还是被他识破了伎俩,但就拿她能从从容容自他们三人面前遁逃而去,这种心机已不容人小看。
不知不觉,他揪紧了斗篷,这样事物对她来说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她明明是认出自己的,为什么仍能装作无事股的对他说话和微笑,还有一再地欺骗他的感情!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一股恼意令武天豪再无迟疑,他纵身上马,朝大路尽头直奔而去。
有多少把握他不知道,打从适才一见到那件斗篷后,他整个心都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