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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玉性子好,饶是家中曾遭遇变故,最能干活的大哥因着救人而废了一双腿,她也没自怨自艾,只是干活更勤快,跟着宋锦茵学刺绣时,也比之前更仔细。
但她多少还是少了些天分,有时候整夜里照着样式练时,那针法也总是不得要领。
宋锦茵见她身上担子重,又能为着家人吃苦,私心里便也多照看了几分,从未藏私活。
这时日一久,便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她姐姐的身份,凡事也会站到她前头。
可这坚强久了,冷不丁见她小心翼翼什么都懂的模样,宋锦茵不免鼻子一酸。
雪玉在尽她最大的努力回报自己。
“这一两银子......”
宋锦茵吸了吸鼻子,笑着看向她。
只是话音才开了个头,就见雪玉抬头一脸惊慌,生怕这钱袋会被拒绝,眼睛里透着焦急。
宋锦茵溢出嘴边的话突然就改了口。
拒绝反倒会让她安不下心,不如先应下,替她把这银子存起来。
“那我先收着,只是以后莫要这般麻烦,我每月拿着你绣好的帕子和鞋垫一并去换了钱便是。”
“可我的手艺,换不来几个钱......”
“谁说的?”
宋锦茵接过那个钱袋,钱袋有明显缝补过的痕迹,但洗得干干净净,皂角香扑鼻。
“时日再长一些就好了,我每月会替你记好账,你只管干好自己的活。”
小姑娘眉眼的焦急渐渐散开,瞧得宋锦茵心中的酸涩也散了些许。
每次瞧见雪玉,她就会想到自己。
若是爹爹能救回来,就算是要她养一辈子,她也甘愿。
但她到底是没有那个命。
爹爹离开了她,娘亲也不用她养,这天地之间,唯有安阳县那间小小的宅院,还留着她的牵挂。
再忍忍。
宋锦茵垂下眉眼,端起桌上那碗已经有些冷了的药。
只是刚一入口,便被今日这药苦到蹙起了眉,宋锦茵强忍住没吐出来,一口下肚,赶忙拿起了旁边的糖果子。
“对了,今日还得去领新衣,姐姐你先喝粥,我一并替你领了来。”
宋锦茵微蹙的眉眼未散开,因着太过苦涩,眸中还泛起了一层水雾,直到口中糖衣化开,那难受才稍稍退了些。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对这药起了抗拒,宋锦茵总觉得连屋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涩的味道。
“我同你一起去吧,也好透透气。”
实在不想窝在这屋里,宋锦茵起了身。
两人从梅园绕出,原想寻一条幽静些的小路,却正好同柳氏碰了个正着。
宋锦茵步子下意识便慢了下来,想同来人行礼,却见她掀眸扫了一眼,提了提披帛转了个弯,行到了另一条小道上。
宋锦茵脸色白了一许。
这次她受伤,连老夫人都派了灵翘过来走了一趟,可偏偏这位协助管家的柳侧夫人,却始终不闻不问。
甚至怕沾染上麻烦一般,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宋锦茵想起她适才冷淡到了极致的目光,步子怎么都迈不起来。
“柳侧夫人!”
远处的声音夹杂着雀跃,从枝叶中穿过。
这声音出来,宋锦茵不用偏头去看都能想到,二姑娘裴芳霖脸上的喜悦。
“柳侧夫人怎么闲逛都不叫芳霖陪着?”
“方姨娘最近身子不适,今日日头好,我带着她在府里头转转,瞧你,跑成这副模样,也不怕你爹爹瞧见了怪罪。”
柳氏声音温和,连轻斥都透着浓浓的宠溺。
“柳侧夫人会护着我的!”
“你啊......真是拿你没法子,斗篷系紧一些,小心着了凉。”
声音断断续续落进宋锦茵的耳中。
她指尖发紧,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柳氏凭什么,凭什么用以前那种语气,提起旁人的爹!
“锦茵姐姐......”
雪玉握住她冰冷的手,小声地在旁唤她的名字,下一瞬,空洞的眼终于回了神。
那头的说话声还未停下。
没人管这边的小道上有没有人,更没人理会宋锦茵一个丫鬟的心绪。
“而且爹爹近来怕是顾不上管我呢,昨日和几个姐妹饮茶,好像听说过几日宫里的宴会,除了给几位皇子相看外,还顺带连着我们大哥一起呢!”
“行了行了,这消息你听听就好了,事情没定下来之前,莫要去外头说。”
“所以柳侧夫人一早便知道了?那爹爹和大哥可有看中的姑娘?”
裴芳霖缠着柳氏不放,好奇的哼了起来:“告诉我吧,我一定不往外头说。”
“你这是想同你那小姐妹通风报信呢?可不许胡闹,别忘了你大姐姐前几日受的家法。”
听了柳氏的叮嘱,裴芳霖虽娇蛮地轻哼了一声,但到底是停下了追问,只拉着柳氏的手晃了晃,“芳霖不问就是了,那柳侧夫人今日陪我用膳吧?我姨娘今日又不愿起身,没法管我......”
宋锦茵没有再听下去,抬眸望向前路,目色冷然。
“走吧。”
雪玉在旁不敢说话,只紧紧地跟在她身侧。
柳侧夫人话中的意思,便是坐实了世子要议亲的事,且那口气,大抵是国公爷和世子,都有了世子妃的人选。
而几日后的宫宴,不过是走个过场,一如皇子妃的内定,也从不会真去问几位皇子的意思。
两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是刚行了几步,宋锦茵便隐约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了过来。
暗地里的打量让人不适,哪怕还未抬头看,便已经能感受到那视线背后的恶意。
她顺势望了过去。
柳氏正同裴芳霖说着话,唯有在她们身侧,稍稍退远了两步的方姨娘,似乎正在打量着新吹落的黄叶。
方姨娘花信年华,是大房的人。
若不算各房老爷后院那些没名分的女子,她便是府中年岁最轻的姨娘。
只是方姨娘不怎么说话,性子清清冷冷,不太讨喜,起初国公爷因着她的容貌宠了她半年,但后头没了兴致,便将其冷落在了后院。
宋锦茵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她与方姨娘从未有过交集,甚至整个世子院,同国公爷的那几位姨娘都少有来往。
只是这恶意虽来得有些莫名,却也让宋锦茵心下有了思量。
原以为是个老实的,如今看来,怕是小看了。
......
宋锦茵回竹雅院时,远远便瞧见了一行人从垂花门处经过,抱着几盏八角宫灯。
花梨木骨架镶上纱绢,灯面的金色祥云在日头下流泻出一地光泽,熠熠生辉。
以为开始便是绝色,却发现后头一盏比一盏精致。
宋锦茵看得入了迷。
爹爹曾答应她带她去看一次花灯。
只是幼时安远县没有这样漂亮的灯,长大后,她的爹爹又早已离她而去。
“都小心着些,这些东西可是爷特意让人做的!”
雪玉忍不住惊叹了一句,跟在后头的竹生听见后停下。
瞧见宋锦茵,犹豫了半晌,上前了两步。
“锦茵姑娘不如先去雪玉那坐一坐再回去?”
提着衣篓子的手顿了顿,宋锦茵回过神,瞧着乖顺,“前头来了人?”
竹生点了点头。
正待开口,又听后头慢了一步抱着宫灯上前的小厮边走边小声询问道:“这许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爷一早派人花重金定了这批灯,就只等着入夜点了给她瞧个乐?”
“你可闭嘴吧!许将军的千金也敢编排,小心爷要了你的脑袋!”
宋锦茵一时不察,装衣裳的篓子便落了地。
“锦茵姐姐......”
“没事。”
再拿起地上的东西时手指有些僵硬,不知是因着裴晏舟为了旁人布置的花灯,还是因着听见了许家姑娘的名字。
她垂眸轻笑,长睫挡住了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