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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太太睡不着便早起了。忙着要去为上班的儿子和儿媳做早饭时,被晓芬喊住了:“别做了,一会儿让峥子岀去买点回来。我们每天早上都不做饭,怪麻烦又怪费液化气的。”
老太太只好在暂时归自己所用的那间屋子里干坐着。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小两口都起了床洗漱完毕,峥子忙着出去买早点,晓芬坐在梳妆台前认真仔细地打扮起来,等到峥子把要吃的早点都买回来,晓芬也梳妆打扮好了,
老太太才敢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
小芬吃完早点,喝完豆浆,拿起衣架上的坤包,临出门之前又回过头来特意关照一声:“妈,牛肉我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中午用刀狠劲地剁碎了,汆丸子给源源和欢欢吃。”
中午,老太太把饭菜都做好,晓芬和峥子骑着车子匆匆忙忙赶回来,匆匆忙忙坐下来,匆匆忙忙地端起饭碗来吃饭。
晓芬一边用汤勺舀着盆里的肉丸子,一边招呼孩子:“源源,领欢欢过来吃饭。”
源源坐在地板上和欢欢一起正把一辆漂亮的玩具小车拆开来,这时玩性正起,,对妈妈的招呼没有置理。
“源源,”晓芬又招呼了一声:“妈妈喊你,你听见没有?”
“我再玩一会儿嘛。”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峥子娘笑着说:“晓芬,你吃你的饭,别管他们,一会儿等你们走了,我再来喂他们。”
“妈,晚上炒蔬菜的时候多放点油。”晓芬一边喝汤一边说。
老太太走过来瞅了瞅碗底:“这油放得不少了,你看碗底尽是油。过日子要学会精打细算。”
晓芬不屑地说:“家里的食用油有的是。去年我们发的还有好几桶哩!元旦发下来的花生油我们还没动哩。妈,您老别跟在老家过日子似的舍不得,泼辣点儿吃,我们不心疼。”晓芬说着,一边摇头,一边咯咯笑着走了。
峥子娘用两只碗盛好了两碗米饭,夹了许多牛肉丸子在里面:“源源,欢欢,都别玩了,快把手洗了吃饭。”
源源洗了手,坐到桌旁只吃了两口就又走开了。
“源源,你怎么不吃了?”
“奶奶做的没有姥姥做的好吃。”
“这孩子……来,听话源源,把饭吃了再玩。”
“我就不嘛……”源源一挥手把递过来的那碗饭打落,扣了一桌子。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
欢欢看见源源不吃了,他也撂下碗来不吃了,离开饭桌又和源源凑在一起玩耍起来。
当奶奶的望着两个孩子叹着气,只好用抹布把桌子拭干净,把剩下的饭归结到一个大碗里,又踅到厨房里去把用过的碗筷连同锅盘勺盆统统都涮洗干净了,自己才坐下来,就着开水吃嚼起早上剩下的那几根油条来。
晚上做饭的时候,峥子娘看看中午剩下来的那些米饭正好够俩人吃的,就往电饭煲里少舀了点米,煮了不多的一点米饭。等到晓芬和峥子他们下班回来了,老太太便将中午的剩饭在铁锅里炒了炒,盛入一只大碗里,又将
两个孩子中午剩下的那碗饭热透了一同端到饭桌上来。
晓芬见了惊叫起来:“妈,剩饭剩菜不要给孩子吃,这样既没营养又不卫生。”
“这都是两个孩子中午剩下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冰箱里,直到傍晚做饭时我才拿出来热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吃。”晓芬说着端起那碗剩饭就想拿到厨房里去扣掉。
老太太很心疼地用手阻止着:“晓芬,你把碗放下,我吃。”
晓芬满脸不高兴,动作麻利地扒拉完自己碗里的米饭,撂下碗筷,走进卧室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踅进卫生间去沐浴了。
峥子在一旁嗔怪起他妈来:“妈,晓芬是好心……这米饭锅里还有的是,你干嘛非吃那碗剩饭?”
“这饭又没咋的?倒了怪可惜的。峥子,你咋进了城就变样了呢?在家时,你不是照样也吃吗?”
“妈……您叫我怎么说您老好呢?”
这样凑合着过了几天,老太太感觉很不自在:整天守着孙子、孙女寸步难移,连下楼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本来老太太想领着源源和欢欢到外面去玩一玩的,可是晓芬特意关照过:“没事别领孩子出去玩,车水马龙的挺危
险。邻里们你也不熟悉,尽量少跟外人打交道。尤其是那帮老娘们,没一个好东西,专爱打听人家私事,然后到处去传播。你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最好别跟他们打交道,你防不过她们。”
这样一来,老太太哪里也不敢去了。家——成了一个大笼子,人就像是个动物被很严密的囚禁在这个大笼子里。感觉就像是在坐牢一样,让人那么难受,简直到了无法适从的地步。
好几次老太太都想说走,但看到峥子为难的样子,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肚里去。老太太能够理解儿子,但无法理解儿媳妇。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懂的事理反而不如儿媳妇多了,这世道变的!
峥子娘心里烦归烦,但是在感情上还是尽职尽责、认认真真地看管着自己的孙辈们。
这天峥子娘坐在沙发上实在觉得无聊:整个电视版面全被两个孩子占据了。看着画面上不断晃动的动画人形,老太太心里实在唤不起多大的兴趣来。在家里时,峥子娘就喜欢一个人守着一台电视机看个古装戏什么的节目。
在这里白天不能和孙辈们争这些,晚上晓芬和峥子都喜欢看爱情片,兴趣不一样,感受也会不一样。
老太太实在感到无聊,就来回在屋里绕圈子踱方步。踱累了,绕累了,就坐下来喘息一阵子。心里总想找点事情来做做,这样也好打发一下难耐的时光,填补一下寂寞的空间。想来想去,也找来找去,发现洗衣机上有几件晓芬昨晚换下来没洗的衣裳,抓过来放进大盆里撒上洗衣粉,接上自来水先在盆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极仔细极认真地抓起这几件衣裳在搓衣板上用力地揉搓起来。
等把衣裳涮清水晾晒到阳台上之后,也到了该做中午饭的时间了,峥子娘便又忙着去淘米煮饭,炒菜。
中午,晓芬一进家门看见阳台上晾晒的那几件已经皱皱巴巴的真丝衣裤,立即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妈,您这衣裳怎么洗的?”
做婆婆的实话实说:“我不会用洗衣机,只好抹上肥皂在搓衣板上一件一件搓出来……”
“您知道那是什么衣裳吗?”
当婆婆的没有理解儿媳妇问话的意思,依然是实话实说:“我只知道换下来的肯定是些脏衣裳,抹上肥皂搓在洗衣板上感觉滑滑溜溜的尽起泡沫儿……”
“那些都是真丝料的衣裳,只能用手洗,不能用搓衣板,用搓板搓过就全报废了。每件衣裳都要好几百块钱……你看,都皱成这样了,叫我怎么穿呀?”晓芬心疼的差点没哭出来。
老太太有些慌神了:“晓芬,你别着急,你先用熨斗熨熨,看能熨平它不?”
“熨个屁呀!您说的倒轻巧,要能熨好,那我刚才说的不都成废话啦?”
“我不是不知道嘛!”
“你做事情老是这么糊里糊涂的哪行啊?以后我不让你洗的衣服,你别瞎洗,洗坏了,那可都是钱啊!”
这顿午饭谁也没吃出滋味来,只好草草收场。
晓芬气呼呼地头前走了。峥子无奈地摊摊手,撵着晓芬也走了。
峥子娘忙着收拾起碗筷来,踅在厨房里认真仔细地在清洗。
源源和欢欢大概是玩累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峥子娘感觉头晕发困,踅进屋里躺下了。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源源和欢欢催醒了。
“奶奶。”
“奶奶,我们要喝牛奶。”
老太太只好爬将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两袋来插上吸管递给每人一袋。
两人很快都喝完了之后又围拢过来嚷着还要开冰箱接着喝。
老太太也没多顾虑,心里想:孩子们能吃能喝是件好事情。只好打开冰箱把里面的成箱的纯牛奶都拿出来任由孩子们尽性去喝。直到源源和欢欢喝够了,不想再吸的时候才罢手。
谁知不大一会儿工夫,欢欢就大声嚷起来:“奶奶,我拉裤了……”
“你这孩子,拉屎怎么也不言语一声……”老太太一边数落,一边忙着找衣裤。还没来得及过去收拾,源源却在一旁哭诉起来:“奶奶,我肚子好痛,我要拉屎……”
整个一下午,两个孩子不停地喊叫肚子疼,不停地拉肚子。这下峥子娘慌了神,忙问源源:“你知道你姑姑家的电话号码不?”
“我知道,”源源指了指墙上的一副挂历:“都在那上面写着哩!”
郜嵘嵘接到电话不久即开车就赶了过来,把两个孩子都送进医院。医生一检查一化验得出的结论是:急性肠炎。立即让两个孩子都住进了观察室,注射了止疼针并且打起了点滴。
傍晚,晓芬下班回来赶到医院听说了此事,心里老大不痛快,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凑集到一块,心里实在忍受不住,嘴里把心里的怨忿全发泄了出来:“你看看,才来了几天啊,就给我惹下了这么多的麻烦?照这样,我还敢把源源和欢欢交给你带啊?”
“在我们老家,孩子们整天喝凉水都没事儿,峥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那是你们受条件所限。再说,峥子的身体棒,从小习惯了……可是源源和欢欢的体质弱,他们受不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连孩子都带不好,也不会带,真是的……”晓芬的脸色很不好看。
“什么,你说我不会带孩子?”峥子娘实在受不了,也听不下去了:“嵘嵘,峥子还有栓子,哪个不是我这样带大的?”
“那是‘瓜菜代’的年代,能生存下来就是万福了。”
“你……”
“好了,好了,你们婆媳俩不要再争了。”郜嵘嵘忙出来打圆场,做起了和事佬:“这事既然发生了,说再多的埋怨都没有用了,全当是一次教训吧!我看,妈先到我那里去住几天,等源源和欢欢都好了以后,我把源源接到我那里去,我负责给你们带好源源。晓芬和峥子你们好好安排一下,安心上班就行了。”
坐在女儿家里,峥子娘不住地掉眼泪。郜嵘嵘一边递毛巾,一边开导母亲:“晓芬说的不是没道理,现在的孩子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哪还跟我们那时候一样啊?记得我小时候,能咬上一块玉米饼子,那就是最好的吃食了。你看现在的孩子们有几个爱吃窝头的?您用老眼光看现在,不服气恐怕不行了。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候要金贵的多,无论是吃的方面,还是穿的方面……妈,咱不说这些了。你在我这儿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住几天,什么时候您住够了,什么时候想走了,我再开车送您回去。”
“我想明天就回去,在城里住着我感觉别扭,不如咱农村那么简单,难么熟络,那么自由自在,那么让人舒心又畅意……”
小孩子的眼光最会看事情,也最能分辨得出好坏来。并且他们的可塑性都极强。
源源只在姑姑家住了几天,模样儿就好转了,小胳膊小腿儿又圆乎乎的丰满了起来,小脸蛋子上总是挂着红扑扑的血色。
郜嵘嵘结婚十来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丈夫在信用社里当主任,收入又高。郜嵘嵘踅在家里平时只做几顿饭而已,剩下来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和邻里们打牌就是搓麻将。
源源一过来,郜嵘嵘的生活也改变了许多,起码她不再感到寂寞,不再感到孤单了。把一门心思都花费在源源身上,整天开着小车带源源上街逛商场,不仅为源源买下许多好吃的东西,还为源源买了许多好看的衣裳,把源源打扮的跟小公主一样,对待源源简直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
一下子环境变了,源源的心思也变了。每次晓芬来接她,源源都哭着闹着不愿走。再往后,源源在称谓上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的时候,源源只管郜嵘嵘叫“姑姑妈妈”,后来干脆改口直接叫起“妈妈”来。面对晓芬时,源源却称呼其为“阿姨妈妈”。
起初,晓芬只当是好玩,并没在意,只是不置可否地在嘴上笑笑。日子久了,陈晓芬在心里就经受不住了,而且越来越真实地感觉到——孩子离自己越来越疏远了。
这天夜里,陈晓芬终于做出了决定:“峥子,你明天去到你大姐家把源源给我接回来。”
“为什么呀?”峥子摸不着头脑:“源源在哪里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好?你们郜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安的什么心啊?再这样下去源源就不会认我这个妈了。”
“可源源接回来了,咱送到哪儿去呢?”
“送到她姥姥那儿去,还让我妈给带着。”
人,有时候简直就是一台机器,不停运转的时候,倒觉不出有啥来,一闲置下来再运转时就会生锈、出毛病走岔儿。
陈妈耐着性子听女儿哭诉完,心里也着实不好受,但嘴上还得劝说女儿:“小孩子家的事情只当是儿戏,较不得真,再说,她姑姑又不是外人。”
“正因为不是外人,我就更得提防了。小孩子家从小能看到大,源源这么小就对我这样,长大了更会拿我不当她娘了。源源不能让她姑姑再带下去,再带下去,孩子就不属于我了。”
这让当妈的很有些为难:“娟子刚生完孩子,我总不能撂下孙子不管,在家里却带起外孙女来。”
“妈……”
“晓芬,这事你别着急,我得跟娟子好好商量商量。我不能让亲家那边挑我的理儿。”
说心里话,陈妈对源源是很有感情的。晓芬生孩子时,是陈妈过去伺候完的“月子”,连源源这个名字也是陈妈给起的。晓芬过完产假就忙着又去上班了,源源整个儿就撂在她妈这里,晓芬只是抽空儿赶回来撩起衣服喂个奶水而已,大多数时间都是陈妈用奶瓶子灌上牛奶一点一滴喂源源。源源断奶后,又是陈妈一口汤水、一勺软饭地把源源拉扯到现在这么大。源源长到这么大,几乎一天时间都没有离开过陈妈。陈妈也舍不得让源源离开自己。家里养个小猫小狗的还总是让人疼爱的不得了,何况是跟着自己长大的一个大活人儿。
第二天,陈妈趁着买菜的功夫赶过去和娟子商量这件事,没想到娟子很爽快就答应了。
娟子在家是独生女,老两口四十岁上才得到她,简直就是个掌上明珠。娟子的父母早从教学岗位上退下来,闲在家里没事做总觉得空空落落。娟子生下孩子后心里一直在寻思:爸妈在家也寂寞,不如把孩子让他们带,这样不仅可以消除老人的寂寞感,还可以为老人增添一些欢乐。
可娟子心里也在犯嘀咕:婆婆好容易盼来个孙子,不让奶奶带孙子,肯定会落得让婆婆挑理又埋怨。娟子正为这事拿不定主意又犯愁的时候,婆婆亲自找上门来,提出这事。娟子心里高兴,满口应承下来。临送婆婆出门的时候,娟子还逗趣地说:“妈,这事您可得想好了,别到了以后您埋怨我不让您带孙子。”
“放心吧,娟子,妈什么时候说话没算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