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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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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藤鞭像下雨一样不停地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痛得惊哭尖叫,拚命找地方躲藏,恨不能缩进地洞里,才能免受这种伤害“你这个混帐东西!什么天才?什么神童?我不需要这种小孩,光有头脑有个屁用?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天才不吃饭照样会饿死,你还敢叫老师来向我要学费,还***说了一大堆废话教训我?妈的!你皮痒是不是?皮痒我就剥掉你一层皮!小杂种!”男人粗壮的身影藏在黑暗里,只有手里的藤鞭被昏黄的灯光照得令人心寒。小女孩缩成一团,咬着下唇强忍住哭声,因为她知道哭只会引来更凌厉的鞭笞而已。“不要再打她了!求求你”娇美瘦弱的少妇跪倒在地,抱住男人的腿凄声哀求。“滚开!”男人一脚踢开她,又灌了一大口酒,怒喝:“贱人生的贱种!懊死的都生个孬相,让人看了就烦”“她才十岁啊!别打她了,学费我去张罗,我去找,可以了吧?”少妇痛捂着被踹伤的脸,拦在小女孩身前。“滚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揍!”男人握紧拳头,额暴青筋。

    “不!她已经被你打得遍体鳞伤了,再打下去会死的!”少妇哭叫道。

    “妈的,看我不打烂你这张脸!”男人挥手就是一掌,打得妇人头晕眼花,瘫在地上,昏了过去。小女孩瞪大眼睛,苍白瘦小的脸像白纸一样,看着少妇倒地不起,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妈妈死了?

    被坏人打死了?

    “给我过来!”男人愤怒地上前抓住小女孩细小的手臂,將她拉出来,又是一阵毒打。“啊!不要打我了!不要!不要”小女孩痛得终于忍不住嚎啕,身体扭曲变形。“看你还敢不敢乱来!”男人愈抽愈用力,眼神也充满了野兽的狂颠光芒。鞭子如急雨般落在小女孩身上,她只觉得身体疼痛得就要爆裂开来,这时,在泪眼模糊中,她看见桌角放着男人执勤时用的枪,猛地挣开他的大手,拿起枪回头便往男人的心脏射去“砰!”

    段葳倏地睁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颗心仍被十一年前那声震破耳膜的枪声吓得剧烈跳动着。她捂住领口,浑身不停地打颤,对自己在事隔多年仍无法解脱这个梦魇而痛恨着。她没有错!

    她一再告诉自己,她没错,那只疯狗早就该死了!她一点都没错!

    十一年了,她该把这些可恨的事忘掉的,除了她母亲,没有人知道这件往事,更没有人会抖出她经历的过去,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了她很安全,非常安全

    这么喃喃自我安慰着,段葳冲下床点亮了灯,试圌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一发子弹结束了她和她母亲的痛苦,早知道就早点杀了他!

    那个虐待狂,根本不值得活着!

    只是,那段过去早该全部丢弃的,为何还要来纠缠她?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失神地走进浴室梳洗一番,她的精神稍稍提振了些,看看时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竟然错过了上网的时间,可恶窗外的夜色一如她的恶梦,深不见底的黑像要將她吞噬一样,她心情窒闷,随口塞了两片饼干,坐在书桌前,习惯性打开计算机,却无法专心看着网络上的资料。时钟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特别大声,虽说早已习愤一个人独处,但在这心神不宁的时刻,她仍有点不适应室友易侠君搬出去后的空荡。这幢破旧别墅不是她的,她只是个房客而已,可是屋主佟朗青随着丈夫到美国去了,另一位室友易侠君改头换面当了刑警后也搬去和情人同住,她就这样成了这别墅的唯一主人。佟朗青大方地说要將别墅送给她,她没有接受,并非嫌别墅破旧,而是她的个性最不喜欢受人半点恩惠,人生来去,她不愿受太多人情牵绊,免得生生世世都在还债,那太累了。她还是以租屋的方式,每年將租金汇到美国给佟朗青,这样她才能安心住下去。但话说回来,这幢破别墅除了她们三个劣女,谁还敢住进来?

    这里简直是劣女的巢窠,专门孕育本质恶劣的女人,改邪归正的就会搬出去,像佟朗青与易侠君,不就是最佳明证?那她呢?

    她大概一辈子都得窝在这里了吧!她冷冷一笑。

    比较起来,她是三人中最恶劣的一个,在网络上犯案不说,还故意下毒再贩卖解毒片,或是偷窃机密资料再以高价出售她的罪刑绝对不会轻易被原谅的,当然,她也不希望被原谅,丑恶的人类迟早要接受教训,她不过是先让他们尝点苦头而已,反正她不做,还是有人会做。再说,与其让其它更坏的人来教会执法单位网络犯罪的伎俩,不如由她来让他们了解网络的安全系统有多么脆弱。这样不是很好吗?

    像中情局,被她攻破一次后,他们的防火墙就修正得更完善了,安全指数相对提高不少,这能说没有她的功劳吗?段葳对自己的行径向来有着自定的逻辑,她只按着自己的步伐行走,完全不理会外界的节奏与声音。她是个异类,一个宁可相信机械,也不愿相信人的怪胎。

    心寒让她觉得冷,她搓着自己的双臂,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她知道,她之所以一直失温,是因为她的心早已结了冰。在看尽人性的丑恶后,她宁愿让原本热血澎湃的血液全部冻结,宁愿感觉不到是非对错心情稍微平稳,她作恶的瘾又犯了,手指在键盘上轻跃,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她就利用t大的网站入侵台湾国税局,將那些大财团应缴的税款多加了好几个零,顺便把一大堆市井小民的税款全部消除,留下一摊乱七八糟的烂帐让国税局收拾。这个富者更富、贫者更贫的社会早就腐化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在维持着虚有其表的民主与正义。她冷哼一声,正准备再作个案,手机就传出一声轻快的铃声。

    “喂?游侠。”不等对方先出声她就直呼其名。

    她对不同人设定了不同的铃声,而这铃声正代表易侠君。

    “嗨,小葳,你还好吗?”易侠君固定每周会打两次电话关心一下以前的同居人。“少了你在耳边喳呼当然更好了。”段葳老喜欢说些损人不利己的话。

    “嘿,说点像:‘游侠,我好想你’这类的话会要你的命啊?”易侠君嘟囔着。“不会要我的命,只会让我想吐。”段葳抿嘴一笑。面对易侠君,她的冷漠就渐渐解除,连同刚才的惊悸也逐渐平息。“你啊,就是爱逞强,明明想我又不愿直说,何必这么嘴硬呢?向别人承认寂寞又没罪。”易侠君偏爱挖苦她。“你今天打电话来就是要说这些屁话?”段葳快受不了了,易侠君直来直往的性子还是没变多少,这都要怪她的情人沈拓没调教成功。“你把老朋友的问候当屁话?”

    “谁要你说些毫无意义的事来浪费我打计算机和上网的时间。”段葳啐道。“你啊,尽管抱着你的计算机吧!说不定將来会得到一项‘爱计算机胜于爱人类’的金氏世界纪录。”易侠君刻意讥讽她。“那也不错!”她不会轻易被她激怒。

    “老实说,我真想知道什么人能收服你这个‘叛客’,没道理只有我和朗青遭天谴,你却逍遥法外,这太不公平了。”易侠君颇不是滋味。“这表示我道行深,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你放心从良吧!劣女的版图还有我顶着,垮不了的。”段葳的保证有点不伦不类。“啐!你也早点放下屠刀,好立地成佛吧!”易侠君还真担心她。

    “我?你真以为我能成得了佛?别天真了,游侠,当我真的放下屠刀时,大概就是断气的时候了。”她冷冷地自嘲。“别胡说,小葳,有些事只是思想的转变而已,你现在正用一扇窗在看世界,可是你不知道上帝其实为我们开了好几扇窗,当你能试着去看看别扇窗户时,你会看见不同的景物。这是我的经验。”易侠君语重心长地说着自己的感慨。“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正喜欢现在这扇窗的风景,短期内不打算换窗户,可以吗?”段葳的固执和她的智商不相上下。“随你了,只要你快乐就好。”易侠君放弃规劝了,有些事除非自己想通,否则别人永远帮不上忙。“好了,我还要忙”段葳不客气地道。

    “等等,上回朗青从美国打电话给我,提到一件事,她说,你一个人住那幢别墅她不太放心,问你要不要找个室友什么的?”明知是多余,易侠君还是问了。“室友?不必了,我一个人正乐个清静。”段葳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一般人敢住进这幢鬼屋似的别墅吗?更何况,她讨厌与人接触,何必多找个人来虐待自己?“我只是替朗青传话,现在治安不好,你要小心点。”易侠君多少也有点担心。“治安差就是你的责任了,易刑警,你不去维护人民的安全,还有空我我抬杠?”她顺势反讽她。“是是,都是我的责任,不浪费时间了,我要去吃沉拓买回来的披萨了。”易侠君被说得不爽,马上结束谈话。段葳莞尔一笑,吃披萨比抓坏蛋重要,要是台湾治安全靠易侠君,那不就完了?被易侠君这么一闹,她连上网的兴致都没了,倒是心情变得不错。

    想想会住进这幢别墅并认识佟朗青与易侠君,还真是一段机缘。

    二个心态不平衡且离经叛道的劣女不约而同住进这里,居然能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然后一个个被人收服领走她呢?谁敢收她?“上帝”吗?

    手机又响了。

    但这回的响声却让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秀气的细眉愈蹙愈紧。

    那是她母亲冯素云的来电。

    迟疑了好几秒,她才接听。

    “喂?”她的声音疏离且冷漠。

    “小葳,在忙吗?”冯素云的声音还是像人一样细柔,只不过听来总带点畏缩的成分。“嗯,我很忙,有事?”那件事发生后,她和母亲之间变得非常生疏,这是为何她总是一个人住,避着母亲的原因。“明天你贺叔又要替我庆生你要回来吗?”冯素云道明来电的目的。“是吗?又一年了啊,真快”她看向桌历,好心情又消失了。

    “我有一年没见到你了小葳,要回家哦,你若没来,你贺叔会觉得奇怪”冯素云怯怯地拿贺允山当盾牌。“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怕他查出你女儿是个杀人凶手吗?”她无情地道。贺允山是东方科技的总裁,他和冯素云是旧识,七年前两人再次重逢后,他便展开了追求,并承诺要照顾她们母女。能遇到像贺允山这样的男人,段葳相信一定是老天可怜她母亲受了太多苦而赏给她的报偿。年近五十岁的男人,稳重、温柔又多金,她完全可以理解母亲为了保有这份迟来的幸福而对她总是怀有戒心的心情。如果让贺允山知道她杀了她上一任继父,搞不好他会吓得拔腿就跑。

    “小葳我不是这个意思”冯素云反驳得一点力量也没有。

    “别担心,我不会扯你后腿的,贺叔人还不错,我没有理由杀他。”她冷讥地说。基于以前的阴影,她对贺允山戒备又观察了一年多才愿意与他交谈,只是也只能做到客气相对的地步而已,她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即使贺允山待她很好,供她吃住上学,嘘寒问暖,她依然保持着固定距离。“小葳!”听她这么说,冯素云惊喘一声。

    “这些年来我表现得还不好吗?在贺叔眼中,我是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好学生,品学兼优,独立自主,我已经够给你面子的了,妈。”十五岁那年以读书为由,她搬出了贺允山的家,独自租屋度日,她受够了母亲小心翼翼的防范模样,好象她是洪水猛兽,随时会表露原形,伤了贺允山似的。她干脆远离她“美好的生活”免得她经常心惊肉跳。当初说好,她得在每年母亲生日时回家探望为条件才能离家,而且要守规矩,要好好读书,要为了从母亲监视犯人的眼中逃离,她做到了她种种的要求,在贺允山面前,她除了静一点之外,看不出任何异状。“我知道你这些表现全是为了我,也知道你的为难,可是我是真的关心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孤立自己,折磨自己”“我哪有折磨自己?我日子过得挺好的。”她刻意用愉快的语调说。

    “不你一点都不快乐”冯素云看得出她在压抑,她怕她总有一天会崩溃“活着本来就是件痛苦的事,何必一定要快乐?”她说得轻描淡写。

    “你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电话里传来冯素云啜泣的声音。

    段葳皱了皱眉,每次都这样,说不到几句就哭,为什么母亲这辈子只能用哭来向命运提出抗议?“我还有事”她想挂断电话了。

    “要来哦!小葳,一定”母亲的声音随着手机关机而消失,连同那令她头疼的哭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泛出冷笑。

    自从十岁那个事件之后,她就发现母亲看她的眼神变了。

    虽然口头不说,但她很清楚,与其说她防着她,不如说她怕她!

    一个智商二oo又有杀人前科的天才,她对她有着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好象怕她随时会杀人似的,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不时地在猜测她种种想法与行为动机,照得她好烦!哼!她大概在心里嫌弃着这个女儿吧!但她也不想想,当初她是为了她们才杀了那只猪的!要不是那一枪,现在她说不定还在受苦。

    双手掩着脸,段葳恨恨地埋在桌面上,母亲没说什么,但其实并未原谅她的行为,她视她为不定时炸弹,把她当成污点,拚命在贺允山面前掩饰她不寻常的冷淡。还说关心她,算了吧!她关心她自己的幸褔就够了,最好少来烦她

    起风了,窗外的树影晃得更厉害,沙沙的声音,伴随着计算机主机激活的低频声,段葳这一夜又要枯坐到天亮了。

    贺允山在自宅中办的生日酒会并不比在大饭店逊色,外包的精馔佳烩全出自名厨手艺,连杯盘酒器也都经过挑选,完全不像他平常的节俭作风。应邀前来的宾客们都知道,四十岁才结婚的贺允山对妻子非常重视,每年的庆生酒会绝对不会含糊带过,那些高阶员工就常笑称,连公司的周年庆祝会办得都没这么风光,可见贺允山爱妻的程度。贺允山只发帖给一些较亲近的同事及朋友,所以人潮并不多,霍天行原本以为会是个多么盛大的酒会,但一扺达后才发现只是个小型聚会,他诧异之余稍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并不太习惯和一大批人交际应酬,他的专长是面对计算机,不是面对人群。“天行?是你吗?”贺允山一看见高窕俊挺的他便朗声喊了出来。

    “是的,舅舅,我是天行,好久不见了。”霍天行对贺允山的印象不深,但仍认得出那张与他母亲有几许相似的脸。贺允山一把握住他的手与肩,热烈地笑道:“欢迎,都十年不见了,那时到美国看你们时,你才十六岁而已。”“是啊!你和妈都忙,两人十年见不到两次面。”他笑着揶揄。

    “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小表大爱损人。”贺允山大笑。

    “我不小了,舅舅。”他也笑了。贺允山很有顶尖人物的风范,沉练豁达,又没有架子,他一下子记起自己在少年时代有多么欣赏这个长辈。“是是,是我老了”

    “你看来一点也不老,我想,大概是舅妈照顾得周到。”霍天行没忽略一直站在贺允山身边的美丽妇人。“啊,素云,来,见见我姊姊的儿子天行;天行,这是你舅妈,我的妻子。”贺允山牵着冯素云的手互相介绍。“舅妈,你好。”他行个礼,脸上挂着微笑。

    贺允山和冯素云的婚姻很低调,连结婚都没通知亲友,自行注册后才发布消息,当初连他母亲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后来他听说贺允山很久以前就爱着这位“学妹”了,也许正因为结婚时的简单,才会有这年年的庆生酒会当成对妻子的补偿吧。霍天行在心中猜忖。

    “天行,谢谢你来参加,早就听允山说有个优秀的外甥,今日一看果然仪表堂堂,气质出众。”冯素云腼腆地笑了笑并称赞。霍天行终于知道舅舅为何这么执着于这个女人了,她虽已四十多岁,但纤瘦婉约,风韵犹存,气质典雅,就是太过苍白羞涩了一些,而且不知为何五官始终锁着轻愁。他的心忽地动了一下,她那眉宇之间的悒郁似乎曾在哪个人脸上看过冯素云寒暄过后,眼神就一直盯着大门,时间过了一半了,段葳还没来,她又是担忧又是伤心。“怎么了?素云,小葳还没回来吗?”虽忙于应付来宾,但贺允山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冯素云。“是啊那孩子可能最近比较忙”冯素云马上替段葳找借口。

    “忙的话就不用等她了,先切蛋糕吧!我们替她留一块最大的就好了。”贺允山并不拘泥一些形式,事实上,他对段葳一年来少有联络的事也并非很在意,孩子大了,想飞就让她飞吧,如果段葳自由自在能快乐些,那他不会强求她做任何事。“也好”冯素云飞快地瞄了一眼丈夫,讷讷地点点头。

    她自己也矛盾,看不见段葳她会想她,但一想到要见到那孩子,不堪的往事就一再浮现。她知道把段葳和过去的事联想在一起是不公平的,那不是段葳的错,是她无能软弱才造成那样的局面,段葳不过是为了自卫才会杀了那个混球,十岁的孩子能容忍到那种程度已够令人心疼的了,她又怎能苛责她?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忘记段葳杀了人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太好了我们安全了”

    十岁的孩子眼中有三十岁的凄怆,相对的,也有着超龄的智能与心机她变得不敢抱她,不敢接近她,毫无理由的恐惧从那一刻起不断堆积,直到现在,母女俩的关系降至冰点。也许,段葳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了,那早熟的孩子,比谁都聪明,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她。冯素云走向大蛋糕,心头乱纷纷地想着。

    这时,一个捧着一束香水百合的纤巧身影走进了客厅,简单的一件灰色小洋装,脸上带着一副细黑框眼镜,从容地踱向冯素云与贺允山。霍天行端着鸡尾酒,下意识转头,一看之下不由得瞪大眼睛。

    段葳?

    酷得会让人浑身结冰的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包令他不解的是,她脸上正堆满了他印象中完全找不到的灿烂笑容。

    她在笑!

    这比太杨从西边出来还让他吃惊。

    段葳没注意到他,径自穿过人群,来到冯素云身后,轻喊一聱:“妈,生日快乐。”冯素云猛地回头,莫名被段葳一次比一次纯熟的演技吓出一身冷汗。

    “小葳”段葳眼中的讥讽让她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太好了!小葳,你赶回来了,刚才你妈还担心你不会回来呢。”贺允山见到她,开心地笑道。“我怎么可以不回来呢?今天是妈生日啊。”段葳微微扯出一个笑容。要扮个乖女儿还不容易,人生最难的不是演别人,而是演自己。“你长大不少,一年不见,你妈很想你,如何?一个人过得好吗?”贺允山亲切地询问。“还好,贺叔,您和妈都别担心。”她客气有礼地回答,目光轻轻飘向母亲,露出深沉的表情。母亲在紧张了。

    冯素云避开她锐利的凝视,掩饰着忧喜参半的心情道:“回来就好来来吃蛋糕吧!”“好啊,我就是回来吃蛋糕的,来,我帮你切。”她跟着大伙上前领蛋糕,表现得像个贴心的小女儿。霍天行自从她开口喊冯索云“妈”时,就诧异得愣在当埸,几乎成为化石。段葳居然是他舅舅的继女?

    老天!这算什么该死的巧合?早知道就别把关系搞得太僵,看看现在该如何去收拾。他正在心里头嘀咕,就听见贺允山召唤的声音。

    “天行,来,来见见小葳。小葳,你过来。”

    正在吃着蛋糕的段葳听见贺允山喊她,笑着抬起头,但当她看见迎面走来的男人时,愕然得笑意在瞬间褪尽。霍天行!

    他怎么会在这私人的酒会出现?

    “小葳,他是我外甥,叫霍天行,一直住在美国,是数理方面的专才,二十六岁,未婚。”贺允山在“未婚”两字加重语气,半开着玩笑,又道:“天行,她是我女儿段葳,我都叫她小葳。”“幸会,霍先生。”她收起惊瞠的表情,又恢复作态的微笑,并主动伸出手。“叫我天行就可以了,小葳。”他紧握住她青葱般的细白小手,也不点破她佯装不认识他的话,只是用研究的眼神盯住她。今晚的她不同于昨日,老实说,虽然是在演戏,但她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是秀丽,比那刻板似的晚娘面孔要好看多了。“谢谢你来帮我妈庆生,天行。她暗地使劲抽回手,皮笑肉不笑地直视他,声音中的冷冽也只有霍天行听得出来。“这是应该的,你母亲等于是我舅妈,难得回台湾,总要来问候一声。”他勾起唇角,没有被她深藏的怒视击退。“真没想到贺叔会有你这种外甥。”她一语双关,冷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也没想到舅舅会有你这种继女。”他回敬她一句。

    贺允山见他们谈得“融洽”就去招呼其它人,让他们两人去好好聊聊。段葳待他一走,小脸愀然拉长,冷哼道:“我想,老天没收到我的祈祷,否则不会再让我遇见你。”“咦?露出原形了?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到最后呢!”霍天行不笨,他虽不明白事情的端倪在哪里,不过就他的观察,他敢肯定段葳与冯素云之间的母女之情很耐人寻味,而贺允山似乎并不知道这种情况。“面对你我不需要强颜欢笑。”她含了一口蛋糕,却觉得难以吞咽。

    “何必这么介意昨天的事呢?严格说起来,你算是我表妹哩!”他挖苦地笑了笑。“我姓段,不姓贺,别把我扯进这种虚有其表的姻亲关系,我们之间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莽撞无礼又无聊的陌生人!”她一口气撇清两人的关系。“嘿,别因为我撞坏了你的计算机就这么敌视我好吗?我不是你的敌人。”他无辜地耸耸肩,替自己昨日给她的难堪脱罪。“恕我直言,你要当我的敌人还不够格。”她冷笑地瞥他一眼,转身走向客厅外的小花园。霍天行以食指轻搓着鼻梁,忽然有种想击垮她骄傲的欲望。

    她太嚣张了!

    苞着来到花园,初春的天气其实还很冰凉,他左右找寻,终于在一丛桂花树后方看见段葳。慢慢走近,正想叫她,忽地听见桂花树的另一方有人正在嚼舌根,而她们谈论的对象正是段葳。“这么说,那女呵总裁夫人带过来的拖油瓶了?”一个女人道。

    “是啊,听说总裁夫人结过两次婚,嫁给咱们总裁是第三次了耶!啧啧啧,真厉害,一个女人能结三次婚,那不等于残花败柳了?总裁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会看上这种女人?”另一个女人恶毒地批评。“真的?结了三次婚啊!那为什么离婚?”

    “说到这个就诡异了,你知道吗?听说她的两任丈夫都是被她克死的!”“什么?有这种事?”

    “是啊!第一任丈夫死于车祸,第二任丈夫更奇怪,好端端地被自己的枪打死,当年警方还查了好久,我听说听说杀人凶手就是那个女孩”饶舌的女人压低声音。“什么?她女儿?怎么可能?算起来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啊”“就是因为嫌犯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整件案情才扑朔迷离,你别看那女孩看来乖巧,小时候好象有病”“有病?什么病?”

    “脑袋啰秀逗掉了!所以才会杀人”

    “老天爷!那不成了小恶魔一个!”

    “就是啊!”她是杀人的小恶魔!

    杀了人

    段葳听得脸色惨白,往事像波涛急涌而上,那声致命的枪声又在耳里萦绕不去。她踉跄地转身,正好撞上听得发呆的霍天行,用力推开他,她笔直朝大门奔去。“段葳”霍天行喊了一声,忍不住大声怒道:“我不懂为什么总是有人会不挑时间地点场合胡说八道,造谣生事,真奇怪。”树丛后的两个女人闻声大骇,匆忙离去。

    他随后追上段葳,在大门前拦下她。

    “等等,你就这样走了?不跟舅舅、舅妈说一声?”

    段葳回头瞪他,低斥:“我要来要走干你什么事?”

    霍天行微愣,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脸上不再面无表情,那再也隐藏不住的痛苦捣毁了她的冷静。他此刻才发现,她有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瞳,而那双写着哀恨的眼睛竟莫名地撞击着他的心脏。“好歹和你母亲道别一下,这是她的生日派对。”他正色道,心中却疑惑着刚才的对话为何会给她这么大的打击。“我回来算是给她面子了”她阴鸷地甩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母亲。“你到底和你母亲之间”他脱口问道。

    “你凭什么问?你以为你是谁?”她不客气地大吼,今晚的伪装逐渐崩溃。霍天行静静看着她,不能多说什么,她说得没错,别人的家务事他管得着吗?“好,我不问了,你冷静点”他安抚着,看见她发上沾着一片小落叶,自然举手替她清掉。段葳几乎是反射性地高举双手闪躲,身体仓皇地往后缩了缩。

    霍天行的手僵在半空,他错愕地盯着她畏惧的举动,难以理解她为何会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而浑身充斥着恐惧。那是一种莫大的恐惧!

    她那副彷佛怕极了挨揍的模样让他的心连连抽了好几下。

    这一刻,他看见的不再是骄傲冷酷的段葳,而是一个脆弱又无助的小女孩“小葳?怎么了?”冯素云与贺允山闻声大步走向他们。

    段葳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双唇发颤,沙哑又无力地说:“我我回去了”“不留下来过夜吗?”冯素云看出她不太对劲,神经又开始紧绷了。

    “不我走了。”段葳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出母亲的眼神、众人的耳语,好专心处理自己心中不断扩大的阴影。“你还好吧?小葳?”贺允山担心地看着她。

    “很好,死不了”她不敬地顶了一句,没带外套就冲出大门。

    “小葳!”冯素云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留她,又怕留她,心几乎被矛盾撕裂。“我送她回去。”霍天行主动提议,他不放心她那副德行一个人回家。

    “拜托你了,天行。”贺允山点点头。

    霍天行跟在段葳身后,自知其实可以置身事外的,他来台湾是为了抓“叛客”而不是为了搅进舅舅的家庭问题。但是,段葳不寻常的反应激发了他追根究底的毛病,她愈像一道谜题,他就愈想解,不到水落石出不会罢手,就像多年来擅于排除计算机程序中的各种不合逻辑,他从来不会任由问号在心中放太久。这次也一样,不管如何,他一定要为今晚看见的这些事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