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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蛮听杨应麒问起自己在曷苏馆部的事情,说道:“我在曷苏馆的家早破了,就剩下我一条光棍。”
杨应麒道:“不是说族长胡十门对你还不错么?”
“他是对我不错啦。”阿鲁蛮说:“不过那总归只是堂亲,还是攀上的堂亲,我也不能蹭在他家里。老幺,你别给我绕弯子,你是想让我回曷苏馆部办事么?”
杨应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鲁蛮道:“干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的伤已经好了,立刻上阵也行。”
杨应麒道:“最近南边高永昌反辽,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估计他势不能久。曷苏馆部在东京近侧,高永昌必要去拉拢,若拉拢上了,曷苏馆等若搭上一条破船!若拉拢不成,只怕高永昌就要对曷苏馆不利了。”
阿鲁蛮哼了一声道:“他敢!”
杨应麒道:“所以我想要你回部里去,一来不要让族人走错方向跟错人,二来告诉他们有我们大援在后,不必怕高永昌,三来如果高永昌要使坏,你也好尽一分力气。”
阿鲁蛮点头道:“要不要我把族人带到汉部来?我部的人有许多都会说汉话。”
杨应麒微笑不断,心想五哥只是外表粗野,心里其实明白得很,说道:“能这样最好,不过也不用着急。曷苏馆部对汉部还不是很了解,等他们了解了若愿意加入,那我们自然十分欢迎。你这次去,只要能让族人倾向于我们就好。真正要解决问题,待我军挥师南下时再说吧。这件事情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人太多了又太张扬。因此我想五哥你挑选十几个精锐,带上杨朴,让刘从偷偷把你们送过去。”
阿鲁蛮斜了杨朴一眼道:“我带些弟兄去就是了。杨先生就不必去了。”
杨朴虽是书生,却不气馁,抗言道:“五将军,你看不起杨朴么?”
阿鲁蛮直截了当道:“是!”杨朴冷笑道:“这次五将军在辽军中冲锋陷阵,威名远扬,可将军你虽有百人之力,杨朴胸中却也有十万精兵!”
阿鲁蛮笑道:“你这十万精兵,我两个手指头就捏碎了。”
两人斗鸡眼对蛤蟆瞪,一起怒视对方,折彦冲眉头微皱,杨应麒道:“大哥,五哥没有容人之量,杨朴没有辅佐之才,这次去了只怕要坏事。还是让我和二哥去吧。”
阿鲁蛮大怒道:“老幺!你说什么!”
杨应麒却不看他,只是等折彦冲回话。阿鲁蛮叫道:“老幺!我告诉你!你不跟我说这件事也就算了,既然让我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交给别人!”
杨应麒道:“这次南下非寻常可比,没有大军为援,所有一切只能是你们两人商量着小心应付。你这样鲁莽,怎么去得?”
阿鲁蛮道:“最多我不鲁莽就是。”
杨应麒道:“你和杨朴一个是主将,一个是参谋,主将和谋士怀着心病,非坏事不可。”
阿鲁蛮瞪着杨朴,怪他坏事。
杨朴开始也是不忿,但转念一想,这次南下是要作阿鲁蛮的副手,结果在折彦冲面前也这样顶撞阿鲁蛮,到了曷苏馆部如何能够成事?忙行礼道:“大将军,五将军,七将军,朴之错了。五将军义勇兼备,这次南下可以撤换杨朴,五将军却万万换不得。”
阿鲁蛮一听杨朴这话气也平了,说道:“这姓杨的其实也不赖。汉村这么多人口事情,老幺交到他手里之后他也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有本事的,我愿和他一起去。”
折彦冲道:“杨先生是我部重员,什么叫姓杨的!”
阿鲁蛮忙改口道:“杨先生。”见杨应麒却还不肯开口答应,说道:“老幺,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立军令状么?”
杨应麒道:“立军令状有什么用!我们几个兄弟一体,你就是事情没办好,我们还能杀了你不成?”
阿鲁蛮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信不过我!好吧,让这姓让杨先生作主,我给他当副手,这总行了吧?”
杨应麒这才展颜笑道:“那倒不用。我只希望你们俩遇事能有商有量就好。”
阿鲁蛮道:“放心,那是关系我曷苏馆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不会轻率的。”
杨应麒道:“那就好。曷苏馆部也不甚强,这次若顺利则安寨自守,若有不顺就避入深山。等我和大哥说服国主兴师来救。”
阿鲁蛮答应了,杨应麒又对杨朴道:“四哥在辽南海边,或许可以引为呼应。若局势提早安定,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先到四哥处参谋海外事务。汉村这边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杨应麒醒来,身体又见沉重。完颜虎把他骂了一顿,不分日夜地看管得死紧,再不肯让他管事。这时候杨朴已随阿鲁蛮南下,汉村庶务便由杨开远主理。杨应麒所建立的汉村庶政体系本来就十分完善,杨开远兼通文武,料理起来绰绰有余。
杨应麒又躺了三天这才大好。这天晨起在汉村走了一圈,人人见到他都来和他打招呼,杨应麒心道:“分明只是一场小病,却搞得像一场大事。”
他生病的几日里汉部一切都井井有条,杨应麒心道:“若汉部永远都这么小,那已足以自治了,不用我来理会。”
他来到政务堂问杨开远关于高永昌的事情,才知道这几天里又有了新的消息到来:辽人在高永昌占据东京后发兵镇压,竟然打他不下。在杨应麒看来,高永昌不过是仓促成军,军备必然不齐,民心又不稳,而辽兵居然连他也对付不了,可见其腐败之程度。此后辽廷改镇压为招降,高永昌也不理会。
说到这里杨开远给杨应麒打哑谜:“你猜这姓高的干了什么事情?”
杨应麒道:“占据一个四战之城,兵员新附,民心惶惶,他还能干什么!”
杨开远道:“他称帝了!”
杨应麒一听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哈哈,称帝?哈哈这不是狂妄,而是可笑了!”
杨开远道:“不错,他高永昌要是龟缩在一个偏僻角落也便算了,现在身处危地而不知韬晦,那是自取灭亡!”
杨应麒点头称是,忽见村口一骑飞入,心道:“看样子是会宁来的,莫非是国主要见大哥!”便别了杨开远来寻折彦冲,杨应麒到时那使者却已经上马离开了,折彦冲正要出门,杨应麒一问,果然是阿骨打相召。他见屋内无人,问道:“国主召你有什么事情?”
折彦冲道:“似乎高永昌有使者来。”
杨应麒心中一动道:“大哥,若高永昌请求内附,你一定要请命前去东京监督。若高永昌不逊,那就建议国主发兵打他!”
折彦冲沉吟道:“你对战事可很少这么主动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杨应麒道:“辽阳府的战略位置太过重要,我不敢想。辽南却是个好地方。要不然何必让五哥和杨朴他们南下!”
折彦冲闻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此时会宁这个“皇帝寨”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寒碜的模样,但比起汉村来,奢华过之,条理不及。会宁外围的野地在汉部数千农户的努力下,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良田,女真贵族每每见到这等繁庶景观都十分欢喜,然而想到这些都是汉部所有,艳羡中又带着几分嫉妒。
折彦冲入寨下马,完颜虎的哥哥完颜宗雄把他接了进去。阿骨打虽然称帝,但平居时没什么繁缛的礼节。当初杨开远收缴到辽帝的銮舆,阿骨打竟然把它当作普通财物般赏给了阿鲁蛮,杨开远见到连忙代为推辞,又告诉阿骨打这是不能赏人的,阿骨打这才醒悟,收回来后又嫌它麻烦,不如骑马便捷,没多久就把这銮舆拆了。女真君臣之蛮朴大抵如此,所以折彦冲、宗翰等人来见阿骨打也只是对坐议事。
吴乞买见折彦冲进门,问道:“应麒的病怎么样了?”
折彦冲道:“全好了。其实只是小病而已,惹这么多人担心。”
吴乞买笑道:“他是汉部的财神,是女真人的书库,大家自然要关心的。”顿了顿转入正题:“高永昌派人过来,你知道了么?”
折彦冲道:“他派人来干什么?要归顺大金么?”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归顺?狗养的!他小子说要和我们联盟抗辽!也不想想他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联手!”
折彦冲微微一笑,阿骨打问他道:“你怎么看?”
折彦冲见阿骨打问起便答道:“正如四叔所言,高永昌他没资格和我们联手。而且我军气势正雄,独力与契丹争霸也不会输,也没必要让外人来分这杯羹!”
国相撒改道:“我完颜部以数千之众起兵,如今得二三千里之地,已略嫌广。辽东辽南离会宁太远,必须用羁縻之法才能统治得了。羁縻之法,一为移民,以会宁之众南迁镇之;一为分封,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汉人治汉人,作为我大金之后院藩篱。若高永昌肯依附,可以封他王侯,为我大金运粮征兵,然后我们才可集中气力攻打大辽!”
阿骨打点了点头,折彦冲道:“国相所言甚是。辽河流域和我们已占的土地大有不同。我们已占之地女真多,渤海、契丹等族少。辽河流域却遍地是渤海种。因此若高永昌肯降自然最好,以渤海人治渤海人,以辽河之水饮女真之马,以渤海之粮供大金之军,然后背靠东京,挥师向西,契丹计年可平。不过辽阳府要地,不得不争。高永昌就算投降,也要他退守辽南,叔叔另遣宗族重臣前往坐镇。辽南的战略地位并非十分重要,而且没有天险可守。万一将来分封后高永昌胆敢作乱也掀不起风浪来。”
阿骨打颔首道:“说得好!就这么办吧。”
吴乞买道:“但高永昌这厮脚跟还没战稳就敢称帝,我怕他不识好歹!”
折彦冲道:“我也觉得让他投降并退守辽南机会不大,不过他若不识好歹,那我们就只好开打了!渤海兵不算强劲,而辽人经上次一战元气大伤,想来无法出动精锐大军介入此事。克东京不需叔叔亲征,一支偏师就够了。”
阿骨打道:“好。就让国相一部去吧。彦冲你也准备一下,南边渤海人行事比较像汉人,这些事情汉部懂得比女真多。若高永昌不肯投降,你也一并南下,为我夺取辽阳。”
这几个月里,曹广弼等除了把原来队伍的兵员补足,又新练了五百新军。折彦冲传达了阿骨打的意思后自曹广弼以下个个都抹兵喂马——这也是常事,然而让萧铁奴奇怪的是,一直闲逸的杨应麒竟然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忙,只是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萧铁奴问他:“仗我们没少打,每一次你都爱理不理的,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杨应麒道:“不同的!这次不同的!”便不再说。
萧铁奴却不放过他,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要那样了?”
杨应麒道:“什么那样?”
萧铁奴道:“南下!”
杨应麒道:“别急!别急!慢慢来。你管好打仗就是了。其它事情我自有道理。”便挣脱走了。
他口里没说,但萧铁奴还是看出了些端倪:锻造屋、琉璃屋和造纸屋有一批人被打入杨开远的工兵队伍中,仓库里的粮食也悄悄包裹起来,所有的医生药童都被告知将会随军南下然而这些都是外人瞧不见的暗流。在女真人看来,汉部的繁忙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只有萧铁奴这种内部的有心人才看得心中暗喜。
不久消息传来,高永昌拒绝降金。阿骨打正式命国相撒改的弟弟斡鲁为帅,折彦冲为副,统领一万大军南征。
这次南征汉部在人数占了很大的比例,除了兵部三千人为前锋以外,还有几千工兵押运粮草,安扎营寨。
南征的统帅完颜斡鲁是撒改之弟,算来和阿骨打同辈,折彦冲跟完颜虎都得叫他叔叔。斡鲁为人贪婪勇猛,粗野不逊,不过他得过杨应麒不少好处,因此跟汉部相处也不见外,这日渡过拉林河后对折彦冲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一次像这次这么舒服的。彦冲你带的好兵!”
折彦冲笑道:“我部工兵打野仗不行,说到安营扎寨,行军运粮,乃至助守攻城,却都是上上之选。”
斡鲁笑道:“汉部精锐不在完颜部之下,说起这些工兵,打野战比起女真勇士自然是不如的。不过依我看来仍然要比那些软脚的契丹人好得多了。”
折彦冲微微一笑,斡鲁把马扯近一些,两人并头而行,低声对折彦冲道:“这次打下辽阳府,我请皇上把东京封给你让汉部生息如何?”
折彦冲惊道:“这怎么可以!”
斡鲁道:“你嫌那个地方太偏远么?怕什么,反正汉部有杨应麒那小子在,这小子,走到哪里哪里就冒油!他踩过的地方,连沼泽都会长金子。以前我们完颜部不要的那些荒地,给他们这么一整,就都变成好田了!”完颜部自然而然地以会宁为中心,辽阳府这时对他们来说已算颇远。
折彦冲笑了笑道:“不是嫌那里偏远。只是辽阳府乃是东京道要冲,西接燕云,南控高丽,为国家计,这座坚城只能作大金副都,不可封人。别说是我,就算是国主要封给的兄弟子侄,我也一定要反对的!”
斡鲁点头道:“彦冲你果然忠直,怪不得都勃极烈这么倚重你!”大金立国未久,礼仪疏阔,像斡鲁等人一会国主,一会皇上,一会都勃极烈,一会甚至是称兄道弟,阿骨打听见都不以为忤。他顿了顿说:“不过汉部的人口越来越多,将来总得分家自立。你还是先打定主意,看好了地方,觉得哪里好先跟我说,我定全力支持你。”
折彦冲道:“这些都得看国主如何安排。不过彦冲还是先谢过叔叔了。”
斡鲁又道:“上次我和应麒聊天时他偶尔提到说,若汉部别迁,在会宁开出来的上万井良田会一一分赠各亲友。此事若成,你别忘了给我留几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