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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方的山,骑马走了两天,仍没有靠近的真实感。
有人说,居住着神兽的山,会因神兽的好恶而改变地形,有时,它近得像在眼前;有时,它远得像在天边。云遥倒没有想太多,只单纯地认定往前一直走一直走,终有抵达之日。
又驰骋两天,下过雨的傍晚,他们正式踏进这座貔貅消失影踪的高山峻岭之内。
马匹能代步的路,过了半山腰那条较宽敞的羊肠小道之后便没有了,接下来必须靠双腿步行,四人不得不暂时将马儿安置于一处草原,放任它们奔跑休息,马儿聪颖,能乖乖在这儿等候,届时主子们下山,再以哨声叫唤,它们便会回来。
漫长山路,除了走,别无他法。山里杳无人烟,景色虽美,地形却险,巨石林立,处处有断崖山涧,北海在杂草丛生间劈出一条小径,又在陡峭松林里以粗绳绑结,让云遥和美净攀爬上去。
头一天,美净便失足跌断了右腿骨,痛到无法动弹,她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再往上头走,而且若拖着不管,那只纤纤美腿恐怕就会废掉。云遥怎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当下要北洋背着美净下山,赶紧就医,绝不能迟延,山脚旁约莫数里,有处小村落,可以先行求诊。原本,她连北海都一并命他随北洋下山,务必抢救美净,但北海坚决不从。
“北洋送美净下去,我随你继续往上走。”他不可能容许她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中冒险!她以为她武功多高强?体力多充沛?这一路上,若不是他提议一个男人腰际绑绳,绳的另端束紧一个女人──北洋与美净绑一块,他则与云遥一组──她不知早就跌落深崖多少回,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北海──”
“要就一起下山,要就我跟你上去。”没有第三种选择,他决计不会允她单独涉险。
云遥除了答应,还有罗唆的权利吗?她很清楚北海拗起来有多固执。
“北洋,你一定要顾好美净,知道吗?”云遥临行前再三交代,无论北洋拍胸脯多少回,她仍是担忧。
“三姑娘,你自己也要当心。大哥,沿途记得留下记号,安顿好美净,我再赶紧追上来。”北洋面对相同容貌的双生兄长说道。
“好。”
四人分道扬镳,一方下山求诊,一方上山再寻神兽。
云遥与北海在山里的第五天,依旧毫无所获,别说是貔貅的身影,连个脚掌印也没有。他们只觉山势越走越险峻,路越走越窄小,崖越来越深不见底,云雾就飘围在彼此周遭,地滑草湿,攀爬起来更加艰辛。
北海用石墨在山壁上画下他们行进方向的符号,一回身,惊见云遥踉跄,立刻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当心路滑!”
“北海,谢谢你。”她拍拍胸口,吁口气。
这天夜里,北海架好火堆,云遥削起树枝,串起猎来的山羌肉块,并将冷硬面饼贴在火堆圆石上煨热,分工合作完成一顿晚膳。
北海以刀剖开面饼,夹入肉块,递给她,云遥道谢接过,大口咬下,不像寻常姑娘细嚼慢咽,她多豪迈,吃相彷佛嘴里食物美味无比。
“这里的夜空好清澈哦,星星好多,咱们荒城瞧不见这么美丽的夜景呢。”她靠着大石,半仰躺的姿势,大片夜空尽纳眼底。
“荒城总是在飘雪。”北海答道,顺手将水囊给她。
“对,荒城总是在飘雪,灰蒙蒙一片,又冷。”
“三姑娘喜欢西京的温暖吗?”
“还好,大概冷惯了,现在穿这么少,我挺不自在的,哈哈。”云遥说的“少”不过是长袖薄衫,不至于袒胸露臂,只是习惯了笨重的一层一层厚衣裳,此时倒是灵巧得很没有真实感。
“你穿这样很好看。”北海低头挑动火炭,添进干柴,火堆升得旺盛些。
云遥被夸了,还迟钝得没听出他话中隐含的爱慕,只当北海喜欢这样帅气的姑娘打扮,她咧嘴笑笑,仰望晕月的小脸精致漂亮,在北海眼中比月儿更美。
她突地哼起荒城童歌,嗓音清甜婉转,像只夜莺,他不忍打断如此美妙天籁,硬生生压下连日来几乎快到嘴边的话语,不去破坏此时此刻的美好氛围,虽然他多想藉着两人单独相处之机,向她表白,向她求亲。他恋慕她好久好久,已经忘掉是哪天哪日开始,她进占了他的目光中、眼神追逐里,成为他最喜爱的女孩,她的开朗、她的不造作、她的真性情,轻易掳获了他,教他倾心暗恋
她唱着歌,可爱的童歌,咏着星辰,一闪一闪亮晶晶,词汇简单,他听得缓缓闭上双眸,陶醉无比,享受心上人儿甜孜如糖的歌声。
她忽然不唱了,北海愕然张眼,她朝他露出一个俏皮又尴尬的笑容,迅速做了个“我要去解手”的表情,他莞尔一笑,颔首,回道:
“小心别滑到山谷下去。”抽起火堆里一根燃火树枝,给她照明使用。
“我知道。”
“也要小心蛇。”不然光屁股被咬,会沦为一辈子笑话。
“臭北海!”她取走树枝,啐他,咚咚跑开,处理生理需求比较重要。
毕竟没忘掉自个儿是个姑娘家,解手这种事,当然不像男人能就地解决,也不好隔着几株芒草便蹲下来她认真挑了景观美、位置佳,更不会被荒郊野外的飞禽走兽给瞧去春景的好地方,才甘愿好好解决问题。
“呼”好轻松、好畅快。
云遥拉上亵裤,正低头在绑腰绳,一道金色的光,自天际扫过,照着周遭黑暗一瞬间消失无踪,她甚至可以看见前方数尺的每一株树、每一根草。金光来匆匆,去匆匆,带走明亮,浓夜黑暗重新包围她。
云遥精神大振,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貔貅!是貔貅!
“北海!北海──”她胡乱嚷着,却无暇查看北海是否追上来,她的双眼不敢离开那道金光,生怕只要一眨眼,它便会消失不见,她一边喊着北海,一边快速地追向金光。
不要走!不要走!我找你好久──她在心里嘶叫,嘴儿喘吁吁,四周阒暗阻止不了她,攀过岩石,钻过草丛,踩过浅涧,隐约听到身后远处北海惊慌失措在寻她的声音,要她停下来,等他一块过去再行动,但她没有听话,北海的声音太远,金光又太近,她本能地选择继续向前奔去。
包子摊老板说过的星屑亮沙,犹若金色萤火,缓慢朝她飘散而来,她几乎以为自己不是踏在山野里,而是误闯了天庭银河,才会距离星子如此之近。
星屑亮沙越来越多,像雾,像雨,纷纷散扬,引她追逐而来的金光亦越来越近──金光之中,没有包子摊老板提及的金黄巨兽,水牛三倍大的身形更是子虚乌有,里头,只有一个男人。
一个金色长发披肩,俊美无俦的男人,正在看她。
那头金丝熠熠的发,凌空轻扬,像拥有生命的潮浪,一起一伏,在他宽阔的肩上舞动着,发丝抚过他那双同样金澄的眼眸,好似可以将人的心魂一并吸引过去──包子摊老板这点倒没说错,他的眼睛,像最纯的金子。
星华光芒源源不绝从他身上那袭分不清是白抑或是金的衣裳迸发出来。他脑袋一偏,刺眼金芒稍稍舒缓,流露困惑,衔着一块金矿的薄美嘴唇,慢慢开启:
“人类?你在我的地盘上做什么?”
“你是貔貅神兽貔貅吗?!”云遥找回声音,从甫见他时的惊艳中醒来。
“人类应该上不到这里来,你们只被允许到达山顶,你越界了。”那条界线,明明是由他施法设下,人类看不见线的另一端,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生物又该如何解释?
不可否认,他不解的迷惘神情完全不像传言中高大威武的神兽,倒与每回遭她戏弄后的爱犬相仿,无辜可怜的耗呆也会如同这样,脑袋歪歪,偏着头看人。
“神兽貔貅,求你成全!”云遥咚的一声屈膝跪下。
他那对金色剑眉逐步收拢,在眉心堆叠出川字形皱摺,困惑的表情亦加深:
“成全?”
“我来自荒城,那是一个饱受雪灾侵袭的荒远小城,城里百姓虽然知足常乐,但老天爷太偏心,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其他城镇,我们荒城除了下不完的大雪,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来求你赐财,我们荒城也不需要太多金银珠宝,我只想求你去一趟荒城,在荒城总是蒙暗的夜空里,让我们看见光芒──”高山上的空气稀薄,当她一古脑说完之后,有好半晌力不从心的昏眩感袭来,她大口大口喘息,肺叶仍是微微刺痛着。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离开,我不喜欢有人踩在我的地盘上。”金发男人旋身便要走,云遥立刻追上,好不容易找着神兽,她哪可能放弃?
“你先别走──我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咱、咱们打个商量好不?你只要露露脸,我把我所有宝物都给你,你半句话都不用说,就飞过天空去,好不好?再不然,你开口,你要我怎样才肯帮我们荒城这个忙?只要我做得到绝对没问题呼呼呼”气、气快喘不上来,她努力吐纳,急急再道:“这对你而言不是太困难的事,只要从荒城天际一眼就可以一眼”
“你身上嗅不出宝气。”换言之,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然我给你当婢女,替你烧饭洗衣,帮你铺床扫地,还有呃,刷毛?”她努力思索一只兽会对什么利诱感兴趣,将他当成耗呆看待,耗呆爱吃爱乱跑,最爱她帮它刷洗一身长长狗毛。
金色眼瞳眯细,睨她一眼,似发怒,似被人羞辱过的不满。
“刷毛?”他的嗓,变轻了。
“我技术很好。”至少,耗呆很喜欢。
“”他很认真在评估。烧饭洗衣大可不必,他不吃人间菜肴,衣裳也可以随心所欲一日换十套,但刷毛听起来好爽快。
他心动了!
云遥难以置信,她本以为他会恼怒,会拂袖离开,会认为她口不择言的提议严重伤害他的神兽尊严,哪知他低头抚颚,专注思忖她的交易,宛如一个孩子,被双亲左手右手不同口味的糖饴所诱惑,偏偏又只能挑选其中一种的微恼模样
她突然觉得他的神情好可爱,如此形容一只神兽,而这只神兽此时外形还是个成年男人,又高,又精瘦,五官毫不见稚气,甚至有些冰冷淡漠,着实相当失礼,偏偏他敛眸沉吟的模样又柔和掉他身上那股冷味儿,就是可爱。
“而且,刷完之后,毛色会很漂亮,蓬松蓬松的,还香香的呢。”她试探性地补充,明显感觉他淡淡抽了一口气。
“你刚才说只要到什么城去晃一下就好?”
“荒城,是荒城。”她忙不迭说道,不一会儿又谄媚甜笑:“当然,如果神兽大人您愿意多停留点,在荒城里逛逛,我们会更欢迎”
“金貔。”
“嗯?”
“我叫金貔。”
原来是降贵纡尊地告知他的大名,失敬失敬!
“是,金貔大人!”
“金貔。”大人两字给他拿掉,他不喜欢。兽的世界,没有官阶,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听了刺耳。
听懂他的纠正,云遥顺从地改口:“金貔。”管他是精疲还是力尽,他爱听,她就这样叫。
金貔看着她,看惯金光闪闪的各式宝矿,从不知道人类笑起来也会发亮,像极了金不,不是金砖,更非银矿或各色宝石,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东西能比拟眼前这名人类女子咧齿大笑的欢喜神色。
“你何时要开始帮我刷毛?”
她的笑靥加大,唇儿咧咧的,何其谄媚。“择期不如撞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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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呆,荒城特产雪犬,为御严寒,两层披毛丰厚,内层柔软贴肤,用以保温,外层较硬,能阻挡寒风及防水,魁梧有力,一头犬便能拉动乘载两人的雪橇。
貔貅,招财神兽,相传个性凶猛,雄性名貔,雌性称貅,受赐封为“天禄兽”即为天赐福禄涵义,又传闻因其专为天帝守护财宝,又名“帝宝”她听过一曲歌谣,唱着:一摸貔貅运程旺盛,再摸貔貅财运滚滚,三摸貔貅平步青云这样一种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的神兽,现在竟然被她三摸四摸五摸,摸到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绝对会享尽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源源不绝从天而降。
原来,兽类全是同一种德行,替他刷毛,与替耗呆刷毛的感觉竟然如出一辙,他这只大一号的兽,也会露出跟耗呆一样的满足表情。
她替他打满皂沫,由他变出来的毛刷在金丝软毛上来回梳洗,每刷一回,点点金光迸散开来,像萤,又像星,飘过她眼前,很是漂亮。
水牛三倍大的金毛巨豹在她面前,让她搓搓洗洗。
因为太舒服,他没过多久就趴着沉沉睡去,只剩一根长尾,偶尔轻晃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