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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来自某种心理。我睁开眼盯着朦胧中的屋顶,心想房间怎么这样高啊。也才找到了不舒服的原因:昨晚我是睡在了有“温突”的房间。
“温突”就是热地铺,这是韩国传统卧房形式,至今有些饭店仍然设有一些带“温突”的客房,通常价钱要高于普通标准间。当然,今天的“温突”早已不是靠烧柴取暖,它是电热式,由房间的中央空调控制,地面温度可自由调节。韩国人特别喜爱有“温突”的睡房,我们这套房子里也有一间“温突”房,便是我占有的这间。昨晚分配房间时,向阳的带一张大床的主卧自然属于父亲;雪子坚持请我睡这间朝北的“温突”房;她自己选择了客厅的大沙发。她说她喜欢在豁亮的房间睡觉,午睡时人让太阳明亮地照着,会睡得很舒畅——也算是一种奇特习惯吧。
我接受了雪子的好意,走进“温突”房,光脚感受着微温的地面。这地面略带弹性,由一种绝缘的复合材料铺就。5月中旬的奥克贝利,早、晚温差大,中午闷热,可穿短裙;晚上在户外就要加一件羊绒衫了。在春风尚寒的晚上,光脚踩在卧房暖融融的地面上,的确很惬意。后来雪子从壁橱里搬出寝具帮我在“温突”上铺好,我盖上散发着干净棉布清香的薄被,开始了第一个“温突”之夜。
早晨醒来所以感觉不适,可能在意识里总觉得是睡在了地上。我对天亮的感知也不是从窗户上,而是从门缝底下射进来的光亮上。我的降低了的视线使我侧身即可看见门与地面的空隙。当我从地铺上坐起来,滚爬着穿衣服时,还有一种不安定的、被赶出家门的狼狈感。如果我把这感觉讲给韩国人,他们一定会觉得荒唐可笑。和床相比,地面虽更为牢靠、稳定,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中的多数最终还是睡到有高度的床上去了。当我们逐渐习惯了在床上接受卧室的高度,有一天忽然把身体降至地面看天花板时,可能会发现自己既渺小又无所适从。其实,这纯粹是民族习惯的问题;或者,人类慢慢“进化”到床上,也说不定是一种退化呢。
每个民族都会有一些固执的习惯。前几天我和雪子在街边一个流动货车上买烤鱿鱼,就发现这辆轻型货车也被改造成了温突式的售货小屋。一位面相厚道的老板娘盘腿坐在一只煤气炉前边烤边卖,她灵活自如、前后左右地滑动着自己,收钱、取货、打招呼宛若中国北方那些常年在炕上活动着的农村妇女。
地面对韩国妇女总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比方同是面向大地的劳作,韩国妇女和中国妇女在体态上就有不同:中国妇女的弯腰一般是含胸底头的弯腰,从侧面看更像半弧形;韩国妇女的弯腰劳作除了腰弯下去,胸和颈部还呈现出向前扑的姿势。这种弯腰且“前扑”的姿态,就显出她们一种对大地的更加亲近和投入。又仿佛,她们整天盘腿于“温突”之上“温突”减轻了她们下肢的活动量,她们的腰和手臂动作起来幅度和灵活度就格外大。这种形体特征在50岁以上的韩国劳动妇女中比较普遍。汉城教育文化饭店我们楼层的一位上了年岁的服务员就是以这种前探的姿势,敏捷地小跑着听候客人的吩咐。这姿态使她们的目光必然是低垂的,对正在履行的职则也显得更为虔敬。年轻一代的韩国女性身上已没有这种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