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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忽觉面前水波晃动,定睛一看,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信步来到了扶翠池边。周围千杆修竹环抱,在微风中枝叶沙沙作响,汉白玉的阑干上,依稀雕刻着半开的莲花,在墨玉般的池水衬托下,显得娉婷而娇柔。
她默默地在阑干上坐下,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当日她自作主张放走了霁儿,被皇兄脸上深切的痛楚所惊扰,也曾失魂落魄地来这里垂泪。只是,那时泪落之后有一方青蓝的手帕递到面前,身后那人凝望她时,眼中满含关切
“啪哒”两颗晶莹的泪水从眼中滑落,滴溅在扶翠池里,冲开了水中晦暗的天幕。此时,正好有浮云散去,露出了漫天的星辉。浓稠的雾气在星光下霎时散尽,天地间一下清朗了许多。
身侧,忽然又出现了一方手帕,青如玉、蓝如烟。她愕然,缓缓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身后,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只是,几日不见,他瘦了许多。
她静静地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是欢喜、是悲凉、是迷惑、是怨恨
他轻叹一声,迈步向她靠近,用手中的帕,细细地替她拭去腮边的清泪。
她错乱着,双眼盯紧了他的脸。蓦地,她像被火燎一般地跳起来,一把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她快他快,她慢他慢,两个沉默无语的人,前后相跟着走了很远。
终于,她停下脚步,倏地回转身,含泪的双目中闪烁着愤怒。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愣怔了一下,默默地垂下头。
她冷笑,掉转身去正要离开,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拖住了手。
“别走,”他说“答应我,别嫁去花剌。”
她呆立着,一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攥紧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仿佛只要攥紧就可以握住将来。
“花剌远在千里,风霜遍野、沙漠苦寒,当地蛮夷粗野,性情残暴,这一切都不是你能承受的,不要答应和亲,千万不要!我可以让霁儿去求皇上”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关于花剌皇子求娶菀柔公主而被皇帝陛下拒绝的事情,恐怕早已传遍宫廷内外。为什么这个痴人却仿佛毫不知情,还一脸沉痛地拉住她,想尽挽留的理由?
莫非,他对她不舍?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微露了一线光芒。
“我嫁与不嫁与你何干?”她偏过头,唇边浮起讥嘲的笑。
“我,我”他无言以对,握住她的手却依旧不愿放开。
“你不是与那采药的女子誓约嫁娶吗,你不是对我不屑一顾吗?如今苦苦纠缠,却为何故?”她言语如刀,一丝一毫不愿放松。
痛楚,在他深邃黯淡的双眸中翻涌。是的,他没有资格纠缠她。他曾经那样地伤过她,为了自私的理由、为了可笑的自卑,数次拒绝了触手可即的幸福。
本以为,今生可以将她当成皎洁的月光一般远远地爱慕,平静无波地牵挂。谁知,那日侍琴传来的消息却令他方寸大乱他珍藏心中的那一抹月华,即将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再也见不到、听不着有关她的一切
他心急如焚地去找霁儿,却数度被人挡拒在掬月宫外。无奈之下,他只有将自己关在房中,苦苦思索救她的办法。可最终,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今晚,他终于按捺不住,冲出房门来翔鹜宫找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说服她,一定要留下她!
“萝萝,”他轻唤着她的小名,禁不住地心似潮涌“留下来,别嫁。”
一声“萝萝”拨乱了她的心弦,她僵立着,听任他将她搂在怀中,痴迷地听着他怦然的心跳。
“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他心似鼓擂,慌乱无措。在她撑起双臂试图推开他的时候,他忽然抓紧她的胳膊,俯下头来捕捉了她的双唇。
一个青涩而混乱的吻。
两个毫无经验的男女,相互吮吸着对方的气息,面红耳赤、浑身颤抖,一时间牙齿磕到了嘴唇。
齐云萝捂着嘴推开了梅雪峰,心里没来由地泛起重重的恼怒。
这算什么?他明明已有了心上人,却为了留住她而吻了她。他把她当成什么了?是乞丐吗?只为了这一点点的甜蜜就放弃自尊、束手就擒
“萝萝。”梅雪峰轻唤着,又来拉她的手。
齐云萝转过身,用冰冷的脊背掩盖住满脸的无措与痴狂。
“请叫我公主殿下。”她的声音阴冷,让满怀柔情的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该叫我王妃殿下了。两国联姻是天启的大事,既然已成定局,如何能够更改?这和亲的马车,看来我是非坐不可了。”
她缓缓回头,发现面前的他正专注地凝视着她,苦苦地想从她的双眼中寻觅到与她话意相反的信息。终于,他失望地垂下头,眸中依稀闪过一抹伤痛。
他躬下身,对她深深行礼:“如此,臣冒犯了。望殿下恕罪。”
强按住心中隐隐升起的酸楚,她再一次硬下心肠:“从今后,让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吧。我做我的花剌王妃,你娶你的采药女郎,两不相涉。”
不等他做出反应,她早已高高地昂起头,擦过他的身侧扬长而去。
隐约间,夜风送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唉,哪有什么采药女郎?”
她愣住,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听错了吗?那个采药女郎并不存在?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惊喜与迷惑,她急急地转过身,却蓦地发现,伫立在身后的高大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初冬的下午,气候仍是十分和暖。
温煦的阳光透过翰墨阁二层的雕花格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了金色的光影。
梅雪霁倚在翰墨阁临窗的金丝楠软榻上,一边享受着阳光拂面的温暖感觉,一边低声漫语地和坐在身侧的冯惜惜聊着天。
今日的冯惜惜身着一领秋香绿的织花锦袍,满头的青丝挽成一个小髻,用同色的丝带绑着,正中一块玲珑剔透的翡翠在乌发间熠熠生光。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乍看倒真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
梅雪霁一边说话,一边用略带讶异的目光斜瞟她,几度想笑却又强忍着。
冯惜惜看出了她的心思,伸出手来推了她一把道:“霁儿你笑什么?”
“嘻嘻,我没笑”
“你笑了,笑意都含在眼里!”冯惜惜详做气恼,拿眼瞪着她道:“快说,到底在讥嘲我什么?”
梅雪霁轻咬着下唇,用手指挠了挠头道:“人说如妃娘娘演戏成了戏痴,时时把自己当作黛玉,我看你也一样,莫非也把自己当作了怡红公子,不肯跨出大观园的大门?”
冯惜惜不语,含笑垂眸思忖了片刻,方又笑道:“若真能做了情痴宝玉,倒也不错。”
梅雪霁一愣,但见她抬起眼来静静地望着自己,眸光闪烁,依稀蕴藏着无限的深意。心头恍惚闪过一丝诧异,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僵在脸上天啊,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打扮,不由让人
不不不,不会!
她摇了摇头,冯惜惜是台上千娇百媚的玉娘小姐,演宝玉原本就是乘兴客串。再说,女孩子穿上男装,爱扮个潇洒什么的也很正常。看来她在现代gl小说看得多了,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想到了歧路上
冯惜惜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撇嘴的样子,不由大感奇怪,凑过头来关切地问:“霁儿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梅雪霁脸一红,偷偷地吐了一下舌头呵呵,要是被惜惜知道方才她心中的胡思乱想,不被气得呕血才怪!
耳边忽然回响起齐云灏的话:“难道她没告诉过你她立誓不嫁?”
心蓦然一动,她抬起脸,迎上了冯惜惜含笑的眼睛。
“惜惜,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冯惜惜回答得十分干脆。
“嗯那你,许了人家没有?”
冯惜惜愣怔了片刻,慢慢垂下眼帘:“没有。”
梅雪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尽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那又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找个好郎君,一辈子疼你、爱你?”
冯惜惜又是一愣,随即便展开了笑容:“呵呵,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福气,像我这般蒲柳之质,怕是没人看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