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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间二层停车场,赵嘉良和谭思和的车依然并排停在相邻的两个车位上。“法国警察署今天早上回复了,荣昌贸易公司的货物是由远平号货轮运到马赛的。”
赵嘉良手臂搭在车窗上,被墨镜遮住的眼神看不真切,“法国方面的接货方是谁?”
谭思和笑了一声,也很轻松,“这你就不用管了,法国的事,法国警察署会调查的。”
赵嘉良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用我法国方面的人更管用。”
“赵嘉良,”谭思和只要跟他对上,多数时间都是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来气,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有的时候会让他很难办,他微微蹙眉,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道:“你越线了,这不合规矩。”
“谭处长,”赵嘉良也看向他,他摘了墨镜,那双眼睛幽沉得仿佛深不见底,“事情做成了就一好百好,你管我用什么办法得到情报?”
“万一这次你搞砸了呢?”
赵嘉良笑了一声,“人生就是赌博,不怕你运气好,就怕你懂科学。”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年,赵嘉良几乎没失过手,谭思和对他这话多了点兴趣,“那你的赌博科学是什么?”
赵嘉良高深莫测地挑挑眉,“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他说话留一半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谭思和知道他有自己的路子,这些年他是怎么经营才出现在这个局面的谭思和不得而知,不过他刚才那句话是对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赵嘉良中间用了什么手段,只要不过分,他们是可以担待的。
谭思和不再问他,拿出一个文件袋从车窗给赵嘉良扔了过去,“远平号货轮的货物清单,接货方都在里面。还有你要的黄达成和荣昌公司的背景。”
赵嘉良点头,“查出他的资金往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谭思和挖苦了一句,“纯洁得像个处女。”
赵嘉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让你们警方查,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谭思和比他更不满,“你这叫什么话?!”
“我收回。”赵嘉良耸耸肩,“远平号是哪个公司的?”
“香港浩宇集团,前身是香港浩宇货运公司。”
赵嘉良挑眉,“刘浩宇?”
“对,就是他。”
“黄达成和刘浩宇的合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这方面的数据,不好说。”
“刘浩宇会不会是黄达成的后台老板?”
“也可能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谭思和很保守地说了另一种可能,而后问他:“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赵嘉良笑笑,“我干我的,你干你的。我们互通有无,行吗?”
谭思和吹胡子瞪眼地哼了一声,“只要你不越线。”
赵嘉良在车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气定神闲地耸耸肩,对这个几乎每次接头的时候对方都要说一遍的要求不以为意,“不越线就不是我赵嘉良了。”
谭思和在车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他从副驾上拿起另一个装得鼓鼓的信封,也顺着车窗给赵嘉良扔了过去,“酬金。”
他一边说一边抻长了胳膊,拿着一张夹在小票据夹里的单据也递给了赵嘉良,“签字。老规矩。”
那单据上赫然印有“香港保安局”字样的公章!
赵嘉良接过票据夹,拿出笔来在那张单据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把单据递还给谭思和后,他把墨镜重新戴上,“时间过得太快,我们合作已经超过十年了。”
是啊,竟然都已经十年了。谭思和现在还能回忆起他初来香港那头几年的时候——胆大心细,却疯子似的不要命,别人都往后躲,他却杀红了眼似的冲进死人堆里单枪匹马地把罗绍鸿硬生生给救了出来。他这个警方的线人根本不需要刻意伪装,斗狠玩命几乎就是本色出演,如果不是有广东那边的李维民做担保,当年谭思和根本不敢用他。
“不要越线,希望我们还能再合作十年。”谭思和对赵嘉良这人简直是又爱又恨又无奈,赵嘉良手段多路子野,但他跟保安局这边算是互通有无又各自为政,并不受他们控制。
临走的时候,谭思和叹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然后关上车窗,率先开车出了停车场。
在他身后,赵嘉良笑着,点了根烟,把保安局给线人的酬金扔在一边,拿起那个装资料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取出一张全英文的出货单——其实刘浩宇猜得没错,他就是警方的线人,并且横跨了内地和香港,跟两边的警察高层都有联系。
5·13案件当天亲自当鱼钩跟李维民一起钓鱼的是他,丰益宾馆枪击案发生时让人救走李飞的是他,让李维民调查广东货轮出港信息追查销往法国货源的也是他。
谭思和跟他合作已经有十年了,但是谭思和也不知道,他干这一行,其实二十年有余了。
大概是属那种叼住肉就不松嘴的乌龟,一口咬不死也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只要他不松口,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血流干了,总会被拖死的。
当年活跃在广东跟香港的毒贩们惹上他,总归是要连本带利,都还干净的。
他把出货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戴上耳机,给远在法国的朱鸿运打了个电话,没有半句废话,“你在法国海关有人吗?”
正好遛车遛到了海边的朱鸿运下车吹海风抽烟,他车里蹲了一只从长相到眼神都十分呆萌的哈士奇,正伸着舌头哈哈地喘气,他听见铃声,猫腰从副驾的车窗伸手进去拿出手机,顺道在狗头上撸了一把,心情似乎很不错,“干吗?”
“搞一张提货单,查一下香港荣昌贸易公司发给威利贸易公司的电子产品是哪一家物流公司从港口提走的。”
朱鸿运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莫名其妙地问他:“你查这些干吗?这不都是条子干的事吗?”
赵嘉良在电话里谈笑风生,“我在教你怎么做生意,怎么开拓市场。”
“我用你教?”朱鸿运不屑地啐了一口,“我朱鸿运在法国做黑白生意十几年了,我有我自己的销售渠道。只要是挣钱的事,我朱鸿运向来无师自通。”
“这次的生意不同以往。”两人买卖做得多了,也算相熟,赵嘉良听他这么说话也没生气,只是幽幽地提醒他,“你以为你的法国同行都是慈善家?会甘心把份额和利润让给你?你不事先布局,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电话那边,朱鸿运摸着探出窗外的哈士奇毛茸茸的脑袋,沉默了下来。
赵嘉良说的是事实。市场一共就那么大,每个势力都想扩大份额赚更多的钱,强大蚕食弱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现在日子过得是好,但是谁能保证,他能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呢?
“怎么?怕啦?”赵嘉良在那边笑吟吟地揶揄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朱鸿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舌尖舔了舔上唇,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一丝烟草味道,半晌后,声音沉了下来,“我朱鸿运枪林弹雨里出生,生来就没怕过。”
“那好,我跟你交底——”赵嘉良泰然自若地谈着不管被哪一方发现都要掉脑袋的事儿,抛出让朱鸿运无法抗拒的诱惑,“我要你做的不是分一杯羹,而是取而代之。我知道你以前小打小闹,发过一点小财。怎么样?有没有发大财的胆?”
良久的沉默后,朱鸿运把烟狠狠地捻灭,看着远处逐渐从海平面落下去的夕阳,豁出去似的咬咬牙,把心一横,低低骂了一句,斩钉截铁地答应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