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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荨绝对没想到兰萱竟会到母亲面前告了他一状。
今日他刚跨进府门,还来不及换下官服,就被心急火燎的管家告知,父母在正房里等他去回话。
张荨冷静听完一番训话后,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
“爹,娘,儿子认为这是我与格格之间的问题,还是让儿子来处理吧。”他谨慎但坚持地回答。“至于爹娘的教训,儿子谨记在心。”
“寻儿,我知道你向来处事严谨。但你这个媳妇有些特殊,我们张家的条规对她不太适用,你一定要拿捏分寸。”张尚书温言警告。
“是。”他低头应允。
不到一盏茶时间,张荨离开父母的居所,向西跨院走去。
他的脸色就如同逐渐黑暗的天色般,让人难以捉摸,也看不真切。
他向来以为兰萱心无城府,坦率直诚,但今天她所做的这件事,实在太不像他认识的兰萱。
从母亲的口气判断,兰萱当时的怨气非常深重。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至今为止,母亲说起兰萱时的口气还是非常小心谨慎,一直强调儿媳妇的身分尊贵。
虽然兰萱的确是名门之女,然而现在她已经是张家的儿媳。如果不是平日里两人相处太过客气,母亲绝不会这样谨慎,生怕怠慢了她。
张荨沉着镇定的眼里掠过如星辰般的锐利光芒,看来他还得和兰萱开诚布公,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关于他们张家对于媳妇的美德要求,以及他的期望。
他已经给了她很长的时间适应,如果她又反弹的话他并不会因为忌惮她的身分而退缩。所谓家有家规,她现在是他们张家的媳妇,就必须树立这个认知。
下定决心后,他的表情倏然冷静了不少,也冷酷了许多。
推开房门,张荨迳自说道:“其他人都退下,我和少夫人要单独待一会。”
“姑爷,您回来了?我们格格她”没看到一向活泼开朗的兰萱身影,婢女小春倒是紧张兮兮地赶了上来。
“小春,这里不是将军府,注意称谓。”张荨眉峰一拧,马上显得严厉异常。
“啊?”小春被他喝斥一声后,呆呆愣住了。
“在这府里,兰萱是我的妻子,是尚书府的少夫人。你既已随嫁过来,就要按照我们府里规矩改口。”他冷冷扫过小春的脸。
“是。”小春连忙福身。“是小春糊涂了,请少爷原谅。”
“说吧,我的夫人她怎么了?”平日只要听到他回府,兰萱必然笑脸相迎。此刻兰萱却不在,这就更加深了他的怀疑兰萱在母亲面前告上一状后,是否也准备给他脸色看了呢?
“格不对,少夫人她”小春却突然结舌起来,对于眼前严厉的张荨,她还是深受惊吓。
“她在卧房?”
“是”
“堇棠,是你回来了吗?”就在此时,兰萱满含眼泪地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张荨立时被她眼里深刻的悲伤所震撼,他一个跨步到她面前,接住了她扑过来的身体。
一靠向他的胸膛,兰萱就哭得更加悲伤深切。
“怎么了?”她的哭声严重干扰了他的思路,早已忘却了自己原先下定的决心以及要和她说的话,只想搞清楚让她哭泣的原因。
“我的徐嬷嬷去世了,刚才将军府里的来旺捎来额娘的信徐嬷嬷是我的奶娘她前年离开将军府回家养老,没想到这么快就呜呜呜”她哭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张荨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将她扶到一旁软榻上坐下,又命小春去倒杯参茶。
“堇棠,徐嬷嬷可疼我了。我小时候额娘身体不好,一直是她照顾我的。”抓着他的衣襟,兰萱哭得断肠。
“徐嬷嬷的老家在哪?”他伸手替她擦拭去泪水,温柔地抱住她,轻抚着她。“我命人代我们去吊唁。”看她哭得如此凄凉,他的心竟情不自禁地揪紧着。那种感觉平生未曾感受过,就好像她的痛苦传染到了他的内心般深刻。
“我想自己去。并不远。”兰萱抬起婆娑的泪眼,恳切的望向他。“她就好像是我的另一个母亲一样”
“乖,别哭了。你如果哭坏了身体,徐嬷嬷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现在,他就无比心疼了。
张荨一手抱紧她,一手从小春手里接过参茶,亲手喂她喝了一口。
兰萱的双眸眨啊眨的,眼看着豆大的泪珠又挂在了睫毛上。
“额娘的信里也没说清楚,她到底是怎么走的堇棠,我现在想回娘家一趟好不好?”她咬了下嘴唇,眼神很游移。“我想知道更多的情况,我”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回去。我们一早就去,好不好?”他温柔一笑。“你现在满眼红肿,如果让额娘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那你明天陪我回去。”她攀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你今天回来得好晚,我一直在等你。”
“因为一些公务。”他的眼神略一黯淡,又马上变得清朗起来。“你用过晚膳了吗?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去准备。”
“我吃不下”她撒娇般地晃了下肩膀。
“吃不下也要吃点。”张荨竭力思索她喜欢的食物,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的喜好。“燕窝粥,小春去让厨子准备。多少吃一点,我陪你吃,好不好?”
兰萱在他的温言软语下,轻轻点头:“堇棠,你对我真好你去向爹娘请过安了吗?”兰萱的悲伤因为他的安慰而稍稍平复了一下,虽然内心还是那么难过,但混沌的头脑倒也清晰了几分。
她知道张荨是个孝子,每天晨昏都要向爹娘请安。
“我去过了兰萱,好一点了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些。”他轻轻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神里闪烁着让人安心的深邃光芒。“不论何时,我们都要对自己的亲人好一些,那么即使他们不幸身故,我们也尽到了自己的孝心。”
“你说我对徐嬷嬷不好?我虽然有时候会嫌她唠叨但我从来不会对她大声说话,也没有把她当成奴才来看。她是除了阿玛、额娘还有我的姐姐外,和我最亲近的人了”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张荨只是抱着她,轻轻摇动着她,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前年她的媳妇替她生了孙子,虽然我很舍不得,但还是让她回老家去颐养天年。我把自己攒下来的例银虽然也不多,一共才二百两,都送给她了。可是她没有收”兰萱哽咽着,哭得更伤心了。“她不要我的钱,说只要我能嫁个如意郎君就是她最开心的事还说我阿玛对她很好,她晚年是无虞无忧的”
“那就是了,徐嬷嬷一定很喜欢你,你也对她很好。”
“是吧不过她走的那天,我还是让小春把那二百两银子塞进她的包袱里。可是可是,堇棠。”她眨着蒙眬泪眼看向他。“我从来没去看过她,每次想好了要去,但总有事而错过了。我有写信请她来参加我的婚礼,她却说抽不开身,怕是已经生病了吧。”
“她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生死有命,这是人力不能左右的。”
听了他的话,兰萱用力点了点头“以前我对你每天晨昏都要去给爹娘请安,感到有些不以为然。我在家的时候,也会对阿玛发脾气,对额娘的话听之不闻请安的事,更是记得就做,不记得就算了。”她用绢帕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和他说说话后,堵着的心坎就没那么难受了。
有他陪着真是太好了兰萱想到如果没有他,只有她一个人听到这个噩耗,她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难过呢。
张荨捋了下她额头上掉落的几许秀发,默默地听着她的倾诉,让她好好的宣泄心里的哀痛。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以后我要对阿玛好,对额娘好,对我的公公婆婆好,对你好,对姐姐好徐嬷嬷已经不在了,而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应该随便忽视,要更真心的对待。”兰萱用被泪水清洗得透澈的双眸望向他清朗温柔的眼。
“兰萱,你真是蕙质兰心。”他的心里掠过阵阵柔情,之前有过的一些嫌隙早已烟消云散。
之前的她坦率真诚,善良天然,如果他怀疑这样的她心有城府的话,也太对不起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了是的,依赖。被她依赖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这种依赖,是全然毫无保留的。
“堇棠,还好今日有你陪着我。你知道吗?你对我的宠爱,和阿玛额娘,和徐嬷嬷,和太后老祖宗,和皇上他们对我的宠爱都不一样”兰萱噘起她的樱桃小嘴,可爱地歪过脑袋,仿佛在深深思考。“我说不清,虽然你并不会顺着我所有的要求,但却让我很甘心听你的话!”
她终于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春花初绽,驱散了一切的阴霾悲伤。
“我们用膳吧。”他搂着她站了起来,拿起她的帕子,替她擦掉眼角未干的泪痕。“明天我就陪你回将军府,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兰萱乖乖点头,胸口依然有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但身体里的沉重却已经褪尽。
是的,徐嬷嬷在天有灵,也不喜欢看到她这样整日哭泣。
“徐嬷嬷,你看到了吗?我嫁了一个世上最好最疼我的郎君,你可以安心了。”她扶住张荨的手,轻轻扬起头,望向天边的方向,柔声说道。
兰萱在夫君张荨的陪伴下一起回到了镇威将军府,并从镇威将军福晋那里听到了关于徐嬷嬷过世的全部细节。
徐嬷嬷果然在她大婚之目前就已重病缠身,却在回信里欺骗她一切安好。她自然明白嬷嬷的用意,是不想破坏了她出嫁的心情。
然而当得知这些实情后,兰萱又如何能够心安?因此,她决定一定要亲自去吊唁徐嬷嬷。
“兰萱,你是一品大臣家的格格,而徐嬷嬷却只是你的奶娘。她身故,于礼你是不应该去吊唁的。”一听她的话后,福晋首先表示了反对。
“我才不管这么多,我把徐嬷嬷当成亲人看待。哪有亲人去世,我却不能去凭吊之理?”兰萱的倔脾气在此刻爆发开来。
“额娘已经命人准备吊唁之物,并旦让府里的管事亲自送去。于情于理,于我们皇家的体制,这样就已经算是尽到心了”
“额娘,您是可以派人过去,因为又不是您喝着徐嬷嬷的奶水长大!”兰萱气急败坏地打断福晋的话。“总之我已经决定了,要和堇棠一起去吊唁。”
她挽过一言不发的丈夫的手臂,寻求着丈夫的支持。
“兰萱,额娘的话甚是有理。你是格格,而且新婚不久。本朝礼有定制,新妇不能沾染殡丧之气。即使娘家有亲身故,也不必披麻戴孝”张荨稳重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什么?”兰萱只觉得脑袋里打了一声闷雷,整个人都有爆炸似的感受。“堇棠,你是你的意思是同意额娘的话?”她小嘴微张,顿时觉得失望至极。
“我同意额娘的话,因为这样做才于礼相合。”张荨的神情依然淡定,虽然他内心知晓要说服兰萱会遇到阻力和困难,但他必须让妻子明白,对于他来说,礼教是必须被遵守的。
“那我的感受呢?就因为礼制上的规定,我就不能去表示我的心意吗?”兰萱道。
“为夫可以代你去吊唁。”张荨的脸色镇定中显露坚持。“夫妻本是一体,你的心意由我带到。这样既合乎情理,也能让你尽一片心意。”
“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代我去?”兰萱气恼地望着他。“堇棠,你太让我失望了。昨日我还以为你一心替我着想,是我可以依赖的良人。然而你现在却以那些什么道德礼教规范来约束我,限制我的行动。我不明白,那些东西比我的情感还重要吗?”
“额娘,请您先回避一下好吗?我想和兰萱单独谈一谈。”张荨瞥了一眼她因为气恼而涨得通红的脸颊,彬彬有礼地转身向福晋行礼。
埃晋早就被女儿一番大胆的言辞给吓住了。她有些忧虑的看着张荨:“堇棠,我这女儿从小就接受我们满人的教育,又因为我膝下无子,故她们两姐妹从小就跟着她阿玛去围场骑马射箭女儿家的教养自然就学得少了,也有些不懂规矩。你要慢慢教导她,切不可和她一般见识。”
“额娘,您和他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满人女儿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我”
“兰萱,你就少说几句。”福晋朝着女儿摇了摇头,转向女婿说。“我把她交给你了,有什么话就直接对她说,不必顾及她的格格身分。”
“额娘”兰萱又惊又急又气,杏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直直盯着自己的丈夫。
埃晋走后,张荨双唇紧抿成严厉的直线,关上房门后转身面对兰萱。
“你觉得礼教道德不重要?”他的声音冷冷的,表情也冷冷的。
“我要去吊唁。”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知道你如此任意妄为的后果会是怎样吗?”他略略提高声音。
“不知道。”眼看着张荨眼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兰萱的心房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从不曾见到自己的夫君脸上有如此冶漠的表情,他总是温文儒雅,总是淡定谦和。即使在他们初相见时,他也是那样从容不迫。
然而此刻,他面对着自己,为何要流露出这样冷漠的神情?
一抹锐利的光掠过他深不可测的眼,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自己的妻子为所欲为,视礼教骂粪土。
“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一意孤行,亲自去吊唁的话,会引起很大的风波,也给丧家带来巨大的不便甚至麻烦。首先,丧家必定要清场,要全体出来迎接你。但是他们也不敢将你引进家门,因为如果他们让你去吊唁,反而会招来祸事”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兰萱倏地打断他的话,气鼓鼓地瞪圆双眸。“不要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只要换上男装,隐藏身分。这样宗人府根本不会查到,更不会给任何人增添不便和麻烦。我只想亲自去上一炷香罢了这也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他的语气倏地强硬。“如果真如你所说,大家都阳奉阴违,不诚心遵守,那还要礼教道德干什么?仁、义、礼、智、信这五常是做人的根本,是我们做人的起码准则。没有了这五常,则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兰萱被他一阵抢白,气得肩膀都发起颤来:“你说我连做人的根本都不懂?”
张荨剑眉紧蹙,神情严肃中带着隐忍与耐心。
“我们生活在这世间,总会遇到不顺遂的事,或是必须忍耐的时候。即使万般不情愿,也得遵守这世间的法则。正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随着我们的想法行事。”
“但是我想做的事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只要你让我去,我可以保证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你甚至不必陪同我前往。”她还是固执己见,不愿沟通。
“那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呢?如果任何时候都放纵自流,那么即使遇到了大事,你也还是会抱着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兰萱,问题不在于这件事的大小,而是能不能做。”他想要和她讲道理,想要说服她,但前路却是那样狭窄难行。
兰萱凶狠地瞪着他,满眼充满着不平与愤恨。
“日后我会陪你去徐嬷嬷坟前上香,让你可以尽点心意。然而现在你不能去,为了朝廷的礼制,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