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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过
姜青天靠着墙,额冒冷汗,感觉整个人虚软无力。听到有脚步声上楼,她看向楼梯口,发现不是她等的人,难掩失望地轻叹口气。
这是栋分租给学生的公寓,刚刚她跟着人进了大门,和她约好的学姐不在家,她只能站在房门口傻等。
胃又一阵抽搐,姜青天深呼吸,悄悄地把怀中的原文书抱得更紧,硬质的书皮抵着胃,好似这样可以减缓一些疼痛。
她习惯了,只要事情一忙、压力一大,胃就容易犯疼。已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当她懂得什么是熬夜准备考试时,胃痛就已和她形影不离。
可能是离家北上独自生活的关系吧,加上忙碌的大学课业,让她胃痛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她想家,想念那从小生长的眷村,她却只能把这些想法隐藏起来。
因为,优秀的她,是父亲的骄傲,这种适应不良的状况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辟拜将军的父亲,对家中三姐妹管教相当严格,虽然父亲注重的是品德而非成绩,但将军的威名以及眷村众人的关怀言语,都成了一道道无形的压力,身为长女的她责无旁贷地将一切承接下来。
品学兼优、温柔有礼,永远都不需要师长操心这是别人眼中的她,也是父母眼中的她。
自小到大,她一直努力朝这个目标迈进,她达到了,从不曾让父亲失望,但她也被自己努力塑造的形象束缚了,不容许脱序,不容许示弱,她只能前进,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成为大学新鲜人已经两个月,她和同学相处融洽,与宿舍里的室友也相安无事,只是,当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景物,心就浮了,想念家里飘着稀饭香的早晨,想念妹妹们可爱的笑颜。
她却不敢跟任何人倾诉,就连放假回家,母亲问起状况,她都笑说一切很好,她不是会让父母担心的孩子,向来就不是,她只能选择把一切压在心里。
累积至今已让她快无法负荷,身体的不适更是加速瓦解她坚强的撑持,姜青天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低下头,抱紧怀中的书,努力和濒临失控的情绪抗衡。
“你找美维?”男子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姜青天反射性地抬头,一时间,她忘了身处何处,就这么坠入一双湛蓝的眼里那片蓝,如同一汪深潭,明明带着冷冽的色调,却又像被日阳笼罩,折射着明亮璀璨的光芒,散发出慑人的魅力。
她的心莫名地震动了下,而又急促跳动,把她的呼吸尽数打乱,她却恍若未觉,任由那抹碧蓝攫住她的心神,拖她深深沉落。
见她抬头,温洛的眸色闪过一丝光芒。
她很美,心形脸蛋和精致五官的组合让人为之惊艳,然而定住他目光的,是她显露脸上的无助,像迷失了方向般迷惘,不知该向谁求救。
姜青天不晓得,她来不及收拾的情绪,全显露在脸上,那抹脆弱,足以唤起任何人的保护意识。
“你找住这间房的人,吴美维?”见她不语,温洛重问了次,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身上,将那紧抱原文书压住肮部的举动,也一并尽收眼底。
她居然看着人家发呆!姜青天回神,对自己的怔傻觉得尴尬,赶紧一正心思,方才流露的失防神态,已全数敛起。
直至此时,她才看清他的模样他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发色黑中带着淡褐,轮廓深邃,俊美无俦,噙着浅笑的薄唇透着股邪魅的气息,若除去那双蓝眸,很难明确断定他是东方人或西方人。
“是的。”她强作镇定,扬起有礼的笑,感觉双颊还是有些发烫。“你是她朋友吗?”
她的转变,让温洛微微挑眉。那落差不大,她依然柔柔静静的,却从受惊的小兔蜕变成举止得宜的好学生。刚刚那一眼会是他的错觉吗?他在心里玩味着。
“她不在?”没回答她,温洛反问道。他不想去界定彼此间的关系,说男女朋友太沉重,彼此交往各取所需,不代表就必须套上枷锁。
“嗯,应该快回来了吧”姜青天抬手看表,说得很没有把握。距离她跟学姐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近半小时。
“你没打手机问她?”看她像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我没手机。”她轻轻摇头。日渐普及的手机尚属高价位,不追求流行的她,完全没动过想要拥有这种奢侈品的念头。
温洛看了她一眼。他本来只是顺道路过,想说看没人在家就走,但脑中浮现她刚刚的表情,心念一转,拿起手机拨打。
一接通,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家门口,有个女生来找你你等一下。”他把手机递给姜青天。“你跟她说。”
“哦”姜青天伸手接过。“喂?学姐吗”才刚开口,就被另一端的惊叫截断了
“哎呀!青天,对不起啦,中午同学约去吃饭我就忘了这件事,不然你来这里找我好了,我们在罗斯福路上的”
姜青天面有难色,那间店离这里很远,必须穿越整个台大才能抵达,而她的胃已经痛到只想蜷曲床上好好休息。但,她能不过去吗?这本原文书今天若不还,学姐明天上课就没书可用了。
正要答应,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手机给我。”
姜青天一怔,主人想要回他的手机,她没道理不给。“学姐,你等一下。”她把手机交回给他。
“我可以进你房间吗?”温洛边说,边从口袋掏出皮夹。
“当然可以啊!”听到他的声音,另一端的嗓音顿时变得又娇又柔。“我之前就说要打一副钥匙给你,是你不肯的。”
闻言,温洛唇畔扬起讥诮的笑。收下钥匙代表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又怎么可能答应?
“我有办法进去,你答应就好,书我会替你收。”收起手机,温洛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
姜青天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从他的话里,她知道他要进学姐房间,也知道他要收下这本原文书,但她不知道他拿出信用卡是何用意。
只见他把信用卡插进门缝里,调整角度后一划而下,原本紧闭的房门居然应声而开。姜青天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凭一张卡片就可以把门打开?这未免太神奇了。
她惊讶的表情让温洛微微勾唇。他这绝招可是不随便在别人面前展露的。
“进来吧。”他脱了鞋,率先进房。
和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了,我还有事。”姜青天摇摇头,站在门口,将书双手奉上。“这本书麻烦你交给美维学姐。”
看出她的顾虑,温洛没伸手接书,反笑睨她一眼。“你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是、我”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姜青天脸一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个原因只是其一,觉得尴尬,觉得不妥,觉得只要把书交给他就可以简单结束,这些应该是不需言明就有的共识,被这么挑开了问,反而变得复杂难以解释。
“不是的话,就进来吧。”温洛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直视着她的坚定眸光却是不容抗拒。
那双眼像有魔力,姜青逃诟然一悸,心慌整个泛开,分不清心头那夹杂不安及撼动的莫名情绪为何,她微一踌躇,只好脱了鞋,走进房里。
“你随便坐。”温洛随后走入,拿出马克杯和不知找着什么,那熟知各项事物摆放位置的模样,显示出他和这间房间的主人交情匪浅。
地上铺着地毯,姜青逃谒正跪坐,看着他从容自若的神态,觉得胃更痛了。他应该是学姐的男朋友吧,可不可以别这么客气?她只想放了书赶紧走,不想喝茶或咖啡来残害那已不堪一击的胃。
而且,和他共处一室,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恐惧,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事,而是她变得不像自己,循规蹈矩的自我,像被某种无形的气势诱引着,想挣脱束缚,不受她控制。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即使不舒服,自幼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很有礼貌。
回应她的,是摆在眼前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先喝热开水暖暖胃,会舒服点。”温洛盘腿坐在她面前,手中拿着刚找出来的胃葯。“这里也有胃片,但如果你还忍得住,我不太建议吃。”
首先窜出的,是被人看透的狼狈。他怎会知道她胃痛?姜青天脸色微白,望着他的水眸有着难掩的惊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的防备,让温洛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和他交往过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就不是个体贴的好情人,在他口中听不到承诺及甜言蜜语,虽不到无情的地步,但以反应淡漠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结果,他却出手照顾仅是初次见面的她?还被人推拒?他自嘲嗤笑,人果然不能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喝完你就自己离开吧!”他站起,往门口走去。
他生气了?姜青天一惊,手足无措地撑坐起身。
难道他坚持要她进来,是因为看出她不舒服,要她稍做休息?这个发现,让她更感诧异,见他已走到门口,还来不及分辨心头的那抹悸动是什么,就已被慌乱取代。
“等一下!”姜青天急忙唤住他,想要解释。“对不起,我、我只是没被人这么说过,所以”她的声音渐微,突然察觉,除了他之外,不曾有人发现她会胃痛,就连母亲和妹妹也都不晓得这件事。
他却看出来,第一次有人看出来她的喉头一窒,一股热潮迅速地漫上了眼眶。
她不是怪为什么没有人会发现,因这是她刻意去隐瞒的,但当那关怀的暖语听进耳里,猝不及防的惊讶褪去,积荷于心的隐忍随即被完全击溃。
不准哭,姜青天,你不准哭!她用力咬唇,握紧的拳死撑着膝盖,下颔微微仰高,拚命不让眼泪掉下。
温洛回头,那逞强忍泪的表情,让他心弦忽地震了下。
见多把眼泪当筹码的女人,以为一哭就脑控制一切,什么我见犹怜全都是骗人的,妄想用眼泪绊住他的人,全会马上被他列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而她,明明都快落泪了,却强忍着,像在宣告一身傲骨般强忍着。她不是不够难过,不然刚刚在门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也不可能因他短短几句慰言就红了眼眶。
她家庭失和吗?所以他小小的关心,引起了她的自怜自艾?深藏的记忆被她勾起,他想起那座年代悠远的古老城堡,想起那个被势利传统拘禁的平凡女人忆起了自己,温洛略一迟疑,最后走回原位坐下,若无其事地沉默着。
姜青天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很少哭,外表看似柔弱的她,其实骨子里钢硬如铁,就连独处时也不允许自己落泪示弱,没想到,却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这么失态。
“谢谢。”硬将眼泪逼回,她好不容易压制住情绪,勉强扬笑。“我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加上有点想家,所以才”发现自己像在解释什么,她顿了口,找不到话,只好低低地又补了声:“谢谢你。”
那融合了柔弱与坚强的矛盾组合还烙在脑海,她故作平静的表情,又悄悄勾起他的诧异。温洛微拧起眉。“连胃痛都没人会关心的家人,有什么好想的?”
“不是这样,是我没让他们发现。”怕他误会,姜青天急忙澄清。“我们家人感情都很好,我真的是想家,可能是对这新生活有些适应不良吧”
很少对人说出心里话,让她有些羞窘。问题在于她,自小她就逼着自己完美,久而久之,就忘了该怎么倾吐,只是一迳地把事情往心里填压,直到积不下了,才会像刚刚那样濒临爆发。还好她忍住了,不然一见面就哭给人家看,多丢脸!
原本白皙的丽容添了两抹红泽,衬托着她柔柔淡淡的语调和神态,有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一抹情绪在心底滑过,快得让他来不及理解,就已消失。
“大一?”温洛问,见她点头,嗤笑了声。“再过段时间,社团和男朋友会让你忙到连家都不想回。你哪里人?”
知道自己被调侃了,姜青天脸更是整个赧红。她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柔弱的,都怪他讲了那些话,碰触到她隐藏的心思。
“新竹,你呢?”把窘迫稍稍抑下,她顺着转了话题。她也有点好奇他的国籍,他的国语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外国腔调。
“台湾和英国,一半一半。从小在英国长大,直到念大学才回来。”他简单带过,耸肩一笑。“我想,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想家的权利。”
英国?难怪他要笑她。“怎么会想回台湾?有谁在这里吗?”
温洛挑眉,薄唇仍勾着淡笑,眸色却在瞬间转冷。
“你问太多喽。”轻佻中隐带告诫的笑语,阻断了话题。
靶受到他的排拒,姜青天一怔,随即温柔一笑。“抱歉,难得遇到国外回来的人,不小心就一直问下去了。”
望着那心无芥蒂的婉约笑容,温洛微眯起眼。
每当有人触及这块他不想公开的秘境,向来潇洒自若的他就会立即拉起防线。
多的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仍兴奋地追问,直至他完全冷淡以对,才知道自己踩到了地雷。有人会因尴尬而忙着粉饰太平,有人会恼羞成怒指责他的反应过度,而她,懂了,用这么轻描淡写的笑语,缓和了可能会造成的僵局。
这成熟恰当的应对和方才像是被世界遗弃的脆弱神情,如同天地之别。哪个才是她?他不禁好奇了。
“胃还痛吗?”他开口,犀锐的目光观察着她的反应。
没料到他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姜青天有点反应不及。“还、还好”“老毛病?压力大就会这样?”
“可能吧。”姜青天尴尬扬笑,小心挑选措辞。她不想再剖析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对不习惯吐露心事的她已是极限。
她的反应让温洛满意地笑了。他确定了,她不爱被人碰触到她的内心,和他一样,习惯自己承受一切。
外型柔美,内心刚强,这种类型是他不曾遇过的,他很想看看,两个自我保护的人交往,会擦出什么火花。
“有一招治胃痛很有效,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看着平摊眼前的大掌,姜青天犹豫了下,才把手放上去。
别乱想、别乱想,他只是好心,没其他用意的。她努力告诉自己,但极少和异性有所肢体接触的她,还是抑不住紧张。
温洛翻过她的手,食指和拇指按压住虎口内缘约一公分的地方,以指腹轻轻摩挲。“这里有个穴道。”
“嗯。”姜青天点头,强迫自己专心,不去想握住她手心的温暖,即使如此,那抚过肌肤的触感,依然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逼她脸红心跳。
察觉她的慌乱,温洛低笑。她对他,有着连她自己也还没意识到的感觉,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握着手。
“像这样,一压”他边说,手跟着施力。
“啊!好痛”姜青天马上迸出一声惨叫,本能地想抽回手,他却紧握着不放。
“痛才有效,要压十秒才能放开。”不顾她小脸扭曲的惨状,温洛很狠心地压满了十秒才松开。“不痛了吧?”
姜青天欲哭无泪,虎口的疼痛早已转移一切注意,她哪还管得着胃痛啊她倏地睁大了眼,突然发现,胃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按压胃部,觉得好神奇。“真的不痛了耶”
“用这秘方就要握手,我通常不随便教人的。”他直视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代表对他而言,她是与众不同的吗?
她抬头,却对上他的眼,那双盈满自信狂傲的眸光,紧紧捉住她的思绪,让她无法逃离。姜青天不安地瑟缩了下,才发现她的手仍被他握着,而且已完全被他包覆掌中,带着浓厚的占有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外形优异的他,从不曾费心追过任何人,这是第一次,他动了想主动的念头。
这句问句惊醒了她。
他们连彼此是谁都不认识,他是学姐的男朋友,这里甚至是学姐的房间一思及此,她的脸失了血色,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却挣脱不开。
“你再不放开,我会告诉美维学姐。”她恐吓道,提醒他的身分。
闻言,他反而低声笑了。“她很清楚她绑不住我,你告诉她,只是提早宣布她的死刑。”
姜青天倒抽一口气。他怎能说得这么无所谓?“感情是要互相付出的。”
“合则聚,不合则散,谁该付出多少,并没有绝对。”那勾着笑的俊容,让人觉得冷,却又透着邪肆的魅力。“你试过吗?没试过又怎么能轻易去定义感情该怎么样?”
她明明觉得他说的不对,但在他的注视下,反而不知不觉地被他同化了思想。姜青天赶紧别开眼,用力扯着手。
“放开我!”她不敢再和他有所接触,他的握持,像会让她迷失了自己,仿佛被他发现她隐忍的胃疾后,他也连带挖掘出她深藏的心。
见她挣得用力,温洛松了手。“所谓的感情观,要亲自去试才知道。”
“我不想当第三者。”丢下这句,她踉跄起身,拉开房门,急急套穿鞋子,一心只想赶紧离开。
“温洛,记得我的名字。”身后传来宣告,充满了自信。
即使没有回头,仍感觉得到他的强肆,直入心坎。姜青天头也不回地奔出房门,拾级而下,直至远离了那栋公寓,狂鼓的心,依然无法平息。
温洛他的名字,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融合了那双深湛的眸子,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醒醒,姜青天!才刚上大学两个月就想交男朋友,怎么对得起爸?更何况他还有女朋友,他只是逗逗你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胃,又开始隐隐抽痛了起来。
想起他教的方式,她抚住那个位置,虎口还残留他按压过的感觉,那痛彻心肺的疼痛,像在她心里烙下了痕迹,再也抹灭不去。
只是去还个书而已,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局面呢?她咬唇,用力摇头,将那令人烦乱的一切甩落,决定什么都不要再想。
深吸口气,她迈步朝学生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