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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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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春末夏初的时节。

    “大家好!今天非常荣幸邀请到在国际影展为国争光的郑导演接受我们的访问。”电台女的声音温柔得有如恰人的微风。

    “你好,各位听众大家好。”尤金与她握手。

    “郑导演,得奖后,您反而接拍国内的文艺电影,舍弃前往好莱坞发展的机会,不少国人表示相当惋惜。”

    他闻言爽朗的大笑,俊逸的面孔上有着笑纹,增添一股阳刚的魅力。

    “也许是厌倦了流浪,我现在觉得开心比名利还重要,因为开心是不会有压力的。”

    “我们来谈谈这部新片,可否请导演说明这次的作品为何以三段故事作为题材,而非普遍的用一对男女主角当主线?场景和时间的分配都浓缩了,您不担心会影响电影的精采度吗?”

    他眉峰微挑,眨了下眼睛。“毋需担心!我希望呈现给观众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可以细细的品味,故事的长短不构成影响。”

    面对他无意识发出的电波,羞得赶紧进行下一个问题。

    “您的母亲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明星,据说其中一个片段是演绎她的故事,那么,另外两位女主角的身分是?”

    尤金懒洋洋地盯着桌面,但神色充满绵绵的情感。

    “一位是我过世的未婚妻,一位是我非常心仪的女孩。”他沉吟了会儿,涩然地说:“可惜我终究选择了事业,如今我回国,怕是不能挽回什么吧?”

    “因为那个女孩已经嫁为人妻了吗?”忍不住好奇,问起题外话。

    想起生命中的过客,他又勾起笑意。

    “保密。”他顿了顿,卖关子地低语“但我知道她现在很幸福”

    “我想是的,她真的很幸福。”汪孟涵笑着应和,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

    早在多年前学校的天台上,她的泪水便已锁在潘多拉的盒子里,并且打算永远不开启的。

    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找工作碰壁、自住了二十多年的娘家出阁、差点难产的危急情况等等,她都没有哭,如今却因为一段真情告白而流下两行清泪。

    虽然有人对她将“知遇之恩”当作爱情而嗤之以鼻,但是,的确是导演让她产生爱人的动力,她会永远记得这份情谊。

    桌上平空丢下一盒面纸,她连忙抽起一张面纸擦去泪水,抬起头来,看见丈夫正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莫允谦恶意地拔掉音响的插头,访问的后续内容因而中断。

    “哎呀,停电了。”他无辜地摊摊手。

    汪孟涵冷眼瞟着他,无言地抗议。

    “哼!”莫允谦自鼻端哼气,伸出大拇指倒转向地板比着,然后提着工具箱走向一部迷你金龟车。

    他留学的第一年便正式终结单身生活,取得硕士学位后,成绩优异、技艺超群的他拒绝当地文化协会的艺术顾问一职,回国当兵去,退伍后,他除了忙着创意艺术,也接手父亲部分的事业。

    想法会随着时空政变,艺术是无远弗届的,虽然再进一步钻研能展现得更完美、精深,但似乎也跳脱了人性化的亲切。不必局限自己一定要往高处爬,他不后悔没再继续深造,只要用心感受,创作的题材无所不在,例如,他最近沉迷于在苦瓜上雕刻。

    “小菱子,这种花言巧语的男人都是大坏蛋,你要离他们远一点,小心被骗财骗色喔,不然爸爸心会痛的,知道吗?”莫允谦对女儿说教。

    “知道。”小菱子点点头。

    心胸狭窄的男人!她怀念一下老朋友也不行啊?汪孟涵失笑。将帐簿放在一旁,并缩小excel工作表,她上网联机到小菱子的电子相簿。

    时间过得真快,照片中女娃儿如今都快三岁了。由于她有个误导子女的父亲,提前让她学习不需要了解的词汇,爱说话的小菱子成天吱吱喳喳个不停。

    “爸爸,车车好了没?我要黄色的喔,可是不能太黄,大家会以为是计程车,把我挡下来的。”小菱子蹲在地上,大眼期盼地眨呀眨。

    “小菱子,往后退一点,等一下我要喷漆。”为父的展现难得一见的威严。

    “喔!”小菱子听令,维持蹲姿往后退了几步。“爸爸,这么远可以吗?再远我就要撞到墙壁了耶。”

    “可以。”导航系统装设完毕,莫允谦满意的一笑。“车身彩绘成邦妮兔怎么样?”

    “ya,我喜欢。”小菱子着急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人家好想赶紧开车喔!”

    “你三岁生日那天拿到驾照才行。爸爸会在空地上画路线、放障碍物,改天教你s形进退、路边停车、倒车入库、直线加速、上坡起步、停红绿灯与平交道停车、换档稳定测试。爸爸大公无私,别以为我是你亲爹就很好混。”

    小菱子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爸爸,我能开车去香港吗?好想去迪斯尼喔,也想去看跨年演唱会。”

    “ofcourse!”莫允谦大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乱教。”汪孟涵摇头叹息,然后高声喊着:“小菱子,来妈妈这里。”

    “好!”小菱子迈开短短的腿,扑进妈妈的怀抱。

    “爸爸好小气呀,你不可以学喔。”汪孟涵鼻尖努着女儿柔嫩的粉颊。

    “咯咯咯”肌肤被母亲逗得发痒,小菱子笑得好开心。“妈妈,什么是小气?”

    “就是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不想分给别人,有时候人家看一眼也不行,只想自己拥有。”汪孟涵尽量用女儿能懂的话语解释着。

    “不会呀,爸爸一点也不小气,他刚刚给我十万块喔!”小菱子的语气充满了对父亲的肯定。

    “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汪孟涵斜觎着前方忙碌的身影,慈祥地哄骗女儿说:“你把钱交给妈妈好不好?妈妈帮你存起来。”

    “喔”小菱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硬币。

    “这是十块钱呀,哪是十万块?”汪孟涵啼笑皆非。“爸爸都教你一些错误的观念,以后别听他胡说八道。”

    “爸爸说,这是我帮他做一件事的薪水。”小菱子可得意了,爸爸夸她是勤劳的小孩喔!

    “什么事?”

    “爸爸要我在名字旁边加一个外服”

    “什么意思啊?”穿在外面的衣服?夹克或外套?汪孟涵一脸纳闷。

    “就是一个英文字啊。”小菱子摊开父亲之前给她的纸条。“妈妈,你看我写得对不对?我英文很好,字很漂亮,对不对?”

    “好,我看一下。”当汪孟涵看见纸上的文字,忍不住笑不可抑,但为了保住醋坛子老公的颜面,她只敢掩唇窃笑。

    最遗憾的事情:晚婚。

    最开心的一天:洞房花烛夜!

    最反感的行为:诱拐人妻。

    最讨厌的对象:不叫好不叫座又苟延残喘的烂导演。

    最喜欢的某人:小菱子,wife

    拜托,二十出头就当新郎还叫晚婚?汪孟涵抬高下巴,觐着他专注工作的背影,但羞涩的眼神出卖了她的依恋。

    她曾想过成为电视公司的老板、头好壮壮的科学家,气质优雅的dj梦想已远,现实摆在眼前,辞掉电台的职务后,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她现在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小女孩的母亲,肚子里还有个不知性别的小生命,她亦是和谐家庭里的女主人、汽车修护厂的菜鸟会计,甘于平淡,无怨无悔。

    抓不住远去的梦想,但掌握了无可比拟的幸福,她的挚爱都在身边,此时此刻的温馨是最真实的。

    对了,她还有一个秘密,为什么她会执意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第二段恋情呢?因为,据说初恋大部分都没有结果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算美吧?

    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是我大姑的孩子,畏畏缩缩的吧?离谱的是,简单的帐也会算错!每次连续假期,我大姑就会来电话,碍于她的情面,我不好意思拒绝你看、你看,她又在跟客人道歉了

    一串串的长吁短叹,仿佛伴随沁凉的晚风不断传进汪孟涵耳里。

    “真过分,舅妈怎么可以跟客人说我的不是呢?是我听力太好吗?要说就躲起来说嘛,我要假装没听到,还要面带微笑。”

    她的确不是开朗的女孩,手脚不利落,也不善交际。

    纵使姐姐嫁给有钱人,父母仍然脚踏实地的工作,她不想当伸手牌,打工赚零用,也不必担心出社会后视职场为畏途,可是想顺利的工作还真困难啊。

    “原来如此。”莫允谦终于明白了始末。

    “神出鬼没的你,为什么会在我的秘密基地出现?”他全听到了?汪孟涵忿忿地大叫。

    学校的天台是她吐露心事的地方,如今让外人入侵,居然还是她的仇人,仰赖的保护网被攻破了,她气愤难平。

    “你以为我很热心吗?”莫允谦的怨言不亚于她。“因为你手机没开,你妈打遍通讯簿上的电话,你姐姐说你一定在这里,好死不死,我人在教室,我妈自作主张把责任推给我,并跟你妈保证,我会安全的把你送回家,你说,真正的受害者是谁?”

    “正是我!”忘了彼此的敌对关系,她哀伤的连连抱怨“舅妈每次都用我来突显表姐的优点,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可是其它同事都说我是老实人,教我别计较,日子久了大家就会发现,表姐只是嘴巴甜,其实都光说不练”

    “管你老不老实?我今天是骑机车来的,停在学校侧门的超商那里。走,我载你回去。”在教室里画了两个多小时的图,他也想赶紧回家休息了。

    “你无照驾驶!”汪孟涵大呼小叫。虽说他大她一个年次,但也只虚长了七个月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爱慕者自会宣扬。前阵子他生日,桌子、椅子上迭满礼物,她不想看见都不行。

    “所以呢?你要到处宣传?”莫允谦把玩着一串钥匙,想到自己那部造型酷炫、性能一流的野狼二五:心里可得意了。他是和自家车行的师傅一起改装那部机车,成就感难以言喻。

    “警察会抓啊!”汪孟涵理直气壮地说。

    “没事怎么会被抓?”他国中就会骑机车了,艺高人胆大,完全不担心。

    “要是等一下真的被抓呢?”她紧张地问。

    “罚款你来缴,就这么简单,还用说啊?”莫允谦耸肩笑了笑。

    “这是什么道理?你强迫要载我,却要我付钱。”她身上只剩四十五块,加个油就没了,何况那是她要买香鸡排吃的。

    “你很难搞耶!我骑车时会变装,技术也顶尖,又遵守交通规则,除非临检,否则出包的机率很小。”到底走不走?他时间很宝贵的!灵感稍纵即逝,他洗完澡还要继续画。

    “我想再待一下,我会自己回去的。”她向他挥手道别。

    莫允谦看了眼她满面的愁色,忽然语重心长地道:“长颈鹿宝宝出生时,从母体掉出距离七呎的地面那一刻起,就必须学习站立,失败、摔倒、重来,直到细瘦的四肢撑在地上为止。”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我妈妈说我一岁多才会走路。”汪孟涵感到不解。

    “是为了活命,因为有各类强敌躲在暗处觊觎。”莫允谦望着远方道:“我不是教你改变个性,而你的个性也不是十恶不赦,只是,大草原上的动物,一出生就被迫及早独立,我们生为人,怎么可以输牠们呢?遇到困难就退缩,自艾自怜,不肯面对事实,未免太懦弱了。我认为,最好的处世态度是解决事情而不是逃避。”

    “你看过老虎奇谈这部电影吗?”她忽然问。

    “没有。”是恐怖片吗?他纳闷地想。

    汪孟涵描述着剧情“一对虎宝宝,还不会猎食就被拆散,饲养在不同的地方,环境使然,导致性情逆转。一年后,在竞技场相遇,两只老虎一只强悍,一只怯弱,可是为了胜利,牠们仍拚命想搏倒对方。争斗中,所有血腥和杀戮在眼神交会时,认出彼此是兄弟,全化为原始的纯真,玩闹了起来,那一幕好感人啊,我用掉了一包面纸喔,我又想哭了。”

    莫允谦原本呵欠连连,听到后来,差点跌倒在地上。

    “我以为你要讲什么人生大道理,重点是这部片很感人?”而且片名是叫“双虎奇缘”吧?前阵子电视有播,他觉得很无聊,只有相斗的场景令人眼睛一亮,让他从睡梦中醒来,不过,家里那两个没用的女人却哭得死去活来,纷纷倒在他身上,哭湿他的衣服。

    “不是啦!”汪孟涵窘然地笑着。“谁说一定要成为强者才不是苟活?环境的逼迫,猛兽要猎食以生存,但那些猎物也有抗敌的本能啊,有的很会跑,有的很会跳,有的体型巨大,有的动作敏捷我虽然自卑,但从不埋怨被生下来,我一定有某项才华,只是还没挖掘出来。”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毕竟我不能把我的想法套用在你身上,只是,你跑来这里仰天长叹又是为哪桩啊,十分有潜力的汪才女?”

    “我”她一时语塞。

    “怎么不找朋友聊聊,你不是都跟颜巧莉在一起?”他挑了下眉。朋友的功用包含互诉心事不是吗?

    “你不能说出去喔,其实我不太喜欢她耶,她有事情才会找我。”汪孟涵感慨地说:“没想到失意的时候,是你在听我吐苦水。命运真作弄人,你小时候那么坏”

    莫允谦连忙辩驳“喂,小孩子难免行为幼稚,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会随便欺侮人,这有辱成熟男人应具备的正直敦厚。但是,别以为我这么说,就是允许你跟我接触喔,往后还是不要找我讲话,尤其在学校里。”

    成熟男人?汪孟涵奇怪地瞄着这个“高龄”十六岁的同学。突然间,她震撼地倒抽一口气。

    “你看到什么,这么惊讶?”他不怀好意地阴森森笑着。“不会是好兄弟吧?唔,好恐怖喔!”

    “不要吓我啦!”她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除了家人,我我竟然轻易地对你侃侃而谈,好奇妙的感觉喔。我慢热的个性、笨拙的口条,遇上你全治愈了,这代表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代表他将大难临头!一滴冷汗不争气地从额际滑落,莫允谦盯着她,不自觉慢慢地往后退。

    汪孟涵心中涌起陌生的情潮,恍恍惚惚中又隐然而逝,她终究没有发觉,只感到胸口暖暖的。她想,他此时看起来也不那么讨厌了,如果他们化敌为友,将会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而这个世界亦会多了一处温暖的角落。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们会是一对合得来的朋友。”她合起手掌,憧憬地说。

    他的直觉却警告他,赶紧逃,远离她,别瞎搅和,否则麻烦接踵而至。

    “你当我的朋友好不好?”她脸红似火。“我没这么主动过耶,真难为情。”

    天哪!他绝对不要跟她有所牵扯。溺水的人抓到浮板都会死命不放吧?他可不要活到七老八十还替她把屎把尿。

    “那个颜巧莉凑合着用就好,朋友在精不在多,做人不要太贪心。”莫允谦沉声道。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掉眼泪了。”汪孟涵没有理会他的话,眼中闪烁着光芒。“我的人生要是有你加入,绝对会丰富起来,所以我要把眼泪束之高阁,毕竟它常模糊了我的视线:虽然现在我已找到暂时相依为命的伙伴,但它有必要永远消失。”

    “包括你狂笑、打呵欠、砂子掉进眼睛里?”她的想法真荒谬。莫允谦面无表情地道:“山河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你厉害,往后都不哭了,自卑的心理依然存在啊,你要试着敞开心胸才对,何况太过压抑情绪,没有适当的发泄,迟早会发疯。”

    “你不要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好不好?这样吧,我要是交到真正知心的好朋友,就会放你一马了。”她善解人意的这么说。

    “你很会利用人耶!”他不以为然地道:“万一你都没交到朋友呢?”

    汪孟涵忽然站到矮墙上。

    “那是以后的事,到时再说。如果你现在不答应,我就要跳下去了喔,天人永隔,好凄惨的”

    “请便。”她才没那个胆。莫允谦两手一摊。

    “大地如来,佛光普照”她喊完某部电影的台词后,纵身一跃而下。

    “喂,汪孟涵!”他吓傻了,立即奔向前想抓住她,却为时已晚。

    她脑子有问题啊?这么偏激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往下俯瞰,底下有一片草地,一旁则衔接着一栋教室的天台。草地上不见尸体与血迹,所以她人呢?

    汪孟涵出现在他身后。

    “你在看什么呀?”她伸出手掌轻拍他的背。

    被摆了一道,莫允谦气愤地扯着喉咙咆哮“你你不是离开人间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陧?”

    “哈哈,我跳到下面的天台,就从旁边爬墙上来了啊。”她笑咪咪地解释。

    莫允谦忍气吞声,懒得跟她这个无赖抬杠,挺起胸膛,头也不回地往来时路走去。

    “别走啊,你还没说要不要当我的朋友!”汪孟涵迫切地追问着。

    他置若罔闻,绷着脸继续迈着步伐,走向楼梯。

    她下重葯,再次蹬上墙头。

    “大地如来,佛光普照”

    好半晌过去,两只素手悄悄攀着墙头,探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动静,发现顶楼上一道人影都没有。

    这时,学校侧门那里传来一道道催促的机车喇叭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