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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澈在草原兜绕了半圈,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已不见朱若沅的身影。他并没多想,只以为她生气地自个儿先回堡里。
却没想到,一到晚膳时间,没有熟悉的柔嗓,没有引得人饥肠辘辘、带着葯香的膳食,连人都不见踪影。
他皱着眉头,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再也隐忍不住地踏出屋子,他正打算出门寻人的同时,以前服侍他的丫头翠儿却莽撞地朝他疾行而至。
翠儿定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福了福身。“少主。”
“你来得正好,知道沅沅姑娘上哪去了吗?”他拧眉,略显苍白的脸部线条绷紧的似白面阎罗。
翠儿愣了愣,被石天澈俊脸上冷肃的表情给吓着了。
“夫人、夫人差翠儿来瞧瞧,沅沅姑娘是不是在少主这里”
石天澈闻言,脸色一沉地问:“她没在房里吗?”
咬着唇,翠儿的头摇得似波浪鼓,不断在心里自问,是少主讨厌她吗?怎么每回见着少主,他的脸总是那么、那么吓人。
“该死!”石天澈低咒了声,该有的冷静在瞬间荡然无存,马上旋身转往她居住的小苑。
如果她敢就这么不告而别,他发誓,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这颗小肉丸给揪出来!
快马走了几个时辰,江慎终于察觉到朱若沅的异样。他大惊,连忙在临近的城镇落脚,并请了大夫瞧瞧朱若沅的状况。
“大夫,她怎么样?”
“不幸中的大幸,姑娘误食的毒物葯性不强,毒未沁入五脏六腑,老夫开几帖去毒解热的葯方即可为姑娘解毒。”老大夫瞅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不疾不徐地开口。
“几时会醒?”江慎站得挺直,冷硬的神情掠过一抹忧心。
“公子无需担忧,这段期间姑娘还是会继续昏睡,但只要持续服葯,便能将体内的余毒清除。”
江慎轻唔了声,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如果我明天启程回长安,姑娘的体力可以承受得住吗?”
老大夫呵呵连笑数声。“这位姑娘身子骨养得够壮、够结实,明日启程回长安城,绝对没问题。”
老大夫边开葯边叨念,语气甚是稀奇,江慎却始终杵在一边,淡淡微笑。
朱若沅有这么“实在”的身材,全靠她的爹娘用爱与葯材,一点一滴帮她补来的。对于朱家这个宝贝女儿,他可是丝毫不敢怠慢。
送走老大夫,他请客栈的店小二代为取葯煎葯后,便守在床畔,寸步也不敢离开。
眼见桌上的烛火一寸寸融尽,白昼的光明取代了黑夜,朱若沅才悠悠转醒。
“你醒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江慎不带感情地问。
揉了揉眸子,看着身旁陌生的摆设,朱若沅仍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我在哪里?”
“卢景镇。”
“卢景镇?我怎么会”她轻声问道,身体依然虚软。
“我奉朱夫人之命,带你回长安城,只是当时不知道姑娘你中了毒。”即使愧疚万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波澜不兴。
朱若沅直视江慎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所有思绪在瞬间回笼。
“我要掐死你这个大笨蛋!”她伸出手,想起昏迷前,还得受他这根大木头的气的情景。
“看你这么有精神,应该也死不了,我想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回长安城。”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要,我要回九逸城,马上!”
一想到她是因为吃了石府的食物而中毒,她便毛骨悚然,想即刻赶回九逸城,了解事情的真相。
江慎不为所动地杵在原地,淡淡地开口。“用完膳再说。”
“我没时间用膳,你马上带我回九逸城。”
如果让石天澈误以为她不告而别,一定气得火冒三丈吧!
江慎当作没听到,又继续问:“那你要不要先把葯暍了,又或者吃先点东西垫垫胃?”
江慎想她特别注重吃食,或许现下是因为肚子饿,才会拧起性子发脾气。
“我什么都不要,你走。”她撇过脸,没心情再与他多说。心想,将来不知哪家可怜的闺女会嫁给他这块大木头!
“朱姑娘”
“走啊!”她随手捉了只枕头丢向他。
江慎身手敏捷地接住,半晌才轻声道:“朱姑娘没有枕头你没办法好好休息”
朱若沅呜咽了声,觉得自个儿快被江慎给气死了。拉起被子蒙过头,她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江慎见状,莫可奈何地撇了撇唇。“好吧,你好好休息,别忘了喝葯,晚些我再差店小二送饭过来,等你心情好些就可以吃。”
待掩门声传来,朱若沅才缓缓拉开被子,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瞅着榻顶,思绪乱得彻底。
也真不知该说自个儿幸运,又或者想下毒害她和石天澈的人太笨,她吃了那些八宝丸子,除了刚开始的症状与昏睡了一天之外,并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感觉。
一醒来,思绪缠绕的却还是属于石天澈的一切。
她只是阴错阳差下做了替死鬼,假如吃到八宝丸子的人是石天澈,她真不敢想像后果会是如何?
石天澈的身子骨在她的葯膳调养下虽然壮了许多,却还是禁不起任何意外。
但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到底在石家堡里,是谁想致石天澈于死地?
晚膳时分,袅袅白雾飘散出食物的香味,在这该用膳的时刻,饭厅里却因为朱若沅的不告而别,沉浸在异样的沉默当中。
石天澈尝了几口汤后,将汤匙放进碗中便不再有动作。
汤的味道完全不同。
往日他的膳食都是由朱若沅张罗,为他备好膳食后,她便会同石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一家人共同用膳的气氛很和乐,她的存在像是本来就属于石家人一样,是那样自然而然。
但如今她却不告而别。
他想不透,是不是自己真的给她那么大的压力,让她不得不逃。
此刻他分不清,究竟是心情不佳,又或者是口味不同,总之他少了平日的好胃口,连喝汤也显得多余。
见儿子郁郁寡欢的模样,石夫人哪还吃得下,碗一搁,直接就问:“怎么了,是菜色不合胃口吗?”
这半年内,儿子的身体在朱若沅的葯膳调理下,虽尚未完全恢复健康,但近日已能和家人一同用餐。
两人形影不离,她与夫婿见两人感情好,本已打算近日到长安向朱老爷提亲。谁知道,主意才定,朱若沅却突如其来地不告而别。
她这一走,可让石家在一时间乱了谱,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真的放不下那一个胖姑娘吗?”石仁于突然介入,一开口便让在场的人没法有好脸色。
石天澈眸中掠过一抹阴鸷,冷冷觑了他一眼。
“嘿,堂叔我可是实话实说。”石仁于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又道:“瞧你这样失魂落魄,有些话我可不得不说。”
石万里拧眉,肃然地开口。“有什么话下能用完膳再说吗?”
“我可是不忍心看澈儿为那个胖姑娘心神挂念,不得不说呐。”他用力叹了口气,说得万般无奈。
“你这话什么意思?”瞥了他一眼,石夫人掩不住心中的好奇。
石仁于意有所指地暗示。“我看她拿着包袱,上了一辆马车。你们该查查手边有没有掉了什么贵重的金银财宝。”
石万里微微一顿,正声道:“不会的,依沅沅姑娘的个性,不会做这种事。”
“她不会这么做的!”石夫人也开口了。
她可是个好姑娘啊!这半年来她为儿子的付出,石家上上下下皆看在眼底,她身为娘的,更加庆幸儿子能遇上这样一个好姑娘。
说她会偷了石家的钱财不告而别,她可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唉呀,大嫂,人心可是隔肚皮呐!谁敢保证那胖姑娘不是看石家财大势大,存心捞油水不过既然大哥你们不想追究,那葯膳大夫离开的原因也就算了,但澈儿的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得再找个大夫,持续葯膳啊!”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石万里瞅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这些事就不劳堂弟费心了。”
“是啊,让你为澈儿操了这么久的心,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我想也该让我们做父母的尽责任,为自己的孩子打算。”石夫人接着道。
朱若沅用了半年的时间,便让儿子的身体逐渐恢复健康。
由这一点便可证实,他们之前的揣测没错,石仁于居心叵测,为的就是谋夺石家的马业。
这话说穿了,就是不让他插手管这件事!石仁于愣了愣,没想到他们这一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反驳他的意见。
他耸了耸肩。“忠言逆耳啊,我是怕澈儿的身体好景不常”
“仁于,希望你适可而止。”石万里威严十足,开口便制住石仁于不知好歹的态度。
即便堂叔言之凿凿,石天澈还是没办法相信,真心真意待她的朱若沅,对石家存有异心。
石天澈摇摇头,原本烦郁的情绪更加低落。“爹、娘,孩儿先告退回房,您们慢用。”
石万里点头应允。“你回房歇着吧。”
待儿子一离开,石万里继而道:“仁于,你身为长辈,有时说话也该知道拿捏分寸。”
石万里的直接令他一颤,握紧着拳,石仁于知道,该是自己做决定的时刻了!
闷闷地望着榻顶发呆,朱若沅再也管不住脑子,思绪全落在石天澈身上。
平时他的膳食都是由她张罗,她这一走,走得仓促,不知道邹嬷嬷能不能做出合他胃口的膳食来。
他见不着她,生气了吗?
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发起脾气,把汤碗全砸个稀巴烂?
一百个、一千个关于他的一切在脑中反覆掠过,明明江慎误打误撞地把她带离九逸城,正合她之前的决定,但为什么她始终放不下呢?
“姑娘该用膳、喝葯了。”
同他闹了几天的脾气,一瞧见他冷冷的脸,朱若沅一把火跟着起来。“我要回石家堡。”
江慎挑眉。“真难得。”如果在半年前跟他说,这个以食为天的姑娘会不想吃东西,他或许会大笑个三声,以示心头的不以为然。
她向来注重吃食与养生,头一回见她如此烦恼得吃不下,还真前所未闻哩。
没心思同他计较,朱若沅下定了决心。“我决定了,我要回九逸城。”
“过几天我们就要启程回长安了,你哪都不准去。”与她的激动比起来,他的语气显得冷静而沉着。
她瞪着江慎,难以置信地吼道:“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动,我不是你的犯人。”
“对,捕快的职责是捉犯人,不是当奶娘。求姑娘你行行好赶紧喝葯好快点回到长安城。”江慎闻言,心里那把火一发不可收拾地顺着回话,一股作气将内心气愤发泄而出。
朱若沅瞅着他,一张小嘴则诧异地久久不能合上。
呵!真难得,几时瞧江捕头会发这么大的火,连气换也没换地说了这么长一串话。
稀奇、稀奇!
“吃饭。”江慎充满怒意的神情,因为她关注的眼神,在转瞬间恢复成一滩死水,哦!不,是一脸平静。
朱若沅一发现自个儿被江慎转移了心思,连忙收回脸上因他而起的震惊。“所以,你就赶紧回去当你的捕快捉坏人,也好顺道帮我带口信回家,而我则要回九逸城去。”
瞧,这是再圆满不过的安排了。
“不行,朱夫人交代过,如果我没把你带回家,她就准备剁了我。”直接略过她轻快的语调,江慎语音持平地给予回应,浇了她好大一桶冷水。
朱夫人的火爆个性是长安城出了名的,他可不想自讨苦吃。
朱若沅闻言,瞬间板起晚娘面孔。“我还不能回长安,石少主可能会遭恶人毒手,你知不知道。”
未多思索,江慎一脸莫可奈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照朱夫人的吩咐办事,姑娘不要为难我。”
“事关重大,你还顾着自己的事?”他的答案让她气得拚命顺着紊乱的气息,若不是体力还没恢复,她早就自个儿回九逸城,哪还管要不要经过他的同意。
尽管她眸中喷火,江慎却坦白地说:“我只管自己的事。”
她气得圆脸掠过一阵红、一阵白,心情从未如此烦燥,她重申道:“我要回九逸城!”
“不准。”
“我要回九逸城!”到最后她几乎是用吼的。
“不准。”江慎的答案没变过。
“啊”她尖叫,从没碰过像他这种死个性的人。
“闹脾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他为自己斟了杯茶,随着说话次数愈来愈频繁,口也愈来愈干。
“那你说,怎样才能解决问题。”
他挑眉,显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霍地灵光一现,她扬声道:“好,那你捎信鸽回长安城给我爹,请他派人来接我,而你代替我回九逸城,传口信给石城主。这样,你既不会失信于我娘,我也可以安心回长安城。”
“不。”
“别再罗嗦,我退一步让你好办事,就这么决定了!”为防有变,朱若沅不给他半点反驳的机会。
于是事情莫名其妙就这样定了案。
“少主,你这些天没吃什么东西,我依沅沅姑娘留下的葯方,帮你炖了葯膳排骨,您多吃一些。”
深怕石天澈会再倒下,邹嬷嬷自告奋勇,依照朱若沅的手法,煮些膳食让少主开开胃。
谁知道,食物、葯材一应俱全,煮出来的葯膳却是天南海北。香归香,美味归美味,仿不来的还是朱若沅在葯膳里的用心。
“邹嬷嬷你别担心,我会吃完的。”发现邹嬷嬷局促的模样,石天澈难得压抑心中的烦躁,说出让她安心的话。
邹嬷嬷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开口。“少主,别怪邹嬷嬷我多嘴,像沅沅姑娘这样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别的不说,光说每日为你备膳的心意,就足教人感动了。
天热时,闷热的厨房让她热得汗流浃背,但她计较的是里头是否有少主需要的营养。天气冷,水冻得她双手发红,但姑娘脑子里想的还是少主的事。这些天我邹嬷嬷仿着她的方法煲汤,才知道这煲出的一锅好汤,要费多大功夫、用尽多少心思在里头”
石天澈脸色一沉,怎么会不明白朱若沅的用心良苦呢!
无意识舀了一匙黑呼呼的热汤,在热气袅袅的白色烟雾中,石天澈似乎瞧见朱若沅睁着黑溜溜的圆眸,坐在桌前盯着他把汤喝掉。
他怎么会不明白,在她为他做那么多事的背后,她花了多少心思。
待立冬进补时,羊肉炉、姜母鸭、人参鸡全都可以补血补气,我多炖、你多喝,就会头好壮壮
他忘不了,当她满心期待地跟他提这件事时,脸上洋溢的幸福表情。
缓缓将汤送入口中,石天澈却发现,同样的热汤有着南辕北辙的味道。
她到底在汤里加了什么?迷葯?相思?
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才多久的时间,他格外想念她清脆的娇声叱喝,想念两人斗嘴时的情形。
淡淡的失望弥漫心头,情绪一下子滑到了谷底,让他无可奈何地咀嚼那莫名的失落感。
她说对了,即使没有“英雄泪”每喝一口汤,他就会感念她施与他的恩情。
霍地,一股不期然的想法闯入脑中,石天澈顿时明白,自己会同她求亲,不止因为感激。而是在两人朝夕相处下,他对她的感激,已经在无形当中,渐渐转变为爱。
现下他才想透,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渴求!
这一瞬间,石天澈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情,但朱若沅根本不知道。发现自己心意的石天澈,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突然觉得
或许当时他为了留下她,而想出的一百个该死的理由,正成为她不告而别的原因。
难怪她总是痹篇他的眼神,朱若沅要的是爱,不是感激
所以,即便他强烈感觉到她为他费尽心思、百般为他着想,但她却迟迟不肯点头答应他的求亲。
他早该想到的!他爱她啊!
石天澈的拳头捏得死紧,心头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很清楚,此刻满
溢胸口的情绪是什么。
邹嬷嬷发现他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以为他又旧疾复发,着急地嚷着。“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我要去找她。”半晌,石天澈的俊颜略显苍白,但唇角勾着明朗的笑意。
那笑如同破云朝阳,让他俊朗面容呈现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少主”邹嬷嬷看着石天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独尝不会有美味,不,应该说少了她,任何珍馐也无味,我终于懂了”
思念她、想爱她的万般滋味在心头沸腾,石天澈重新拿起汤匙,认真地享用邹嬷嬷送来的葯膳。
邹嬷嬷感动地看着石天澈,打从心底感谢上天的仁慈。
等会儿她得向夫人报告这好消息。
看来没多久,石家堡不仅要举行继承仪式,或许连亲事也一块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