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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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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大早,告别方采衣,白霜染陪着陆清宇踏上回家的路。

    朱河镇与容阳城两地距离仅七十里左右,车行不需一日可到。离开朱河镇后,一路上白霜染的脑袋没停过,拼命拖着陆清宇陪她聊天,起先陆清宇是没精打采,不甚搭理,后来才猛然察觉白霜染的用心,当下心中涌现深深的愧疚。

    饼去成音总爱说他太过固执,老是沉溺在他自个儿的思绪世界里,镇日绕圈圈,时日一久,也不见绕出个什么道理头绪来。

    “陆大哥,你的牛脾气得改一改,择善固执是好,但别人的话可也是宝,是经验谈,多听、多看、多想,对你没坏处的。”这是成音常挂在嘴边劝他的话。

    白霜染对他如此关怀,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啊!

    强迫压下心底的沮丧难过,陆清宇逼自己强打起精神,聊着聊着,气氛终于热络了起来。

    “你终于肯专心搭理我了,呵,不枉我辛苦唱了一个多时辰的独脚戏。”白霜染微笑,调侃陆清宇道。

    “呃白靖,对不起,我”陆清宇抓抓头,穷不知该如何接话。

    “没关系啦!任谁遇到失明这种打击,反应都是一样,只要你一天比一天开朗,一天天远离伤怀,我的努力就值得了。”

    “白靖,我我想问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意陆清宇有此一问,白霜染怔了怔,随后笑意加深回道:“对你好一定要有目的吗?难道就不能是单纯想对你好啊?”

    “白靖,你别误会,我我没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出自真心诚意照顾我,不是图我什么的。”陆清宇听了心一急,赶忙解释道。

    “笨牛,你瞎说些什么啊?既然知道我是发自真心,没其它的坏心眼,这不就好了吗?世事无常,变化万千,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原因的。好了,收起你的问题,放宽心,咱们赶路回容阳城喽!”

    白霜染娇喝一声,长鞭一扬,一辆车驾载着一双人影,在凉爽的秋日里奔驰,往“菊都”容阳城而去。

    容阳城,那里流传着一则家喻户晓,发生于两千年前哀伤而凄美的传说。

    陆清宇和白霜染之间若有似无的缘分,将在菊都出现重大转折。

    “天意”与“爱情”的战争,是天意出头,亦或爱情胜利,在命运终点的容阳城即将见分晓。

    人一踩进容阳城,白霜染便觉一阵神清气爽,因为四周充斥的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放眼望去,容阳城内处处可见菊花的踪迹。

    大街上有许多店家、小贩销售菊株、盆栽,路旁随处栽有菊花,民家门口亭台更是菊影翩翩,花开处处,品种之多,数量之繁,都是天朝数一数二。

    白霜染入城不过半个时辰,城内所有的菊花都感应到她的气息,灵气相应,含苞的菊枝迫不及待开展,已绽放的朵朵菊株开得更加清丽,菊群争相以最美的丰姿相迎菊仙的到访。

    短短时间内,容阳城内便是一片菊花盛放的荣景,令城内全部的百姓们见了都不住啧啧称奇。“白靖,城里的菊花是不是开得很美、很繁茂?”陆清宇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白霜染柳眉一挑回话道。

    “菊香摇曳,沁人心脾,容阳一到秋节起,日日都有各式品种的菊花按时绽放,但再怎么开,花香也不曾像今日如此浓郁过,所以我猜应该是很多菊种都在同一时间开花所致。”

    “看不出来你对菊花还有那么点了解喔!”白霜染有些挖苦道,陆清宇这笨牛不是只爱“桃花”的吗?

    “哈哈哈,难怪你会这么问,我这人看起来一副粗鲁汉的模样,好像天生就跟花草风雅之类东西都沾不上边。”提起菊花,让陆清宇心情大好。

    “嗯,有自知之明,那你这头笨牛还算有救。”

    “咳、咳,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想开起染坊啦?我虽然是个武夫,可也有细腻的一面,我的才华洋溢,你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吗?有真本事就拿来出来瞧瞧啊!”白霜染回话,唇边的笑意加深。

    两人之间已经许久不曾这番轻松抬杠的气氛,令白霜染惊喜不已,两人心有灵犀似地接续话题,不想破坏这愉快的氛围。

    “好,一会儿回到我的家,我带你上后花园去看看我的真本事去。”陆清宇信心满满。

    “好好,那咱们赶紧‘走着瞧’吧!”

    陆宅

    车驾方停妥,白霜染轻快跳下车,正欲接陆清宇下车时,陆宅大门已开,从内步出一名年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白霜染见中年男子步出,暂时停下手边的动作,微笑点头打个招呼。“清宇,你回来了,不知这位姑娘是”中年男子欣喜唤道,白霜染出色的容貌和甜暖的笑容,初见就给了男子绝佳的第一印象。

    “是啊!周叔,我回来了。白靖,前面那位是我惟一的亲人周叔,他是我双亲的结义兄弟,我父母很早就过世,是周叔仁心,一手扶养我长大。没有周叔,就没有今天的我。”陆清宇对白霜染介绍道。“周叔好,我是白靖,陆清宇的朋友。”白霜染出声,再次打招呼。“好、好!”周叔眉眼含笑,亲切的态度表达对白霜染最诚挚的欢迎,这可是陆清宇头一次带姑娘回来。

    三人在门口寒暄闲聊许久,气氛热络,陆清宇一直坐在车上,周叔并未发现他的眼睛有异样。

    “对了,周叔,我不在这段日子,‘霜华’好吗?”闲谈间聊到菊花,陆清宇突然想起,遂开口问道。“霜华”听来好像是女子的名字,看陆清宇对那个霜华一副在意得紧的模样,白霜染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隐了去,美眸流转,她倒要听听这个叫霜华的是何方神圣?

    “霜华很好,你对它这么用心,它怎会不好呢?不过,前些日子有天晚上又有宵小摸黑入府,想来偷霜华,幸好发现及时,宵小才没得逞。”

    “什么,又有贼?周叔,快!带我上后花园去看霜华去。”陆清宇一听,紧张得不得了,立即要下车。

    看他对那个霜华如此在意,白霜染心下气恼,脚步放意一挪,往旁边一闪,不愿出手相扶,陆清宇不防,一时扑空,人便从车上跌了下来。

    这一摔,周叔才发现陆清宇的异样。

    “清宇,你的眼睛怎么了?”周叔赶忙扶他起身,焦急询问着。

    “日前遇到意外,中毒瞎了,往后一辈子就是这么个样了。”

    “清宇,怎么会这样?走,先别管霜华,咱们出府,周叔陪你找名医去。”

    “周叔,别忙了,早上我才刚离开朱河镇回来。”陆清宇阻止道。

    “朱河镇?你你给方大夫看过了?”

    “嗯,周叔,你别担心,有白靖跟你陪我、照顾我,我会尽快让自己适应的。”陆清宇拍拍握住在他手上的大掌,故作无事人般安慰周叔。

    “清宇”看着从小照顾长大,视若亲生子的陆清宇遭此横祸,周叔整个心都揪在一起,十分不舍。

    “对啦,这回来的路上,陆清宇调适得很好。周叔,你别难过,你要相信陆清宇啊!”看见两人关怀的互动,让白霜染心头一阵感动,想及她方才小心眼的表现,真是要不得,为了“弥补”她也跟着站在陆清宇这边赞声道。

    “这样啊!那好吧!走,前头有门槛,小心点啊!”周叔叮咛道,和白霜染一人一边,搀着陆清手往屋内而去。

    陆宅是圣上御赐,占地宽阔,建筑简朴中带有恢弘,给人极为舒适之感。踩进屋内,一路走来,呼息间净是清雅的菊香,陆宅内处处栽有菊花,行至此,白霜染始信陆清宇说其爱菊之言不虚。

    穿过回廊与拱门,来到后花园,触目所见是缤纷绽放的清丽菊影,花朵有细小如指头者,亦有硕大如饭碗模样的,仔细一算,菊花品种约莫十来种,而其中之最该是毫立于菊群之中,一盆暖黄色样的菊株。

    说来恁是巧,这株暖黄菊花的色泽竟与白霜染原身的颜色相似,令她十分讶异。花朵盛放如茶碗般大小,层层叠叠的花瓣颜色淡雅温暖,如同晨曦,怪的是见了这株菊花,竟教白霜染起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我闻到霜华的气息了。”陆清宇伫立在菊群之前,微笑说道。

    啊,啥?这株暖黄菊花就是“霜华”?

    白霜染一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这搞了半天,她居然跟自个成仙前的同类在生闷气,她真是愈修愈回去了。

    “这株菊花就是霜华?”白霜染故作不知问道。

    “对,它就是霜华,是容阳城内最稀有的名贵菊种,据传霜华已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了。”陆清宇笑着说明道。

    “两千年?怎么可能?”白霜染咋舌,两千年,那岂不跟她一样大?

    见陆清宇同白霜染聊得正兴,周叔面露微笑,悄悄离去。

    “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容阳城内老老少少都知道,关于需华的由来,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是一个很哀伤的故事。”

    “有传说?快说给我听听。”白霜染可好奇了。

    “好啊!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传说在两千多年以前,霜华本名并不叫作霜华,而是叫作霜染”陆清宇开始说故事了。

    什么?霜染?听见陆清宇所言,白霜染脑门一轰,心头一凛,怎会如此凑巧,这株菊花的原名竟和她相同?

    心中疑惑顿起,白霜染暂压下心间的疑问,竖起耳朵,继续听陆清宇讲霜华的传说。

    “两千多年以前,有位叫作柳重阳的书生,他爱菊成痴。有一年外出访友时,在山中无意间发现了一株罕见的菊花。书生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当下披星赶月,不分日夜赶回他的故乡,在他的屋外亲手栽下这株菊花。

    书生回来之时已入秋,正是菊属的季节。

    秋夜露寒,水气凝成露露。夜里,书生担忧菊花受不了寒,奔至屋外查看,却见菊花染霜,迎风秀挺绽放,其丰姿似文人傲骨,又像少女清丽,令人望而爱之,再也不忍移开目光。

    菊迎秋霜之姿,书生为此株菊花命名为‘霜染’,此后霜染伴书生,朝朝夕夕不离分。翌年秋日又至,霜染更为盛放美丽,书生大喜,益加用心照料。

    那年秋季,容阳城的菊花赏,书生全心呵疼照顾的霜染夺得菊中花魁,声名大噪,霜染顿成容阳城内外备受瞩目的焦点。

    霜染名动,引来祸端,乐极生悲。

    来自官家的恶势力,书生被迫交出霜染,抵死不从的结果是身陷囹圄,死于非命,被官家夺走的霜染,在书生死后不久也渐渐凋零枯萎

    书生冤死,魂魄飘入地府,入枉死城囚禁千年,再入轮回,在人界一世一世飘荡。世世皆饮孟婆汤,他已不记得霜染的存在,只凭残存破碎的印象,生生世世不断在寻找一抹温暖的笑容。

    霜染凋零之后,一缕灵气散出,重新依附另株菊花而生,在深山翠林里吸取日月精华,时光荏苒,漫长两千年的岁月,霜染修炼成仙,归入仙班,断绝六根,无情无欲。

    两颗心,一在天界,一在人间,天上人间,永无交集。

    据说柳重阳死前,对霜染仍是念念不忘,最后他将他对霜染所有的思念写成一首诗,之后含恨而终。”

    “什么诗?”听完这个故事,白霜染无法控制她的情绪,早已泪流满面,哭红了双眼,同时她也明白初见“霜华”时那分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诗题名叫作菊思,诗曰:‘傲骨清魂碾玉凉,年年蕴秀认重阳;从来孤隐东篱下,哪得秋心更胜霜?’”陆清宇朗声念完这首诗。

    “哪得秋心更胜霜?”白霜染颤抖跟着覆诵,眼角的泪溃堤似地纷落,原来这个传说中的“霜染”正是她,而“霜华”则是她依附修炼的栖身之花

    整颗心揪成一团,疼痛不已,她不明白为何当年化作灵气的她修炼成仙之后竟是如此绝情!名列仙班,在瑶池当差,长久以来逍遥自在;而那位对她用心至极,呵护备至的书生柳重阳却在重重轮回里转世,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她甚至已描绘不出他的形貌,脑海里依稀记得的只有他醇厚温文的嗓音。

    她自许是天界最尽责善良的仙子,没想到原来的她根本是朵忘恩负义的菊花精!成了仙,就忘了恩人,她哪配当仙,

    “白靖,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陆清宇不解问着,心忖这个传说哀伤归哀伤,可也不至于听了会哭得这么凄惨吧!

    “我我现在心很乱,这个传说太悲伤了,你先自个儿回屋里去,我要找个地方静一静。”白霜染说完,口中轻念咒,身影瞬间便消失无踪。

    “白靖,有事别搁在心上,说出来让我”

    偌大的花园里,只余满心纳闷的陆清宇独自伫立在秋风中。

    到了隔天早上,白霜染才又出现在陆宅,一夜未归,陆清宇心头甚是挂念,听到白霜染回来,便直关心追问。

    “白靖,你昨夜去了哪里?一整晚都不见人。”

    “只是随便走走。”白霜染随口应着,吹了一晚的风,繁星点点,她紊乱的心绪一如熠熠星辉,闪烁明灭,毫无秩序,愈想愈是乱,怎么也厘不清头绪。

    黎明初晓前,她偶然想起临下凡前,老君殷切的交代。

    如今她的心清明不再,事实摆在眼前,再明显不过,她凡心已动,深深为红尘俗事所牵动!这段时日的相处,陆清宇早已是她的牵念,而在知悉容阳城的传说之后,心头的悬念又添一桩,柳重阳

    记忆里全然无他的存在,要她如何在重重轮回中找出他,以报他当年一番真心爱护?

    “你怎么了?声音听来闷闷不乐的,从昨晚跟你提了霜华的古老传说后,你就变得怪怪的。要是早知道这个故事会意你不开心,我就不说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幸好你有跟我说这个传说”不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自己是个多可恶又忘恩负义的菊花仙。

    “真的没事?”陆清宇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事。”白霜染强颜欢笑,此刻她心头的事如何能对他人道?

    “好,口说无凭,证明给我看。”失明这些天,已让他练就比往日更为细密敏锐的观察力。

    “啊,证明?要怎么证明?”白霜染怔然。

    “来,陪我出去走走,待在家里就是觉得闷。”他举起拐杖,一如往常要白霜染领他,脸上扬起一贯温和无害的笑容。

    “喔,好好吧!”陆清宇的招牌笑容最是让白霜染无招架之力,她接住闭杖,领着他出府散心去。

    一路上白霜染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陆清手不理不睬,他顿觉自讨没趣,心头有些不畅快,闲聊时故意加两三句讽刺的话,白霜染却恍若未闻,让陆清宇暗暗气恼。

    依着陆清宇的意思,白霜染陪着他来到容阳都府。

    到了大门前,白霜染搀陆清宇下车后,让差役领着地入内,陆清宇执意要白霜染陪他进去,她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两人在都府门口僵持了好一会儿,末了陆清宇拿白霜染莫可奈何,才悻悻然让差役带他进去。

    白霜染到底在烦些什么?问也问不出答案,今天态度又是一副冷漠难以亲近的样子,他好意关心,反倒被拨一身冷水,一思及此,陆清宇心中的不悦更深了。

    都府内,陆清宇因中毒失明,复明无望,决意辞官,都府大人极力挽留不成,也只得妥协,无奈同意。

    一番商谈后,陆清宇从大人口中得知鹰三被缚,送至都府判刑一事,深感讶异,任他百思也不得其解,末了只得先压下心中的疑问,带着满心的讷闷步出大门。

    “再来想去哪里?”白霜染低声问着,沉闷的嗓音平板单调,失去了往日的轻快明亮。

    看白霜染这个样子,陆清宇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决计非追根究柢,缠着白霜染,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失明受伤这段日子以来,白霜染一路陪着他,尽其所能帮助他,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今天白霜染有烦心的事,说什么他也要逼问出来。

    白霜染已经给他太多太多,如今该换他来为白霜染分担分担。

    就算只能分担些许忧烦也好,他只盼能早一刻再听见白霜染轻适悠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