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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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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木栋正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在沐浴饼后,发现平时穿的衣服不见了,放在他眼前的是一套据说充满喜气,但在他看来却是艳丽俗气、难看刺目的衣服。

    如果不是天气冷,不穿他挨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穿上的。

    “算你狠,张来福。连把火盆拿走这样的事你都做得出,就为了逼我穿上这件衣服!”他恨声说道。也罢,就穿着这件衣服闹失踪,看他怎么办!

    不过,张来福能以十九岁稚龄就当上总管一职,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一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个武功最好的护院守在门口,一脸尽忠职守的样子。

    “大少爷,总管说了,请我们一定要看好您。”

    “这个家是他大还是我大?”

    “大少爷您别为难我们。”

    那你们就来为难我!谢木栋没好气地看着这两人,要打也不是打不过,要逃也不是逃不脱,可是这大过年的就在家动手动脚实在不好看。

    “大少爷,您就别为难咱们下人了,不就是露一下脸嘛,难道大少爷还怕被那些姑娘给吃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始作俑者--张来福。

    谢木栋瞧他一只手上拎着两只灯笼,一只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另一只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两只灯笼都做工精巧、玲珑可爱,衬得这提着灯笼的人更显眉清目秀,见之心动。

    心动?!他对这个奸诈小人心动什么?之所以见到他有一种麻麻痒痒的异样感觉,那也不过是春宫图事件的后遗症罢了。

    他正向自己走来。

    黑色长袍衬得他清秀修长,像一抹竹子投在雪地里的阴影,每多一次见到他,就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长得好看,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丽,而是一种清清淡淡、泌人心脾的幽香,不知不觉地让人沉溺其中。

    待他走近,可以看到他白净的脸皮上长着调皮的小麻子,眼睛笑弯成一道月牙儿,嘴唇长得很漂亮,如果他老是像现在这样闭着嘴巴,就可以称得上可爱了。

    可爱?!

    天哪,他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心动,后是可爱,老在想些有的没有的。就算这家伙不说话、不和他做对、不设计陷害他的时候,是可爱的,但他怎么能为这样一个卑鄙狡诈的男人心动?怎么能一看到他就想把他压倒?

    这是后遗症、这是后遗症,这是他少年时受到刺激所留下的后遗症,是他本身的心理问题,与眼前这个人无关。

    何况,张来福是个男的啊!

    虽然他长得矮、长得瘦、长得白、长得可爱、长得娘娘腔,但他是个男的啊!从他十二岁进府做小厮的时候,自己不就知道了吗?

    不行,绝对不能再想这些了,再想自己真的会疯掉。

    谢木栋深吸一口气,强忍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异样感觉,故作冷漠地说道:“张总管,手提花灯,闲庭信步的感觉如何啊?”

    “华灯初上,良辰美景,实是喜人。”叶清越笑笑,心中却在琢磨着如何赶紧让他心甘情愿、英气勃发地出现在众女子面前。

    “大少爷今天是新衣衬人,英俊又潇洒。”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兔子小灯塞到他手中“万紫千红化异彩,流光闪耀比银河,今天天上月朗星稀,地上美人如云,良辰最是苦短,少爷,我们走吧。”

    谢木栋千般不愿,万般无奈地接过那盏小灯笼,灯笼在张来福的手中已经握了很久,久到青竹提杆上有着微弱的暖意,在初春犹寒的天气里,显得特别的明显。

    明显到有点灼人的地步。

    他拎着灯笼与张来福一前一后地走在谢府曲折的回廊上,相较于前院的喧嚣,这人迹杳然的内院显得格外黑暗与安静。

    冬日花谢,阴森干枯的枝干从黑暗中伸出诡异的触角,只有梅花的香味从不为人知的地方飘来,淡淡的芬芳包围着两人。

    和他在一起,怎么时间都像变慢了一样?

    叶清越心想着,谢木栋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为什么脚步这么慢,存心给她拖时间嘛。

    其实,谢木栋原本想趁着只有张来福一个人的时候打晕他逃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之后,就迟迟下不了手。

    怕打在脖子上,那么细的小脖子会断掉。

    怕打在身上,那么白的皮肤上会有瘀青。

    怕打晕了他,就是打痛了自己

    叶清越并不知道前面的人正在想什么,她只想走快点,好把此人一脚踹进姑娘堆里。

    路上幽暗万分,寂静异常,薄霜附在青石铺的小径上,因灯火的热度溶化,使得小径有些湿滑。

    叶清越一心想走快一点,人一急,心就乱,心一乱,神就慌,她脚下一滑,人向前倾,心向下坠,尖叫一声整个人就向前扑去,眼看着自己就要和青石板来个不得不发生的惨痛接触--

    突然,她整个人一轻,硬生生地在离地面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她往下看看,自己正被一只手稳稳地托着。

    一时之间,她突然意识到这种诡异的身体接触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

    她就像一个娃娃被人轻轻地抱在怀里。

    奇怪,这个人为什么还不松手?

    理智正在提醒谢木栋松开手,可是这样幽深宁静的夜色,这样清瘦暗香的人儿,这样细的腰,这样软的骨头

    抱在手中,轻得像一朵云,软得像一堆布,鼻端可以闻到暗暗的清香,就像有什么在水色清浅处浮动着。

    和这个人在一起将近七年了,七年的岁月足够让一个人变成一种习惯性的存在,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见到他、和他说话、看着他的样子,在午夜梦回时暗暗地想起他。

    他已经像空气、像流水,那样自然地存在着,出现的时候没去注意,没有看到的时候又会记挂。

    张来福,你于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仅仅只是习惯你的存在,还是已经变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是血与肉一样?

    “大少爷,您可以放手了吧?”冷冷一句话,打断谢木栋悠远的绮思。

    “嗯?”

    “您再不放手,灯笼就要烧到您的衣服了。”

    谢木栋一听此言,赶紧向下一看,果然,张来福手中的灯笼已经打翻了,火苗啪啪乱窜着,眼看就要烧到他这件俗艳的衣服。

    “烧到就算了。”他脱口而出,反正他也不想穿这件衣服露面,好像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是金光闪闪的有钱人一样。

    什么叫烧到就算了?叶清越一听,马上就火上心头。这件衣服可是她亲手挑的料子,亲自定的款式,还催了好多次才让裁缝漏夜赶制出来的,虽然花了点、艳了点,还不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金龟婿!

    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说,烧了就算了?!

    这简直就是在践踏她这一片忠到不行的下人心。

    她咬着牙,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点,站了起来,怒目瞪视着他。“大少爷,这件衣服是锦绣坊的红云龙纹金线锦,一尺要价五两银子,您知道五两银子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个小童一年私塾的学费,一户穷人家两个月的食钱,能做五件棉布袍子,是饥荒时一个婴儿的价格,是我刚进府里时三个月的工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木栋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时几乎从不动怒的人“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看您只是身在福中,不知道吃不饱穿不暖是什么滋味。”

    “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受罚的时候挨过饿,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不,您不知道。您受罚捱饿时,不会有那种惶恐的感觉,因为您知道挨饿只是暂时的;可街上的穷人们呢?吃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那才叫真正的挨饿!”

    他说这番话的样子,让谢木栋想到“正义凛然”这四个绝对与张来福没有关系的字。可是,他那微怒的神情、紧皱的眉毛,都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加生动有趣。

    谢木栋心中某种最深沉的东西被他有意无意地挑动着,他突然间觉得莫名的烦躁,不是因为等会那可笑荒唐的相亲大会,而是不能把这个泫然欲泣、薄怒微嗔的人搂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对不起。”他嗫嚅道。

    “嗄?”叶清越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出声道歉。

    “你吃过很多苦吧?”谢木栋问道,语气带着浓浓的怜惜。

    “不吃苦,我会十二岁就卖了自己?”叶清越轻叹一声。算了,毕竟她在十二岁之前,过的都是无比幸福的人生。

    比起这世界上许多穷人,她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幸福了。

    “算了,反正衣服也没有真的烧到,我们快走吧。”她不在意地挥挥手。她到底在气什么啊?五两银子她再心痛,也是他家的钱啊。

    真是不明白自己刚刚那种情绪从何而来。

    ----

    两人拖拖拉拉,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走到前院。

    一到前院的入口,她便把谢木栋硬推了进去,然后吩咐下人,不准他随意熄灭灯笼,不准他离开前院半步。

    她拢起袖子,抄起双手,看着众家姑娘皆将目光投注在这位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信物”灯笼的英俊鲍子身上,他的穿著与气质在在昭显其身家不凡、富贵逼人。

    丙不其然,这位显然还不知道手中灯笼有何用意的大少爷,一瞬间就被接踵而来的莺莺燕燕给淹没了。

    叶清越见自己目的已达到,猜想也许今夜过后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媒婆上门来吧。

    她轻叹一声,也许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在这一刻开始想念起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和姐姐,还有那些同学玩伴们,不知道他们还好吗?

    还有那不负责任的小黑、小白,把她一扔就是七年,当真是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他们怕是早就把她忘了吧。

    “臭小黑,死小白,居然就不理我了,还说什么红线一牵,富贵一生呢,骗人。”她嘟囔着。前院热闹的灯会对她来说,已变得索然无味。

    无论她多么的努力,多么的费尽心机,位置爬得多么高,工钱拿得多么丰厚,现在的她只觉得孤单与寂寞。

    越是这样热闹的夜啊,越是想念不能再见的亲人。

    想着,她信步走开。

    通明的灯火远了,喧嚣的音乐远了,就连空气里那甜甜的汤圆味道也远了。

    一切的一切都远了,只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径冷清又漫长,刚刚,她与他就是走这条路,青青的石板上有着溶霜的湿滑,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经意间,谢木栋揽住她纤腰的那一幕硬生生地窜进了她心里。

    他的肩膀原来是那么的宽,手臂是那么的强壮有力,和她这个冒牌货不同,沐浴饼后的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男性特有的麝香味道。

    很淡,却是说不出的撩人。

    现在想想也真是可怕,自己在谢府已经待了七年了耶。虽说随遇而安,她是不是也安了太久了?如果不是小黑与小白说她的红线就牵在这谢府里,她说不定在契约到期的那一天就走了。

    七年的时间和谢木栋朝夕相对,她理不清自己对于他的心情,是好玩、是亲近,还是别的什么?

    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其实什么都没有,也许他对她伸出手、抱着她只是下意识救她免于跌得鼻青脸肿。

    饼去没发生过什么,现在没发生过什么,所以将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她摇了摇头。真是的,从思亲到思春,她一个晚上都在想些什么啊?

    她不是把大少爷给送出去了吗?

    想到今后他将属于某个女人,不知怎地,她的心微微刺痛着。

    天空突然亮了一下。

    此时,她抬起头,隔着老梅树纠缠的枝干望过去,那是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这是元宵夜最灿烂的时刻。

    像是天上有人打翻了珠宝盒,白是珍珠,绿是翡翠,红是榴石,黄是金铂;银是钻石化作了粉在流淌,紫是水晶变成了星在闪烁。

    那么多那么多的色彩,伴着那么亮那么亮的光芒,交织出春的桃花,夏的白莲,秋的金菊,冬的腊梅,在天空无比明艳地盛开着,开出四季的花,开过四季的流年。

    叶清越呆呆地看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转过身,惊讶地发现一个穿着红云龙纹金线锦的男人,正站在身后不远处,提着两只莲花灯笼看着她。

    这里好暗,小灯笼的光芒摇曳着,一直都照不到他的脸上,只衬得他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显得分外高大。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浑厚有力的声音--

    “我记得,你的灯笼烧掉了。”

    她伸出手,接过那盏莲花灯,昏黄的灯光透着粉色花瓣幽幽地亮着,蜡烛点燃的热气顺着提杆爬上了她的手,热得烫手。

    她手一抖,差一点又把灯笼给摔了。

    有人伸出手帮她拿稳了。

    “你怎么哭了?”那人这样说道。

    我怎么哭了?

    我本来只是个刚刚参加完毕业旅行,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作梦的国小毕业生。

    我本来只喜欢玩网路游戏,和网友练功、打妖怪。

    我本来生活在一个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地方。

    我本来有父母、姐姐照顾着。

    可是现在,我虽是谢府的总管,但其实还是个下人。

    我什么都不能和任何人说,我为什么不能哭?

    叶清越眼皮落下,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她在元宵节这天,在这个一起度过年少时光的人面前,肆意地落下眼泪。

    谢木栋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他在哭什么?他到底在哭什么?

    这个从来都是一副阴险狡诈,油嘴滑舌,永远看不出他真正想法与情绪的人到底在哭什么?

    他哭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漂亮,像一个孩子,更像一只小狈,鼻子一抽一抽的,白皙的皮肤上涌起一层红潮,让雀斑变得更加明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就是让他觉得心痛与不舍,想把他拥在怀里。

    才这么想着,他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他纤瘦的身材,暗暗的清香,居然使他没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严重性。

    “谢木栋,你在做什么?”怀中的人抬起头,一把推开了他,

    叶清越按压住急速起伏的胸口。他怎么会抱她?他们不是对头吗?不是仇人吗?不是一见面就拌嘴吗?而且他不可能知道她是女人。

    她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她要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转身就走,而且很匆忙,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因为这样,她手中晃开的莲花灯碰到了谢木栋手上的莲花灯,两只灯笼撞在一起,落在地上滚作一团。猛然,有火花窜了出来,将两只精致的灯笼吞没了,火星到处乱飞,落在谢木栋身上那件红云龙纹金线锦做的衣服上。

    一阵小小的青烟冒出,在他大力拍打之下才灭了,然而这五两银子一尺的布,最终还是留下了不可弥补的焦黑。

    此时,最后一阵烟火升起,缤纷灿烂得辉煌炫目,像是要将生命燃尽,散发着绝美的五彩颜色。

    须臾,光芒散去了,谢木栋看向地上两团黑色的灰屑,残留的部分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两盏曾经美丽的粉色莲花灯。

    ----

    叶清越匆忙逃离现场,跑进自己的房里。她一进门,就把房门牢牢锁住,生怕有人会闯进来一样。

    她的心好乱,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为什么抱着她?而且那样的自然而然,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

    那是个密实的拥抱,真实的、没有任何借口的拥抱。

    他为什么会抱着自己?抱着一个仇人,一个下人,甚至,是他以为的男人。

    而且,那个时候的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是沉醉的、迷茫的,有那么一刻,她把他的怀抱当成自己最后的避风港。

    这种感觉好可怕,好像突然之间世界变了样子,从前以为万分了解的人,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看不透他的心。

    大少爷,此刻的你,正在想些什么呢?

    ----

    此时的谢木栋头脑一片空白。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怎么就抱了那个生平最讨厌、最可恶的人呢?而且感觉还是那样的好,好到他不想放手。

    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今晚的夜色太过美丽,今晚的他看上去太需要安慰,今晚的自己太过于烦躁,今晚的他们都犯了错?

    他慢慢地在黑暗之中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前院。夜已经很深了,灯会人潮都已散去,夜风里有着施放烟火后淡淡的火葯味道,地上的彩纸被忙着收拾的仆从们踩来踩去。

    “熄灯了。”有人喊了一句。

    原来子时已过,谢木栋看到满园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被摘下来吹灭,渐渐的,黑暗侵袭了前院,一切重归平静。直到打扫的人都走了之后,院子又和从前一样,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那么热闹过。

    都会过去的,夜色会过去,灯会会过去,那个拥抱也会过去。

    也许明天醒来,那份错误心动的感觉也会过去。

    新的一年就要正式到来了。

    ----

    春分过后,是谢家茶园最忙碌的时候。

    谢家从上一辈开始就是做茶叶与瓷器的生意,这两样加上丝绸,是明朝海外通商的主要商品。

    谢家的瓷器目前还是以普通的青花日用瓷器为主,而已经秘密烧制成功的正红釉瓷器,已经委托陈家海运商行全权代理。

    谢家的茶叶其实比瓷器更加出名,所产的新春绿茶极品云山雨前青,入口苦而不涩,回甘之味绵长,是春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

    谢木栋最近忙到连府里都很少回来,因为这个时候正是春茶生长最需要看顾的时候。

    春季与冬季不同,冬季的时候,茶庄的茶树上都铺有稻草防冻;可到了春季,稻草必须及时撤掉,以便让茶树能够见到阳光。

    但是泉州春季的天气并不稳定,就算是春分了,有时还是很冷,这种气温变化是突然的,被老百姓称为倒春寒。

    通常还没过清明,就会有冷的时候。

    如果温度突然降下,就要动员大量人力以烧稻谷、铺稻草的方式防止新茶被冻坏。

    所以从春分到清明的这段日子,谢家茶庄的人个个是精神紧绷,就怕自己一不留神,一年的心血就此付诸流水。

    在山上待了十天,谢木栋才在元宵节后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一切如昔,除了因为上次元宵的相亲大会因自己落跑宣告失败,使得此刻自己房中有着堆积如山的小姐画像,让他着实有些头痛之外,这个家在张来福的打理下,一如往常的井井有条。

    可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平时,他一回来,就会和张来福因为某些小事对上,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相互争吵,虽然大多会以他的失败而告终,但是这已经变成他每次下山固定的娱乐。

    他深信那个讨厌的张某人也一定乐在其中。

    但是这一次,他一进家门,先见过父母之后,就觉得家里的气氛颇为压抑。在大厅,饭厅和前廊、后院转了好多圈,也没有看到张来福的影子。

    终于,他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抓了一个跑腿的小丫头问道:“张总管呢?怎么不见人?”

    “回大少爷的话,张总管他病了。”

    “病了?”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怎么没人通知我?”

    “通知大少爷?”小丫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通知他。

    “算了。”谢木栋挥手要她离开。也是,他生病必他什么事,为什么要通知他?不通知不奇怪,通知了才奇怪呢。

    可是,他怎么生病了?生了什么病?病得重吗?他在原地打了好几转,正在想到底该怎么办,就看到一个大夫气呼呼的从里面冲出来,一边走还一边骂“叫我来看病,病人倒不肯见我,不相信我的医术,就不要让我白跑一趟啊!”“大夫,我们总管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吃葯才不敢看病的。”小厮跟着大夫跑出来,喊着解释。

    可是大夫依然走了,看样子是受了很大的气。

    谢木栋一把拖住跑出来的小厮“张来福怎么了?”

    “回大少爷,张总管他不肯看病,这已是被他赶走的第三个大夫了。”

    “胡闹!生了病为什么不肯看?”

    “总管说,葯太苦。”

    “他以为他是谁?!”谢木栋吼了一句,吓得那个小厮半晌不敢说话。

    谢木栋抬起脚就往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走去。这下子,他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去看这位久病不起的张总管了。

    ----

    “咳,咳。”叶清越捂着嘴巴咳了两声。胸口好痛,她到底咳了几天了?好像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她坐在屋里想自己和大少爷的事,想着想着被子也没盖就睡着了,这么冷的天气,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也许是太久都没有生过病的关系,这次病毒来势汹汹。

    但是,她又不敢看大夫,生怕这个时候大夫一把脉,她就原形毕露了,从前的书上都说老中医一把脉,连怀的是男眙、女胎都分得出,更何况是本身的性别。

    再说她本来就怕中葯的味道,宁愿这样挨到好,也不要看大夫,所以才会把丫头们自作主张请来的大夫全都赶走。

    有点累,她喝了点水,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又睡下了。

    多喝水,多睡觉,这风寒之症自然就会好的。她在心中默念着,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谢木栋来到张来福的房间,他是总管,所以独住一户,服侍他的小厮被谢木栋遣到街上买东西去了。

    他走进张来福住的小院落,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满桌的各色点心、绣袋、平安符及食盒。

    这个总管真是太受欢迎了,大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往这送了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下,居然连晚晴楼的食盒也有,真是病中也过神仙日子。

    他轻轻走进张来福的睡房,床缦半掩,隐约可以看见一团小小的身影睡在床上,他走近一看,差点哑然失笑。

    平时的张来福在他心目中就个子不高,身形偏瘦,现在看到他,更加觉得陷在棉被堆里的他个头小得不可思议,整个人只有一点点大,彷佛用一只手就能将他捞起来,然后放在口袋里随身带着走。

    他的头发披散着,覆在枕头上,越发显得皮肤白得透明,脸也是小小的,大概是生病的关系,双颊与嘴唇泛着红晕,那线条优美的红唇,散发着一种无声的诱惑气息。

    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谢木栋双手撑住床沿。这样的张来福真的让人很想对他做些什么,想到他平时的所作所为,谢木栋觉得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对其恶劣行径的报复罢了。

    他低下身子,却只是一只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摸了下,探一下他的热度。他要是真的吻了下去

    唉,谢木栋长叹一声,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来福绝对会杀了他!

    而且自己怎么会想去吻一个男子呢?他明明就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从前的幻想对象都是女的啊,虽然,他有时会把女人的脸换成张来福的脸。

    他个子太矮,皮肤太白,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人实在不太像男人,但是他从未怀疑他的性别,因为张来福从十三岁起就待在他身边当伴读,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做出任何像女人的举动。

    不过,他从未和他一起洗过澡,从未见他脱过衣,甚至从未见他露出颈部以下的肌肤。

    太可疑了,他想起自己去祁连山为堂弟求医时,碰到的那位姑娘也是一身男装,一点脂粉味都没有,还有自己的妹妹更是喜欢做男孩子打扮。所以,张来福会不会也是

    他真的好想知道真相,因为他想要碰触他,想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碰触他。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张来福的衣领。

    只要让他看一下,看一下就好了。

    如果是,他就对她负责。

    如果不是,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大不了自己也对他负责。

    就在这个时候--

    “妈妈。”

    眼前的张来福半是呓语半是呻吟地突然冒出一句话,滚烫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让他不禁停住动作。

    “妈、爸、姐姐,我好想你们。”

    他在想家了吧,可怜,十二岁的时候就出来做下人。

    自己呢,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墙边玩蝈蝈呢。

    现在想想,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人特别注意,甚至到了着迷的地步,他对他有一点佩服,有一点欣赏、有一点习惯,更多的是对他那多变的面貌感到怦然心动。

    作对、使坏的时候让人气愤,流泪、生病的时候却使人怜惜。

    唉,自己好像是栽在他手里了。

    彷佛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狡诈地设计他的时候就开始了。

    手指屈了屈,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