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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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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驯:

    捷克的克伦诺夫小镇,座落在vltava河畔,历经5个世纪的和平演进,至今仍保存完整,是欧洲中古世纪城镇形态的重要遗产。被评为世界遗产,受联合国保护,这里的居民被要求不得擅自更动屋舍外观,就算只是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树,只要是长在克伦诺夫,就受到保护,得以向着最自然地方向尽情生长。

    我羡慕这儿的小树,在这偏僻小地方:它们活得自由,热情,无拘东。

    此刻我坐在这亘古不变的小镇咖啡馆,写信给你。

    离上次最后一次见你,已经两年,对你的感情,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像克伦诺夫,永恒地存在我心深处。我依然牢记你的模样,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这里天黑得很晚,从二楼的露台望出去,街道还亮着,刚刚才下过一场雨,远处教堂响起钟声

    我附上照片给你,这天我在这古老的咖啡馆,在这遥远的宁静的小镇傍晚,我思念你。

    江小君写完信,走出咖啡馆,拿出相机,拍照,收好相机,一个人往旅社的方向漫步去。来往的是双双对对的情侣,要不就是一整团的游客,她形单影只,却面带微笑。因为心中有人可以思念,这旅程并不孤单。

    ----

    一个月后,远在台湾的黎祖驯,回信给小君--

    小君:

    照片收到,你寄的莫札特巧克力也吃了。

    我被工读生张芳梅,就是上次信里跟你提到的那个张芳梅,她每天都骂我小气,不然就骂我机车。

    因为前天吃莫札特巧克力,被她看见,她跟我要,我不给,所以现在我有个别号叫“机车老板小气神仙”

    不要问我为何这别号这么地瞎?我想这是她们七年级生的用语。

    不管是被骂小气鬼也好,骂机车也行,你给我的巧克力,死也不给别人吃。

    克伦诺夫永恒不变,这莫札特的口味也都没变。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跟你做什么吗?

    我想到那个饶河夜市的胡椒饼,我昨天特地跑去吃,我排队排很久,一样坐在庙前吃,我跟你说,它的味道也没变。

    昨天张天宝带杨美美来,我还是没给杨美美好脸色,我很少气一个人气那么久的,不过看在她现在跟天宝在一起的分上,我还不至于令她太难堪,只是心里还有气。

    因为你离我那么远,除非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了,我对美美的错误才能释怀。张天宝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跟胡椒饼啦克伦诺夫啦莫札特巧克力啦,都没改变,即使等到天荒地老,变成世界遗迹的一部分都不要紧,只要还能跟你联系,我就不感到寂寞,也没有遗憾。

    敖上莫札特巧克力受难记一张。

    黎祖驯拿出胶水,将情书封缄。

    张芳梅要下班了,她伸出手,好心道:“又一封情书?喏,帮你寄。”

    “喔。”黎祖驯将信递出去,张芳梅接下,他忽地又抽回。“不用了。”

    “干么?”张芳梅的手顿在半空,一脸莫名。只见老板大人,一脸猜疑。

    “这个信很重要,我自己寄比较放心。”

    “暗!”张芳梅飙粗口。“你不只是机车老板小气神仙,你还是龟毛大王!”一番善意竟还怀疑人家,好心给雷亲!

    很好,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如今又多了个“龟毛大王”的封号。黎祖驯不以为意,惦着手中书信,笑瞇瞇地说:“你晚一个小时下班可以吗?”

    “为什么?”

    “我要去寄信。”

    “你讲不讲理啊!”张芳梅跳脚。“我说我顺路帮你寄你不要,你偏要自己去寄,竟然为了寄一封信要我加班?”

    “会付你加班费,那么激动干么?”

    “这事没道理嘛,你以为我爱占你便宜赚那个加班费吗?好,你自己去寄,但你可以打烊后寄嘛,或是明天早上寄也可以嘛,你干么非要我加班一小时,然后特地跑去寄信?多此一举嘛,你是老板欸,怎么比我还不懂得经济效益这四个字?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

    “我懂。”黎祖驯吹着口哨,寄信去,他挥挥手,他也懂得怎么跟七年级生对话了。“可是呢、我早一点寄出去,她就早一点收到信,时间就是金钱,但是在爱面前,是不能用现实世界的时间来计算,你懂吗?”

    “呴~~太抽象!”张芳梅张大嘴巴冷笑两声,翻白眼。“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啦!”

    黎祖驯笑呵呵地上楼,离开地下室,到两条街外的邮筒投递情书。

    这封信,搭乘飞机,飘洋过海,颠沛流离,经过了机场搬运工,经过了邮局的窗口,经过了邮务士发送,半个月后,连同小君订的中文报纸,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一早晨,躺进小君任职的学校宿舍信箱里。

    这越洋来的爱的讯息,在一个小时后,让小君挟带入屋。

    坐在阳台,品尝热咖啡、三明治,她小心翼翼地开信展读,微笑着看完,将信收回信封,凝视着屋前大树,树叶沾了露水,闪闪发亮。天空白云,在晨光映照之下,镶了金边,也正闪闪发亮着。

    她想象彼岸,黎祖驯品尝巧克力的表情,他一定还是搭配黑咖啡,她起身,走进房间,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盒莫札特巧克力,回到阳台,喝一口黑咖啡,吃一小口巧克力,然后傻傻地笑了。

    因为吃着和他一摸一样的食物,因为恋着那个人,就有了好甜蜜的滋味,好温暖的感动。好像他就坐在对面位置,对着她微笑。

    她眼前彷佛又看见了,依稀如昨,那个午后,在他家客厅里,十九岁的自己,好奇着看他喝黑咖啡,好奇着,问他会不会很苦。

    他说黑咖啡的苦味,更能彰显出巧克力的甜。

    啊,她此刻品尝着同一款巧克力,也喝着他喜欢的黑咖啡。她心酸,想到他们爱得好辛苦,是不是也像这入喉的苦涩的黑咖啡?

    她满心期待着,在辛苦后,他们能等到甜蜜得果子,让所有等待过的时间,淌过的那些眼泪,都值得,都令他们的爱更闪耀。

    今天早晨,她的早餐就是巧克力。

    翻开已经晚了几天的中文早报,关心台湾时事。

    十分钟后,她被一则艺文消息吸引,拽近报纸细读一遍又一遍,然后,因为惊骇,报纸从手中滑落,跌散在地、

    电话声,刺耳地、激动地喊起来。

    她还呆着、傻着,那铃声激动地响了又响,在连续八次呼喊后,她回神,冲去接。

    “小君、小君,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妈,我刚刚才看到报纸。”

    “周德生订婚了,跟他的学生!”

    “”“你在听吗?”

    “嗯。”她泪满腮。

    “听说那个学生很迷周德生,周太太也很喜欢她,人家喜洋洋地在准备订婚典礼,他们已经交往半年了。”

    “太好了”一直到周德生也觅到他的终生幸福,她心中大石才终于放下。

    “别再顾忌他的感受了,要不要回来?”

    “要,我要。”她恨不得马上回台湾,马上扑向那个人的怀抱。

    “他呢?还在等你吗?”

    “他在等,一直有在等。”

    江天云在彼端叹息。“回来,妈作主,让你们办婚礼。”

    ----

    交接工作,办理出国手续,十五天后,秘密回国。

    当飞机快降落中正机场,当小君看见地上的笔直跑道,眼泪不试曝制,潸潸而落。她没打电话给黎祖驯,这两年为了心中的罪恶感,他们只通书信,以后不需要了,以后想见面就见面,想天天腻在一起都没关系了。回顾以往,此刻反而像梦境。

    一个甜美的好得不象话的梦境。

    空中小姐广播,机长祝福乘客旅程愉快,小君正要回家,这一趟她走得好远好远她离开爱的道路,迷路过,彷徨过,终于又回到正途。妈妈在入境大厅等候着,提领行李,随母亲返家,没稍做休息,小君拉开书桌抽屉,搜出一个密封的信,拆开,倒出一把钥匙。

    2503她抚摩钥匙上头的数字。

    离开家,往永康街去,来到破旧老旅馆。乘电梯上楼,走到底,打开2503房。

    屏息地站在房间中央。

    那些堆放的旧物都被清空,她看得出有人住在这里。白床单微绉,扔着一件皮夹克,拾起来嗅闻,有淡淡的烟味,是故人熟悉的气味。

    她热泪盈眶,躺下,翻身,俯在床上,回到爱之屋,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这一别好久好久

    她起身环顾房间,窗前书桌,放置着几张cd,挑起性枪专辑,放入音响,扭开听,歌声激动情感澎湃,瞬间,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全回来了。

    打开衣橱,她看着橱子里好几件男性衣服问,有几件当初没带走的衣服挂着。

    分别是三件t恤、两件牛仔裤,她记得牛仔裤,拿出来端详,这是认识黎祖驯以后,为了跟他相衬,为了捍卫他们的爱情,她买的第一件牛仔裤。

    换上粉红t恤,套上牛仔裤,衣裤都合身,爱仍在,嗅闻旧衣裤,没一丝霉味,她闻到熊宝宝柔软精的气味,她又哭又笑,好感动。

    黎祖驯肯定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她的衣裤拿出来清洗晒太阳。

    她将手提袋留在房间,站在立镜前,将头发绾起扎成一束马尾,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彷佛回到十九岁,朝气蓬勃,目光清亮有神。

    要离开房间时,眼角瞄到什么,又退回,望着门边墙壁的挂钩上,挂着另一个爱的信物,那把机车钥匙诱惑着她,她取下,离开房间,奔到旅馆后的停车场。

    在一棵大树下,江小君找到罩着蓝胶布的白色摩托车。

    它崭新着,阳光下,车身闪亮亮。她的东西,他都照顾得好好的。耳边响起,考驾照时他紧张的呼喊声,告诫她骑车小心

    颤抖着,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发动,引擎轰轰,它依然忠诚地等着主人回来。她完全记得怎么操控它,都是他教会的。她骑着它出去,骑向爱人的所在。

    穿梭小巷,不时向路人打听方向,在日光西移的时候,在黄昏将长街染成金色的时候,找到他店的所在。

    远远地,她心情激动,看见那个人倚在地下室入口,默默地吸烟。她放慢车速,慢慢骑向他,她微笑,想象他发现她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侧身倚在那里,遥望满天彩霞,他目光彼端,观望着什么?那略带忧郁的侧脸,是因为正在想她的缘故吗?

    他不再年轻了,可是更添了一股略带沧桑的男人味,他依然充满着男性魅力,她还没抱到他,心已经热呼呼暖洋洋了。

    她停下机车,在他一公尺外,顽皮地按了两声喇叭。

    他转头,僵住,用一种如梦的恍惚眼神望着她。

    “喂、想不想跟我去玩?”她甜甜地笑了。

    他低头,失笑,弹熄香烟,再抬头,眼色蒙眬了。

    “要去哪?”他上前问。

    “2503,想去吗?。”

    “走。”他跨到后座,圈住她的腰。

    发动机车,缓缓前行,穿过小巷,穿过几处红绿灯,穿过车潮拥挤的十字路口,眼看着老旅馆就在不远处了

    他们一路都没讲话,小君负责骑车,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她感觉到背后热热的,他将脸埋在她背脊,后来,她又感觉到背后湿湿的,她知道他哭了。她感觉到他胸膛的颤动,听得见他压抑的哭声。她笑了,眼睛也红了。

    车停下。

    她哽咽,回身,与爱相拥,紧紧地,天经地义。

    他们在这拥抱中,偷哭,这一程,好远好累,终于回到爱的怀抱。

    他们没空理会往来人们好奇的目光,他们听不见经过的人声车声,他们忘记了为爱熬过的苦痛,这久别重逢的喜悦,将所有曾给过的爱,淬练得更甜美。

    ----

    黎祖驯点名--

    “张天宝?”

    “有!”

    “杨美美?”

    “有!”

    “江小君?”

    “这怎么弄啊~~”江小君还在忙,她手忙脚乱地背起氧气筒。

    “唉,不是教过你了吗?不是这样,过来!”黎祖驯招她过去,帮她调整氧气筒。

    现在日正当中,海水泛着金光,他们在帆船上。

    现在,是黎祖驯的“潜水时期”他们出海,学习初级的潜水技能。虽然事先已经都上过课,可是,美美跟小君还是很紧张。

    到海中央,黎祖驯喊:“就这里,跳!”

    “美美,跟着我。”张天宝往后躺,坠入海中。

    美美跟着张天宝往后一跃,跌入海里。

    黎祖驯看着小君,比手势,要她下海。

    “你们玩,我不下去。”小君紧抓着船沿,摇头,不肯。

    他过来揪她,但她跑给他追。他拽下氧气筒催促:“不行,怕什么,我都教你了,来。”

    她被逮回来,安好配备,推下海。大海溅起水花,黎祖驯追入海里,保护心爱的小君。

    在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后,四人又聚在一起,享受美好时光。

    还是夏天,还是这么美丽的海边,表面上波涛汹涌,海里面却很平静,小君跟着祖驯浮潜,觉得自己变成一条鱼,而爱情是暖暖的海洋,她沈醉在这片温暖的海洋里,现在她又觉得快乐得像作梦一样了。

    她想着,晚上大家去吃胡椒饼吧!

    再让那油腻腻的肉汁弄糊了嘴巴,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已经远离,他们在海里追逐着彼此,指引着彼此

    彷佛又回到青春期,他们也在这海岸线的某一处。

    黎祖驯跟张天宝讲解着怎么冲浪,小君跟美美傻呼呼地不停发问。想到这些,而今拥有这些,曾有过的苦,都被这爱的海洋稀释,微不足道。

    黎祖驯游在前头,回望跟着的小君,跟她打手势,要她看一尾热带鱼。

    牠害羞,钻进珊瑚里,不见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