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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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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大茂盛的合欢树下,摆放著白色的小圆桌和茶点,一旁的草地上,两道矫健的身影正在激烈地比斗剑术。

    嚓!清脆的鸣响,长剑重重地交击,随即同时后撤。

    斑个子的红发男子爽朗地大笑起来“朱理安,你已经进步到让联无法再留手了。”

    乳白色头发的年轻男子举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陛下用不著说这种安慰我的话,臣下自知与您还差了一大截呢。”

    “朱理安,你不相信朕的话吗?”红发男子己经在圆桌旁坐下,故作不悦地说。

    “当然相信,不过”朱理安金达特也就是费顿伯爵迟疑了下,俊秀的面容闪过一丝黯然。“您真的决定迎娶伊林梅尔旧王族的莎曼公主为利迪斯王后吗,陛下?”

    “喔,这个啊。”红发男子利迪斯王萨了豪爽地笑了,栗色的眼眸中跳动著与其刚毅面容不相衬的狡猾与兴味。“没错,朕不但要娶那个亡国公主,而且要非常隆重地大肆昭告各国,一切都要以王族的礼仪来办。”

    “是吗?”朱理安微微低下头“那么,微臣恭喜陛下了。”

    “朱理安。”

    “陛下?”

    “不是真心的话就不要说。”利迪斯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严肃地看着年轻的宠臣。“这是为了利迪斯未来的霸业!”朱理安露出迷惑的表情。

    “不明白吗?”利迪斯王站了起来,他的红发被风扬起,仿佛燃烧的火焰,从那高大身躯散发出威凌天下的霸气,栗色双瞳因野心而变得雪亮。“虽然霍恩家族已经被赶下王位,但名义上他们仍是正统的君主。娶了那个公主,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伊林梅尔,其他三国也没有理由干涉。”他傲然一笑“只有利迪斯一国的宝坐,对朕来说太小了!

    原来如此,朱理安恍然明白的同时,也暗暗打了个寒颤。这样那位莎曼公主不是太可怜了吗?嫁给一个根本把她当做政治筹码的丈夫

    “尼奥王子会轻易答应吗?”

    “你以为他现在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空守著旧王族的头衔和尊严是不会有复仇的希望的,一步登天不是比辛苦跋涉更诱人吗?而且,朕也不是个名声糟糕的家伙吧,对他来说,或许是最理想的妹婿人选呢。”

    “而且,这对朕和朱理安你也很好啊。”利迪斯王微微一笑,伸臂抱住朱理安。“娶个没势力的女人,至少绝不会有什么国王岳父或公爵大舅子来指手画脚,那帮催朕结婚的家伙也没有理由再罗唆了。

    “朕娶那个公主只是要利用她的身分而已,你仍然是朕最心爱的人。”

    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僵硬,利迪斯王在他耳边轻声问“怎么,朱理安在同情那个女人吗?”

    “有一些”

    “呵呵,朱理安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就是这一点最让朕动心啊。不过,你只要对朕温柔就够了,对其他人可没必要采取这种态度。”

    朱理安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唇己被霸道地攫取了,随着热情深入的缠绵,那句话也被压进心底为了霸业,你可以利用任何人,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你的棋子,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牺牲?

    随著初雪降临在托勒利夏,威登山谷也同时迎接了一位身分尊贵的客人利迪斯王萨丁派遣宠臣朱理安前来向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求婚。

    消息马上引起轰动,流亡在这边荒地带整整十年之后,这些本来的天皇贵胄们总算有了一次恢复昔日荣华的机会。尼奥王子率领臣下们以正统的王室礼仪接见了朱理安。

    那是位非常年轻的美男子,有乳白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眸,温文尔雅,颇具魅力。此刻他正站在大厅中央,面对坐在高一级台阶上的主人,递上利迪斯王的亲笔国书。

    “敬爱的殿下,我谨代表我的主君伟大的利迪斯王萨丁陛下,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并向您的妹妹尊贵的莎曼公主殿下奉上最高的仰慕之情。萨丁陛下极盼能与贵国结成姻缘之好,而且愿成为王子殿下最忠实的朋友。”朱理安完美的礼仪今旁边的伊林梅尔旧贵族们发出一阵满意的窃窃私语,而他自然而诚恳的态度更是打动在场的夫人们。

    或许这就是萨丁陛下派自己前来的原因吧?朱理安在心中自嘲地想着。即使明知道这种社交礼仪全是作戏,自己与生俱来的诚恳风度仍是迷惑人心的最佳掩饰,这甚至不是他自己所脑控制的。

    “费顿伯爵,非常感谢利迪斯王的隆情厚意,我也代表伊林梅尔王室欢迎你的到来。至于婚约,我很好奇萨丁陛下是怎样知道莎曼公主的,据我所知,他们应该不曾相识。”尼奥王子同样严谨地回礼,同时试探著对方的真实意图。

    这位伊林梅尔的流亡殿下是个相当不简单的人物。朱理安早已仔细观察过他这也是他此行的任务之一不凡的容貌和无懈可击的礼仪都是完美的贵族榜样,而深沉的心思与老到的外交手腕更显示出王者的潜质。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王位继承人,可惜朱理安不由想起临行前利迪斯王对自己所说的话

    “如果可以,我倒非常想和伊林梅尔旧王族结成更密切的亲戚关系,尼奥王于是个不错的妹婿人选,多么遗憾,他已经结婚了,而我是独生子。”

    朱理安微笑,眼光转向坐在尼奥王子下首的金发少女。她直直地坐著,脸色异常苍白,表情与其说是镇定,不如说是僵硬,像一尊美丽的木雕娃娃。

    “半个月前,我的君主萨丁陛下在附近打猎时,曾幸运地与莎曼公主相见,陛下当时就为公主的美貌倾倒,回宫后仍念念不忘,多方打听下才知道公主的身分,于是马上派我前来求婚。相信萨丁陛下对公主的倾慕比世上任何男子更加殷切,为了表示缔结婚姻的诚意,陛下特命我将利迪斯王室的祖传宝物‘海之眼’带来献给公主殿下。”

    身后的随从奉上呈放在锦盒中的礼物,那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宝石,水晶般的透明度和不可思议的蔚蓝色泽瞬间夺去人们的呼吸。

    沉寂片刻后,尼奥王于对朱理安点了点头。“萨丁陛下的诚意我己经充分了解了,但是,这关系到莎曼公主的终身幸福,我必须取得她的首肯才能答覆你。礼物还是由你保管,现在,请加人宴会,尽情欢乐吧。”

    朱理安深深一鞠躬表示感谢,直起身时,他又仔细看了一直沉默的公主一眼。

    她仍然僵直地坐著,双眼透出的不是虚荣的骄傲或羞涩,而是无法形容的悲苦与无助。她的目光始终望向人群的一角,在那里静静站著的,好像是当日陪在她身边的那位黑发护卫。

    这一对男女之间,大概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吧。在心中叹息一声,朱理安也无意探究真相了。

    莎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大厅,又是怎样听完这场隆重庄严的接见,她只是安静地坐著,思绪抽离身躯,声音在周围飘浮,像来自遥远的天际,没有一句话能进入她的意识。

    从来不曾想到,生命中的打击会这样接踵而至,让她措手不及。吉娜的死亡令她悲伤,这些年来,吉娜一直是一个温暖的、可靠的、值得信任的朋友,像母亲般照顾著她,但是,也正是吉娜的去世,使她和罗亚重新接受了彼此。

    她觉得与罗亚的心靠得更近了,近得血肉交融,她甚至暗暗地幻想过,或许不久之后,可以有一场婚礼,让他们真正成为一体。然而,这甜梦如此短暂,破灭得如此迅速,不知不觉间风暴己席卷了睛空

    她想要大叫,想要放声大哭,但是浑身力气像被抽空,连转动一下头颈部那么困难。她只能直直地望着站在角落里的罗亚,望着同样被命运拨弄的挚爱。

    她看到罗亚脸上掠过极度痛楚,看到那双温暖的褐色眼眸中跳动著茫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她无法了解的沉重。她本能地意识到危险的信号,那种即将失去最宝贵东西的恐惧,一下子占满她的心。

    罗亚深深地、深深地凝视著她,隔著宽阔的大厅,隔著簇拥的人群,那样温柔,温柔得近乎悲哀,而后突然扭开了头,动作短促而决然,仿佛要藉此摆脱令他窒息的绳索。

    从此,再不回顾。

    如果一切都注定无法改变,那么,越早接受,是不是就越少痛苦?如果我们必定要作出了断,那么,由比较坚强的我先结束,是不是就可以让你安心地回到命运的正轨?

    莎曼啊她知道.他又一次逃开了,不曾抵抗、不曾争取,就要再一次从她生命中退出。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机会能挽回如果,如果她也默默接受命运。

    即使一切都注定无法改变,她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即使我们一定要作出了断,也不许你就这样结束!

    罗亚啊

    宴会长得像没有尽头,莎曼坐在那里,记不清自己和谁说过话,也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好不容易酒尽人散;她像游魂一样回到房间。屋里已经点起灯,她的侍女西儿坐在灯影里支著头边打瞌睡边等她。

    “殿下,您回来了。”

    “我头疼,想睡了,西儿,你下去吧。”

    “遵命,殿下。”

    匆匆将西儿打发走后,莎曼披了件灰色的连帽斗篷,打算悄悄溜出去。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她惊得怔住,门开了,站在那儿的,是她的兄长尼奥王子。

    “你要到哪儿去?”一进来,他就皱著眉问“还穿成这个样子。”

    她不知要怎样回答。

    幸好尼奥王子也不是真想听她的回答,他挥了挥手。“坐下,莎曼,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谈谈。”

    她脱下斗篷,坐进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你想要说什么,哥哥?”她力持镇静地问。

    “关于利迪斯王的求婚,你怎么想?你真的曾经与他碰过面?”尼奥王子一脸严肃地盯著她,眼中的神色令她迷惑。

    利迪斯王那个差点一箭射死她的巨人?莎曼回忆著当时的情景,能想起来的只是恐惧、危险和罗亚,已经麻木的心再度抽痛。

    她勉强地说:“是的,在靠近利迪斯边界的山林一带。但那时彼此都没有告知姓名、身分,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会”

    “你应该嫁给利迪斯王!”他打断她的解释,向前倾身,低声而决断地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莎曼一下子惊跳起来“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这、这太荒谬了!我根本不认识他,哥哥,为什么?”

    尼奥王子的脸在灯影下阴沉一片,苍白而冷酷,很难想像这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的脸。“你必须嫁给利迪斯王,莎曼,这是为了复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字字都像重锤击打在莎曼的心头。

    “这跟复国有什么关系?”她浑身发抖地叫道。

    “你还不明白吗?”相对于她的激动,尼奥王子的平静更加可怕。“单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复国的。利迪斯拥有大陆最强的武力,只有借助于他们的帮助,才能对抗格利弗理德拉辛那伙叛贼。如果你成为萨了王的新娘,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利迪斯借兵,夺回伊林梅尔、夺回世代相传的王位!”

    雄心需要羽翼,坚强需要按盾,高处不胜寒的王族需要更多的依靠。

    “可是,”她的头脑一片混乱“我根本不爱他!我无法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莎曼!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他沉声喝道:“身为伊林梅尔的公主,你必须负担起应有的责任,为复国贡献你的一切力量!”

    她猛地一震,茫然看着面前的兄长,那双冰冷的苍蓝眼睛里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兴奋。

    “我们困居在这边荒穷塞已经十余年了,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复国的机会,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绝不能放过!”

    她觉得全身都冰凉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所以,我必须被牺牲?”

    “为了复国,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何况,成为一国王后,才配得上你伊林梅尔公主的高贵身分。莎曼,不要以为我是个丝毫不为你考虑的冷血哥哥,”他缓和了语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过么多年,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幸福。

    成为利迪斯王后,你的未来将会是一片金色,我相信萨于王会非常非常爱你的。”

    尼奥王子这番话倒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在他看来,莎曼那绝伦的美貌是一项最有力的武器,世上没有男人会不为她所倾倒。

    “这是哥哥你的真心话?”她难以相信。幸福?幸福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可以与权势、地位画上等号?或者,所谓幸福也是有等级差别的,对贵族来说,拥有王后的头衔就等于拥有世间最大的幸福了。

    尼奥王子犹豫了一下,很快回答。”当然,这也是所有伊林梅尔臣民的期望。”

    也就是说,这是托勒利夏全体贵族的决议。

    她说不出话来,神情呆滞,好半天,才缓缓摇头。“不!我做不到我不能答应。”

    “莎曼,想一想惨死的父王,想一想母后临终时的遗言!你能对著他们的灵魂说你做不到吗?”

    母后的遗言她耳边猛然响起母亲诅咒般的声音“复国一定要复国!”

    她尖叫一声掩住耳朵“不要逼我!求求你哥哥!别再逼我!”

    尼奥王子看着抱头缩成一团的妹妹,叹了口气。“好吧,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相信你会作出理智的决定。”

    彼不得夜深寒重,莎曼披上斗篷,梢悄溜出岩堡,飞快奔向马厩。

    门板的缝隙透出淡淡的灯光,她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畜栏边那熟悉的高大身形。

    罗亚脱掉外套,只穿著白色短衫,正在用铁叉叉起大堆乾草,填放进马槽。他的手臂用力地挥动著,沾著汗水的强健肌肉在灯火下闪著缎子似的光华。他一刻不停地、用力地干著活,急于给自己紊乱而滴血的心寻求一个喘息的空白。此刻他不愿去想任何人、任何事,最好能累到毫无知觉,或许这样心就不会再痛吧?

    所以,当他听到那道低柔而迟疑的呼唤时,不由自主全身颤了一下,手中的铁叉几乎拿握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干活,动作明显加大了力度。

    身后乾草的声音告诉他,她正向他走过来。一只纤手落在他的手臂上,掌心的冰冷和皮肤的潮热形成极鲜明的对比。“罗亚”

    他咬紧牙关,不回应、不回头。

    “罗亚!”两条柔软的手臂抱住他的腰,莎曼贴在心上人背后,紧紧地抱著他,感觉到他也和她一样发著抖。

    “我爱你,很受很爱。罗亚,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爱过一个人”她的话因为紧张而带著颤音,心跳得这样急促。当一个少女将心底深处最甜蜜的秘密向意中人坦白的时候,也是她最勇敢的时候。正是这份勇敢使她战胜羞怯与自尊,不顾一切倾吐出久埋的情愫。“我、我想,你应该也有一点爱我吧,那么,能不能请你娶我呢?”

    那一瞬间,他觉得血全部冲上头部,耳朵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和恐惧感像潮水般漫过他的意识,啪!铁叉终于从他手中落下。

    有什么不一样了,在心的一角,有道声音魔魇般反覆低喃。如同冰山上的裂缝,小小的,不易察觉地裂开一点,然梭缓慢却又坚定地扩大开去,直达深藏在海底的部分。劈开,碎裂,夹著纷飞的冰沫,轰然倒下,激起冲天的巨浪,咆哮著,席卷著,粉碎一切。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离弦之箭,覆盆之水,再也无法收回。而这些年来,他一直竭力回避、却又始终在心底盘绕不去的点点滴滴,终于再无遮掩地暴露于眼前。

    爱她,何只一点啊就在你为吉娜的去世而哭倒在我怀中的时候,就在你披著月光与我旋舞于林间的时候,就在你冒著大雨去为葛丽接生的时候,就在你认真地说“想要为大家做些有用的事”的时候,就在你不顾危险去追赶商队的时候,就在你装作玩游戏而实际想教我识字的时候,就在你为了染上重病的我而向王后求情的时候

    不,或许比这些更早,就在第一次见到金发灿烂,像鲜花一样可爱的你的时候,我,己经不知不觉,而无法自制地爱上你了。

    多想将你拥入怀中,大声说你是我唯一挚爱的人;多想在众人面前,揭开你洁白的面纱,让你成为我永世的新娘若你不是公主,我不是贱民。

    然而,我们的身分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

    罗亚轻柔而坚决地拉开莎曼的手臂,转过身面对她。“不可能的,殿下。你的哥哥尼奥王子和所有贵族都不会允许的。”

    她何尝不明白现实的严酷,但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屈服于命运,所以她仰起头,急切地抓著他的手臂,提出更大胆、更疯狂的建议。“那么你带我走!离开威登山谷,离开托勒利夏,到沙漠去,到海上去只要我们在一起,到世界任何角落都行,罗亚,请你带我走!”

    带她走!这是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念头!罗亚必须闭一闭眼才能抑制住心头的狂涛炽焰。握紧她的手,即使在那遥远的未来没有幸福

    莎曼,以你的善良和高贵,足可成为一国的王后,你生来就应该拥有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难道我能这样自私,让你和我一起去过居无定所、流离飘泊的生活吗?让贫穷、荒凉、寂寞磨蚀掉你的美丽与光彩吗?

    何况,你还有身为公主所要背负的责任,而我,也有必须坚守的承诺。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即使离得这样近,依然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所以,让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轻轻挣脱她的手,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莎曼屏住呼吸,积聚全身力气等到的,竟是这一句冷淡而坚决的“对不起”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心被撕碎的哀呜。

    她看着他,昏暗的灯火下,他的面容黯淡模糊,像七年前沙漠之夜分别时一样,毫无表情。

    为什么我总是在追逐你的脚步,而你,从不肯为我停留?难道在你心中,我真的那么无足轻重?

    “我真傻,真像个傻瓜一样,”她呢喃著,单薄的肩头无力地垮下来,双手捂住脸。“竟然会以为”

    “请殿下切勿怀疑我的忠诚,罗亚莫尔永远是您忠实的仆人。”他单膝跪下,亲吻她斗篷的一角。也不要怀疑我的感情,尽管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向你表达。

    莎曼,我的公主啊!

    她抬起脸,泪珠在眼中闪著晶莹的光。罗亚说“忠诚”他不明白吗?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忠诚,不是他的责任、义务、荣誉,只要一句“我爱你”就足够了。

    是的,她知道他将会忠于尼奥王子,忠于托勒利夏,忠于伊林梅尔旧王室;他将会默默辅助尼奥王子,尽全力为复国而奔走;他将会遵照他父亲的遗愿,成为武士,恢复姓氏中那个象徵高贵的“德”然而,这又是你真正想要的吗,罗亚?

    当你对我说起商旅中的见闻时,你眼中兴奋的光芒告诉我,那种自由才是你的理想,而你,竟然甘愿困守著这毫无希望的复国迷梦,放弃得来不易的幸福吗?

    那一刻,她几乎要恨他了,恨他的懦弱、逃避、自欺欺人。她想要对他大叫“你把我们两个都毁掉了!”可是悲鸣只化做一声绝望的叹息。

    即使这样,她也永远、永远没有办法恨他啊。

    莎曼慢慢擦掉脸上的泪水,拾起残破的尊严,默默转身离开,小小的肩膀像是不胜重负,却比任何时候都挺得笔直。

    罗亚目送著她萧瑟的背影,猛然冲动地想要拉住她,告诉她他会带她走,手抬了一半,终是无力地垂下。

    “该死、该死!”他一拳睡在旁边的住于上,木屑纷飞,倒刺进手掌,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他的心早已被自己活生生撕裂了。

    莎曼半躺在扶椅里,目光忧郁地望着院子里淡淡的阳光,病后的脸色苍白而憔悴,带著一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冷漠与疲惫。

    那夜之后她就病倒了,病得怪矣邙突几。低烧,昏睡,不思饮食,精神恍惚,却又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症。医生诊断了也只说是风寒,需要好好调养。于是,与利迪斯的联姻也就一日日拖了下来。

    莎曼里紧厚厚的毛裘,低低咳了几声。托勒利夏的初冬一向阴沉,难得今日阳光晴暖,可她的心依然被冰雪覆盖,即使是穿著最保暖的皮衣,那一股恶寒仍源源不断地从骨子里涌出,甚至连灿烂的阳光,看在她眼中,也那么刺目而令她畏缩。

    大概是过分沉缅于自己的心思,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时,她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坐了起来。“啊!嫂嫂。”

    站在她面前的这位气质温婉柔美的少妇,是维德公爵的爱女玫兰,去年嫁给尼奥王子的伊林梅尔王子妃,她的嫂嫂。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玫兰关心地问,同时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嫂嫂,我没什么大病,你不用天天来陪我。”莎曼皱了皱眉,担心地看了看玫兰尚未隆起的小肮。“怀孕的人应该多休息。”

    “天气这么好,我也正想出来散散步呢。”玫兰微笑“莎曼,利迪斯王又派人送了许多贵重礼物,想不想去看看?”

    莎曼的脸色马上变了“不要!”

    这几日来,前前后后己有十几位贵妇或旁敲侧击,或直言劝谏她答应联姻,只有嫂嫂始终不曾开口,想来今日也忍不住了。莎曼不由自主地提起全副戒备。

    玫兰望着小泵慌张却仍隐藏倔强的容颜,不禁在心底低叹。莎曼虽幼逢离乱,却一直被众人保护得很好,少经世事,心性天真,难免有非常孩子气的幼稚想法,以为婚姻必定是爱情的甜蜜果实。

    然而身为王族,生在乱世,命运又有几分是自己所能掌握的?她一直非常喜爱这个温柔善良的小泵,也一直希望她能够有美满的归宿,实在不忍看到她因一时任性而将到手的幸福推开。

    “莎曼,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和利迪斯王结婚?”玫兰柔声问。

    “嫂嫂,我知道这桩婚姻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对复国大有帮助,可是我没有办法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我不能强迫我的心!”莎曼激动地叫道,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必须先有爱情才能有婚姻;你是这么想的吗?”

    莎曼扭开头“难道不对吗?”

    玫兰淡淡笑了“莎曼,世上的事很难说,爱情与婚姻也没有绝对的先后,只要彼此真心以对,即使政治联姻也可以慢慢培养起细水长流的感情。或许那时你会发现,这种生活才是幸福的。”她的笑容带著三分惆怅,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嫂嫂?”莎曼忽然低声问。

    玫兰一怔,经验之谈?的确是啊,她与尼奥之间,不也是政治婚姻吗?

    她的丈夭,是伊林梅尔的王子殿下,托勒利夏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而她的父亲维德公爵,则是这个流亡王朝中拥有最大实权的贵族。两家的联姻,不只是姓氏的联盟,也代表著荣誉与权力的结合。

    很早她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并不奢求在这桩婚姻中寻找浪漫爱情,然而,面对着那个出色的男人,有哪个女人能不爱上他呢?

    她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却在婚姻中找到爱情。

    “你说的对,”玫兰沉静而庄重地点了点头“我很庆幸自己真的爱上你哥哥,所以,即使是政治婚姻;我也感到很幸福。”

    “那是因为,”莎曼还是不肯看她“你没有先爱上别的男人。”

    玫兰这一惊非同小可“莎曼,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爱上了谁?”真是,自己早该想到,如果不是因为爱上别人,以莎曼柔顺的性子,怎么可能这样坚定顽固地拒绝联姻?她会是暗自爱上哪个年轻的贵族吗?还是”

    “是。”莎曼倏地抬起头,勇敢地看着嫂嫂,苍白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

    “我爱上一个人,非常爱他,除了他我不可能再爱别的男人。”

    玫兰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是那个羞涩、纯真、一向循规蹈矩的莎曼吗?看她此刻的表情,如此骄傲,如此无畏,如此不可动摇,充满某种神圣的光彩,或许,是爱情改变了她吧。

    镇定!一定要镇定!玫兰在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谁?”她略略急迫地问:“我认识他吗?”

    莎曼紧紧闭著嘴唇,戒备地看着她不说话。

    “好吧,”玫兰叹了口气,神情放柔和了。“你爱他,那么他也爱你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来向你哥哥提出求婚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莎曼的痛处,她慢慢低下头,咬住嘴唇,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凄楚。良久,她轻轻地摇摇头,金发像无依的水草般晃动。“不,他并不爱我,这都只是我一相情愿罢了”

    玫兰暗自吐出一口气。幸好莎曼还未铸下什么大错,一切尚可挽回。“爱情从来不橡你想像的那样,那些只是孩子气的幻想,人还是得面对现实的。莎曼,嫂嫂不想逼你,不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因为幻梦而错过手边的幸福。”

    说完,她起身离开,放莎曼一个人静静思考。

    要逃避什么似地闭上眼睛,莎曼放任自己沉溺的小眠,只有在梦里,才可能找到安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