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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我今儿真是开了眼了!亲家口口声声指着我们鼻子骂偏心小儿子,不待见大儿子,他自个倒好,陪给小闺女这么些嫁妆。我们大儿媳进门的时候,有什么?就几个烂包袱!到底谁偏心,长眼睛的都能瞧见。”
这一嚷嚷,立即引得众人都朝她看去。
只见她两眼喷火地看着冯氏,神色既嘲讽又厌恶,意思是你娘家爹也不多疼你嘛,偏还要做那矫情的样子,回回来山里都嚷着要替闺女撑腰。
这话乍一听挺在理;再者,这些婆子媳妇都是些乡下女人,心思大多质朴简单,容易人云亦云;加上又嫉妒冯家得了好女婿,因此便窃窃私议起来。
大猛媳妇是媒人,冯氏是新娘姐姐,这时都在新房。
冯氏被婆婆当众落脸,尴尬不知所措。
因为,她见了小妹的陪嫁心里也是羡慕的,也略有些小小的不舒坦,但想到任三禾,也就释然了。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黄老实没法跟妹婿比。
新娘子冯明英可就着急了。
她头上还盖着大红盖头,就算盖头掀了,今儿她是新娘子,也没有跟人辩驳吵架的道理,因此双手扭绞,难受不已。
杜鹃和黄雀儿自然也在新房里。
听了这话,黄雀儿年小,还不觉怎样,杜鹃却好笑。
“奶奶说的都是真的?”她立即脆声问道。
“怎么不是真的?瞧瞧你家有什么?”黄大娘见孙女跟话。更来了精神。
因旁人虽然认同,却都不好接话的。怕惹是非。
“外公也太偏心了!赶明儿我问他去。我爹跟任叔一样的送许多聘礼,怎么只给我娘那么少嫁妆呢?这事儿我不晓得。我要晓得了,当时我就问了。”杜鹃撅着小嘴儿,不无埋怨地说道。
新房里静了一瞬间,接着哄然大笑。
均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跺脚拍手。
冯氏也笑了,看向杜鹃的目光十分宠溺。
这个闺女,好像她“理想中”的自己,总能把她想不周全、或者不敢说的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既不吃亏,还不得罪人。
笑声中,黄大娘再次陷入“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忧愁境界,死瞪着杜鹃,恨不得把她的嘴给缝上才好。
这个孙女,怎么总是给她添堵呢?
她不禁怀疑起来,不知她到底对自己是真孝,还是假孝。
说起黄家当年给冯家下的聘礼,只怕连任三禾聘礼的一个零头的十分之一都跟不上。不过是几样山货罢了。
她只顾羡慕眼红嫉妒,把这事给忽略了;再说,大抵人都是有些自私的,从来都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想。哪管别人,因此她觉得冯家就该两个闺女陪嫁一样多。
可是,别人却不会跟着她的思路走。人家是认聘礼陪嫁的,刚才不过没想过来罢了。不然都这么陪。那还不亏死了。只怕生下闺女就要掐死,免得长大了嫁闺女嫁败了家。
还有个缘故:冯家得了任三禾那么多聘礼。若是不多陪嫁些,就会被人指责卖女儿、贪图聘礼,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所以,经杜鹃一提醒,不少人都转过弯来了。
好在杜鹃并不想当众给奶奶难堪,因此跟着说的那句话,引得众人轰然大笑,除了少数人,都忽略了前面的聘礼对比。
大猛媳妇好容易才止住笑,瞟了黄大娘一眼,然后捏着杜鹃的腮帮子揶揄道:“当时?当时你还不知在哪旮旯呢,还当面问!嗳哟,笑死我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干闺女了,十分想娶回家当儿媳。
嗯,回家跟九儿好好嘱咐,要多跟妹妹玩。
黄大娘气怒地瞪着杜鹃道:“小娃儿,瞎嚷嚷!就算我们没送多少聘礼,你外公也陪的少了,跟这能比?”
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因此还揪住不放。
杜鹃哪会跟她辩驳,她也不知当年黄家下了多少聘礼,冯家有多少陪嫁。若真翻老账细数起来,不是惹人笑话么。
见奶奶存心搅局,便想办法。
忽一眼瞅见身穿大红喜服的任三禾进来了,急忙高声喊道:“新郎来了。掀盖头喽!”
于是,众人便将刚才的话题丢下,都把目光对准新人。
黄大娘对任三禾有几分忌惮,不敢再多嘴,心里又气不顺,赌气不看了,出了新房。
任三禾接过大猛媳妇递过来的秤杆,并没有立即挑开红盖头,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冯明英的面前。
新房里安静下来,人们都屏住呼吸,见证这一神圣时刻。
忽有一只小手握住了杜鹃的手,耳边有人轻唤“杜鹃!”声音极轻极柔,好像生怕惊动了那一对新人。
杜鹃并没有受惊吓,连头都没有转。
那感触很熟悉,她知道是林春。
她正注视任三禾,因此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虽然并没等多久,九儿却有些受不了这沉静的气氛,等不及大声催道:“任叔,掀呀!快掀呀!”
他娘骂道:“你任叔不急,你急什么?”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任三禾便也笑了,手执秤杆,挑开红盖头,露出一张娇艳的脸颊。虽不是国色天香,然十几岁的小家女儿,自有一股清新秀美。
人们便轰然拍手,说些喜庆的话儿。
任三禾面颊微红,看得出也很开心。
杜鹃瞅着这二人,俊朗娇柔,十分相称。心中忽然觉得。这桩姻缘也许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不堪。
心神松懈,这才发现林春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还拉着她的手。小娃儿黑眸闪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对新人。小嘴儿咧开,傻呵呵地笑得十分忘情。
她便逗他道:“林春,你也想娶媳妇?”
林春用力点头,道:“想!好好玩!”
杜鹃忍俊不禁。
这时,任三禾跟冯明英喝交杯酒。
林春忙抬起胳臂,跟杜鹃比划道:“这样?”
杜鹃笑道:“笨!这样绕过来!”
林春和她手臂交缠,喜悦地笑着点头道:“晓得了。”
又吃了饺子和枣子等物后,整套仪式完成,任三禾便出去陪客去了。
杜鹃忙要上前跟小姨说话。林春却拉着她道:“快,吃饭去。好多人。等下没位子了。”
一声喊,所有的小娃儿都醒悟过来,一窝蜂向外挤去。
杜鹃也醒悟过来,忙喊黄雀儿“姐姐,跟我走。”
比起规矩礼仪来,小娃儿们喜气洋洋的表现才是婚宴最出彩的地方,哄抢的热闹劲头十分有趣。
九儿、林春、黄雀儿和杜鹃冲出新房。刚来到院子里,立即听见秋生高喊“春儿,九儿,这边!这边!”
原来。他们已经占好位置了。
任家的酒席分屋里和院外两处地方。
天还没黑,院子里就点燃了许多灯笼火把,映得人们满面红光。熙来攘往的人呼兄唤弟、吆喝不断。更兼肉香扑鼻;小娃儿大呼小叫;连狗儿也钻来钻去,为一块骨头撕咬争夺。一派喧嚷景象。
四人便如游鱼般,猫腰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到了近前。杜鹃问道:“秋生哥哥,怎不去我们家吃?”
秋生得意地笑道:“我们老早在这边占了位子,省得往家跑了。就在这吃了,等会好瞧热闹。有舞狮子呢。还有说大鼓书的。”
一个小娃儿接着道,前一桌还没吃完,他们就站在旁边等着,愣是瞅着他们吃。等他们吃完了,碗筷还没收呢,他们就把这张桌子给占住了。
男男女女的小萝卜头们听了大笑不已。
于是众人分头坐下,各自找相熟的搭配。
连小娃儿也能上席吃饭,可见今天开了多少席,足能称之为“盛宴”了。但是,人实在太多,总揽支应的里正便吩咐:小娃儿们将就挤些,年纪小的三人坐一方。
所以,他们这一桌足足坐了十二个小娃子,全是林家的兄弟姊妹,再就是黄雀儿和杜鹃了。
林春和杜鹃、黄雀儿坐了一方,隔壁是水秀、九儿等人。
才坐好,那边就上菜了,头一碗就是油炸肉圆子。
林春急忙伸出自备的木勺子,一勺子就舀了四个,直接放杜鹃碗里。
杜鹃乐了,正要跟他分,偏这时黄大娘过来找她和黄雀儿,说大妞那边桌上还差两个人,要她们姐俩过去坐,说一家人坐一块。
杜鹃忙道:“奶奶,我们都坐好了。都开始吃了。就不动了。”
在她看来,跟堂哥堂姐坐一块,还不如跟林家娃儿坐一块自在呢,都是相熟的,也不会欺负她们。
自从起了把杜鹃定给娘家侄孙的心思后,黄大娘就见不得孙女跟林家小子在一块,因此恼怒不已。
她喝斥道:“跟男娃子挤一处,像什么样子?去,跟大妞姐姐坐一桌。小宝哥哥也在那边。还有你三爷爷家的哥哥姐姐们也在那边。都是自家人。”
这是说林家是外人了,秋生等人脸上都不好看。
林春越发有主意了,只瞄了大娘一眼,一言不发地又舀了两个肉圆子,然后侧头道:“杜鹃,吃。”根本不理老婆子。
杜鹃对黄大娘笑道:“我是干娘的闺女,秋生哥哥他们都是我哥哥,坐这才好呢。再说都上菜了,过去也来不及了。”
黄大娘见她又发了倔强性子,情知扭不过,便朝黄雀儿骂道:“都是你,带着妹妹乱钻。吃,就晓得吃!”
伸手狠狠地扭了黄雀儿耳朵一下。
黄雀儿不喜与她面对,正低头装作吃东西呢。谁知到底没躲过去,还是被袭击了。不禁“哎哟”一声,用拿筷子的手护住耳朵,转头看向她,目光又委屈又难受,还夹着一点愤怒。
杜鹃则放脸断喝道:“奶奶!”
黄大娘被吓了一跳。
只见小孙女鼓着腮帮子,小嘴儿瘪瘪的,眼见就要开哭。心里不禁着忙起来,生怕她跟上次一样来个高音穿刺。那她可就丢人了,今儿可是全村人都在这呢。
她又气又慌,板脸道:“哟,敢顶撞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