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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是在翠园的最后一个晚上,而在这个晚上他将会带着心爱的女人一起双宿双飞,远离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原因,齐尧整个白天工作时都心神不定,脑中只想着关于自己和邵慈若的未来。
也许他们可以回到雷家帮忙,也或者他们可以到国外去住,生许多可爱的小宝宝,女儿会像她一样温柔可人,而男孩应该会有着齐家人的高大身材和浓眉吧!
怀着期待的心情,草草结束了院里同仁们为自己举行的送别会,齐尧在夜里的翠园快步行走着,口中忍不住低声哼着西城故事里的“tonight”觉得自己就如同剧中的男主角一样愉快、雀跃,满心只想着月亮升起之时,可以见到自己的爱人。
他思念着她娇美的身子、甜蜜的笑容、柔情似水的目光,还有那久违了的清亮歌声,等到了外面,他会要她再唱给他听,在外面自由的环境下,呼吸着自在的空气,看她快乐得像只嬉戏的小鸟般唱歌跳舞。
自己绝对可以给她幸福的。
来到以往两个人见面的喷水池边,并没有邵慈若的身影。
不急,月儿才刚升起呢!他们还有好多的时间可以准备,也许慈若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齐尧这么告诉自己,坐在两个人时常倚靠的大树下等候着。
皎白的月色,明亮地照着草地,齐尧有些不舍地举目四顾。今后,自己再也不会踏上这个地方了。
回想半年前自己还曾经对张维铭抱怨着,认为自己已经开始对这样的案例分析工作麻木了。怀着疲惫的心情来到这里,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地方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孩。
当他带着妻子回去时,齐璋一定会十分惊讶吧!
齐尧想起了唯一的弟弟。弟弟齐璋,和他一样,从小就被雷家的人扶养长大。不同于自己,齐璋有着一张比女人还美丽的脸孔,个性温和,不论说话、做事,都是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因此从小就常被雷家的小姐当洋娃娃般欺负着玩。
自己和慈若结婚之后,一直是孤儿的兄弟两人也会有新的家人了。想到这里,齐尧幸福地又笑了。
一抬头,才发现月儿不知何时早巳无声地到了中天。
老天!自己发呆了多久?慈若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齐尧焦急地四处张望着,长夜已过了一半,而热带地区的白昼总是来得早,时间不多了。以往慈若是很少迟到的,也从来不会迟到这么久,怎么居然会在最重要的这一次迟到了呢?
“慈若?你来了吗?”齐尧试探地对着漆黑的四周唤了一声。
没有回音。
“别开玩笑了,慈若,快出来呀!”齐尧忍不住站起身,强制压下心中升起的那股不祥,绕着喷水池叫唤着。
仍然没有回音。
“慈若”叫声嘎然而止,齐尧的眼角瞄到了一样发光的东西。
在喷水池边的围堤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也许是怕信封被风吹走了,上面压着邵慈若的那只“邦卡”
邦卡被人拆成了两半,只有一片被孤零零地留着压在信封上。
信封上用岛上常见的炭笔清清楚楚地写着齐尧的名字,字迹娟秀而陌生。虽然从来没有看过邵慈若写的字,不过,齐尧凭着那只上面刻着“慈”的邦卡,立时就可以断定那是她写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哪!千万不要让自己的预感变成真!用颤抖的手匆匆拆开了信,齐尧发现自己的心中除了不祥感外,恐惧感正在迅速扩散。
尧:
很抱歉,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亲口唤着你的名字、跟你走。
你可以骂我胆小。不过,请相信我,我是那么地爱你,爱得深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浓到不愿意拿你的未来替我的自由做赌注。
我曾经对一切失望,对我而言,外面的一切土活,除了父亲活着的那段短暂日子之外,就再也没有幸福过,一切的一切,只是无止尽的痛苦和折磨。于足,在四年前,我听从了包伯伯的话,选择在这里度过一辈子。反正我对外界一点留恋也没有。
从来没有想过,在这被囚禁的岁月里,也可以得到一份这么美好的爱情。
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除了书本和邦卡之外,那么贴近我、让我牵牵念念、深深爱着的人。
我爱你,从第一次在水池边见到你,从你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耐心地和胆小的我说话,我就爱上你了。是你,让我又燃起了对人的信心,让我又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但是我的心里很明白,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虽然拥有了你给我的爱情,可是我还定怯懦胆小的,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翠园之外的世界。
在外面会遇到什么事呢?我根本不敢想。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爱可以克服多少事?这里的爱走远离现实的,当我们走入现实,我不知道我足不是能凭着你的爱去面对其它人的眼光,毕竟在他人眼中,我是个重度精神病患,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杀过人的事情,可是外人会拿什么样的异样眼光看我呢?在这里,我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活着。
出去了,我的事真的永远都不会被发现吗?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呢?我不敢想,我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我不敢,真的不敢。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甚至还会赔上你的未来。
不!不可以,我不要拉着你和我一起去冒险,不要你为了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我不要连你也为我吃苦、担心受怕。
一直觉得这一切似乎都足我自己造成的。
如果我在继父和哥哥第一次强暴我的时候就懂得反抗,或许一切都不会这么糟?如果我长大了之后不要还是那么认命,可以鼓起勇气主动寻找解决的方武,那么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又如果我当初的选择走逃开你,不要接近你、爱上你,那么我一定也会安于翠园的生活,在这里无知而快乐的过一辈子。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爱你的心,早就收不回来了。
如果我们相爱相守的代价就是死亡,那么,就让我自己选择死亡的方武吧!快乐的死,平静的死,让你可以早些放下我,去寻找另一个更值得你去爱的女孩。
在翠园的这一段时间,我变得很爱看火,总觉得它有一种毁灭一切、净化一切的美感。
被火焚烧,一定是很痛苦的吧!
那一天,虽然他们都已经喝得烂醉,可是当火势延烧到他们的衣服时,他们还定哀号地跳了起来,面对着我,向我求救,五官痛苦地扭曲着。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身体慢慢焦黑、萎缩,心里居然一点同情也没有,只有一切都了结了的痛快感。
那么,我现在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这种痛苦的方式做结束呢?我常常在想,或许在那一个晚上,我就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我爱你,虽然我从来没有说出口,可是请你不要怀疑。我真的爱你,这是我爱的证明。我的人虽然不能和你出去,但定我的爱会随着你到天涯海角。
若
爱的代价?选择?她想做什么?齐尧读完了信,只觉得战栗布满全身,心中的恐惧感此时终于将他狠狠地吞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在他还没有想出答案的时候,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花园的树影后,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焦味,天边因为火光被照得通红,连原本皎洁的月亮也失了颜色。
“不!慈若!”不!不会的!千万不要!
齐尧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嘶喊,朝着火光疾奔而去。
燠热的白昼,火热的太阳高挂在天空,是个会令人全身上下充满汗水、心浮气躁的日子。
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木造小屋,地上满是灭火后剩下来的积水,空气中充斥着过量的水蒸气,让人感到更加的闷热不适。
齐尧站在早已被火烧毁的小屋前,右脚尖踢着原本不知应该是在哪个地方的焦黑木块,心情沉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天前的夜里,这间小木屋“无缘无故”地起火,由于这间小木屋位于翠园d区的边缘,而d区原本就是个平常人极少出入的特别区域,小木屋又只是用来堆杂物的储藏室,人迹罕至,因此当人们发现的时候,火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无力挽救了。
当时心慌意乱的他也加入了抢救工作,但是一直到大火被扑灭,仍然没有救出任何人,整个救火的人群里,除了齐尧,其它人则是在火势扑灭之后才知道屋子里有人被烧死。
火场里有两具尸体,根据院方的资料,一具是d区的病人邵慈若,而另一具则是f区的李世芬。
当然,齐尧很明白,选择死亡的人是杜丽凯。至于在临死的那一瞬间,李世芬是不是出现了呢?她们两个人是不是在那一刻有了共存的机会?
他不知道。
不过,那一切也不再重要了。一场夜里的大火,把她和她都夺走了,一切都成了无解的谜。
“齐医生,你也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打断了齐尧的沉思。
“是的,辛苦你了。”齐尧回头,淡淡地说。
那是本岛上派来这里调查的警察文森?道,由于齐尧是死者李世芬的主要观察员,曾经受他询问过一些问题。
“齐医生还没有回台湾?”流着汗水、皮肤黝黑的青年笑着说。年纪轻轻的他,对于自己的职业还有着极高的关注与热忱,对岛上的任何人都十分亲切。
“我搭后天的船走。”
因为这场火灾,齐尧的行程理所当然地被延迟下来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慈若已经不在了,自己这么急着离开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用?
自由于他而言,已不若几天前那么渴望、向往。
“齐医生对这次的失火有什么看法吗?”文森?道问着,他拿起有些脏污的白手套,在火场四处翻找。“根据我们的调查,应该是人为纵火,死者自焚的机会很大,不过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
有什么原因会让病房相隔那么遥远的两位女病人相偕自焚寻死,这是他们百思莫解的。
“李世芬的另外一个人格对于火光有难解的矛盾情结,也许有部分相关,不过应该不会造成她自焚的动机”略微沉思,齐尧回答。
“这样吗?”文森?道耸了耸肩。关于这部分的资料,他已经看过病例了。看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
翠园这个地方,原本就是当地人口中的“疯子园”毕竟精神病患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不可理解的,当地的原住民甚至对他们怀着某种程度的恐惧感。这一次的失火事件,看样子应该又是件无法可解的案子了,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齐医生也和另一名死者邵慈若接触过吗?”他随口问起。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和院长讨论过她的病例。”齐尧的回答也很平淡。
“依病例看来,邵慈若是名重度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翻开资料,文森?道又问着。
“是。”的确,资料上的她就是被贴上这么一个卷标,而真正的她再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了解。
“真可怜”搔搔头,文森?道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病例上贴着邵慈若的照片,看起来清清秀秀的,死时年纪也不到二十五岁,真是令人同情。“那么,她真的依病例上所写的,因为惊吓过度,进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他忍不住又好奇地问。
依他们这些外行人的眼光来看,因为惊吓而不会说话,实在是件令人很难以想象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齐尧的心中霎时像被雷击中一样,他全身一震,呆愣了半晌,低低地回答:“是的。”
她从第一次发现他看着她,一直到她死亡,她的确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包括他在内。
他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慈若无论他怎么要求,什么话都不肯说的原因了!
齐尧只觉得全身发冷,却又有一种难掩的巨大痛苦从内心深处涌出,深深地焚烧着他的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吗?”文森?道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齐医生,我先走了,再见。祝你一路顺风呀!”简单地道别,年轻的警员就走了。
“慈若慈若”文森?道一离开,齐尧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他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双眼充满了泪水,口中除了呜咽地喊着邵慈若的名字之外,什事也不能做。
闭上眼,身处还有着浓浓烧焦味的火场,他似乎又回到了大火焚烧的那个晚上
那个令人心魂俱裂的夜晚,猛烈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原本沉睡在黑夜里的小岛,反常地充斥着喧哗的人声。
呼喊的声音、人来人往的跑步声、传递水桶的吆喝声,整个翠园陷入了一片慌乱不安,像是被火神狠狠捉弄的小木船,在夜色里动荡不安地飘摇着。
“慈若!慈若!”读完了邵慈若的遗书,齐尧猜测她就在小木屋里,激动得就要往火场内街,毫不知情的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捉住他,动弹不得的齐尧,只能在火场外大叫着她的名字。
“齐医生,里面没有人啦!”一名工作人员说着“半夜了,里面不会有人的,就算真的有,你这么喊也无济于事,还是到另一边去等吧!”不忍心告诉齐尧,里面的人生还是已是无望,只好把他推到人少的一个角落,以免情绪激动的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慈若、慈若”没有力气再挣扎,齐尧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觉得自己已濒临崩溃边缘了。
“好漂亮的火光呀!”一个小小的、喜悦的声音引起了齐尧的注意。
猛一回头,后面正站着杜丽凯,她望着不远处的火光,脸上满是愉悦的神色。
“丽李世芬?你怎么会在这里?”齐尧惊讶地问。
是杜丽凯吗?不!这个人应该是李世芬。
杜丽凯不会这么平和地看着这场大火,她应该会发狂、会崩溃,甚至是昏倒,绝对不是这么平和而又神采奕奕。
“好温暖,我第一次这么接近火光”彷佛没有听到齐尧的声音,她继续往前走,口中还低声说着。
“快回去,这里很危险!”在她经过自己时,齐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催促着她离开。
“真的好暖和。”她的脸上挂着一个甜蜜的微笑,双眼还是望着火光,对于一旁的齐尧恍若未闻。“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么温暖的东西,是不是只要靠近它,我就可以得到幸福?”
听到她说的话,齐尧猛地一震。
“丽凯?是你?”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是她?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黑暗里,我要去寻找我的幸福。”拨开了齐尧的手,杜丽凯快步地走向火场,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消失在熊熊烈火当中。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拉住她呢?为什么没有追过去,没有再开口叫她?
当时的齐尧只能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杜丽凯走向火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齐尧在她的脸上看到那么纯然美丽和幸福的表情。
就算是她谈起以往的夜间生活、小奇,笑容中总有着淡淡的哀怨和黯然。这是第一次,她除了幸福之外,不带一丝悲伤的美丽笑容。
好美,真的。
这真的就是她所要的幸福吗?
离光明更近一点,甚至不怕被火夺去自己的生命?
当他找回自己的声音的时候,齐尧记得那时的自己只能尖叫,不停地尖叫、尖叫直到失去意识为止
“慈若丽凯”忍住心中的巨大痛苦,齐尧看着一片焦黑的火场,低声唤着她们的名字。
不过,无论怎么叫唤,她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齐尧想起了在上一个监狱的半年观察生活,那个时候的他曾经认为自己早就对观察案例麻痹了,只是把它们当作一件件的习题、方程式在解决,几乎忘了这些个案都是一个人活生生的生命。
他对邵慈若的爱情是不是也在潜意识中犯了这样的缺点呢?只是单方面地认为怎么做对她最好而下了诊断,完全忽略了她心里的愿望?
她不是白老鼠呀,她是一个人,是他心爱的人
而杜丽凯和李世芬,虽然共享一个身体,是人格各自的一部分,难道不也都在坚强地、努力地活着,想要找回自己的幸福吗?
他有什么权利去观察她们呢?
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呀!
杜丽凯为了找回自己的幸福,义无反顾地走入火场,甚至不惜失去自己的性命。
而邵慈若,为了让他毫不留恋地放下她而走,点起了这把火,甚至深爱他到不愿让他日后对着警察说谎,所以才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肯对他说!
他呢?他又做了什么?
齐尧的心里充满了悔恨。
相爱相守的代价果真是死亡吗?他和邵慈若的幸福果真那么难寻?他只是想要和她相恋、相守呀!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吗?
如果当初他没有执意找她,她是不是就可以平平静静地在这里度过一辈子?
是自己的爱逼死了她吗?他一心一意地想带她走,甚至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出去!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自己的心智真的需要在这里被唤醒,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重、这么痛?
“慈若丽凯疯了,大家都疯了”望着眼前一片狼藉,齐尧觉得全身无力。
在这个充满疯狂的孤岛上,到底自己能够保持多少清醒?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在心灵的一角,自己也疯了?
被火焰洗礼的小木屋,烧去了一切,所有的爱怨与悔恨,只剩下随风四散的灰烬。
从燃烧开始,也由燃烧结束。
之后,齐尧回到了台湾,辞去了在犯罪学研究中心的工作,和弟弟齐璋全力协助雷少游处理雷家的产业,从此不再踏入医学和犯罪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