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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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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花间,在林间,在冗长岁月的等待间,到处可见他的真情摯爱;在风中,在雨中,在重新复活的躯壳中,到处可听心中吶喊:旭日、旭日、旭日、旭日

    倏地,费璋云张开眼,惊觉梦中所见。他的怀里正抱着瘦弱的韦旭日,她的身子十分轻盈,粉红似的脸颊热呼呼的,睡得很沉。

    悄悄然地顺着床沿下地,确定她盖好棉被后,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门。

    “少爷,希裴小姐在她的房里等您。”老劉尽责地在门外守候。

    费璋云心不在焉地点头,走向二楼最內侧的臥房。

    房里的一切向来是个禁忌;因为他的心始终留在这里头。始终吗?

    门扉推开

    “璋云。”

    屋內布满灰尘的陈设在一日之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费璋云冰冷的黑眸移向坐在桌前的女人。

    她曾是他九年来唯一的记忆,可为什么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他却感受不到他们曾有过的契合心灵?九年的空白真改变了什么吗?不,不是的

    “哄韦小姐花了不少时间吧!”花希裴站起来,和煦的笑容如阳。“一整天她待在屋外,任谁劝她也不听。”她咬了咬唇:“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我的容貌改变很大吗?”

    “不,你没变。”

    波浪似的秀发卷到腰际,淡蓝色的睡袍相当保守而端庄,不能说像十五岁的花希裴会选择的色调,但对于目前的花希裴倒有几分合她的味道。

    同样二十出头,显然韦旭日那小丫头是先天发育不足,瘦弱乾扁的身子明显与目前的花希裴是天差地远,且品味上的选择更是明显的孩子气。

    就拿她的睡袍来说吧!同住一房间里,不免时常瞥见幼稚型的睡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无数的唐老鴨印在睡袍上。

    他的嘴角忽然绽出一抹微笑,那丫头起床的时候老摸着櫃子上唐老鴨的头道声早安;很稚气的举动,然而八年的空白能让她成熟到什么地步?她几乎是从十六岁直接跳到二十四岁的年龄,是他害惨了她不,不能用这种说法,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丫头是谁?为什么缠上他?

    她的身子骨差又有满布的疤痕,然而她并没出现在那场爆炸中。疤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她对那场爆炸知之甚详?自上回在野餐中发现她令人怀疑的身分,他始终找不出她是谁。

    他亲手设计的死亡过程,除了老劉之外,定桀是唯一知情的。会是谁告诉她的?老劉,那个变節的叛徒?或是在英国的定桀?

    懊死!无论如何,初时的确是混合着同情內疚的心态接受她的条件。

    除了她,他从没同情过谁;至少从二十岁以后就不曾。

    当年希裴何辜,那装置炸葯的人何时同情过她?自那以后,他的同情心就教狗给吃了!懊狠辣的时候,他连眼也不曾眨过一次;他亲手装置炸葯炸死那两个老外的手不曾抖过,他的眼目睹焦炭似的破碎身躯却没撇过头去。在梦魘的殷殷召唤之下,唯一因梦惊醒的是支离破碎的希裴,唯有十五岁的她,始终让他还有点人性。

    除此之外,他一度曾是个连心都没有的男人!

    直到瘦弱的韦旭日出现

    “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花希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汤叔叔说我们是末婚夫妻,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热情?你不欢迎我吗?”

    他敏感地发觉她的语病。“叔叔说?”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花希裴耸耸肩。“事实上,我对你的印象十分模糊,我不知道有没有私订终生,但青梅竹马是事实。我记得我的父亲、母亲,汤叔叔、汤大哥、二哥,还有你,记忆是片段的,但聊胜于无。在这九年间,我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空白。”她走近他,白嫩无瑕的双手隔着上衣轻轻贴着他的胸膛。“我们真是未婚夫妻吗?”她仰起脸,柔媚的眼注视着他。

    他未答话,上前拥住她;她的娇躯丰腴而有致,柔软地贴着他的身体。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激恋的热情、等待狂喜的心情再现;等了大半天,他的脑海只浮现那瘦弱身子的丫头会不会惊醒过来饿坏了?

    包甚,抱着二十四岁的希裴,就像只是抱着一具女人的躯体;抱着旭日那孩子气的身子却要时时担心她会随时消失在他的怀里更可笑的是,抱着旭日,在心脏的位置会痛,痛她的身子如此薄弱、痛她的身子受过的苦。

    他闭了闭眼,退开几步远;韦旭日的热泪尚灼在他的嘴唇上,彷如烙印。

    “璋云?”

    “我们是未婚夫妻。”费璋云淡淡地承认:“如果你没死的话。”

    “我们的感情好吗?”

    “如膠似漆。”

    “真的?你见到心爱的未婚妻从鬼门关逃回来,没有鷩喜?没有感激?”

    “就当我还没适应过来吧!”也只剩下这种答案。

    没错,这张脸蛋是他朝思暮想的。九年前在她猝死之际,不肯认尸是因日夜期盼奇迹发生,期盼坟里的少女不是那爱花爱草的希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遗忘了这分渴求的期盼?

    他的眉头稍皱了起来。十五岁花希裴的特有味道是淡淡的玫瑰味混合葯味,二十四岁的花希裴却是淡雅的香水味。

    她的肌肤细滑温暖,与韦旭日的苍白冰冷相比,更突显她的女人味。

    他的心思飘远,飘到韦旭日一身的苦葯味

    “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坟里的女人是谁?”这是他唯一的疑惑。

    “坟里的女人应该是半途搭便车的女孩吧!中途我下车解手,谁知道才离几步远,车子忽然爆炸”她瞇起眼回忆。“我记得不多,一瞬间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在医院记忆失了大半,进出医院好几年,直到最近才有了片段的回忆”她陈述着近日的生活。

    艳红的小嘴一张一閤,凝视着她的嘴,没有想吻她的欲望。

    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十五岁花希裴的身上,没有狂喜是因衔接不上她就是花希裴的事实。

    她不像希裴!

    明知人会变,那个青春活泼的少女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但她已不是那个会引起他心痛、心怜的花希裴了。他也曾经奢想过她未死,再度相遇会是怎番的激动与狂喜,那是他唯一在乎的事;然则是什么改变了他?

    当初那个宁愿换回她生命而折壽的男人在哪里?

    九年来,他始终活在黑夜里。花希裴是黑幕中的一盞灯,什么时候开始,这盞灯不再是他的依靠?

    “你不再爱我了。”花希裴注视他心不在焉的神色,下个结论。“从你抱韦旭日进屋的那一刻起,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如汤家人所述。”她扮了鬼脸。“感谢上苍让我的记忆没完全恢复,我对你的感情不曾有过任何记忆,自然就不会有嫉妒之心。坦白说,我怕你;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型,在经历那场祸事及九年来的后遗症,我比较偏好安稳型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判斮说:“你太可怕了,而我正巧不想要时时让我记忆那场爆炸的男人。我可以解除婚约。”

    费璋云并不答话,冷冷的眼望入她的。

    她短促她笑了几声。“別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有附加条件的。”

    “你说。”

    “把花家的遗产还给我。”她直视他。“这原本是我的东西,我想要回它。”

    在司机小李十来坪的臥室里,五人小组会议神祕展开

    北岡咳了咳,首先发言:

    “其实,作菜没什么特別的訣竅,除了经验外,最重要的是绝对必须饿着肚子去做。”满意地回视大伙呆愣的表情,补充:“因为饿才能做出最好吃的料理;如果肚子吃撑再来做料理,就如同看到小狈大便,是绝对做不出好的美食料理。”他得意地说。

    韦旭日仔细地倾听,拿着笔记猛抄着,歪斜的字体十分难辨,右手抄累了换左手;北岡十分满意她的认真度。

    因为,他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內创造出一个用双手拿菜刀的女廚师。

    他是耳闻过韦旭日曾出过车祸,导致双手力量不足,然而为了这丫头的未来,他北岡邦郎,破格收了首席女弟子。

    “恶!”汤姆受不了他那副臭屁样。“你也不想想小旭的身体不好,为了当顶尖廚师饿个半死,別跑到医院吃营养餐就不错了,还能拜你这自大狂为师吗?”

    北岡拿起随身攜带的小菜刀,一刀砍在桌面上。“你是在嫌弃北岡家的廚艺?”凶狠的语气充分表露出汤姆敢再损一字有关北岡家的声譽,保证马上冲上前砍他十刀八刀的。

    “北岡大哥,刀刀先放下,好不好?”韦旭日紧张地拋下笔记,拉住他的手臂。“事情都是由我而起,要怪就怪我好了。”

    “怎么会是你的错?”北岡、汤姆异口同声说,互瞪一眼后,汤姆开口:“这绝不是你的错,只能怪命运捉弄,谁会想到死了九年的恋人会复活?不过,小旭,你要知道,虽然花希裴有汤家父子当靠山,但你有我们!只要你一天不放弃璋云少爷,我们就当你的后盾一天。”

    “对对对!”老劉插上一嘴。“唯有少爷才能给旭日小姐幸福。”

    “不。”进屋后一直沉默的小李叼着牙籤,望着韦旭日。“我倒认为幸福不是谁给谁就能轻易得到的,幸福应该是由自己一手创造的。”

    “自己创造?”齐声问。

    小李点头。“台湾有句俗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男未娶、女未嫁,在签下结婚证书前一律算是单身男女,大家都有机会。目前就花小姐的条件而言,的确是略胜一筹,但小旭想要幸福也不是那么困难,主动是隔纱,被动隔山,就看你自己啦!”

    “我我要璋云。”韦旭日像下了决心似的。

    从花希裴出现后,她的生活呈现混乱状态。

    原先,她是睡在费璋云房里床下的。然而,自花希裴回来后,她就搬至三楼了。

    “她当然得搬出去。”这是在几天前的晚餐上,汤非裔所坚持的。“璋云,你要知道你的未婚妻是谁!饼去大伙以为希裴死了,你另交新欢当然是情有可原,但如今既然未婚妻没死,怎么还能跟其他女人同居?”他嫌恶似的瞥一眼正难以下嚥的韦旭日。

    费璋云无所谓地嚼着马铃薯。

    “我”韦旭日一双圆眼始终迷惘、震撼地注视花希裴。真人比起相片中的花希裴是艳丽成熟许多,但她不该出现的,当年她应该已经

    “发什么呆?”费璋云强迫式地多将一块猪扒堆在她的盘子里,附在她耳边低语:“吃光才准离开位子。”温热的鼻息有些发痒,教韦旭日红了脸,埋头拚命地嚼着肉。

    汤非裔气结。“璋云,你究竟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巾擦拭自己的嘴。“旭日搬回客房。”

    “是的。这是我跟璋云的决定。”花希裴抢白,堵住汤非裔的抗议。

    当晚,老劉帮忙提着行李上三楼。

    “幸福是要靠自己掌握的。”她喃喃着。她还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小李说得没错。”汤姆、北岡直点头。

    以往小李沉默如金,没想到也会有这一番见解。然而,韦旭日生性羞怯內向,相处融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稍为活泼起来,花希裴又死而复生,她那点小小的自信心又给轻易打散了,这要她怎么主动争取幸福?

    “这点小事还不容易。”司机小李从沉封已久的箱底里翻出一本书来。

    “‘李氏出嫁记’?”老劉大声念着封面的草书字体。“好字、好字,就可惜太秀气了些。”

    “这是我曾祖母写的。”小李吹了吹上头灰尘,骄傲地交给韦旭日。“这本书向来祖传家中女性,轮到我这一代是独子,始终没看过这本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啊?”韦旭日受宠若惊。“我不能接受”

    小李微笑。“这本书擱着也没用,我把你当妹妹看待,这本书你当然也能看。”

    “我”韦旭日眼眶红红的。“我一直是一个人的”

    “这是在干什么?”不知何时,门扉无声无息地打开,费璋云佇立在门口。

    五人小组同时弹跳起来,望向门口。

    “少爷?”老劉尖声道:“您您不是陪着那个花希裴出门逛街?”

    “花希裴?什么时候你连名带姓地称呼希裴?”费璋云眼一瞇,专注地凝视韦旭日。“过来。”

    “好”韦旭日吸吸红通通的鼻头,正想过去,忽然被北岡拉住。

    “等等,我就是这样什么都依我老婆,才会落到离异的下场。”北岡难得吐露过去灰黯的历史。“你又不是小狈,为什么要任他呼来唤去的?”他附耳说道。

    “可是”韦旭日早想飞奔到他身边,圆圆的眼贪婪地吸收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脸色并不是挺好,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这两天见到他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白天,他在公司跟着汤競声学习打点公司;晚上,他睡在原有的二楼臥房內,唯一见到面的是晚餐时刻。

    以往,他的晚餐是送到臥房,两人一块吃是最幸福的时刻;如今他改在饭厅用食,是能见到他,但谈话的机会不多。

    好不容易今天是星期日,他却陪着花希裴逛街

    费璋云沉下脸,跨进房里。“什么时候开始,你跟司机的交情足以进到男人房里?”

    “我叫李正忠。大伙叫我小李。”司机小李刻意强调着,笑容满面地拉起韦旭日的小手。“事实上,少爷,我们正打算下午去野餐。”

    “野餐?”

    “对对对,就像上回一样。”汤姆猛点头。“小旭也要去。少爷,您就去陪希裴小姐好了。”

    费璋云盯着北岡与小李拉着她的手。他默数三声,抿紧着唇拉过韦旭日,一时用力过猛“碰”地一声,她的鼻梁撞到他的胸膛。

    “好痛。”她含糊不清地低喃,深深吸口气。很久没闻到他的味道了,几乎贪心地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她的眼莫名其妙地刺痛起来,喉口像梗着东西地想他、好想好想他,即使他的心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对他仍然死不了心。

    “旭日?”费璋云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泛红的眼。“你哭了?”

    “我没哭”她吸吸鼻。“你要一块去野餐吗?”

    “旭日小姐,你这话是白问的。说不定少爷跟那个花希裴小姐另有節目呢!”老劉瞪着费璋云。

    “老劉!”费璋云喝止。这究竟是怎么了?

    希裴死而复生,最高兴的除了他,应该就是老劉了,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从小看着希裴长大的老人排斥她?他承认,对于花希裴他是再也激不起原有的热烈感情,但费、花两家原是世交,没有道理因而拒绝她的友誼。他是费家之子,理应对花希裴多方面照顾;而老劉是花家元老级的忠仆,更该拥护她才是!如今他排斥她的原因在哪里?

    是旭日的缘故吗?这个瘦弱病懨的女人多像十五岁的希裴,虽然太过羞怯,虽然身子比起希裴更弱不禁风,然而他对希裴的熾情狂爱似乎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他想要旭日。

    是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花间,在林间,哝情蜜意的少男少女似乎真的走入历史。

    对于花希裴所有的深刻爱恋,自韦旭日出现的那一刻起,便成了过往云烟。

    换句话说,对于二十四岁的花希裴,他算是负心汉;但过去的九年相思与所作所为,算是对得起她了。

    是什么原因让九年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见到韦旭日后得到解脱?

    他的目光移到她捧着的两本书。

    “‘李氏出嫁记’?”他拿到眼前没翻阅,引起注意的是另一本小小的笔记本。里头写的净是一些做菜的妙招,字体如当初她寄的那封信般的难辨,密密麻麻的,足足写了十頁以上,愈后头的字迹愈显潦草,几乎难以猜出是什么字。

    他的眉头皱起。“你想学做菜?”

    “嗯”她红着脸点点头。

    “你的手可以吗?”

    “我可以双手拿菜刀。”

    “对啊。”老劉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上回您吃的餅乾就是旭日小姐做的,右手不成,还有左手可以啊。”

    “你是左撇子?”

    她含糊地点头。

    “我去。”费璋云盯着她半垂的脸。“野餐,我去。”

    汤姆愣楞地。

    “但是我们没邀请您啊”戛然而止。

    老劉正掐着他肥肉似的臀部,阻止他没经大脑的抗议。

    而后,汤姆发出杀猪似的叫声。

    无月的黑夜

    汤宅静悄悄地。整棟宅子除了走廊点着晕黄的灯光外,几乎没看见哪间房点着灯。

    房门悄然而开,沿着楼梯上爬,经过二楼费璋云的臥房时,停下脚步声仔细倾听房內的声响。半晌,满意地点头后,继续往楼上爬。

    三慺共有四间客房,其中两间分別是韦旭日与汤定桀的。

    脚步停在韦旭日的房前。

    门,锁得很紧。自从那丫头独自搬到三楼后,每晚睡觉前一定将门锁紧。

    他冷笑,拿起钥匙轻轻地开锁。那丫头一直是他心中的忌諱,找今天当她的忌日,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今天的野餐应该会让费璋云及那些忠仆睡得像死猪一样。

    他轻巧地开门,无声息地踩在地毯上。

    “谁?”韦旭日几乎弹跳起来;空气中一丝的不对劲都足使她惊醒过来。

    在黑漆漆的房里,她才喊出口,房门口熟悉的身影倏然扑上前,沾有麻醉劑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嗯”韦旭日拚了小命的挣扎,昏昏然的意识模糊深沉起来,随即软趴趴地倒在床上晕厥过去。

    “嘿。”他拿起准备好的密封瓶子,先捂住自己的鼻,而后打开瓶子,一股怪异的刺鼻味迅速蔓延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满意地笑着,轻悄悄地反锁着门,退出房外。

    恶魔!

    费璋云猛然惊醒,冷汗流了一身。

    他喘着气瞪视着屋內。就在之前,他梦见支离破碎的韦旭日。

    “这不是梦”他的心纠紧,如万般的針头狠狠刺进。

    与希裴向来是心有灵犀,当年她被炸死在无人公路上的那一夜,他一夜恶魘,净是支离破碎的希裴,隔日便接到她的恶耗。九年来,那场梦境夜复一夜地折磨他,直到旭日出现,梦境不再是血淋淋的,如今

    他再度梦到支离破碎的画面,是韦旭日的。

    他的冷汗一直冒着。完全静謐的夜晚里,急促的呼吸声明显可听,还有

    吱哑吱哑十分轻微的脚步声,缓慢轻巧地踏着木制的楼梯。

    这棟大宅的历史足有二十多年之久,红木制的楼梯虽还有足够的安全性,但其中几个阶一承受重量,会发出微弱的响声。

    是谁会在半夜里走动?

    是旭日那个丫头吗?可不可能饿了而溜到廚房?

    冷汗仍是扑簌簌地流下,心中那股不可名状的不安如毒蛇般盘旋着。

    他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轻悄地推开房门。

    从二楼往下望,没半个人影

    他佇立在那儿好半晌,最后决定走上三楼。

    “旭日?”他轻敲着房门。这丫头相当敏感,只要一点动静,足以使她惊醒过来。“旭日?”他的声音稍大了些。

    他的心不安地鼓动着。

    今天的野餐气氛还算融洽,她几乎是黏在他的身上,兴奋得结结巴巴的。

    有可能会是累坏了吗?

    “旭日!”下意识的举动让他使劲敲着房门。

    “璋云?”汤定桀打开另一头的房门,穿着睡袍走出。“怎么啦?”

    “该死!”费璋云扭动门把,猛力撞击门板。“旭日,说话啊!”汤定桀一看不对劲,连忙清醒过来,朝楼下喊道:“老劉!老劉!把钥匙拿来!”赤着脚跟着费璋云一块撞门。

    撞了三下,门就蹦裂开来。一股刺鼻的异味飘出

    “这是什么怪味道?”汤定桀一吸进鼻腔,头昏昏然的他猛然一惊!“这味道有毒,璋云,小心”没说完话,发现费璋云早奔步进去。

    床上躺着瘦弱的韦旭日,显然昏厥多时。

    “抱出去!快抱出去!”汤定桀冒险冲进去,把窗子全都打开。

    费璋云马上抱起韦旭日,脚步有些不稳,异样的味道几乎让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少爷,怎么啦?”外头灯火顿时通明,北岡正要进房查看,费璋云蹌跌地推他出去。

    他的焦距勉强集中在北岡身上,把韦旭日塞进他怀里后,乾涩的嘴发出求救:

    “送医院、医院”双腿一虛软,随即不支倒地。

    昏沉沉的。

    像回到过去几年来进出医院的时候。

    她恨医院的气味、恨躺在手术抬上的无助感。半年前最后一次走出医院时,曾暗地发誓再也不愿回到这个地方的,她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韦旭日虛弱地睁开眼,刺眼的白

    “好些了吗?”迎面而来的是汤定桀关切的眼神。

    他一身的白袍,身后跟着护士。

    “我”她的声音乾乾的。

    “为什么会在医院吗?”汤定桀拿着棉花棒沾湿她的嘴。“你中毒了。”

    “我中毒了?”她的脑海浑浑噩噩的,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

    “谁?”汤定桀凑近脸庞,带着一丝紧张。

    “我”韦旭日的眉间打起细褶。“我”

    “定桀,旭日醒来了吗?”费璋云推开病房门,走路有些颠簸。一见韦旭日清醒,疲憊的神色振奋起来。

    他大步跨到病床边,感谢上帝似的吐出一口气;他抚着韦旭日白得发凉的脸蛋,闭了闭眼睛。

    “璋云”她苍白的脸蛋挤出娇憨的笑容。“你在担心我。”

    “我是在担心你。有人进了你的房间都不知情,睡得跟条迷你猪一样。”他又气又担心;并不是有意諷刺她,而是太久不懂柔情是什么样子。

    如果当时他再晚一刻,是不是要他再经历一次天人永隔、阴阳两別?

    “我”韦旭日想说些什么。及时改了口气,皱皱鼻子。“我恨医院。”

    “那就回家。从现在开始,你搬回我的臥室。”

    “真的?”她眨着晶亮无比的圆眼。

    “等等!”汤定桀喊暫停。“旭日必须住院,我打算给她来个全身检查。”

    “她会做,但不是现在。”费璋云冷眼看着他。

    在韦旭日房里的味道是夹竹桃燃烧后的气体,轻者昏迷、重者足以致死;懂得园艺知识的,除了汤姆不作第二人选。

    他问过汤姆。直率的汤姆着实嚇呆,不像是想存心置韦旭日于死地的人。那,会是谁?谁也懂着这类的知识?

    “我抱着小旭的时候,闻到麻醉劑,会不会有人先用麻醉弄昏小旭?”就在数分钟,北岡私下找上他密告。

    麻醉劑!除了汤定桀外,汤宅上下还会有谁轻易拿到?

    “璋云,你也得留下。”汤定桀没注意他冰冷的神色。“我们得看看你有没有吸入过多的气体。”

    “你也中毒了?”韦旭日紧张地问。不可能吶,当夜璋云不在场,怎么会吸进毒气?

    “我没事。”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来回玩弄她的瀏海。这丫头初到汤宅的时候,秀发才至细白的颈旁,如今已过肩了。

    两个多月!

    不知不觉,她来到汤宅已超过约定的时间。他没赶走她,因为舍不得。这些年来曾以花希裴未婚夫的身分舍去许多有形的、无形的,他的良心、他的正义、他的道德善良,甚至他舍去了一个人类最基本的纯洁灵魂;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的?

    这么弱小的身子彷彿一碰触就会消失,即使单单触摸着她,也能感觉到心中悸痛如烈火蔓延。他几乎无法想像,如果没那场恶魘鶭醒他,没有因而心悸撞门,现在她是不是还能活下来?

    费璋云闭上沉鷙的眼。他想重头来过,与她攜手从零开始有这种可能性吗?他是这么的骯髒污秽,身上揹负着两条赤裸裸的生命。如果花希裴没有死而复生,如果没有这场中毒事件,他不会认清自己的感情,他会继续执着报报复下去

    “璋云?”细瘦的冰凉小手抚过他的眼、他的鼻,冰凉的指尖如圣水洗滌他黑色的灵魂,十分的熟悉如同那一天野餐不,应该在更久以前,那种既心痛又怜惜的感觉是如此的刻骨銘心。怎会忘记?怎会忘记?

    人再如何变化,触摸的感觉永远是不变的他一直忽略了这项铁证!

    他倏地睁开眼。映入眼簾的是韦旭日的小脸,她的眉、她的眼、她关切的眼神!

    脸蛋变了、眉变了、眼变了,但那熟悉的眼神应该是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

    他怎能忘记?

    他的心惊诧地痛缩。有这可能吗?有这可能吗?

    “怎么啦?”被狂热地盯视看得有些忐忑不安。韦旭日想缩回小手,却狠狠地被他捉住。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眼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复仇蒙蔽了他的眼、他的知觉。

    九年来的第一次,他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心脏不止为活着而跳动着;他的心如跳乱的乐章鼓动着。

    “璋云?”韦旭日不知所措地,求助地望向汤定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有什么症状啊”软绵绵的身子忽然被莫名其妙地抱坐起来,随即又塞进一个宽广熟悉的胸怀里。

    “璋云?”她心跳不已地抬起脸蛋,想告诉他没法子承受这么大的惊嚇,但小嘴才张开,声音还来不及发出,圆眼惊诧地望着他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

    就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心猛然地撞击着。冰凉的唇任由他粗暴的蹂躏着,温热的舌如鰻蛇蛮橫地吸吮唇里的蜜汁,几乎要挤压光她所有的氧气。她的脸蛋迅速通红起来,分不清害羞还是缺氧,小手抵着他宽阔的双肩,想用力推开他,他却狠命地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差点没把她的骨头抱断。

    “嗯”勉强挤出声音抗议,他的吻忽然改为和缓,轻轻啃囓她的下唇,火辣的舌沿着她的唇形绕行,一圈、两圈

    “痒”终于推开他。不是她力量突然变大,而是他自动放开。韦旭日用力咬着红腫的下唇止痒。

    他漆黑的眼眸呆然地凝视着她孩子气的举动。

    “咳,璋云,这里是医院,多少收斂些。”汤定桀的嘴边带抹淡淡的笑意。

    韦旭日脸红心跳的,身子还是虛弱无力,却与之前病懨懨的理由不同。她的睫毛如同一排小扇子努力地掀了掀,偷偷瞄着他含意颇深的目光

    “啊?”她小声地叫着,不自觉地伸出手拭去他额上的汗。“璋云,怎么你净冒冷汗?”

    费璋云捉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深斂的眼勉强移开她酡红羞涩的脸蛋,转至她的小手。她的小手是细疤满布,也显得涩白些,圆潤的指甲修剪整齐他的脸色愈来愈沉,是什么理由让他遗忘了许久以前的记忆?

    事实与假象混乱而教人摸不透。如果他的猜测属实,许多存在浮现的事实将溃碎于剎那。为百分之一的希望

    “璋云?”她不安地叫着。

    “我的女人。”偏着头亲吻她蔥白的小手,他的眼闪过一抹深沉的激动,注视粉红色泽迅速爬上她柔软的掌心。

    “璋云?”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的女人。

    无论韦旭日是谁,她的背景如何,这一辈子

    他,费璋云,要走了韦旭日。

    这是他永远不变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