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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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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陵圣帝历十三年,紫珑成功的攻下了军阳山,此时西陵国的大军离紫云关只有数里之遥。

    “落日莽苍映残土,黄沙空照征人骨。”她骑马高踞山头,眼光缓缓巡视着这片遭战火蹂躏的大地,轻声说道:“此情此景,风十三,天下也唯有我知你心、知你愁哪。”

    她一提手上缰绳,胯下的青骄马昂首嘶鸣,立即扬蹄奔下了山丘。

    呼呼风声在她头盔外刮过,幢幢树影急速的倒掠,骏马在她的操控之下,在路径错综复杂的林中灵敏的左一拐、右一弯,转眼便冲出了树林。

    迎面而现的是大军驻扎的营地和袅袅炊烟,一面紫色大旗正迎风咧咧的飘着。

    “将军!将军回营了!”站在哨台的小兵远远见到她的坐骑,立即大声的喊着。

    这一声喊,只听见喀嚓、喀嚓的盔甲磨擦声如排山倒海般的传来,所有蹲坐在营火边的士兵们连忙起身直立,一刻也不敢多耽搁。

    “将军。”一名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

    她微颔首,足一蹬,轻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马夫手上,立即疾步走入帅帐中。

    “备笔砚!”

    侍僮双手捧着她的长剑,上前伺候。

    “不是备剑,”她啼笑皆非。“是备笔砚。”

    “将军,您要写字么?”侍僮脸露惊讶之色,紫龙将军向来懒于书墨,往往召来随军的书记口述一遍,今日却要亲手写书信,相当不寻常。

    他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准备了毛笔砚台。

    只见她提笔蘸墨,唰唰唰的写了一行字,迎风晾干了墨汁,再放放信封,盖上火漆封印,交给侍僮。

    “交代传驿宫,快马速送到十三王爷手中。”

    侍懂小心翼翼的接了信,心下惴道:给十三王爷的快信,一定是紧急军情哪。

    西陵国人人皆知十三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启蒙师,她的一身本事,尽来自这位王族奇才,有军情要请教尊长,也是想当然尔的。

    侍僮捧着那封“紧急军情”生怕吹走了信,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走出了帅帐。

    望着侍僮走出帐篷的背影,她绽唇微笑,轻声说道:“风十三啊风十三,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银鸢盔,亦不是沙场威名,而是你啊。”

    她十二岁时在风雪楼与他相遇,初时只见到他的文武全才、精明能干,然而,这十年间,她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对死去兄长的承诺,无怨无悔付出的男人。

    那些追逐他的西陵贵女们,皆倾心于他俊秀的容貌、崇高的地位、不凡的功绩,却没看见:在那俊雅的外表下,有着最坚毅的心;在那冷淡的言语中,有着缜密的心思。

    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幼时心中那热呼呼的情感,就是渴望两心相知的男女之情。

    从那刻起,她眼光一直跟着他。在沙场时,她挂念着在宫廷辛劳的他;回朝时,她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她爱他蹙眉的神情,爱他孤高的身影,爱他深沉的心思,爱他从不诉出的寂寞。

    “你说得没错,战场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她轻声自语“然而,我只想与你分担”

    虽然她从小嗜读兵书史论,从来不屑去翻看风花雪月的弹词小说,但她心中明白,这就是情爱,如此渴求对方的心与身,这就是情爱。

    西陵皇宫。

    “十三王爷!有急信!从军阳山来的急信!”

    士兵的喊声在夜晚的皇宫内回响着。

    紫纱帐内,狭长的眸倏地张开。

    他即刻起身披上外袍,长发未系、足未着履,匆匆出了寝房。

    “启禀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快马传书!”

    士兵一躬身,恭敬的递上了书信,眼角却偷瞧着眼前长发披散的清俊男子。

    百闻不如一见,十三王爷果然是西陵罕见的美男子啊!

    “什么事这样紧急,难道前方军情有变么?”

    他蹙眉说道,匆匆展开信笺,就着月光细读,脸上突然出现古怪神色。

    “王爷,要即刻回信么?”见他脸上异色,传驿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合上了信,缓缓问道:“紫龙将军如何说?”

    “将军说,等王爷考虑清楚了,她再从军阳山发兵。”

    一定是来信向十三王爷请教兵法战略的,所以没有得到回音将军不敢轻易发兵。传驿兵心中如此想着。

    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下去歇着,我明天一早便交代回信。”

    “遵命。”士兵一躬身,退了下去。

    风静海转身走回房内,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心中有着异常难决之事。

    进了房内,他将信纸搁在桌上,背负着双手,面对窗外,陷入沉思。

    铺着绣银龙纹绸布的桌上,烛火摇曳着,照出了信笺上飞舞不羁的墨迹。

    必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与君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清凉夜风从走廊吹入,轻荡着房内的紫纱,吹拂他身上的淡紫衣袍,吹乱了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似难解的情丝,像纠缠的热恋。

    窗外映着皇宫夜色,高悬的月亮洒落了凝立的他一身绝美的银光,只听见他幽叹道:“紫珑,你这分明是在逼婚啊。”

    这晚,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刚破晓,传驿兵拿了风静海的回书,马上上马出了城门。

    经过两天两夜的策马急驰,传驿士兵终于赶回军阳山的紫龙军营中。

    他一下马,便立即走向帅帐。

    “禀将军,十三王爷的回书送到。”士兵躬身,递上了奔波三百多里的信简。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她从士兵手上接过书信,摆手说道。

    待士兵退下后,她略显急促的匆匆拆开盖有银龙紫印的信封,抽出了淡紫信笺。

    军帐中,灯火下,映出了俊逸的墨迹:

    如卿所愿

    她笑了。“有了你的承诺,我得加把劲,尽快攻下紫云关了!”

    长夜不寐披衣坐,落月千林微光中;

    思卿今夜何处宿,凉天草忘系征衣。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初春

    闻道边城苦,霏霏八月霜;

    怜卿铁衣冷,不忍独沾衾。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秋

    西陵圣帝历十五年初,和顽强不屈的月宛军对战一年后,她终于成功的攻下了紫云关。

    长夜漫漫,柔和的月光映洒着西陵皇宫的城墙,在夜色中仍显得宏伟而华丽,凉风徐徐,如此的静谧平和,仿佛征战之事远在千里之外。

    突然之间,达达、达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沉漫的夜幕,直朝皇宫而来。

    “停、停!皇宫内不得驰马啊!原来是紫龙将军!”

    一声惊讶的呼唤,负责皇宫守卫的几名羽林郎纷纷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躬身行札。

    “免了,”低沉的女声命令着:“各回职守去吧,莫要惊动了皇上。”

    “遵命。”

    羽林郎们不敢有违,立即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眼角却忍不住好奇的偷偷觊了一眼只见身着战袍的纤长女子翻身下马,直朝皇宫西苑而去。

    “往那方向,”一名羽林郎喃喃自语:“是十三王爷的寝宫啊。”

    王爷寝宫内,紫纱随着夜风翻飞,门廊的纱帐之后,掩映着伏在案前的修长身影。

    烛火灯下,风静海仍是一早上朝时的银龙紫袍服,就连腰上的玉带也不曾解下。只见他手持朱笔,剑眉聚拢,正凝神阅读着傍晚时蓝子玟特地遣人送来的奏本。

    从十年前开始,他便遵照兄长的遗旨,代年幼的君主料理国政,每日批改朝臣奏摺,决定政策,一肩担下了沉重的国政。

    本来打算待幼君年满十五岁时,便将暂代的君主之权归还。

    如今皇帝虽己年十六,聪明灵敏,却是稚气犹存,玩心特重,赐婚、赏宴、宫中庆典等等无关紧要的琐事相当热心,一遇国家大事,每每向他撒娇?担髦质侄斡镁。裉烊伦牛骸拔以跤谢适迩x种坏哪芨赡兀俊泵魅沼秩碌?“西陵国有皇叔就够了嘛!”死不肯批奏摺,不断国策,不愿做个名副其实的西陵皇帝,饶他素来精明果决,却是拿这个从小溺爱的君主侄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脑凄笑。

    所幸有两年前大考中由他亲手点选的青年状元,也即是现今的左丞相蓝子玟,以其凌驾众臣的治事才能和灵活的手腕,帮了他不少,否则以他一人之力,十余年下来,不论是体力或心力,已渐有不支之感。

    然而,一国之政何其繁重,光是多一名蓝子玟,还是不够的。

    “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法,唯空谈圣王之仁,是以君臣皆废法而服私,国乱兵弱。故吾国欲强,当以法家之言为本,纵横家之术为用,如此学子莫不精研强国之道,而国越强矣。”

    这篇策论,写得如此之好。他在灯下细读,只见字迹刚劲,文气凛然直透纸面而来,可以想见此人刚正不阿的性情。

    “这并非子玟的字迹,如此精辟言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放下手中的摺本,沉吟思索着。

    “夜已深沉,仍未就寝么?”低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久违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来自他时刻挂念却不便表露的心中之人。风静海回头,在灯下,他以为自己恍如在梦中阶前立着一身战衣的女子,她披肩的长发有些凌乱,身上战抱尘土斑斑、血渍累累。只见她脸上虽扑沾了沙尘,一双眸子却在夜中显得晶亮有神,胸口起伏未定,显然是一路赶来,未曾停歇。

    随着王袍的轻擦声,他缓缓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一身风霜尘土的她。

    她也仰头凝望身着西陵王袍颀长的他,没有再开口。

    从这间寝宫书房放眼望出去,四周的宫殿皆笼罩在一片漆黑中,除了负责守卫的羽林郎和这间房内的两人之外,西陵皇宫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使得在一片静谧的夜中,她尚未平稳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可闻。

    终于,风静海缓缓的伸出手,轻拢了一下她散乱的秀发,温言道:“怎么回来了?”淡然温文的语气中含带着难以察觉的关心。

    “一夜急驰三百里,只为了赶回来亲口告诉你,”她仰头望着他,眼中闪着异采。“紫云关攻下了。”

    “嗯,意料中事。”他只轻应了一声,又走回到案前坐下,留下她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没有期待中的轻怜蜜意、热情相拥,面对风静海淡漠如常的反应,她脸上难掩失望神色,随即忍不住嘲弄道:“信上深情款款,见了面却不理不睬,你比女人还难了解啊。”

    重新翻阅适才那本令他印象深刻的奏摺,风静海手中的朱笔落在奏摺上,一边批着“召来此人,明日细论”口中回答:

    “你不是早知我深沉难解,心底在想什么鬼主意都不知道?”

    “罢了。”听他如此回答,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大步走入他的寝房内,脱下了银盔,随手放在他的床头,说:

    “反正我早知,你虽给了我承诺,却是不情不愿。”

    毫无顾忌的坐在他的床沿,她侧着头,以指作梳,漫不经心的理着被风吹得结乱的长发,同时将他在烛火下的俊秀侧影纳入眼底。

    摇闪的火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听见他如往常的淡漠声音传来:“你刚从战场上回来,满身?郏热ャ逶簧戆伞!?br>

    “那么,净身之后呢?”

    她隐含挑逗的轻松语气,令风静海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

    见到他浑身一僵,她轻笑道:“放心吧,紫云关虽攻下了,仍需善后,今夜不会令你为难的。”

    她说完后便走入内室。

    “今夜不会为难我么?”望着她的背影,他不觉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你难道不知,令我为难的,又岂只是今夜?”

    “虽有征战之功,却夹胜军之威,横行于市井,每每逞一时之快,先斩后奏,犹以行侠除恶自居,洋洋得意,此乃罔顾司法,视吾国法令如死物,对皇上不敬,藐视朝廷礼仪,目中无人,杀煞狂嚣,不可姑息。”

    此时他手上的这一本奏摺,是弹劾紫珑的,而且并不是第一本。

    同是武将,他和紫珑的作风却全然不同。

    他治军甚严,手下士兵在他的约束下,从不敢滋事扰民。紫珑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平日便与麾下士兵打成一片,所以也有几乎是所有武将的通病相当护短。

    笔每当紫龙军的士兵们凯旋归来,便是他头疼之时。不是在市井酒肆打架闹事,便是不听当地衙门捕快的号令,见人拔剑就杀,快意恩仇。

    从四面八方一册又一册的奏本送到他手上,都让他压了下来。

    他三番两次的暗示,甚至明讲,总期盼聪明如她能懂得这其中的利害,稍稍收敛行为,而她却总是装作不知,哈哈一笑的含混过去。

    “难道真是山河易改,本性难移么?”剑眉蹙起,他轻声自语。

    紫珑出身市井,在遇到他之前以偷窃为生,所以,在她的心中,只有生存与死亡,没有国家司法;如果只是一般小民也就罢了,但现下她是手握百万雄兵的大将军

    “还在批奏摺?”沉思间,一只女人的手轻塔在他肩上,甫出浴的温热身子偎近他身边。

    “快批完了。”他淡然回答,不动声色的将奏本合上,轻推到一旁。

    “小时候我常怀疑,你每天到底有多少时间睡觉?”她低柔的嗓音漾着轻笑,那舒懒调笑的语调,是唯一能令他撤下所有防备的。

    她朝书案瞥了一眼,道:“这么一大叠的摺子,你要批到何时?”

    闻到她身上甫沐浴完的香气,一向性格深冷、不近女色的他,此刻一颗心竟无法抑制的怦动着,眼光停留在身边的人儿身上。

    沐浴后的女将军,卸去了盔甲,少了风尘和杀气,又是另一番面貌

    她的双眸仍湛然,眼中神情却缓和了平日的英锐之气,眸光灿然而漾着盈盈笑意,洗去了一脸的风沙污渍之后,露出了原属于女子细致美丽的轮廓。

    她的神情相当轻松惬意,身上尘土尽去,露出了手脚和颈间光泽的肌肤,一头黑瀑长发披散在肩头,仍滴着水珠,更于不羁中见妩媚。

    卿本佳人,只是长年驰骋于沙场,使他未敢正视她是女人,一名因英气而更显美丽的女人。

    只见她身上穿了件略显宽松的紫丝绸浴袍,腰带随意的系着,吹进房内的微风,轻轻荡起了浴袍的衣角,他向来锐利的目光马上捕捉到,袍角绣了只小小的银龙那是他的浴袍。

    毫无理由的,这项认知使得他心中一荡,不自觉的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完全的贴紧他结实的胸膛。

    “啊!”她虽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但却是完全的撤下了平日属于武将的警锐防备,毫无抵抗的任他搂抱入怀。

    感觉浴袍下的婀娜曲线紧贴着他的身子,风静海立即感觉到全身流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来自男性本能的窜动。

    由于天生睿智,他从小就被视为王族的栋梁,施以英才教育,长成后更是东征西战、奔波劳碌,从无喘息的时刻。每回在宫中出入,总是无意中辜负了那一双双含着爱慕之意的美丽眼眸。西陵国的人民大概从未料想到,这位外貌温雅、风神俊秀的王室青年,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今日竟是生平首次的探索异性。

    而此时此刻,她的体温、她的气息,以及她温热的胴体,几乎使他迷失了心神。

    掌心轻柔的摩挲着她温裸的肌肤,才刚品尝到女体肌肤的温润触感,他那比平常人不知敏锐多少倍的意识,忽地切人一道讯息

    “你没穿青甲。”他剑眉蹙起。

    青、玄、银、金四色战甲乃是由一位巧手名匠所打造,分属天下四位名将所有。这四件战甲由于所用的金属材质截然不同,不仅拥有不同的色泽,就连特性也全然不同,就如同它们的主人四名性情截然不同的武将。

    精巧致密的青甲多年前即为风静海所有,而在紫珑十八岁初上战场时,他将自己的贴身软甲给了她,当时再三嘱咐:不可轻易脱下这件护身至宝。

    “嗯。”倚在他怀中的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着只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模糊的应着。

    他沉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软甲要贴身穿着,不论是在战场上、营帐中,即便是回朝来,吃饭、睡觉都不能离身。”

    “嗯。”她又敷衍的应了一声,手臂环紧了他紧实的腰,仍贪恋着这得来不易的温存。

    “紫珑—”他摆出了父兄的口气。

    “嗳,”她娇怨了一声,翻身坐起。“难道在你身边、只有你我两人时,也要穿着吗?”

    在西陵国,似她这般身居武职的女子不少,但和心上人独处温存时,还穿着盔甲或是护身宝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唉!风十三啊风十三,”她叹了一口气,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枉费你生了如此俊雅容貌,还姓了个风情万种的‘风’字,却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风静海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平日沉锁的眉宇舒展了开来,道:“闲话休提。你这上将军也做得太漫不经心了吧?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兵符在你手上,难道不怕有心小人派遣刺客来杀人夺取兵符?”

    她双手环胸,挑眉斜睨着他。“别忘了,我的一身武艺是你调教出来的,如果全天下有谁能杀得了我”她红唇上扬“那就非你莫属了。”

    风静海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神情,淡漠说道:“世事难料,难保没有这么一天。”

    “好吧,十三王爷,末将遵旨。”她一甩浴袍宽大的袖子,对他行了个十足十的宫礼。“以后随时不忘贴身穿着青甲,这自粕以了吧?”

    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立即卸下了他那张冷漠的面具,风静海微微一笑,轻敲了下她的头,调侃道:“都要受封一等武侯了,还这么顽皮。”

    她红唇勾起,斜瞅着他。“义父大人,本人今年芳龄二十四,而且即将成为西陵国惟一的一品武将,已非昔日的顽劣女童,请您手下留情好吗?”

    从小到大,不管在何种正式场合,她从不在人前唤他一声“义父”反而在两人独处、私下互相奚落时才如此叫他。

    “哦?我倒看不出有何不同,”他好整以暇的说道:“脾气一样不知收敛,兵法一样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她闻言柳眉高挑。“拿下了半个天下,风十三,你有这个本事么?”

    他轻松的说道:“至少,攻下月宛,不需要如此辛苦。”

    她听了眉头一抬:“请指教。”

    风静海提起笔,在纸上画了条曲线表示河流,折线则是山陵。“这是军阳山的地形,当时月宛的布军是如此”

    他快速的在纸上画了许多圆圈代表步兵,x形代表弓箭队,y则是骑兵。“当时你若耐住性子,等待最佳时机,采分进合击,则可一举擒住对方主帅,也可减少双方军土的伤亡。”

    “古人日风林火山,你出兵向来能达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的境界,然而不动如山的功夫,却是不行。”

    他这一番犀利的剖析说得她心服口服,只得叹道:“唉,我看就算我打下了整个天下,你都还有得挑剔。”

    风静海说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有”

    “将不可骄,骄者必败。”她插嘴接下话。“这句话我听你说过不下百遍了。”

    停顿了一下,她不驯的说道:“骄傲又如何?胜的人就是会胜,不会因为他骄傲而失去用兵的手腕,反之,只会更有自信。再说,现下兵权尽在我手,就算我骄傲招忌,又有谁能奈我何?哪天皇上若真看我不顺眼,也不敢动我分毫。”

    听见她如此狂傲的语气,他不禁皱起了眉,沉声警告道∶“紫珑”

    “算了算了,”怕他再提起那套尊君的训示,她偎向他,双手撒娇的环着他的肩。“别谈这些烦人的宫廷事。”

    她坐在他膝上,赤足在男子的淡紫浴袍下晃着,那模样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名让他抚养的小女孩。只不过,那时在他膝上挨打的时候多,和今日温存旖旎的景象,有天地之别。

    风静海轻拥着她,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甜蜜,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安。他和紫珑,将来还能有如此轻松玩笑的时光吗?

    不知为何,他心上涌起一股山雨欲来的莫名恐惧。

    她却对身旁男子的心事一无所知,拉长手翻着桌上堆叠的奏摺,皱眉说道:“你难道就不能稍稍放下一切,为自己想想吗?啊!”前倾的身子失去平衡的歪了一下。

    修长的手无声无息的支住她的身子,风静海淡淡的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阵凉风吹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她诧异的望着他。“怎么了?你从来不咳嗽的。”

    和风静海一同生活了十年,偶尔见他在四处奔波之后露出疲态,而内功底子极佳的他多半躺个一夜就没事了,却从未见过他咳嗽,只除了她人在外头征战的这两年。

    “没的事。”他勉强镇住了涌上喉头的不适感,轻描淡写的说道:“前些日子受了点风寒,没有调理好,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我知你心系国事,但”她弯身在他的鬓边落下爱怜的一吻,柔声道:“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感觉到她柔软温热的唇瓣,风静海身子一颤,心中砰砰急跳,久久不能自已。

    自小在宫廷长大,皇族规矩严格,处处以礼节来维持王室威仪,与人保持距离,就连亲生母亲也不曾稍稍拥抱过他,他何时承受过这股亲怜蜜意?如此浓情对待?

    而疏于与人互动,使得王族子弟在成年后,与异性的交往上产生两种极端:一是放浪形骸,对女性予取予求,如英爵爷等一班年轻子弟;另一则是戒慎的深锁心门,持身甚洁。而属于后者的他,在冷然了半生,初尝女性的温柔时,心中乍然涌出的奔腾情感,自是难以言喻。

    “紫珑。”他轻唤着她的名,扶住她腰的大手逐渐潮热。

    “你准备何时向皇上提我们的婚事?”

    听到“皇上”二字,他身子倏地紧绷,神思猛地从浓情蜜意中抽出,脸上神情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然和深谋。

    将他的僵硬和转变看入眼底,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我知你最不愿意的就是离开皇上,此事你感到为难,但,我也深知你最重责任与信诺,为了使你答应,才以天下为饵,这就是我的战略,而力者为王,则是我的生存之道。所以”

    身子逐渐让连日来的?鄹鞣耍难垌拇瓜隆?br>

    “不管你情不情愿,我终究还是得到了你啊。”她呢喃着。

    况且,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能使你忘了小皇帝,得到你完整的心。

    她心中如此想着,困顿的合上了眼。

    风静海抱起她的身子,缓缓走入寝房,悄声放下了床前的紫纱帘帐,轻轻的为她拉上了薄被。

    倚坐在床边,见她平日英气的容颜,此时露出略显稚气的睡容,他忍不住癌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紫珑,我的破军星啊,我到底该拿你如何呢?”

    叹息间,他修长的手指徐徐轻抚着她披在枕上的长发,透着一股静谧的温和;然而他的眼中,却透出了深不可测的黑光。

    夜,仿佛在为这对不久之后将兵刃相向的恋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第二天早朝,金銮殿上一片的祝贺之声

    “恭喜紫龙将军!半片天下如探囊取物,真神人也!”

    “相信不久后,东莞国也将入将军手中啦!”

    “对啊对啊,将军如此武勋,堪称千古第一人!”

    身着青衣战袍的女子身躯,满不在乎地斜倚着,仿佛席间众臣赞美的是另一个人似的。她从宫女手中取饼一杯酒,唇凑上杯缘啜了一口。

    然而,在一片阿谀赞颂之中,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古人云立业成家,将军已立下千古功业,何时觅得如意郎君,请咱们喝喜酒啊?”

    她红唇微弯,朝坐在宴席另一侧的紫袍王者望了一眼,语带玄机的说道:“十三王爷成亲之时,便是我大喜之日。”

    正举杯欲饮的风静海听了她这番话,俊容不自然的转开了。

    席间众臣立即讨好的起哄着:“原来将军是为了十三王爷的身家着想而不愿先完成终身大事,真是孝女啊!”“孝女?”她微一愣,随即大笑,愉悦的笑声飘荡在金銮殿上。

    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飘入了热闹的气围之中:

    “请问将军,您麾下的紫龙军守的是军令,还是国法?”

    她循声望去,见发言的是立在宴席末端的一名削瘦青年,远远的瞧不清长相,只能看见他身上的灰色官服。是准许上殿最小阶级的四品官。

    那名青年官员的声音冷冷传来:“前日有名士兵在市井擒捉了采花贼,不经当地司官审判,便当场擅自杀了,而这士兵,正是紫龙将军的麾下。”

    她听了秀眉皱起,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冷哼了一声。“奸淫者当杀,难道还需要犹豫吗?”见她脸露不悦之色,席间百官谁也不敢出声。

    “紫珑”在整场宴席中始终保持沉默的风静海似欲开口。

    “嗯?”她斜睨了他一眼,眼光中满是“此事还需要浪费时间讨论吗?”的不耐烦神情。

    接收到她的目光,风静海脸上一凝,忽地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说:“你和众位大臣们聊聊吧,我需回府,有事和子玟相商。”

    紫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语道:“快些回来。”

    不知为何,此时听到她亲昵而霸道的语气,他心中漾起些微不快,面色却是如常,轻轻的挣开了她的手,离开了殿上宴席。

    风氏王府,弘文阁内。

    “臣已奉王爷之命召来此人,”托了个借口没出席庆功宴的蓝子玟向后一比。“这位是岭西杜无忌,现任吏部侍郎。”

    从他身后站出一名灰衣青年,容貌端正,神情冷肃,正是稍早在席间对紫珑发出质问的四品小辟。

    风静海对他微一颔首,赞赏道:“适才宴席之间,侍郎之言吾颇有同感,”但他脸色一黯,适时转开了话题,微笑赞道:“杜侍郎的策论,了心有戚戚焉,不知杜君可否愿再赐教?”

    名唤杜无忌的青年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监国王爷,说:“其实下官的摺本中尚有未尽之处。”

    “哦?”风静海颇感兴趣的望着他,温言道:“此处只有吾与子玟二人,你有话直说无妨。”他对青年向来慷慨温厚,不论出身地位,只要有才能,便尽力提携。

    杜无忌盯着眼前的俊雅男子,一字字的吐出:“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使将帅专制擅命,是亡国之征也,而紫龙将军两者兼具”

    他的话嘎然而止,然而在场其余两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霎时弥漫着一阵紧张的沉默,书阁中的三名男子,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风静海才缓缓的开口:“杜侍郎,你可知紫龙将军是吾的家人?”

    “知。”简短有力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可知她刚为朝廷立下大功?”

    “知。”

    “你对本王出此言,难道不怕遭致报复吗?”风静海眸子锐利的打量眼前这名直言无惧的青年。

    杜无忌注视着温文中带凛然的紫袍王者,冷冷的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是天下不变的道理,相信王爷早就心知肚明,此时若不收伏紫龙将军,将会后患无穷。”

    风静海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异样,随即恢复,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踱步,淡然的声音传来:

    “你如此说,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被烹的走狗?”

    “即便是走狗,也胜过无所事事的一生。”这名青年侍郎仍是一脸的冷漠。

    风静海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有所了解的微笑,继而转向年轻的左丞相:

    “子玟,你的看法如何?”

    “紫龙将军是王爷的家人,所以吾迟迟不敢进言”

    不用再说下去也很明显了,风静海素知这名手腕灵活的门生绝不会明白的得罪任何人。

    他沉静的说道:“她的确是我的家人,但也是西陵的子民。”紫袍大袖一挥,低沉的道:“此事吾自有定夺,你们先行退下吧。”

    “是。”两名青年向他躬身行礼,随即走出了书阁。

    从未关的门隙望见那负手沉思的背影,弘文阁外的蓝子玟朝向好友说道:“无忌,你想王爷会如何做?”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立即解除紫龙将军的兵权。”仍然是冷冷不含感情的意见。

    “或者,娶她为妻。”蓝子玟挥了挥摺扇,说:“以柔情捆绑这只野性不驯的鹰,让她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任其趋驰。”

    他微笑续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倨傲的女将军啊,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她的义父情有独钟;而咱的静海王爷,则是深情内抑,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表白。”

    灰衣青年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他专长的领域。

    很快回到殿上宴席,风静海远远就听见她的豪爽笑声

    “遇到小人恶徒,当然是立即一刀斩死,省得罗嗦!”

    “紫龙将军真是好气魄!”武官们纷纷鼓掌叫好。

    杀煞狂嚣前日奏本上的言辞忽地闪入他心中。

    杜无忌适才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破军之将,如同双面利刃。善者,劈敌斩恶,为国之栋梁;劣者,杀性不驯,为国之凶器。”

    他终于明白,昔日和紫珑两人在御花园赏鸟时,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警示所为何来如果说紫珑是为西陵国狞猎的鹰,他就是那道将她唤回的锁,总有一天,他会铐不住这只强大的鸟儿。

    “怎么,和蓝左相谈了些什么呢?”她瞥见殿阶前颀长的紫袍身影,随即抛下一桌子的大臣,走下殿来挽住他的臂膀,柔声问道。

    “无事。”他淡淡答道。

    “我需立即赶回紫云关料理后事,”凑近他耳边低语,她突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等我。”

    如此深情热切的语气,足以令任何男子抛下一切,跟随她到天涯海角。

    风静海没有回答,她深情的水眸倒映出瞳中的自己冷然。

    目送她上马离开皇宫后,风静?吹轿髁昊实劬幼淖衔9?br>

    “皇叔,今日宴席紫龙将军之言,朕听来觉得大有玄机喔。”少年皇帝朝着温雅的叔父眨了眨眼。

    “不瞒皇上,臣和紫龙将军已有婚姻之约。”

    “什么时候的事?”少年皇帝兴味盎然的问。

    “就在她去年军阳山大捷的时候。”风静海的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婚事。“臣和她约定,只要她为皇上取得天下,臣就和她结为连理,从此一生在边关生活,永不入宫。”

    “很好啊!”少年皇帝一脸欣羡之色。“朕就很想有朝一日出宫去瞧瞧呢咦?皇叔,为何一脸凝重呢?”

    “臣已对先皇发誓,全心护持皇上,此生不渝。”

    “这有什么打紧?”少年皇帝笑道:“皇叔和紫龙将军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正是一对世所罕见的龙凤璧人啊!”少年一拍掌,笑道:“干脆国家就让你们夫妇俩治理吧!朕也乐得轻松。”

    “皇上切莫如此说。臣十来年辛劳,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皇上成为天下英主,岂能越俎代庖?”

    “好吧,那朕就下旨令紫龙将军驻守紫云关,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剑眉蹙拢,风静海缓缓说道:“这就是臣所担心的。紫珑生性不驯,如脱缰野马,如果放任她去紫云关,恐怕”

    少年君主一脸诧异的说道:“她是皇叔一手养大的,难道皇叔连她也信不过?”

    “臣所相信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依然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内心情感。

    “是么”少年想起早朝时一脸光采的紫珑,不禁为她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