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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微露,天空是很淡的生铁透着些许粉白。太阳快要升起了,大地依然静默。
艰难的一天即将过去。
远处有早起的牧童吹着悠扬的笛音。在唐采楼耳中,什么曲调都是哀歌。
狄鹏木着脸高坐马背上,一手牵着唐采楼坐骑的缰绳,飞奔上山。这一路意外的
平静,料想该发生的事一样也没发生。
什么缘故呢?那姓季的莫非想等到净水庵再发难?
他回眸瞟向唐采楼,沐浴在晨光中的她,倔强不语。不哭、不闹,如一具脱了魂
魄的行尸。
“净水庵就在前头不远的山巅。”他道。
她依然紧抿双唇,以沉默表达内心的忿恨。
“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我会还你一个清白。”
唐采楼忽尔抬头直视他的眼,良久,后又垂下臻首。
这是一抹饱含控诉和质问的眼神,狄鹏明白,她不相信他,一如狄家的人不相信
她一样。
狄鹏递给她一叠银票。“你尽可以逃,但不准暴尸街头,你的命是狄家的。”
“所以,我合该死在你手上?”她冰雪聪明,怎会猜不透他的心意。
唐采楼瞅着他的脸,眉间眼底充满嘲弄的讥诮。
“狄家不会错杀好人,但也绝不放过奸佞。”
唐采楼点点头,仍然意露鄙夷。“希望你的本事和你的口气一样了得。”她突地
一夹马肚,那马儿受疼,挣脱狄鹏的掌控,朝前奔驰而去。“就此别过了。”
狄鹏即时追了上去,不想那成叠的银票竟迎面洒落,飘飘扬扬如雪絮纷飞。
她不要他的钱,一如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要的是清白!
净水庵的雄伟远远超乎唐采楼的想像,简直可以和任何一座名寺宝刹相媲美。
此庵原建于东汉末年,据说因庵前出现过五色云彩,紫雾缭绕,安祥宁谧,仿似
天佑,隋炀帝于是下诏正名。
大殿相当富丽,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均罗列森严,中央供奉了三
尊紫金大佛坐像: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左边是葯师琉璃光如来,右边是阿弥陀佛。殿
的两旁为十六尊者,东上首有文殊师利菩萨,西上首则为普贤菩萨,立鳖头之上,处
浩茫大海;由善财和龙女侍立在两侧。
唐采楼跪在蒲团上,心如平原跑马,绪如群蜂纷闹。当她踏入山门,过了“三解
脱”之关: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便知她的命运又被推向一个无可奈何的境地。
师太年约六十,眉毛泛白且低垂,嘴角未语先含笑,十分地和善可亲。
“起来。”师太道。“累了吧?赶了一天一夜的山路,想必也饿了。”
是饿,但没有吃的欲望。
唐采楼低着头,垮着肩,一副听任处置的消颓模样。
师太命人准备素菜斋饭,也不问她为何而来,便安排她住入居士下榻的禅房。
初初几天,她几乎没开口说话,三餐时间到了她也不随众人到食堂用膳,因此身
子骨一天比一天瘦弱,一天比一天苍白,那原本透着嫩红的肤色,逐渐化为惨白,像
森冷的月光照在纸窗上,白得异常骇人。若非师太怜悯,每日差小女尼专程送吃食至
房里好说歹劝的,她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受了戒疤的女尼中,有一个四十多岁,却风貌楚楚的师太法号了凡,对唐采楼特
别关照,经常拿着佛书读给她听,压着嗓门问她是否要皈依?
唐采楼猛地摇头,同房中的人见她顶着一颗光头,却拒绝皈依,都当她是个异类,
时时用狐疑的眼神侦测她的举动。
她们对她的疏远和排斥正好让她得以不受干扰,专心筹划如何逃离此地,另觅生
路。
鱼板声再度响起,稀疏单调,一声接着一声,房中诸人纷纷起身,原来诵经的时
间又到了。
唐采楼总是刻意痹篇早晚课,踱到远处寺院的围墙边,去看女尼们为蔬果浇水除
草。
女尼们的劳作,教她在心中玩味良久。
虽是佛门净土,也还有筹谋生计这等琐碎的回题,竟与槛外并无二致。这就是人
生吧,既已堕入红尘,无论怎么努力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还是摆脱不了基本的生存
欲求。
这日,院中特别热闹,辰时一过即沸沸扬扬,直到夕阳西垂仍静不下来。
了凡于戌牌时分,仓皇来到禅房要她赶紧至“藏经阁”躲避。
“为什么?”莫非狄鹏改变心意,或已查出“真相”要来置她于死地?
“因为外头来了一大批进香客。”了凡显然跑得很急,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那又如何?”唐采楼不解地走到门边张望,了凡马上将她推向里头“啪”一
声关上房门。
“那些人不是诚心礼佛而来,他们是专程来看你的。”
“看我?”唐采楼还是不懂。
“是啊,因为你艳名远播,所以”
男人出名招来的是功名富贵,女人出名却常是祸患随至。
“难道美丽也是一种错误?”
“没错没错,但总之你先避一避,地痞流氓还好应付,最头疼的是县里的
‘百里王’冯天霸,硬吵着要跟菩萨提亲,娶你回去当妾。”
“岂有此理?”唐采楼愤怒得想拿把刀子杀出去。
“还有呢,上峰岭的土匪罗武驹也扬言要把你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这事我怎地都不知道?”
“因为都被师父给挡下,说是要让你安心修行。不过,这回我看师父是无能为力
了。”了凡忧心忡忡地望着唐采楼,两手无措地交握着。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人走了,还是会再回来的。”
“先避避锋头,以后再想办法吧!”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我要苟且偷安?”唐采楼气愤难当,一掌击向桌面。
“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净水庵?你知道,我们都好喜
欢你,谁也不愿见到这样,然而形势比人强,师父也是莫可奈何。”
了凡所言亦是合情合理,这场灾祸皆因她而起,她该一肩挑起全部的责任。
唐采楼略一思忖,旋即有了主张。“我走。”
“走去哪儿?你娇娇弱弱,手无寸铁,怕一出了净水庵就给掳走了。”
“这”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地?
“别这呀那的,快随我到藏经阁,再图后计。”了凡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经书很老旧了,有的是竹册,有的是木册,也有微黄的纸张写成绩本。静静诉说
一些深奥但又似乎浅显的道理。
唐采楼跌坐在成排的经书中,找不到她要的答案。出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认
为自己具有超脱物外的慧根。
世事不公不平不正。所以人们无路可走,只好走入这里,以求来生?瓷蛞挥?br>
不尽人意,就再求下一世,但是谁敢肯定还有来世?
她两眼盯着怔忡虚无出神,眼泪忽然狂涌而至,一滴滴溅在脸颊上。冰粒子也似
摔落前襟。
蜷缩在墙角下近半个时辰,她突然攫地而起,漫无目的地往后山没命地奔跑。
暮春的凉风掠山而过,衣衫、袍袖都在猎猎急抖,云层像白色的长河从舍身崖下
流移向东,传来阵阵河啸一般的松涛声。
唐采楼伫立在孤峭得刀削也似的悬崖顶端,但觉自己就像风中的枯叶,将凄凉无
奈地飘落凋零
“我不再接受你的摆布,”她对着天际怒吼。“不能求生,我总能求死吧?”闭
上眼睛,她牵起唇畔,两手张扬高举
“孩子,且慢,听老尼说几句。”
唐采楼被这声音吓一大跳,战栗了下,慕然回首,却见净水庵的了凡师父抚松而
立。
她一鼓作气爬上白云岭顶,身后跟着这样一位老妇,居然毫无觉察,足见了凡的
武功不在狄鹏之下。
“狄鹏是我师父破例教授的俗家弟子。”了凡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慈祥地笑了笑,
走近她,坐在她身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你到来之前,师父已收到他的飞鸽传书。”
“所以师太也知道我害死了人?”唐采楼颓然倚在她身旁。
了凡摇摇头。“不是存心害人就不算害人。”
“师父何以知道我不是存心害人?”
“有后果必有前因。你没有杀人的戾气,却有含冤未雪的悲愤。这不是一名凶手
该有的表情。”
“既然您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唐采楼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他或许也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放了我?”唐采楼激动地抓着了凡的手。
“因为‘真相’。世俗之人要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得知‘真相’,这也是无可奈何
的事,你必须体谅他。”
“不,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狄鹏明明已看出她是冤枉的,却执意要她出家
为尼,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呀!“如今我被逼得有家归不得,连尼姑也当不成,为什么?”
“这是很自然的事,”了凡叹息一声。“这山上开满杜鹃、野桃花、杏花过
往的行人都满不在意,可是,偶尔草丛中出现一株牡丹,大家就会争相将它拔起。这
里的水土不养你这样的花呀!”
总归一句,是她活该倒楣?
唐采楼咬了咬编贝也似的皓齿,怔望云层中流移的山峦,久久没有言声。
“你太弱了。想过没?如果你是一株坚韧的花,或浑身长满了刺,谁还敢欺负你?”
唐采楼惶惑地望着了凡,摇摇头。
“不明白?”了凡莞尔道。“如果你是武功高强的刀客、剑侠,谁还能伤你?你
何必担心冤屈不能昭雪?”
“这这不是前世的冤孽吗?”她记得老师太讲经授课时总是这么说的,怎地
了凡的口气和她完全不一样,倒像极了风里来、浪里去的老女侠?
了凡的笑意更深了。“制止暴行是帮那些欺负你的人减轻罪孽,和菩萨的本意并
不违背呀,而且这世上的男人本来就没几个是好东西。”
“是这样吗?”唐采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我又有什么能力制止旁人的凌辱?”
“我来教你。”了凡由袖底拿出一本“秘笈”交给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
条件。”
唐采楼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学成之后,绝对不可以找狄鹏报仇,因为连我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你当然就
更没有胜算了。况且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就麻烦大了。”
“为什么如此帮我?”违及寺规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尽管了凡—直待她极好,
但似乎尚无必要作此牺牲。
“因为你很像我。”见唐采楼张大眼睛,她赶紧补充说明:“当然是指年轻时候
的我,二十多年前,我在南京金粉之地,可是连中三年的花魁。”猛地察觉失言,她
腾地面河邡赤,一脸羞惭。“唉,不谈这个,来吧,我现在就教你武功。”
了凡忽然纵身跃下前面的万丈深渊,唐采楼惊呼一声,脚下跟随险些扑倒在地,
只见了凡倏起倏落,身轻如飞燕般时沉、时浮、时仰、时俯,翻滚起落随心所欲。
虹云山庄内,气氛十分凝重。
自从狄虹教人毒害身亡之后,整个庄内外就弥漫着哀痛的气息,久久未能平复。
办完丧事后,狄鹏便开始积极着手调查狄虹遇害的真相。
“禀二少爷,刘媒婆失踪了。”看守门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狄鹏霍地从大师椅上站起。“偌大一个人,怎么会无故失踪了?”
“奴才该死!今早她说要到市集采买一些东西,奴才就陪她一道去。不想,到了
长青葯铺,她说内急难禁,跟葯铺的掌柜借茅房一用。谁知她进去大半天还不出来,
于是奴才就进去找,才晓得她已经乘机逃逸了。”
“糊涂!庄叔,”狄鹏吩咐道。“马上派人四处搜查,务必将她找回来。”
“是。”庄仪是虹云山庄的帐房兼总管,年逾五十,非常精明能干,自年轻时候
起,即很得狄氏父子的倚重。
“呃少爷,还有一件事”小厮期期艾艾地扭绞着衣摆。
“什么话快说!”
“那个奴才刚刚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人。”
狄鹏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往下说。
“唐府的周管事。”小厮拧着眉头道。“说也奇怪,周管事是奉命到咱们山庄向
大少爷致哀的,现在大少爷都已经出殡好些天了,怎么他还不回去?”
唔!的确可疑。
狄鹏浓似蘸墨的眉宇如长鞭一扫,心中马上有了计较。
“告诉庄叔,找到人马上送往清河县。”
“你要亲自去找唐毅问明原委?”狄秋荷从帘后走了出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狄鹏现在尚未能确定究竟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不过,他相信无论是谁都必须为狄虹的死负起完全的责任。
“我跟你一道去。”
“不,请姑姑留在庄内,帮忙料理事务,我有庄叔陪同即可。”狄鹏担心她的火
爆脾气,去了只会碍事。
“又是庄叔,你就只相信他。”狄秋荷有些儿吃味。
狄鹏但笑不语。他也会相信过她呀,狄虹的婚事不就是听任她安排,结果呢?
思及至此,脑中遽尔浮现伊人的身影。这陡升的妄念,令他胸臆怦然悸动,额际
微微沁出冷汗。
“怎么啦?”狄秋荷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
“没事。”他暗抽一口气,勉力稳定心神,然唐采楼鲜丽的容颜却顽固地盘据心
头,久久不肯散去。
“那就快去吧!假使查出此事果然是唐毅夫妇所指使,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即使
不诛他全家,也至少要提回五颗人头,以慰虹儿在天之灵。”
“不。”狄鹏一口回绝狄秋荷。“大哥中毒前已然病人膏肓,这是你我心知肚明
的事。娶妻冲喜,原是一步险棋,论真追究,我们也得负一半责任。”
“你这是在怪我?”狄秋荷怒气十足。
“侄儿岂敢?我只是提醒你,让大哥人入土为安,不要再妄造杀孽。”
“你”狄秋荷扁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个女人。你爱上她了,
对吧?”
“姑姑硬要牵丝攀藤,将两码事混为一谈,侄儿无话可说。”狄鹏抱袖一揖,阔
步迈向大门,旋即策马离去。
“喂,你”狄秋荷追至前院,怅望马蹄掀起的漫天尘土,心中惶惶忑忑,难
道她真的错了吗?
清河县,南池子,西五六条街底二十一号的唐宅大门外,来了十名神秘大汉。
周遭死寂,呼吸可闻。
这座有着四十余年历史的大院,黑夜中益显其财大气粗的霸傲。
一名大汉叩着门环,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应门。门才开启一条细缝,众人便无声
地一拥而人,把应门的老佣人堵在门上,其中两名大汉以蒙汗葯喷向院里的三头恶犬,
顷刻间便控制了局面。
老佣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声张,竟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唐毅的卧房在哪里?”
“老爷出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夫人或大小姐。”
“大小姐?你家大小姐不是已经嫁入虹云山庄了?”问话的人虽然刻意压低嗓门;
但仍听得出相当急切。
“不不是,嫁人狄府的其实是我们家的小小姐唐采楼。”
吓!为首的大汉和一旁的黑衣人骇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众皆默然。怎么会?
“带我们到唐玉婕的卧房。”
老佣人指一指左侧。“请跟我来。”
房子共五间,精练的十名黑衣高手,闪身到了后花园。
“就是这一间。”
大汉点了老佣人的哑穴,示意其中一人轻轻撬开那房间的门。
里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交换了数个眼神,迅雷不及掩耳,四人已散至角落,借着室外微弱的天光,
隐约见房间正中,有张华丽的枣红大床,一顶红罗销金帐软软撒下。
床上影影绰绰。她就是唐家的大小姐,那个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前嫁人狄家的唐玉
婕?
狄鹏迈步向前,唰地拉开罗帐
“什么人呐?”唐玉婕见房里来了一大票人,吓得张开嘴巴,准备失声惊叫,孰
料她一口气急喘上来,颈子已给架上一把匕首。
事情太突然了,她犹在睡梦中,欠身半起,惊慌未定。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你叫唐玉婕?唐家的大小姐?”狄鹏急着弄清真相,只拣重要的问题问。
“是,是啊!”“那么嫁人狄家的是谁?”
“是”她惶恐地看着来者,惴想这批不速之客究竟是哪条道上的?
“快说。”匕首登时逼近寸许,直刺她的咽喉。
“是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为什么是她?”
“因为啊!”一阵刺痛窜向脑门,她清楚地感受到湿粘的血液自脖子流淌至
襟口。“是我的意思。不,全是我娘作的主,与我无关。”
“包括用毒害死狄虹,是不是?”
“没没啊!”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深抵喉间的匕首,害她痛得五官扭曲
成团。“是是的”
话声刚刚落下,一个黑布袋马上套上她的头颅。
“如何处置?”一旁的黑衣人问。
“你决定吧!”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的是另一条命。
狄鹏撇下众人,转身匆匆夺出房门,抓着老佣人就往外走。
真相已然大白,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感,反而蒙上沉重的阴霾。
唐夫人于该夜猝然“病死”床榻,没有人去深究原因,当然也不认为有所谓的
“凶手。”唐玉婕呢?那夜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唐宅内外谣传纷纷,可谁也没法
证实,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尽快找着她才能真相大白了。
一件欢天喜地的婚事,幡然一变成了永难弥补的憾事,怎不令人扼腕?
如何去告知伊人?负荆请罪恳求原谅?但,她肯吗?
狄鹏立于净水庵大门外,心比絮乱,思绪如涛。
一名女尼好心地过来询问:“施主,进香,还是找人?”
“找人。找唐采楼。”狄鹏不晓得她的法号,只好以俗名相称。
“唐姑娘?”
姑娘?“你是说她没有出家?”他莫名地心中一喜。
“没有呀,师父说出家受戒必须心甘情愿,唐姑娘不肯,谁也不能勉强她。”
“如今她人呢?”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到她,告诉她他心底的愧疚。
“不见了。”小女尼茫然地摇摇头。“上个月有一天,庵里又来了一大批存心不
良的恶棍,师父要唐姑娘先到藏经阁暂时避一避,哪晓得她就这样不见了。”
狄鹏满怀希望,却扑了个空,不禁怅怅落落,失望不已。
“没找过吗?”好好一个人岂会凭空消失?
“找,找遍了整个山头,可就是找不到。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师父。”
蜡烛高高燃点着,烛光摇曳中,佛像若隐若现,影子一一投向四壁。
狄鹏和老师太,各自盘腿而坐。
“你有心事?”
“怎样才能找到她?”狄鹏闭目打坐,但方寸间扰攘依然。
“找她何用?”
“弟子该为做错的事赎罪。”他浓眉深锁,深深地,在额心几乎形成一个折痕。
“只是这样吗?”
“我”他欲言又止,仿佛怕泄漏了心里的秘密。
老师太仰首望向他,若有所思地。在静夜中,只有凄切的虫鸣,唱着最后一阙清
歌。
“你动了欲念?”
狄鹏沉吟良久,难以适切地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确让弟子魂萦梦牵”借辞搪塞,不如诚实以告。他很清楚这件事即使瞒
得了旁人的耳目,也瞒不了自己的心。
“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师父不阻止我?”他愕然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阻止你?少慕色艾,乃人情之常,你既非出家受戒的僧尼,岂能要求
你四大皆空?”
狄鹏受到极大鼓舞一般,欣然自座中弹跳而起。
“多谢师父。”
“知道如何找到她了?”
狄鹏喟然摇摇头。“即使天涯海角,穷毕生精力,我也在所不惜。”他发誓非找
到唐采楼不可。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俩不可能就此云淡风清,转眼乍别。
如果她不曾受迫成为他的大嫂,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惨剧,如果他不削去她的长发,
强行留下她,那么
如果没有“真相”替他除去心中的罪恶感,也许他永远都提不起勇气走入净水庵。
既然来了,他就非得到一个“结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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