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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每天早晨,电报大楼熟悉的钟声把我唤醒,我站在阳台上,看楼下小区里的老人们晨练和溜鸟。
早饭以后,我出门闲逛,穿过大街,走过小巷,在小饭铺吃午点,然后继续闲逛,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放。我试图重走我少年时走过的每一条街巷,找寻我逝去的青春。
然而,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很多地方,早已面貌全非,有些街巷,已经永远消失。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操着各种口音,唯独缺少京味儿。我站在那里,看车来车往,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才能安全地横穿马路。就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这天下午,我站在永安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我勉强能辨认这里。
我努力搜寻着,试图找出记忆中的副食店和百货商店,然而,一无所获。我像一个外地人那样,茫然地左右张望着,突然,眼前一阵模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直在我脑海深处,记忆和现实一下子有了一点联系。
那是一个女性的身影,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纱裙,肉色的丝袜,白色的半高跟皮鞋,她正在向西面走去。
我揉揉眼睛,没有错,可她是谁?我快走几步,跟将上去。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一转身。我们两个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袁同学,袁静娴!”“是您,您叫什么来着?四班的!”“对,就是我!静娴,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是,十多年了!你躲到哪里去了?几次同学会都没有你,他们说你去澳大利亚了。”“没有,没有,我去欧洲上学,后来移民去了加拿大,不是澳大利亚,不过也差不多,瞎混!”下班的时间到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袁静娴说:“你没急事儿吧?前面有个茶馆,挺清静的,好说话。”
“我没事儿,闲人一个,别耽误你的事儿就成。”“我也是闲人,那跟我走吧,就几步路。”(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一转身。)我们进了一家茶馆,我抬头一看,横匾上写着两个字:茶吧。
坐定,我问袁静娴:“打老舍那会儿开始,茶馆就是咱北平一块招牌,怎么现在叫茶吧了?”“噢,现在喜欢用吧字,卖酒的叫酒吧,卖茶的叫茶吧,上网的叫网吧,还有玩陶艺的陶吧,吸氧的氧吧。”
“那卖烧鸡的呢?”我脱口而出。袁静娴停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我平时不这么说话,今天遇见故人,一高兴,就漏嘴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袁静娴笑笑,把话题带了过去:“刚才说到哪儿了?你在加拿大发什么财?怎么也不和老同学们联系?”“唉,我先在一家石油公司做研发,后来去大学教书,还有两年转终身教授。
你问我为什么不和老同学联系,你说我一个搞技术的,走到哪儿都让人看不起,联系什么呀?静娴,你呢?还在友谊医院?老支书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医院,我还能干什么?不过我不在病房了,改搞培训,父母的路子。老支书?什么老支书?”
“噢,我忘记名字了,你们班团支书,你先生。”袁静娴想了一会儿说:“他挺好的,在南方给外资做代理,不过他已经不是我先生,我们分手好几年了,我对他照顾不够,他在南方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还怀了孕,我只好退出来。”
袁静娴很平静,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过,我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很不好受,心口起伏不定。我安慰她说:“静娴,离婚这事吧,放在过去是挺惋惜的,不过如今世道变了,改革开放了。
实在过不下去,分手也是一种相互解脱,你说呢?”“是,是一种解脱,时间长了,一个人过日子也就习惯了,你呢?孩子都好大了吧?”“我结婚晚,还没来得及生孩子,我妻子就去世了。”
我从钱包里取出梅兰妮的相片,递给袁静娴:“走了一年多了,车祸,当时就不行了,没什么痛苦。”袁静娴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把相片还给我,说:“她可真年轻啊!”“才十九岁,唉,真可惜!”
我的心一阵阵痛起来,袁静娴握住我的手说:“我在医院工作,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了,这也是自然现象,你不要太难过,天堂里面是没有痛苦的。”
袁静娴的手非常柔软,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我知道,我知道。”我回答说:“我只是觉得太突然,要是走了一个老病号吧,大家都有思想准备,车祸这种事,太突然。”
“你还记得教咱们代数的荆老师吗?就是那个老右派。他常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袁静娴把手收了回去。
“是,说点别的吧!”我笑笑,问:“同学们都怎么样?你们常搞同学会吗?”“有的发展得好,有的不行,下岗待业的也有。总的来说,当年调皮捣蛋的发展得好,忠厚老实的比较苦一些。
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同学会我基本上不去。这聚会嘛,一般是发起来的同学,特别是刚发起来的比较热心。刚才你也说过,搞技术的没人瞧得起,我一个护士,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何必往人家成功人士堆里凑呢?”
“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没必要比来比去,我宁愿归隐田园,寄情山水。当年咱们经常去郊游,多无忧无虑啊,有一次咱们去黄金海岸看海,我至今都忘不了,四个班都去了,那时文理还没分班,没有五班。”
袁静娴静静地听我讲完,黯然地说:“你出国时间长了,这里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没办法不和别人比,即使你不去比,人家也要来比,还有,自己比完了孩子辈还要比,比幼儿园,比小学,比奥数班,多了去了,当然,我没孩子。”
我们谈到很晚才离开,只吃了一点萨其玛点心。我把袁静娴送到她的楼下,她向我道别,我们都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一时又想不起来“静娴,我今天真的很高兴。”“我也是,我很少讲这么多话,还是真话。”
“静娴,我可不可以再约你?”“当然可以。”袁静娴想了一下,说:“我四点半就可以下班,下礼拜我可以休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提了好几次当年咱们郊游的地方。”“那太好了。
谢谢你,我明天四点半去医院门口等你。”我握住袁静娴的双手,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抽回去说:“我给你做老北京的东西吃,明天就简单一点,吃打卤面行吗?”“行,我快十年没吃正宗的打卤面了。”
以后的几天里,我都在袁静娴家里吃晚饭。袁静娴的手艺很好,她做的京菜,比馆子里的外地厨师强多了,我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看她打开蒸锅,把花卷一个一个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盘子里。
在那缭绕的蒸气和扑鼻的饭香中,我有时会看到德朗内夫人,有时会看到梅兰妮。袁静娴有一辆大众帕萨特,饭后她会带我在城里转一转,告诉我哪些地方拆迁了,哪些地方改建了。
我看着面目全非的永定门火车站,苦笑着说:“你告诉我哪些地方没拆迁,哪些地方没改建就行了。”袁静娴把车停在路边,缓缓地说:“以前的生活也未必有多好,我们怀念的,其实不是过去的岁月,而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星期五晚上,吃炸排叉。那东西比较油,我连喝了两碗绿豆粥,放下碗,抹抹嘴,说:“静娴,你知道和外国人结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文化差异?”“不是!”“饮食习惯不同?”
“也不完全是!我个人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吃饭不能出声儿!”袁静娴笑了,问:“你妻子说你来着?”“没有,她老看着我,弄得我更不自在,还有,她拿盘子给我盛汤,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人多吃吗?”
袁静娴笑得更厉害了,她很少这么笑,笑过之后对我说:“以后你就在我这里搭伙,想吃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做。”“你会做立陶宛红肠吗?”我脱口而出。“立陶宛红肠?”“对,就是红色的肠衣,拿在手里不掉色,咱们春游时经常带的。”
“你是说哈尔滨红肠吧?”“对!哈尔滨红肠是山寨版!”袁静娴想了想说:“好像是煮熟,放在一块浸了水的果木板上,架在明火上熏十个小时。”
“差不多!”我兴奋地回答。袁静娴看了我一眼,问:“你妻子经常给你做,是吧?”我没有出声。袁静娴想了想,说:“以后我给你做。”我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