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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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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的夫妻在热闹的争执过后,往往陷入冷战的僵局,谷胤飏和柳珞君是一对夫妻,他们也无可避免地落入这不成文的俗套里,爬了好几天还爬不出这个巢臼。

    自从为了工作的事争吵之后,夫妻俩自然而然地形成冷战;战火无情地蔓延至谷家的每一份子,人人自危地保持缄默,免得倒楣的去扫到“风台尾”

    吃过饭后,浩浩兴冲冲地抱着相本跑到客厅,献宝似地拉着高凤英和谷德诚跟他一起看以前留下来的生活照,柳珞君当然也被拉过去缅怀以往的生活点滴,许久不见的笑容终于在她略显疲软的脸蛋上重现。

    比胤飏应酬完回到家,推开门,满室的笑声让他有种踏入不同时空的错觉,毕竟他已有些时日不曾再听到这种声音迎接他回家。

    “回来啦?来,快来看看你哥哥,你们兄弟俩真的好像,看,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高凤英热络地招呼他,希望可以藉此冲散他们夫妻俩的冷战。

    比胤飏放下手中的公事包,扯开领带缓步靠近,他看到妻子许久不见的笑靥重新回到脸上,沈甸的心情稍微由谷底往上爬升。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美,发亮的眼睛、泛红的双颊和上扬的唇瓣,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看过她如此柔媚的神情。

    见他没拒绝地往桌边靠,大人小孩有志一同地在柳珞君身边留了位置给他,他也大剌剌地插进那个位置,恍若没注意妻子瞬时变得僵硬的娇颜。

    “爸爸,这就是以前的爸爸喔,你看,这是我们去爬山的时候拍的,还有还有,这是”浩浩短短的手指着张张照片向他一一介绍,他漫不经心地扫视过摊在桌面的相本,因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黏在妻子身上。

    “这张这张,浩浩那时候不满三岁,我们去麦当劳吃冰淇淋,你看,吃得满子诩是,姐夫还取笑他,说他长了白胡子呢!”柳珞君却将全副的精神放在相簿上,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神采奕奕地跟高凤英解说道。

    清灵的嗓音滑进耳膜,谷胤飏霍然警觉地眯起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笑颜。

    她甜美的笑容为谁展现?为了浩浩?还是她口中提到的那个男人?

    他一直放任自己不去探触这个问题,说不出理由,他就是没去思索这个一直浮在台面上的问题。

    他的大嫂也就是珞君的姐姐她在生浩浩的时候因难产而去世,所以浩浩一直由珞君和他的大哥共同抚养,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他所不曾参与的五、六年。

    由她口中,他知道大哥对他的妻子旧情难忘,因此一直没有再续弦的念头,但“她”呢?

    一个年轻的女孩,对爱情应该是有憧憬的,一个称得上英俊的姐夫,如她所言地有着善良温柔的性格,顶着挚爱妻子的光环,加上一个令人疼到骨子里的外甥,组合而成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的假象,她的心里难道没有一丝幻想!?

    她从没想过成为那个家的女主人?从没想过自己可以顶替姐姐成为浩浩的母亲、她姐夫的妻子?她可以无私到为浩浩付出一切,难道她从来不曾有过冀盼?

    他不是不曾注意到这个问题,但往往只是在脑猴一闪而逝,加上生活尚称如意,自然而然地让他忽视这个顶在刀口上的问题,一如在书房里的那回。

    当所有的人都明白地表示,他和不曾谋面的哥哥有着相同的皮相时,他就应该警觉到,她一个做阿姨的可以为了外甥去成就一段甚至谈不上感情的婚姻,除了对孩子的不舍,是否还加上他是与她心里影像重叠的男人!?

    不!这个可能几乎夺去他的呼吸,搁置在桌面下的大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黑瞳锁紧她如花的笑靥,那美丽的粲笑此刻看起来竟如同喷洒着毒雾的火红玫瑰,在每个呼息的瞬间,一点一滴地带走他鼻间的空气

    她喜欢的是谁?爱的又是谁?是他?还是他那无缘的兄弟!?

    不!不!

    他倏地突兀站起,激动的程度甚至将腿后的椅子撞翻,他不顾所有人狐疑的眼光,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妻

    在她、心里,她嫁的到底是哪个男人?

    是他吗?是他谷胤飏吗!?

    一大堆无解的问号压得他无法喘气,他痹篇所有人茫然的注视,踉跄且狼狈地冲回房间。他需要冷静!绝对的冷静!

    “珞君,胤飏,他怎么了?”谷德诚和高凤英面面相觑,之后由高凤英代为发言。

    柳珞君也一脸莫名其妙,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楼梯口,心中顿时一阵茫然

    柳珞君回到房间后并没有发现谷胤飏的踪影,她犹豫再三,决定找到他并跟他打开僵局,毕竟连着几天冷战,不管对长辈或孩子都已无法交代。

    找过书房和客房,最后总算在后庭院的大树下找到他,她轻声走到他身后,还没出声,他便已发现她的靠近。

    “还没睡?”他觉得好累、好累,不管是家人还是她,他都有深深的无力感。

    “你也是。”轻启红唇,她霍地不知该如何开口比较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如果他不喜欢她的工作,她会考虑将工作分散出去。

    “你想谈什么?”风摇树动,幽幽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为了我的工作,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她不必抛头露面,更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他为什么就是不能让她拥有自己的一片天?

    “我没有生气。”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她几乎听不清楚。

    “如果你没生气,可不可以请你转过头来看我!”他们是夫妻,有人夫妻之间是这么对谈的吗?生疏得只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

    他的身体微微一动,却依然没有回头看她。

    他的脑子很乱,乱得让他头痛欲裂;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谈话或任何解释,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柳珞君等了好久,久到她企盼的心逐渐冷却

    “明天,你朋友的聚会还是要如约参加吗?”她没有忘记他要介绍他的朋友给她认识,她希望这个机会不会因他们之间的不愉坑邙取消。

    “是明天吗?”他低喃,似乎忘了有这么回事。“我会回来接你们。”过了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说。

    眼睫盈上水珠,分不出是暗夜的露珠还是泪,柳珞君捂着脸转身跑开,独留谷胤飏形单影只地佇立在庭院里

    原来人类的独立性是会退化的。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夜漫长得令人难受,是他宠坏了她吗?没有他温暖的体温作陪,她竟觉得就算盖再多、再厚的被子,都无法令自己泛着凉意的身体回暖,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依赖他呢?

    柳珞君不安地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当手背不经意轻触他的枕头后,她放弃挣扎坐起身来,两只眼睛有仇似地瞪着他的枕。

    莫名的,她伸手抚触他的枕头,上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他都是怎么躺在这上头的?

    时而正躺、时而侧翻,有时以臂枕在上面垫高,有时又将它拿来当坐垫,舒服地背靠床头翻阅书籍

    她还记得,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要牵手过下半辈子”次数之频繁让她想不记得都难,但她能当真吗?

    为了她的工作这点小事,他甚至跟她大发脾气;他不喜欢他可以说啊!非得把一家子都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吗?让每个人都不好过,难道就成就了他的希望?

    她承认这件事自己有所疏失,因为她没有事先跟他商量,也许这坏了他的原则。

    从两人相遇开始,不管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有关浩浩和她,他都会找时间确认她的决定,不管他是否经由不正当的手段,都非得得到她的同意,他才会采取行动。

    最明显的就是浩浩的事和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跟他的婚姻是建筑在极薄弱的敏感点上,为的是给浩浩一个身分、一个家;现在收养程序已经完成,浩浩也名正言顺地成了谷家的孩子,那么他跟她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鼻头一酸,压抑好久的泪珠无法继续掩藏。会不会会不会这是他想舍弃这段婚姻的另一种手段?因为目的已达成,她就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想起他的众多女友,自卑心态无可避免地抬头;她没有她们那种强而有力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如花似玉的外貌、身材,她有的只是浩浩的监护权,现在她连这个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

    本来她还拥有一颗心的,可是那颗心在她不知不觉间早已遗落,遗落在他的呵护和温柔里,可他会要吗?

    他会怜惜那颗孤零零的心吗?

    抱紧残留着他气味的枕,滴滴珠泪浸湿了丰厚的泡棉;她边哭边睡,极不安稳地时睡时醒,直到晨光照进房间,她才发现他一夜都不曾回房

    十个大人加上一个孩子,一整个晚上邵慕风家的气氛热闹非常。

    柳珞君细心地用汤匙一口一口喂着浩浩,恍若身边热闹的氛围丝毫没有感染到她多愁善感的心,等到浩浩吃完了整整一碗饭,她却也没了任何食欲。

    他的朋友都是一些开朗的人,这些人跟他的工作也都有绝对的关联,有他的老板铁鹰瀚夫妇、东家邵慕风和他的女朋友汪昱晴,雷飒先生和他开朗的女件田月霓,还有凤飘鸣及他圆圆脸的青梅竹马官暧暧。每个人都很会闹,除了官暖暖和她。

    她发现官暧暖常常不经意地便将眼神瞟向凤飘鸣,眼底深深的眷恋和掩不住的忧愁令人动容,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问题一浮现,她不禁泛起自嘲的苦笑;她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了,还有什么多馀的心思去探索别人的问题呢?横竖她也帮不上忙。

    她一直是安静的,安静地听大家聊天、安静地陪着笑脸,恍若万人皆醉唯她一人独醒,安安静静地彷佛没了声息。

    偷觑了眼谈笑间的谷胤飏,她微微地有点落寞;他需要的不该是什么都搭不上话的妻子,以他的优质条件,他有权利得到更好的。

    想起他对自己的介绍词“浩浩的妈”心头便扬起耐不住的刺痛。她该再次学习独立了,这次将会只剩她一个人,不会再有浩浩陪伴她了,因为他属于谷家,不再属于她。

    饭后,女人们进了厨房,她下意识也跟了进去,只因她了解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话题不会相同,更不想让他的朋友认为他有个不识趣的妻子。

    女人们聊着她们的男人,而她,选择沈默,因此她拿起抹布擦拭流理抬,她需要做点事来分散痛苦的心情。

    “珞君,你好像不习惯这么热闹的场面喔?”汪昱晴的声音将她远扬的思绪毫不留情地拉回现实,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不会啊,很好”没想到缩头乌龟也不好当,太过安静反而更突兀地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

    像约好了似的,其馀四个女人陡地以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盯着她看,瞧得她浑身不自在,脸蛋不由自主地愈来愈红。“你们”

    “珞君,生孩子很痛喔?”阮棠突然问一个令她措手不及的问题。

    柳珞君呆滞地看着她,俏脸更红了;她没生过孩子,怎会知道生产过程痛不痛?

    “珞君,你赶紧教教我们糖夫人咩,你看她都快吓死了,赶紧说些好话给她听,不然被我们总裁大人藉故休妻,那可就真的“虚累累”了。”田月霓使坏地向她眨眨眼,顽皮的本性表露无遗。

    “要死啦你!我老公要是不要我,我就把你宰了当“ㄆㄣ!””同样的性别拉近彼此的距离,阮棠毫不客气地顶了田月霓一句。

    “说嘛,珞君,我们都很好奇呢!”没想到她以为心情不好的官暖暖也有话说。

    “暖暖,你不用担心啦,你的屁股很适合生小孩,一定“噗”一生就是一打,凤老大到时候“左拥右抱”可福气的咧!”田月霓夸张地取笑官暧暖。

    “甜甜你讨厌!”官暖暖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你啊!成语怎么能这么用呢?”汪昱晴边笑边叨念田月霓。“暖暖还没嫁过门呢!你让暖暖怎么说下去咧?”

    “没办法,习惯了嘛!”田月霓吐了吐舌头,不是很有诚意地道歉。“歹势啦,暖暖,人家看你很喜欢凤老大的嘛,一整个晚上你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耶!”

    柳珞君心有同感地看了眼官暧暖,她的感情路不顺遂吗?是否跟自己一样呢?这种痛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会懂,她不由得心疼起官暖暖了。

    “对嘛,暖暖,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阮棠跟着田月霓起哄。

    只见官暖暖揪着裙摆,脸色逐渐苍白。“我飘哥哥不会喜欢我的,他老说讨厌我缠着他”圆圆的脸垂得好低,细小的肩头微微颤动。

    柳珞君垂下眼睑,心头泛着酸楚;她清楚暖暖的语意,女人很笨的,一旦付出了感情即使得不到对方回应,要收回绝对没有想像中容易,难怪她看到官暖暖的眼神会觉得熟悉,只因她在暖暧身上,看到自己的缩影。

    “暧暧”还是有人心疼暖暖的,汪昱晴轻轻拍着官暖暖的肩,并警告地瞪了田月霓一眼,厨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生孩子其实不痛的”爱上一个人,就是为他挖心掏肺都不会有怨言,像姐姐,即使为了产子丢了性命,但她得到姐夫毕生的爱情,还说她死而无憾。“只要爱着那个男人,生孩子真的不痛”

    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是神情哀痛地抚着小肮。这里面会不会有个小生命了?他说过要多生几个的,可是她恐怕没办法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了

    接下来的场景她完全没有印象,直到他开车送他们回到家,临下车前,她总算想起自己应该跟丈夫说说话。

    “浩浩睡着了。”小孩子体力比不上大人,浩浩早在回程途中就在后座睡了。

    “我来抱他。”他把车停好,轻易地抱起浩浩回到儿童房。

    “你昨晚没回房?”安置好浩浩,步出房门后,她问道。就算是尽蚌做妻子的义务吧,她总得关心一下。

    “嗯。”廊上的灯没有开,他们都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咬咬唇,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那你待会儿”

    “我还有公事要忙。”没等她说完,谷胤飏飞快地截断她的问题。“你先睡,我忙完了自然会回去。”回去面对她。

    “喔。”她轻应了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原想问清楚他的想法,但她的心情还没整理好,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他,单单他的冷淡便足以令她心痛难耐,如果他的决定如同她想像的一般,她怕自己会全然崩溃。

    也许,让彼此之间利用时空的距离来调适是最好的方法,她会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如果她真的不得不离开

    比胤飏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的身子消失在黑暗里,满心苦涩却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他好想问她心里住着的男人是谁?她的心,有没有他佇足的空间?

    一整夜的思索并没有让他变得理智,他挣扎在两张相同的脸孔之间,游移、矛盾。

    因为她,他发现自己性格里未曾出现的懦弱,他竟然害怕自己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男人,他更害怕与自己竞争的是一个永远打不倒的敌人。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避免不了七情六欲和各种性格上的缺陷,他不怕有情敌出现,但他却无法打败一个死人。

    逝者已矣,但他留在珞君心里的却永远是他最好的那一面,她怎么形容他来着?温柔、善良、责任感重。最重要的是,他对柳琦君亘久不变的爱恋,在珞君眼底,他简直可以称之为圣人,他谷胤飏真有办法打败她心目中的完人吗?

    是他强求了,强求珞君不得不嫁给他,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可是有多少男人能忍受妻子心里有别人?更何况那个人还跟自己生成同一副模样!?

    他是个替代品吗?他相信没有人能忍受这种老二哲学。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这个心结,他需要好好的、认真的想清楚,不然他永远没办法胸怀坦荡地面对自己的妻子。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么一想,竟足足想了近一个月,也将夫妻间的间隙拉成了深不见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