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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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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云轩里摆着两盆炭火。

    柳元春怔怔地坐在窗边,离火盆有段距离。

    她这是在惩罚自己。

    她千不该万不该收留一个狐狸精在府里,教她不能置信的是,她居然为他而食不知味、夜夜失眠,满脑子全是他和那只狐狸精相拥的一幕。

    懊死!她真对姚玄烨动了情吗?

    尽管两人至今未有夫妻之实,可她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妻子这个角色。

    她不能的,不是吗?有朝一日,她还是要想法子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啊!怎能恋上一个古代男子呢?

    “夫人,快过来烤烤火吧,外面下雪呢!”绿袖在柳元春身后唤道,同时斟了杯热茶候着。

    柳元春却置若罔闻,径自陷入沉思之中。

    绿袖叹了口气,缓缓来到主子身后。

    “喝杯热茶,暖暖身吧!夫人。”瞧着一向活泼开朗、满脑子鬼主意的主子竟落落寡欢,她心里十分难受。

    柳元春这才回首,瞧住绿袖。“你说,我是不是太愚蠢,好心遭雷劈?”

    回到贾府已有一天一夜,这是她首度开口有了反应。

    绿袖当下回道:“夫人心地善良并没有错,是纪小芸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啃了。”提起她,绿袖满腹愤怒。

    柳元春惨淡一笑,未再多言。

    由小到大,她的日子一向平顺,少有风浪,如今这一下打击狠狠地敲碎了她的一颗赤诚之心,让她重新看待世间的事物。

    好心必有好报?

    未必!饼分的热忱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天真的蠢蛋。

    “谁的心让狗给啃了来着?”伴着话声出现在绛云轩门口的是贾宝玉。

    他拍拍肩上的雪花,然后走人房中。

    “少爷!”绿袖恭敬地唤道。

    “听奶奶说妹子你心头不痛快,不知是为了哪一桩呀?”贾宝玉明知故问。

    柳元春瞥他一眼,发觉他依然面如冠玉、玩心不减,存着一份捉弄人的心态。当下她脸一转,结结实实地给了贾宝玉一记闭门羹。

    “哇!果然是恼着了,想不到姚玄烨这么厉害,居然惹得妹子真动怒了。”贾宝玉径自说着。

    “不许提他的名字!”柳元春忿忿地回首,瞪着贾宝玉。

    “啊!我说好妹子,你就甭生闷气了,男人风流快活、三妻四妾原属平常,你又何须着恼呢?”

    柳元春怒意更甚,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谁说男人风流快活才属正常?为什么女人非得三从四德,由着男人三妻四妾,还得表现出容忍宽宏,是谁规定女人必须忍受这一些王八羔子气?你说!”她直逼近了贾宝玉。

    贾宝玉呆了呆。“呢,这个女人自远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错了!人皆有心,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希望自己的真心教人给负了。”话甫落,柳元春心头大震。

    她说的不正是自己的心吗?

    原来,她真的是付出了一片真心。

    顿时,柳元春心头满是陌生的苦涩。

    她的末日到了,天!

    “也许呢,姚尚书并未辜负妹子你的一片真心,他、他只是多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心意而已。”贾宝玉面色不自然地说着。他到底在胡诌些什么呀?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唉!

    “我并没有接受旁人的心意,贾当家请不要胡乱猜测。”姚玄烨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嗄?他怎么来了?

    “啊!失言了、失言了,你们夫妻慢慢聊,我还有事走先。”语里,贾宝玉朝绿袖使了个眼色,两人越过姚玄烨离开绛云轩。

    贾宝玉这才松了口气,幸亏逃得快,否则被姚玄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给冻死就冤枉了。

    柳元春一见姚玄烨,心头竟无端地刺痛起来。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声音出奇地冷静。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怒气,因为那表示她在乎。

    姚玄烨并未依言而行,反倒笔直地朝她走近。

    “不要过来!这里不是姚府。”柳元春盯住他。

    “无论是什么地方,你仍是我的妻子。”姚玄烨在她面前站定,一双黑沉的眸直锁住她的脸,没有半丝愧疚之色。

    “也许我该休了你这个丈夫。”尽管不愿意,语气中仍透出怨怒。说到底她是个人,无法做到情绪完全自制。

    姚玄烨却低笑了起来。“于理于法,你都不能这么做。”

    “是吗?”柳元春不眼输地仰起脸,眸光充满挑衅。

    “于理,我自问并未曾做出苟且之事;于法,女子无权决定丈夫的去留。”停了停,他突然俯下身,凑近她的美颜。“所以,你永远是我的人,明白吗?”

    俊颜回复惯常的三分邪气淡笑。

    他真是狂妄自大!

    “也许我永远不回尚书府。”柳元春一副看你奈我何的神情。

    这一回,姚玄烨脸上的笑意扩大。“你以为贾府敢公然与我作对吗?”事实上,全金陵城里敢与他为敌者,屈指可数,贾府并不在其中。

    他一向知道敌人在何处。

    “你、你这算威胁吗?”柳元春总算沉不住气,透出怒色。

    “我是请求你和我一块儿回尚书府。”姚玄烨朝她伸出手。

    “我、不、要!你听见了吗?尚书大人。”柳元春当即回绝。

    沉默了半晌,姚玄烨再次勾起淡笑。

    “也罢!就由你吧。”停了停,他眸光骤变,转淡为浓。“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话甫落,他冷不防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然后转身走出绛云轩。

    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目及之处,柳元春才回过神来,轻轻叹息。

    三更天

    薄心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道缝,然后推门门人一抹纤细身影。

    他的头抬了下,淡瞥一眼,复又埋首案前,提笔疾书。

    在地上弃有七八个纸团,纪小芸随手抬起其一,摊开一瞧,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薄心仁蹙眉,微微不悦地开口。

    纪小芸将纸摊平于桌面上“你自己瞧瞧,这里头的字,像是有九成像,惟独签名落了岔子,一点也不像。”语气里明显的嘲讽和见死不救的意味,表露无遗。

    薄心仁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由你来写。”他将笔搁下。

    “唷!怎么着,这样就恼啦?亏得老爷子如此倚重你,看来他老人家怕是要失望!”纪小芸闲闲地在椅子上坐下,半月形的眸里透着嘲谑。

    薄心仁纠结着眉宇,怒意更盛,他起身来到门边。“我不想见到你,请你回房去。”他拉开门扉。

    纪小芸却是动也不动,缓缓地道:“赶我走很容易,但事情若是办不成,老爷子怪罪下来,可别将我扯下水。”含笑的眼直瞅住他,有点儿狡猾。

    “你倒说说看自己帮了什么忙?”薄心仁挑眉问道。

    “起码我赶走了姚夫人。”

    “除此之外,你别无长处。”他很快地接口。

    “是吗?”纪小芸仍笑着,并由口袋中取出一枚精美绝伦的玉印。

    “你这”“有了这枚玉印,即使你的字有些微之差,也容易让人信服,不是吗?”这枚玉印是上回她在书房搜索时顺手带出的,由于印不大,因此一时间遗失也不易立时察觉。

    薄心仁瞧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将门重新合上。

    “我还是帮上忙了,对不?”纪小芸笑意更甚,眸底颇有得色。

    起码她到过他无法接近的地方。

    薄心仁无言地回到桌前提笔书写。

    不多时,他把纸张拿起,吹了吹气,待字迹完全干了之后,再盖上玉印。

    纪小芸来到他身边,瞥了眼,徐徐地道:“总算像样多了。”

    薄心仁仍旧无言,将信纸折好放人信封之中。

    忽地,一双纤纤玉手由他身后勾上他的颈项,耳畔立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你做什么?”薄心仁语气僵硬地问。

    纪小芸并不答话,一双葱白的柔荑直探人他襟口里,徐徐地摩挲着,眼底含着狡猾的轻笑。

    “请你自制!”薄心仁斥喝。

    纪小芸不退反进,纤盈的身子直绕到他身前,贴近他的胸膛“今夜,我可以留下来。”她盯着他瞧,充满诱惑地哺语。

    老爷子曾说过,事成之后要给他谋个官职,她可得乘机攀上他,说不准日后还可以图个官夫人来做做哩!

    “不必了。”薄心仁拉开她勾缠的双手,将她推离自己。

    “你”惊愕布满纪小芸的脸,以她的经验,从没遇上拒绝嘴边肉的男人。

    懊死!不识抬举的男人。恼火很快地染上她双颊。

    “你可以走了。”薄心仁无动于衷地下逐客令。

    纪小芸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受此折辱,他日必报!她暗暗起誓,惟脸上仍挂着浅笑,心绪的变化仅在一瞬间,让人无从察觉。

    “想不到今日让我见着了柳下惠,当真稀罕。”

    语罢,她理理衣裙,取回玉印之后离开。

    薄心仁的脑海里却在同时出现了另一张绝美的容颜,久久挥之不去。

    **

    山海关为天下第一关,乃长城上的重要关隘。

    这一日,传令兵自边关快马直人金陵,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驻守山海关的范将军以及副参军皆在试射红夷大炮的时候膛炸而亡。

    皇上知悉,震怒交加。

    “皇上请先息怒!”开口的是一品大官弘文阁的大学士卢文光。

    “平白折损两名大将,教朕如何不怒?”

    “皇上。”卢文光由怀中掏出一物。“臣有另一事启奏,或可让皇上明白范将军折损的真正原因。”他恭敬地递上一封信。

    随侍皇上的公公随即取饼信呈上。

    皇上打开信纸,一看之下不由得加深了眉宇间的皱折。

    “此信爱卿如何取得?”皇上看完,心情显得沉重。

    “不瞒皇上,臣早已怀疑姚大人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因而派人暗中调查。不意臣近二日发现姚大人除了中饱私囊之外,竟私通鞑子,罪无可逭!”

    “朕不明白,姚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通敌?”语气间有明显的迟疑。

    “皇上,人心难测,更何况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姚大人所写。”

    “这”皇上眸光落在朱砂印上,这的确是姚玄烨之印与字迹。

    “皇上,姚大人勾结葡萄牙商人购人次等红夷炮再浮报军备,谋取暴利,如此亦等于间接害死了范将军与副参军等人,望皇上明察!”

    半晌之后,皇上有了决定。

    “卢卿家听旨,朕命你即刻率御林军至尚书府捉拿姚玄烨,送人刑部大牢候审。”

    “臣遵旨!”卢文光一张老脸浮上了胜利的微笑。

    不愿与他处同一阵线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深信再过不了多久,他的眼中钉便可拔除。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绿袖急冲冲奔进绛云轩,一身都是细细的雪花。

    瞧着她低喘不已,柳元春开口道:“慢慢说,别急。”

    “夫人哪,怎能不急?方才老爷告诉我,说卢大人正率兵前往尚书府去捉拿大人啊!”“什么?”柳元春倏地由椅子上弹起。“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因为浮报军备一事,结果次等红夷大炮发生了膛炸,炸死了边关的范将军。”

    霎时,柳元春只觉得心头一阵翻搅。

    他终究还是被查抄了!

    她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这一切皆是她曾预设过的事,但真的发生时,仍是令她有措手不及之感。

    “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府去瞧瞧?”绿袖问道。

    柳元春二话不说,立即取饼斗篷往外头疾行。

    风雪不大,仅飘着细细的雪花,轿子刚停下,柳元春便疾奔进尚书府。

    “什么人?”守在大门的御林军阻止她的去路。

    柳元春盯住侍卫,面不改色地道:“我是皇上的小姨子。”

    小姨子?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御林军瞧她生得国色天香、气韵不凡,当下躬身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炳!想不到这招这么好用哪!谤本没人敢怀疑她。

    柳元春的心情在短暂的冷却之后,疾奔大厅。

    罢跨进门槛,柳元春便教眼前的景象给惊呆。

    这些人、这些人居然居然在抄她家!

    一股怒气忽地自她心底爆开,说什么这里也是她被八人大轿迎人门、住饼好几个月的家啊!

    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尚书府当成家了。

    此时,四名侍卫正搬着大厅里的紫檀供桌经过柳元春身边。

    柳元春把手一伸,按住了紫檀供桌,大喊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位差爷,请问你们可有搜索票?”柳春元盯着其中一名搬供桌的侍卫瞧。

    搜索票?那是什么玩意儿?

    柳元春见他一脸茫然,当下改口问:“主事者在何处?”

    “本官在此。”卢文光适巧由左侧之门走人大厅。

    柳元春一眼便瞧见他手中正捧着原先摆在供桌上的玉麒麟。

    据她所知,那对玉麒麟乃元朝时期之物,十分珍贵。当下她怒火攻心,正欲斥骂耍泼,眸光却与随之而来的姚玄烨对上。

    尽管他没有手铐脚镣,但身旁却围了数名侍卫。

    两人眸光交会,姚玄烨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元春心口微微一揪,怒火渐渐平息。

    她何尝不明白他传递之意,然而,真要眼睁睁地由着旁人撷掠自己的家产,实非易事。

    当下,她深吸了口气,沉缓地开口:“卢大人今日所为何来?”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卢文光眸光闪了下,心知她定是姚玄烨之妻。

    “姚尚书贪赃枉法,通敌叛国,皇上特命本官前来拘捕。”

    “可有凭据?”柳元春又问,面上毫无惧色。

    卢文光素闻姚玄烨之妻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更觉她除了美貌,胆识亦不差。若换作寻常妇人,早为丈夫所犯下的罪行而哭倒在地。

    “本官是传皇上口谕。”卢文光简短地道。

    柳元春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既是口谕,卢大人只管抓人,何以搬动我府里的物品?依大明例律,抄家需在人犯定罪之后,由皇上下旨方能抄清财物、封我府邸,难道大人不知道这一点?”

    懊死的丫头,牙尖嘴利!

    “夫人误会了。”卢文光赔起笑脸。“本官并非率兵抄家,而是在收集此案之证物。”

    闻言,柳元春不由得再次冷笑出声。“敢问卢大人,此案与我府邸的紫檀供桌有何干系?”

    “噢,误会、误会,侍卫们搬错了、搬错了。”卢文光立即朝搬桌者使了个眼色。

    当下,供桌又回归原位。

    “那么,大人手上的玉麒麟呢?对此案有何助益?”柳元春丝毫不肯放过他。

    “呃,本官只是拿来欣赏欣赏而已。”语罢,他忍痛将玉麒麟摆回供桌。

    可恶的死丫头!

    彬在一旁的尚书府下人们瞧在眼底,不由得会心一笑,尤其是姚福,更对夫人佩服起来。

    “那么,那些花瓶、古玩呢?”柳元春目光半是含笑、半是凌厉地—一射向厅中正在搜刮财物的侍卫们。

    “全放回去!”卢文光咬牙下令。

    这可恶的丫头片子,若非瞧在贾老夫人与太后的交情匪浅,他大可不顾一切,抄光尚书府而无人敢问。

    都是她!懊死!

    “把人带走!”卢文光紧接着下令。

    柳元春对此无力阻拦,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姚玄烨被捉走。

    因为,在她心底对他是否真正贪赃枉法、是否通敌叛国,全然没有把握。

    她心底十分地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