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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茵爬上树,双脚跨圈着树木枝干,俯低上半身与枝条平贴,一手轻掀起竹篮、一手探入篮里;当抓着里头的鸟儿时,她连眼眉都透着开心的微笑。上回的小麻雀啄她的手而逃走了;过了七、八日,也就是一直到今天,才又捕着这只鸟儿,总算对虹姐有个交代。
她抬起身,轻移重心想下树时,水芙蓉和青孟书竟一起走至该棵树下!
她在心中大喊不妙!
没有主人愿意老是看到府里小婢常抱着树根爬上爬下的吧?
上苍保佑他们可别抬头望;而且希望他们快快走开!因她可是牺牲午饭时间来查看这捕鸟陷阱,如果再迟些回去,大娘铁定不给她饭吃了
因茵饿扁了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她皱鼻嘟嘴,抓着鸟儿的手紧抱着树干,另一只手压压肚皮,要它发静点。
咦?
因茵睁大眼往下望
水姑娘面向着她大爷,大爷轻托起水姑娘的下颔两人含情相望然后她大爷缓缓俯下首,状似
"啊-"因茵太过倾身俯视二人,一个失手,整个人往下掉-
'哎哟!"
她侧着身子落地,肩膀、手臂、膝盖同时发出疼痛讯号;但她不敢赖在地上,忍着疼硬是以最快速度爬起,欠身向显然被她打搅了的两人道歉。
"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掉下来的。我是因为因为抓着了啊!"猛然想起刚才犹在手中的鸟儿竟在她跌下树时趁隙飞走了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白白挨饿,外加白白冒犯了主人了吗?
她颦着两眉,一手抚着手臂,低着头,透过眼睫悄悄探视眼前二人的表情-水芙蓉微笑望着她,青孟书则绷着脸,似乎生着气。
"我对不起,我该去干活儿了。"她侧身跨了一步,"我告退了。"
不敢再多看二人一眼,她马上转身跑开。
待因茵的身影消失在前头回廊,水芙蓉清丽的一张脸看着青孟书,问:"她是不是误会了?"
青孟书望着她的眼:'你眼睛里还有沙吗?"
水芙蓉抚着颊,眨眨眼。"咦?已经好了也!"方才她眼里入了沙子,要他帮她吹口气,让沙子随眼泪流出来时,那小姑娘突然就从树上跌下来了。'不知道那小姑娘有没有摔伤。"
'还能跑得这么快,应该没事。"青孟书冷淡说。
"可是我看她抚着手臂"她微碰了下他的衣袖,"不如你跟过去看看。"
青孟书微微拢眉:"不用吧?"
"我"
水芙蓉转过身,走出树荫。"最近你天天陪我来后院,主要是想见她吧?"
"没有呀!我只是"
"不用在意我。我对这熟悉得就像自个儿家一样。"
"那-"青孟书向厨房的方向,他的确想知道因茵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她进水芙蓉点个头,"一会儿见。"
水芙蓉微微一知,"嗯。"
青孟书走后,水芙蓉想回前院大厅,身后有人唤她-
"芙蓉。"
"孟仁。"水芙蓉颇为惊讶青孟仁的出现,想他必定看到且听到了刚才的情况。"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孟仁五官清冷,以不太好的口气道:"你别多事!"
水芙蓉微愣了一下,眼眶马上红了起来,好无辜地:"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她柔弱的样子霎时令青孟仁自不悦的状况下转为无措。
"我没什么"向来俐落训人的舌头也变得僵硬。"我是指"
水芙蓉拭去浮出眼眶的些许泪水,再展娇滴柔嫩的笑容。"听说你养的一只乌鸦孵小乌鸦了,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一旦提及他心爱的宠物,再复杂,再负面的情绪他也能即刻忘记。
"好啊。"欣然同意。
青孟书才走近厨房,几个瓷碗摔破的响声便传来耳边。
接着听到李大娘生气的吼骂:"哎呀!是你自己不知道跑去哪儿才没吃着午饭的,干嘛摔我的碗盘出气?"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没用膳?
他停在窗边,见因茵蹲在地上慌忙地捡拾碗盘碎片。
"我马上收拾"她说。
李大娘从角落拿了一枝竹扫帚,"去去去,少在这儿笨手笨脚的。"她快速扫齐地上碎片,一边数落她:"叫你做件事就这么不甘不愿!谁叫你当初不找间好人家出生,这辈子注定当个让人使唤的丫头!"
因茵缩着肩站在一旁,"对不起"
"算了!到马厮去和那些畜生一起儿吧,少在这惹人嫌。"
"可是我"不想帮大娘忙的因茵眼角余光感觉门前有人,抬头望,好生讶异地:"二少爷"
"二少爷?"李大娘听得她唤,不觉也抬起头。见着立在门口的青孟书时,赶忙放下扫帚,有礼地到他跟前,"您怎么来这里哎呀,别进来呀,这地方秽气,有什么事你叫人吩咐一声就"
"没关系,我不忌讳这些。"青孟书走入厨房。
"可是"李大娘一颗心惶恐地急速跳着。在这待了几十年,没有哪位少爷曾踏入厨房一步;不知他是为什么
"先让她吃午饭,歇息一下吧!"
"她"二少爷和这个茵丫头有什么关系呀?怎么
"不用了,我不饿。"因茵僵着笑容说道。天知道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是呀,"李大娘笑着:"原来她就是不饿才没吃"
"不饿也得吃些。"不饿就不吃,身子哪受得了?"
"晚上再吃吧!我要去干活儿了。"
青孟书挡在她前方不让她离去,"大娘究竟派给你多少工作?"
李大娘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头,"我-"
因茵抢在大娘之前简单回答:"一些我做得来的杂活。"
'我刚才听说你得去洗马厮,这种粗工做的事,你做得来?"
"是啊!当初我也没想要她到马厮去,可她却说她行-"李大娘开始告状:"二少爷您不知道,她刚来的时候话说得多满哪!结果呢,不过要她收拾些碗盘就搞成这样,这叫我怎么"
"洗碗不行就别洗了。"
"不只这样,要她扫后院,她从来就没有给我扫干净过!"
青孟书拢起眉,转头看着李大娘:"她是清理马厮、洗碗、还得打扫后院?"
"这我不知道还要做哪些工作?"
"我"
"是我自愿的。"因茵不想见他为难大娘,便出声:"所有工作都是我自愿的,而且我做得来"
"您听听,就现在这样,她光会说大话,却老是给我出纰漏!"
青孟书深呼口气,问大娘:"是不是孟佑对你说了什么?"
"四少爷他"青孟佑把因茵在交给她的时候是没说些什么,不过当时他的态度摆明就是要她对因茵别客气这要她从何向青孟书解释?
"算了。"青孟书想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手一摆,对她说:"你先下去。"
"二少爷"
"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她说。"
"可是"她不想走开是怕因茵趁她不在,同他说她的不是,可又不能不依少爷的指示离开-她点了下头,说:"我这就下去。"
大娘跨出厨房的门后,两人有好一会儿只是面对面站着,没有说话。
半晌,青孟书才发问:"孟佑带你回来的那天,让你淋雨推车?"
"车轮子陷进路上的泥坑里,车夫要轰动马,又不能要四少爷推车,当然由我来。"
"摔疼了没?"
'咦?"那天夜里除了大雨扎得她的脸她疼外,她并没有摔倒呀?
"我是问你刚才从树上掉下来,有没有摔伤?"
因茵微微一怔,不自学抚着有些酸疼的手臂,却仍摇首道:"没有,没有。刚才打搅您和水姑娘,真的很对不起"
"刚才是因为沙子飞进芙蓉眼睛,我才"猛觉自己勿需解释什么而住了口。恐她发现他的异样,马上又问:"为什么那么想抓鸟儿?"
因茵低下头,耸了耸肩。若不是红虹想养只鸟儿,她也无暇再做这种闲事。
"这里的鸟儿和邾成镇的有什么不一样?"他记得她因为邾成镇的鸟儿而坚信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棒,突地想听听当她来到邾成镇以外的世界后,又有哪一番说词。
未料因茵仍只是想强调自己一直尽着小婢本份。"我是工作做完了才"
她拘于主仆地位之差的疏离态度使他不悦。
"我没有在同你说工作的事!"
他斥责的口气使因茵瑟缩了一步,"对不起"
他向来将她当个下人看待,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她的怯于与他应对而生气。
他闭了下眼平静心情,恢复平静语调道:"大娘派给你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会叫她减轻你的工作。"
"不用这样。"因茵请求他:"让我多做工吧!我闲不得的"
"闲不得"他知道她在宜香院里的生活情形,更不觉得她会是个如此勤奋的小婢。
"我我在这儿吃您的、用您的,当然得努力工作啊!"
青孟书看着她的脸,"我看得出你的努力了。"
'我真的想做好每一件事"
"我知道,别再说了!"
因茵在他的注目下觉得很不自在,想告退去做她接下来的工作。"那我"
"走吧!"
青孟书这半邀请半指令的两个字令她莫名。"咦?"
"看海。"
因茵既惊喜又期盼的张大眼,"啊?"
"带你去看海。"青孟书脸上扬起极淡极淡的浅笑,俊美而迷人。"不是为了看海,才求我带你来这里?"
"可是"
"走吧!"他转身走出厨房。
惊喜的光芒只在她眼底乍然一现,执着于下人身分的她,此刻明眸里盛的又是黯然,"可是"
青孟书回头,"还是想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不用了,我不饿"
既然如此,不容她再迟疑,青孟书道:"那就走吧!"
两人驾车直驱离青州城最近一片海滩。
当那浩翰蓝海映入因茵眼帘因茵两眼眨也未敢眨,好半刻说不出话/
青孟书抱她下马。"这就是海边了,觉得怎么样?'
"好美"
油然发自内心的赞美,在那一望无际的蓝绿中,有渐层的深蓝、浅蓝、深绿、浅绿,渐夹着靠岸时拍起的白色?恕獍阕匀欢罨魅诵牡拿谰埃撬猩岳吹谝淮吻籽奂健?br>
"好美呀"她情不自禁朝岸上浪潮走近、情不自禁声声赞美:"海真的真的好美呀!"
"鸨嬷嬷,我来到海边了-"声音由小而大,圈两手圈着嘴唤起那些似亲人般的姐姐们:"芷若姐姐,我来到海边了芝苓姐姐、鹞茹姐姐,你们听到了吗?我来到海边海真的好美好美呀"
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鸨嬷嬷芷若姐姐我我我"
一个浪潮来又退去,未站稳的因茵被牵动重心而向后倾倒;整个人躺在沙滩上,背部马上全湿。
望着淡蓝清爽的青天,心情却是直线下沉压抑好久的回家心绪,全在这片刻倾囊而出-
"芷若姐姐我好想你们呀!"微温的泪水无预警地悄然滑下
想回去!就算会被鸨嬷嬷赶出来,也想要回去
因茵惊坐起!海风混和着浪潮声袭得她的脑海轰隆轰隆响。
想回去她没想到这个念头竟像支针般直戳入她胸口!她记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憧憬外面的世界了海洋真的很美,可是她想回宜香院
可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她,不是想回去就回得去的
当大爷向鸨嬷嬷赎了她后,大爷是主,她就是仆这已是不变的事实
"你没事吧?"见她久未站起,青孟书来到她身旁问。
"没事、没"因茵想抹去脸上的泪,未料黏上了海沙的手反倒弄脏了脸,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叹:"啊-"
青孟书知着摇头,"手湿了怎么不往脸上抹?"
他没有想太多,便伸出手想帮她拭去脸上的脏污,因茵在却别过脸躲开他的碰触。
"没关系啦。不能把大爷您啊,对不起,是二少爷您的手也给弄脏了"
青孟书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心情,他未加以探索。解下身上披风,要她:"披上吧!"
因茵连退两步,:不行!"
'你背后全湿了,会着凉的。"
'不会的,我不觉得冷。大爷您的披风这么贵重,我怎么可以而且我的衣服脏兮兮啊,我又对不起,该唤您二少爷才行"
青孟书将披风折半悬在右手上。
"习惯那样称呼的话,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就继续那么称呼吧!"
"不可以,那太不懂规矩了,我不会再叫错的。而且,只有我们两"
话才说了一半,她突然住了口,青孟书好奇问"什么?"
她的指尖轻触着嘴,"没什么。"只是差点错口说出过了今天,什么时候才又会和他单独在一起呢?他所说的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很难再有吧
而看着她的青孟书则觉得她真的变了。方才她见到海洋时的反应让他以为她会回复当初有满腹憧憬与梦想的因茵;现在他发觉,那个抢着替他拿主意、不懂一般礼数却老记着一些奇怪规矩的小女孩已经完全不见了
"你的鞋子也湿了,脱下吧,穿着湿鞋子不好受。"
因茵拂着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的发丝。"不用了,该回去了。"
"想回去了?"他们不过才刚来而已,她就想回去了?他原本还以为她会赖在这不肯走哪!"不喜欢这里?"
因茵摇了摇头,望着蓝海说道:"我已经满足了没想到真的能见着海的模样是该满足啊"转头看着他:"对不起,让您载我这一趟"
"为什么急着回去?"
因茵涩然一笑,"我是个下人,下人的本分就是应该"
"应该听主子的话是吧?陪我一下吧!现在,换我想看海了。"
"是"因茵立在他的右后方,的确像个跟着主子身后的小婢。
她看着他侧身身影,突然觉得如果能一辈子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他身后,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悄悄地在她脑?锵炱稹穑Υ忧喙拥男c颈涑汕喾蛉耍筒挥枚敲炊喙婢匾膊挥贸钥嗍茏锢病?br>
'怎么都不说话?'
青孟书的回头问话使她猛然回神!她讶异自己方才不知羞耻的想法,无措的闪躲他探询的视线。
'以前你不是说过自己是个话多的人?现在这么安静,不会难过吗?'
她侧低着头,'我只会做错事而已还是少说话的好。'
她想起来了,那些话是苓茉姐姐说过的,当时还有人附和她,不过马上挨鸨嬷嬷训了,要她们别痴心妄想登天当凤凰
她沉静的样子也使青孟书想起了以前的事在南许城里的那一夜,睡梦中的她曾紧抱着他的手臂,他的唇还曾不小心触及她的粉颈
而此刻,侧低着头的她,颈项呈现出美好的线条,使他的心,随着浪潮的拍涌击而翻覆、而騒动
但是,他想收回他以前的看法-他曾经认为她只有静静的恬然一笑或安稳睡着的时候是可爱而动人的;现在他发现,他真的挺想念那个敢大剌剌盯着他瞧,总是藏不住话,总爱跟他讨价还价的因茵
'如果'
因茵微弱的声音随风进入他耳。'嗯?'
'如果真要我说话的话,也只有'
'你!'
因茵竟整个人伏跪在地!
'请你原谅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你在说什么!快起来!'
'鸨嬷嬷说得没错您不是普通人!您的青州将王爷的二公子'泪水成串地落在沙滩上,'我我一想到自己竟害您受重伤,我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因茵'他不知道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您不但没责怪我,还让我有吃有住,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绝不会绝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你快起来'
'我常在想,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我又坏我又不懂事如果被砍伤的是我就好了是我就'
'你在说什么!快起来!'他想扶她起身,她却仍伏跪着请罪。青孟书摇摇头,'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也不能怪你怕成那样,所以你'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难道,是因为他受伤的事才使她整个人变得如此怯弱?
他叹口气,'好吧!就当一切都是你的错。现在事情过去了,我的伤也不碍事了,你就别再如此自责。快起来,你这样跪着让我为难'
听他这么说,因茵站起身,'对不起'
不想看她带泪的面容,青孟书望向远方,'你还有没有话要告诉我?'
'还要恭喜二少爷。'
'恭喜?'
'在邾成镇时,二少爷曾说过有位意中人她就在水姑娘吧?听说水姑娘还是您的未婚妻而且就快办喜事了恭喜您!'
'她其实是'和芙蓉已有婚约是事实,他还想解释些什么呢?他自嘲地一笑,说:'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她还有什么事该告诉他的?莫非,他看出她已经后悔跟他来这、她想回宜香院了?
'你真的?'事实上他想问的是关于贺照东的事。他不太相信三弟所说的她才来这里不久,就对贺照东产生情愫,但看她这般困扰的表情
'我没有呀!我没有'没弄清楚他想问什么,她便一迳地否认。当初是她缠着他,要他带她来这里,她没有资格向他诉思乡之情
'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
'我这么笨的人,哪会有什么心事?不会有事的!'
就算她真的喜欢上贺照东,她也说不出口吧!青孟书因此不再追问。
'回去吧!他说。
'好。'因茵跟着他走向马匹。'啊,对了-'
主动发声的她却又低下头,'没什么'
'想问怎么没见着漠冷和我一起回府里吧?他有太多事情在忙着,所以没能再来见你'
'哦'
这回青孟书倒是真的猜中了她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