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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家的地下室。苏家有栋很漂亮的小洋房,有占地将近八十坪的一个地下室。这地下室平常放着乒乓桌和撞球台,是苏先生平时和客人们的娱乐室,所以还设有一个酒吧。今晚,他们拿走了乒乓桌也卸掉了撞球台,沿墙放了一排乱七八糟的靠垫充当椅子,酒吧台上放了一大缸冰冻的鸡尾酒(百分之九十八是果汁)。屋顶上,吊满了彩带和花球,墙上也挂满了同式的彩带和花球。整个地下室被弄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几乎有一百多个年轻人挤在这室内,又跳,又唱,又舞,又大声谈话把夜色都舞活了,把夜色都唱活了这是年轻人的世界,这是属于青春和欢笑的世界。
苏檖檖穿了一身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室内穿梭奔跑着,招待客人,笑脸迎人,不断的跳舞,不断的笑。她并不很美,眼睛略小,嘴巴略大,身材也是胖乎乎的。但,青春和乐观是她最大的优点。她爽朗好客,热情坦荡,对每个人都亲切自然。因此,这些年轻人全做到了“宾至如归”几乎是无拘无束的笑闹,几乎是笑翻了天,笑穿了那三层楼的建筑。可慧在跳着狄斯可,正像她所预料的,她的舞姿那么出色,马上引得好多男生跟着她团团转,排队“预约”她的“下一支”舞。徐大伟也不吃醋,一本正经的当起可慧的“秘书”来了。居然拿出一本记事簿和一支笔,帮可慧“登记”舞伴的秩序。表现得那么落落大方,而又把“护花”的地位踩得牢牢的,真让可慧有些儿啼笑皆非。
“埃及人”迟到了半小时,他们一共是五个男生,只有一副鼓和四支吉他,就不明白这么单纯的乐器,怎么到他们手中就会制造出那么炙热活跃的音乐。他们受到旋风似的欢迎,可慧敢打赌,就是汤姆琼斯来台湾,也不会比“埃及人”造成更大的轰动。高寒!唉!斑寒!可慧望着他们之间那个主唱,那个被全校谈论的人物,被半数女生秘密(或公开)崇拜的对象。他站在那儿,身材就比别人高了半个头,抱着一支吉他,他们五个人全穿着最简单的红色套头毛衣和牛仔裤,每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件代表自己的饰物。那么简单的打扮,反而更加衬托出他们的英风飒飒。尤其高寒。
斑寒站在人群中央,他似乎才刚刚走进门来,站都没站稳呢,一个吉他音符已经从他手指尖端迸跳出来了。接着,更多的吉他声、鼓声就如激流飞湍般一泻而出,而高寒,他双腿微分,挺直的站着,把头发轻轻一摔,张开嘴就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们每人快乐,因为我们能唱能跳又能活!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们每人快乐,因为我们能爱能恨又能歌!”
哇呀!全场都狂叫了。全场都跟着唱生日快乐,因为“埃及人”是用“狄斯可”的节奏来弹的曲子,大家就跳起舞来,一面跳,一面跟着唱,把苏檖檖围在中间,苏檖檖乐得脸都红了,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那一身红,使她像一朵盛开的圣诞花。一曲既终,高寒丝毫不偷工减料,他热烈的拨弄琴弦,伸手一招,他的弟弟高望就站在他身后,他们用两支吉他,加鼓声的节奏,开始和音唱着:“谁能告诉我,活着为什么?六岁背书包,十六背书包,廿六书念完,成功岭上跑,卅六公事包,数数比天高。人生不满百,活着为什么?”
一段间奏,他自己笑了起来,那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像两盏灯,像两颗星星他的面容生动活泼,嘴唇厚得性感,牙齿白而整齐,那微褐色的皮肤和那头又多又乱又不整齐的头发,使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洒脱不羁的浪漫气息。他一直笑,似乎连笑声也成为间奏中的一种,然后,节奏一变,调子突然又轻快又活泼:“活着为什么?为了要唱歌!活着为什么?为了狄斯可!活着为什么?为了要活着!”他们一齐大声喊了句:“抛开那些无病呻吟和梦话吧,他妈的!”
怎么在歌声中还加上“他妈的”可慧跳得汗都出来了,笑得腰都弯了。“世界不像你想像的那样悲戚,
每当春风吹过,树叶儿在枝头绿呀绿,
夏天才刚刚开始,
蝉儿已经在树梢谱着歌曲,
秋天是诗人的节季,黄叶飘呵飘呵落满地,
冬天里寒风虽然吹得紧,
没有冬天怎知道春的美丽?
一年四季设想得那么妙,
因为处处都充满了生命与活力!
一年四季设想得那么妙,
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来得巧!”
他放下吉他,又自己笑着,环室四顾,他的眼光注视着全场每一个人,当可慧和他的眼光接触时,她感到心都跳了,脸都热了。他没有把眼光从可慧脸上移开,挑着眉毛,他大声说:“如果你们不相信生命来得巧,回家问你们的爸爸和妈妈!许多年前那个晚上,他们干点别的,包管你们就来不了了!”哇呀!大家都快要笑疯了,快要笑得晕倒了。高寒,你是天才,高寒,你是鬼才!斑寒,你太绝了,太妙了。高寒,我服了你啦!接下来,高寒又唱了些歌,有的荒唐,有的古怪,有的胡说八道。但是,每支都使他们全场乐得发疯,都使他们又吼又叫又鼓掌。这样连续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吉他、鼓声、歌声,忽然全停了,高寒站在那儿,高举着双手,全场都静了下来,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又有什么新名堂。他站在那儿,眼光生动,神情郑重,大声的宣布:“今晚,埃及人的演唱到此为止,我们被请到这儿来,为了让大家高兴,可是,我们自己也要高兴高兴,所以,现在起,我们要加入你们啦!”他回头叫了一声:“放唱片!然后,去挑选你们的舞伴去!”天哪!他们居然带了唱片来,谁知道,合唱团还带唱片的?马上,一支人人熟悉的“周末狂热”就响了起来,同时“埃及人”一声吼叫,抛开了他们的乐器,他们就直冲进人群里来了。可慧只感到眼前一花,徐大伟已经被冲开了,她面前正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埃及人。”她定睛细看,几乎不能呼吸了,那笑望着她的,不是别人,而是高寒哪!
“可以请你跳舞吗?”高寒问,笑嘻嘻的。
徐大伟挤回到她身边,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掏出原子笔和记事簿:“高寒,根据登记,你现在排第七,中间还有六个登记者,你排队等着吧!”要命的徐大伟,该死的徐大伟,这是高寒哪!谁要你多事弄什么登记簿!她狠狠的对着徐大伟的脚就“跺”了下去。徐大伟咬咬牙,一声不响,若无其事的抓来一个小蚌子男生:“谢明风,”他喊:“轮到你了!你要不要弃权?”
“谁要弃权?”谢明风嚷着,马上拉住可慧,把她拉得离开那个“埃及人”有十万八千里远,笑嘻嘻的对可慧作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就跳了起来。可慧有些啼笑皆非,说实话,她相当怀疑徐大伟的记事簿,她更怀疑,这个谢明风是和徐大伟同党的。看样子,徐大伟不是“老笨牛”的结拜兄弟,简直是个“小阴险!”她只好和谢明风跳了起来。一面,她伸长脖子找寻那个“埃及人。”于是,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怦然一跳,高寒已经找到舞伴了!当然,他怎么会缺乏舞伴呢?但是,那舞伴不是别人,却是与她有亲戚关系的贺倩云!
如果贺倩云也是高寒自己“选”中的舞伴,那么,高寒实在是有眼光的。倩云今天穿着一身白,白绸衣,白绸裙,腰上绑着条细细的银色带子,她亭亭玉立,飘然若仙。可慧常想,天下的精英,都被贺家的两姐妹吸收进去了。盼云美得恬静,倩云美得潇洒。如果今天能说动盼云来参加这舞会,一定更精采了。可慧的眼光完全不脑控制的追随着高寒和倩云。他们实在跳得很出色。狄斯可的缺点就在于不太便于谈话,但是,他们却在谈话,他们利用每一个接触的刹那交谈着,高寒笑得爽朗,倩云笑得温柔。可慧真希望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一曲既终,徐大伟马上送来了第二号,可慧恨得牙根发痒,但是,音乐又响起了,出乎意料,竟是一支慢三步。经过了快两小时的“狄斯可”大家都有些筋疲力竭,这慢三步来得巧,也安排得好。可慧心不在焉的和“第二号”跳,眼光就不能离开高寒。怎么?他居然没换舞伴!拥着倩云,他们跳得亲热而轻盈,慢慢的旋转,慢慢的滑动,他在她耳边低言细语着什么,她微笑得像夏夜里初放的昙花。
接连五支曲子,可慧换了五次舞伴,高寒却一次都没换。终于,轮到高寒了。是一支慢四步,显然,大家都已经跳累了。有很多同学都在墙边的靠垫上东倒西歪起来了。高寒被徐大伟拉到可慧面前,他笑着,手腕中仍然挽着倩云。
“终于轮到我了吗?钟可慧?”高寒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可慧屏息的问。
“倩云告诉我的。”倩云?他提起她的时候没有连姓一起喊呵,那么,他们早就认得了吗?当然可能。倩云在文学院三年级,主演过英文话剧,是学?锏母卟纳牵鸵窖г夯故呛芤t逗牵粤耍峭ㄑ莩龉谘5耐滞砘嶂小9植坏盟悄敲词煜つ兀 翱苫郏辟辉瓶丝冢芄匦牡模芪氯岬奈剩骸拔医憬阏庑┤兆釉趺囱俊薄安缓谩!笨苫厶孤实乃担骸耙恢辈缓谩!?br>
“唉!”倩云低叹一声。“我妈想把她接回家来住,你回去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好不好?”
斑寒在一边站着,希奇的看着她们两个。可慧猛然醒觉,再和倩云谈家务事,一支曲子就要谈完了,那该死的徐大伟说不定又带来了一个第八号,那么,她就休想和高寒跳舞了。她抬起头,望着高寒,嫣然一笑。
“我们跳舞吧!”“我们也跳舞吧!”徐大伟对倩云说:“可慧说我跳狄斯可像大猩猩抽筋,但是,慢四步我还能胜任。”聚散两依依5/29
倩云微笑起来,颊上有个甜甜的小酒涡。可慧想起学?镉懈瞿猩诓几胬咐锕惶弦环飧辉频那槭椋锩婢陀幸痪洌骸叭绻已兔辉谀愕木莆欣铮酪膊换凇!?br>
现在,倩云那令人“死也不悔”的酒涡就在忽隐忽现。徐大伟拥着她舞开了,可慧想得出了神。
“咳!”高寒重重的咳了一声嗽。
可慧惊觉过来,仰起头,高寒正专心一致的瞅着她,眼睛亮黝黝的带着笑意。“我等了六支曲子,才轮到和你跳一支舞。”他说:“你能不能对我稍微专心一些?”
她的心又不规则的乱跳起来,脸红了。等待了六支曲子,她又何尝不是等待了六支曲子?她张大眼睛,望着面前那张微笑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平日的利牙利齿全飞了,忽然觉得眼前只有他的脸孔,他的笑,他的眼神,什么都没有了。她连舞都不会跳了,因为她踩了他的脚。她心一慌,脸更红了。他温柔的把她揽进怀中,他的下巴轻轻的贴住了她的耳朵。
“是不是在想徐大伟?”他低声问。“放心,徐大伟心里只有你一个!”要命!她一跺脚,正好又跺在他脚上,高寒慌忙跳开身子,睁大眼睛,一副狼狈相。
“如果这么不愿意跟我跳舞,你直说就可以了!”他一本正经的。“我并不因为自己会唱几支歪歌,就有任何优越感,我懂得不受欢迎的意义,不过,你表现的方法相当特别!”
他──妈──的!她心里暗骂了一句粗话。眼睛睁得更大了,死死的,定定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要我把你交给徐大伟吗?”他认真的问。
“你你”她终于冒出一句话来:“你快把我气死了。”“怎么呢?”他大惑不解。
“别说了!”她涨红了脸,气鼓鼓的。“跳舞吧!”
他耸耸肩,颇有种受伤似的表情。不再说什么,他拥住她重新跳舞。可慧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心里在翻江倒海般的转着念头,机会稍纵即逝呵!钟可慧!全校的女孩有半数都为他倾倒呵,钟可慧!你只能跟他跳一支舞,但是,你傻里傻气的在做些什么呵?钟可慧!
“听我说──”她突然开了口,同时间,无巧不巧,他也开了口:“为什么──”他怔住了,她也怔住了。然后,他们相对而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她问:“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什么?”他反问。
“你先说!”“你先说!”他笑着:“我要说的话没有意义,因为我正想找句话来打开我们之间的冷场,我必须很坦白的告诉你,你使我有些窘,我很少在女孩子面前如此吃不开。”他扬扬眉毛,那眉毛多潇洒呵!“说吧,你要我听你说什么?”
“我我”怎么回事,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偏偏这时候,曲子完了。她正怔在那儿发愣,那该死的徐大伟居然真的拖了个“第八号”来了,一面对高寒说:“高寒,让位!”高寒紧紧的盯了可慧一眼,表情尴尬而困惑,他微微对她弯腰,转身要走开了。可慧大急之下,尊严、矜持、害羞都飞了。她迅速的拦住了高寒,既不理会徐大伟,也不理会“第八号”她对高寒飞快的说:“现在这个世界男女平等,我能不能请你跳这支舞?”
“噢!”高寒一怔,笑了。“当然能,太能了!”
“喂喂,可慧,”徐大伟拦了进来:“你不能乱了秩序”“去你的鬼秩序!”可慧对徐大伟忍无可忍的喊:“我已经被你折腾够了,你少胡闹了!”
徐大伟默然后退,她挽住了高寒,一下子就滑到屋角去,离徐大伟远远的。“我要告诉你,”她说:“我和徐大伟根本没有什么。他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他相当阴险。”
“哦。”高寒凝视着她,眼光深沉。“他并不阴险,他用心良苦!”他一脸的郑重和严肃。“徐大伟很好,你将来就会发现,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不多。现在,肯对感情认真的男孩子越来越少了。拿我们‘埃及人’来说吧,我们每个人都很容易有女朋友,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游戏’,你懂吗?”
不懂!可慧蹙起眉头,有股莫名的怒气在胸中激荡。谁要你来称赞徐大伟?谁要你来声明立场?虚伪呵,高寒!虚荣呵,高寒!当你以为我拒你于千里之外时,你受伤了;当你发现我可能对你认真时,你又来不及的想逃走了!可恶的埃及人,可恨的埃及人!
“放心!”她冲口而出:“你对我而言,只是一具木乃伊!”
“呃!”他几乎踉跄了一下,面对她气呼呼的脸,忍不住失笑了。“木乃伊不会唱歌,木乃伊也不会跳舞!”他的眼光又在闪烁了,他无法掩饰他对她的兴趣,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所以很恐怖。”她正色说:“想想看,你是一具又会唱歌又会跳舞的木乃伊。”“你说得我也恐怖起来了。”他耸耸肩膀。“你等于说我是个行尸走肉,你骂人的本领相当高明。”
“不是高明,是高寒!”
“呃?”他又听不懂了。
“令人心寒的高个子!”她的睫毛往上翻,抬头看他,他确实高,比她高了一个头。“这就是你!”
他更深的看她,从她的眉毛,眼睛,一直看到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看样子,我给你的印象很坏!”他说。
“不不不!”她慌忙摇头,眼光透过他,看到别处去。“你根本没有给我什么印象,谈不上好坏!”
“呃?”他又“呃”了一下,好像喉咙口被人塞了个鸡蛋。“骂够了吗?”他问。“骂?”她挑高眉毛,在人群中找寻徐大伟。“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我从不对不值得的事浪费口舌。”她看到徐大伟了,他正在跟苏檖檖跳舞。“好了好了,”高寒用手把她的脑袋转过来,强迫她的眼光面对自己。“我们休战,怎么样?”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唇边漾着笑意。她不语,慢慢的把视线从他面孔上垂下来,用手拨弄着他胸前的一件装饰品──一个狮身人面像。
“狮身人面像是什么意思?”她哼着问,不愿讲和的痕迹太快露出来。“是合唱团的标志,我们每人都有一样埃及人的东西,例如金字塔、人面相、古埃及护身符我选了狮身人面像,因为──我是属狮子的!”“属──狮子?”她眼珠转了转,想推算他的年龄,忽然间,她发现自己上了当。“胡说!”她叫着:“十二生肖里哪儿有狮子?”“有有有。”他拚命点头。“我是属第十三生肖,刚好是狮子。”“哦。”她咬咬嘴唇。“你属第十三生肖,狮身人面,换言之,就是‘人面兽心’的意思。”
“噢,”他低头瞅着她:“你又骂人了。女孩子像你这么利牙利齿,实在不好。让我告诉你,可爱的女孩都是温柔亲切的,像你”“我不可爱!”她瞪着眼睛,鼓圆了腮帮子,气呼呼的嚷:“我也不温柔!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欣赏我!我就是这副德行!”
他皱起眉头,诧异的研究她。
“奇怪。”他喃喃自语。“真奇怪。”
“什么东西奇怪?”她忍不住问。
“有人属第十四生肖,属青蛙,你信不信?”
“什么属青蛙?”“你啊,你是属青蛙的!”
“胡说八道!”“如果不属青蛙,”他慢吞吞的说:“怎么腮帮子一天到晚鼓得像青蛙的大肚子一样呢!”
她扬起睫毛,张大眼睛,想生气,两腮就自然而然又鼓了起来,鼓啊蹦的,她却蓦然间大笑了起来。高寒瞪着她,看到她那样翻天覆地的笑,忍不住也笑开了。他们的笑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忘了跳舞,大家停下来,只是诧异的看着他们两个相对大笑。聚散两依依6/294
天气由微暖转为燠热好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当花园里的茉莉花蓦然盛开,当玫瑰花笑得更加灿烂,当那小尼尼已长大到长毛垂地盼云知道夏天又来了。奇怪,人类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却永远这样固定的、毫无间断的转移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带着尼尼,盼云在花园中浇着花草,整理着盆景。不知从何时开始,钟家这份整理花园的工作就落在盼云身上了。这样也好,她多多少少有些事可做。每天清晨和黄昏,她都会在花园中耗一阵子,或者,这是奶奶和文牧有意给她安排的吧,让她多看一些“生机”少想一些儿“死亡。”可是,他们却不明白,她每天看花开,也在每天看花谢呵。
浇完了花,她到水龙头边洗干净手。抬头下意识的看看天空,太阳正在沉落,晚霞在天空燃烧着,一片的嫣红如醉,一片的绚烂耀眼。黄昏,黄昏也是属于情人们的。“早也看彩霞满天,晚也看彩霞满天”这是一支歌,看彩霞的绝不是一个人。如果改成“早也独自迎彩霞,晚也独自送彩霞”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她慢慢的走进客厅。整个大客厅空荡荡的,奶奶在楼上。翠薇──可慧的母亲──出去购物未归。文牧还没下班,可慧已经放暑假了,却难得有在家的日子。这小姑娘最近忙得很,似乎正在玩一种几何学上的游戏,不知道是三角四角还是五角,反正她整天往外跑,而家中的电话铃整日响个不停,十个有九个在找她。唉,可慧,青春的宠儿。她也有过那份灿烂的日子,不是吗?只是,短暂得像黑夜天空中划过去的流星,一闪而逝。她在空落落的客厅里迷惘回顾,钢琴盖开着,那些黑键白键整齐的排列,上面已经有淡淡的灰尘了。这又是可慧干的事。她最近忽然对音乐大感兴趣,买回一支吉他,弹不出任何曲子。又缠着盼云,要她教她弹钢琴,弹不了几支练习曲,她就叫着:“不!不!不!我要弹歌,小婶,你教我弹歌,像那支‘每当春风吹过,树叶儿在枝头绿呀绿’!”
她怔着。是流行歌曲吗?她从没听过。而可慧已瞪圆了大眼睛,惊诧得就像她是外星人一般。
“什么?这支歌你都不知道?我们同学人人会唱!”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岂止一支歌?她低叹一声,走到琴边。找了一块布,她开始细心的擦拭键盘,琴键发出一些清脆的轻响。某些熟悉的往日从心底悄悄滑过,那些学琴的日子,那些沉迷于音乐的日子,以至于那些为“某一个人”演奏的日子士为知己者死,琴为知音者弹哪!她身不由己的在钢琴前面坐了下来。如果文樵去后,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忍完全抛弃的,那就是音乐了。她抚摩着琴键,不成调的,单音符的弹奏着。然后,有支曲子的主调从她脑中闪过,她下意识的跟着那主调弹奏着一个一个的单音慢慢的,慢慢的,她陷入了某种虚无状态,抬起了另一只手,她让一串琳琳琅琅的音符如水般从她指尖滑落出来,她开始弹奏,行云流水般的弹奏,那琴声如微风的低语,如森林的簌簌,如河流的轻湍,如细雨的敲击带着某种缠绵的感情滑落出来,滑落出来。这是一支歌!不是钢琴练习曲。一支不为人知的歌,盼云还记得在法国南部那小山城的餐馆中,一位半盲的老琴师如何一再为她和文樵弹这支曲子,他用生疏的英文,告诉文樵,这是他为亡妻而谱的,盼云当时就用笔记下了它的主调,后来还试着为它谱上中文歌词:“细数窗前的雨滴,细数门前的落叶,晚风化为一句一句的低语: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倾听?说暮粑闾啪榈那崽洌糠缁痪湟痪涞牡陀铮夯暌惨酪溃我惨酪馈!?br>
这支歌只谱了一半,幸福的日子里谱不全凄幽的句子,或者,当时听这支歌已经成为后日之谶,世界上有几个才度完蜜月就成寡妇的新娘?她咬着嘴唇,一任那琴声从自己手底流泻出来。她反复的弹着,不厌其烦的弹着。心底只重复着那两个句子:“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她不知道自己重复到第几遍。躺在她脚下的小尼尼有一阵騒动,她没有理睬,仍然弹着。然后,她被那种怆然别绪给捉住了,她弹错了一个音,又弹错了一个音。她停了下来,废然长叹。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可慧的声音嚷了起来:“好呀!小婶!你一定要教我这支曲子!”
这小姑娘何时回来的?怎么悄悄进来,连声音都没有?或者,是她弹得太忘形了。她慢慢的从琴键上抬起头,漫不经心的回过身子,她还陷在自己的琴韵中,陷在那份“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梦也依依”的缠绵情致里。她望着可慧,几乎不太注意。但是,可慧身旁有个陌生的大男孩忽然开了口:“当你重复弹第二遍的时候,高八度音试试看!”
她一惊,愕然的望着那男孩,浓眉,大眼,热切的眸子,热切的声音,热切的神情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来了。可慧已轻快的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小婶,我跟你介绍,这就是高寒。我跟你提过几百遍的,记得吗?高寒,”她望向高寒。“这是我的小婶婶!她是音乐系的,大学没毕业,就嫁给我小叔哪!”
斑寒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中分的长发,白皙的面颊,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缺乏血色的嘴唇,心不在焉的神情,还有那种好特别好特别的冷漠──一种温柔的冷漠,飘逸的冷漠,与世无争的冷漠她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件黑衬衫,黑裙子,黑腰带他打赌他见过她,只是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这是一张不容易忘记的脸,这是一对不容易忘记的眼睛他努力搜寻着记忆。尼尼跑过来了,颈子上的铃儿嫌冢当,像阳光一闪,他叫了起来:“马尔吉斯狗!”同时,盼云注意到他脖子上那个“狮身人面”了。多久了?尼尼都快半岁了呢!时间滑得好快呀!原来这就是高寒,这就是可慧嘴里梦里心里萦绕不停的高寒!就是会唱歌会编曲而又学了最不艺术的医学院的高寒!就是把徐大伟打入一片愁云惨雾中的高寒!她望着他,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心不在焉的说:“请坐。”她拍拍沙发。“可慧会招呼你。我不陪了。”她弯腰抱起地上的尼尼。“慢一点!”高寒冲过来,站在钢琴前面。“我们见过,你忘了?”他指指小狈。“没忘。”她淡淡的一摇头。“谢谢你把它让给我,瞧,养得不错吧!”“很不错。”他伸手摸摸小狈,尼尼对他龇龇牙。“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凶我呢!”可慧好奇的跑过来,望望高寒,再望盼云。
“怎么,你们认得呀?”她诧异的问。
“等于不认得,”盼云又恢复了她的心不在焉。“一个偶然而已。”她转身又要往楼上走。“等一等。”高寒再度拦住了她。“你刚刚弹的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她侧着头想了想,神情黯淡。
“没有名字吧!”她的神志飘向了久远以前的小山城,飘向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名字。”
“你有没有试着用吉他弹这支曲子?”
“吉他?”她怔怔。“我不会弹吉他。”
“我保证,”高寒热烈的说:“用吉他弹出来会有另一种味道。可慧,你有吉他吗?”
“有呀!”可慧热心的叫,急于要显露一下高寒的技术。“我去拿!”可慧飞奔上楼。盼云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倦怠,斜靠在钢琴边,用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尼尼的脑袋。她没有再看高寒,她的思想飘移在虚幻里。可慧跑回来了,把她的吉他递给高寒。高寒接过来,调了调音,拨了拨弦,瞪了可慧一眼,笑着骂:“属青蛙的,你真懒,弦都生锈了!”
可慧作了个可爱的鬼脸,伸伸舌头,也笑着顶回去:“属狮子的,你少神勇,有吉他给你弹已经不错了!”
斑寒在沙发背上坐下来,拨了几个音,然后,他脸上那种嘻笑的神色消失了,变得郑重起来,变得严肃起来,那曲子的音浪琮琮的流泻盼云的注意力集中了,她惊奇的望向高寒,他居然已经记住了整条曲子!只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放下了怀中的小狈,她坐回到钢琴边,对高寒微微点了点头。高寒会意的走到琴边,在一段间奏之后,盼云的钢琴声响了,高寒的吉他成了伴奏,他们行云流水般配合著,弹到一个地方,盼云的钢琴和不上去了,他们同时停了下来,高寒说:“这样,我们把主调改一下,有纸有笔吗?”
可慧又飞奔着送上纸和笔。
斑寒在纸上划着五线谱和小蝌蚪,写得坑邙流利,递给盼云看:“这样,你弹第一部的时候,我弹第二部,你弹这三小节的时候,我不弹,到下面一段,我弹的时候,你不弹。我们试试看。”他们又试了一遍,钢琴和着吉他,像一个美妙的、小型的演奏会。可慧听得悠然神往,心都醉了。她伏在钢琴上,含着笑,望着盼云那在琴键上飞掠过去的手指。那纤细,修长,而生动的手指。盼云忽然停住了,深思的望着琴键。高寒也停住了,深思的望着盼云。“第二段第三小节的问题。”高寒说。
盼云拿过纸和笔,改了几个音符,高寒伸头看着,一面用吉他试弹。盼云放下纸笔,又回到钢琴上,他们再一次从头弹起。多美妙的曲子!多美妙的配合。琴声悠扬而缠绵,温柔而清脆,细致而凄怨,美丽而婉转在暮色中叮叮咚咚的响着,委委婉婉,如梦如歌。
一曲既终,他们同时停止演奏。彼此互望着,高寒的眼睛中幽幽的闪着光,盼云的面颊上微微有层红晕。可慧发疯般的鼓着掌,兴奋得满屋子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