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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榭三休,雕檐四注,修栋虹指,飞甍风翔。
真不愧是华美绮丽的锁澜府啊。乔天师一边不负责任地品头论足着,一边轻咳着走在回廊上。虽然对房屋建筑、园林设计之类懂得不多,但锁澜府过于华奢铺张、流于轻浮却和其主人的性格极其相称。
微风轻抚,院中的花影摇曳,和着枝条发出的沙沙轻响,惊得小虫子躲在角落里细细低语。衣衫轻舞,即使已是四月下旬,在深夜里还是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未梳成髻的长发柔顺地垂下,用手拂开掩住眉眼的发丝,乔天师提着裙摆转过奇石蔓草向金麒园走去。
丝竹声隐隐传来,隔着碧波如镜的湖水,另一侧,是和她所在的阴暗完全相反的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屋檐和高树上,锦绣的彩带随风飘拂,沿着湖岸所摆设的酒案旁宾客齐聚,捧着装满瓜果食品的银钵玉碟的婢仆忙碌着,湖中央是用汉白玉整个雕琢而成的两层的石船,同样张灯结彩的,戏班子在石船上咿咿哑哑地唱着戏,与岸边的笑闹声混合在一起,好不热闹。果然是皇室气派,就连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的婚礼也要庆祝那么多天,嗯,算上今日,已经是第五天了呢。
“好像是在唱昆剧目莲救母哦,好想去听。”
耳力极好的乔天师不无羡慕地盯着湖对岸看,不知道她混进宾客里会不会被发现。嗓子一痒,咳嗽声冲口而出,她连忙捂住嘴压抑着轻咳,虽然金麒园里留下的奴婢不多,但她可不想被人发觉她没呆在屋里。
对新的身份,她现在还不太能适应,有时一阵恍惚,她甚至以为端坐在床榻上,身着新衣的女子并不是自己。
也对,原本这个身份应该是琉璃的。只可惜琉璃的心思已经被苏家大公子所占据,金乌甚至在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胁赵缙放弃琉璃后,又怕赵缙反悔似的,硬把假扮琉璃身边小丫环的她塞给他。在赵缙吼着“才不要和身份卑下的女人成亲”的垂死挣扎中,毒尊莫飞纱又凑上来,与金乌做交易,说了只要付出代价,会让她变成连太后都挑不出毛病的儿媳。
此后她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只知道几日后莫王爷到了苏府,与换成鸦的苏大公子闭门商谈,为了换回琉璃的自由之身,鸦公子不惜送上一座铜矿和三万两白银,而她也变成莫王爷的义女。在赵缙、琉璃退婚后,更是在太后面前进言,使得太后又重新赐婚,把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和来历不明的女子配成夫妻。
虽然说自己来历不明有贬低的意味,但在赵缙眼中看来就是这样没错吧。不过,赵缙在她眼中也只是新皇的十三弟,封明王加太保的贵族,荣华富贵的代名词而已。
她无法想象自己像琉璃那样因为爱上某个人而做出不顾性命的举动,既然不会爱上任何人的话,那嫁给谁都是一样吧。她也并不会认为赵缙会爱上她,更没有改变他不学无术、无理残暴的慈祥之心,只要不惹到她,她只是无害的爱权贵的小小王妃。
可是成亲真是无聊啊。别人可以吃喝玩乐,她却必须坐在冰冷空旷的大屋子里发呆。明明回门礼都行过了,但是她还被告诫着说新妇至少月余不能踏出新屋。她记得寻常人家好像没有这种规矩,不过也许贵族的规矩有些不同,她怕被人怀疑,所以只有照做。
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呢?穿着华丽的衣袍,戴着精美的佩玉挂饰却只能藏在暗屋里,和她想象中优雅而长袖善舞的贵夫人根本不同。但也许只是因为才成亲的缘故,她也不要那么快失望才对。
用力摇了摇头,乔天师又拍步向前走去。因为太兴奋了,致使从准备成亲到成亲礼毕便没有睡过的她,在昨天凌晨时受了点风寒,到现在头还是昏昏的。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步履落地无声,身着绮罗、长发披肩的少女在回廊花树间快速穿行着,接近金麒园时她不觉得顿了顿脚步,为园内新屋内不寻常的动静而困惑地皱了下眉。
圆门前站着两个穿着水绿罗裙的丫环。乔天师认得她们是自己受封为清乐郡主时,现今的运德建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所赐的四名宫女中的两人,她们应该已经安睡了,怎么又出现在金麒园的院门前?
“喂,你们”
乔天师疑惑地开口,正欲问个原由。却没想年纪稍大的丫环听声快速地回头,在乔还没来得及展露笑颜前,一道尖锐的厉叫已从她口中逸出。而后,就像被传染似的,她身边的丫环也尖叫了起来。
“妖,妖怪啊”丫环们刺耳的叫声和惊恐的表情令乔天师也受到影响,她吓得向后一纵,四处张望,慌乱地道:“妖怪,在哪里?在哪里?”
身后只有假山和花草被月光拉长的阴影,还有随风飘扬的衣裳灵动飘忽的灰色暗影。嘈杂过去后可疑的沉默降临,乔天师慢半拍地回过头,眯着眼看向张口结舌吃惊莫名的两个丫环“妖怪,你们是说我”
丫环们紧张地摇着头“王,王妃,我,我们没有以为你是妖怪,因为天太黑、风太大你穿着红衣披着发走路又没有声音”
又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园内传来,丫环们吓得连忙噤声。对乔的不解,年纪大的丫环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王,王妃,是王爷来了。”
“哦,他不是应该在金骥园看戏玩乐吗?怎么会到我屋里来。”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事情,乔天师随口说道。
两个丫环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年纪大的丫环道:“是蝉纹起夜,结果不见了王妃,她怕被责骂就连忙找了大丫环告诉王爷,王爷才赶过来的。”
“哦。”皱了皱眉“真是大惊小敝,我又不会跑掉。对了,你们为什么站在外面?”
“是王,王爷说,说我们找不到王妃也不用待在府里了,我们正准备去找你”“没想到他这么关心我啊。”越过不知是害怕还是因夜风冷寒而发抖的丫环,乔天师嘟嘟嚷嚷地走进院内“对了,”她似才想起来又问两个丫环“你们叫什么名字?光叫‘喂’的话,很不礼貌呢。”
“我叫霜纹,妹妹叫绮纹,和我们一起的那两个姐妹叫蝉纹和螭纹。”看到孩子般的少女又没有丝毫警戒心地向新屋走去,霜纹不觉得多嘴叫了一声:“王、王妃”
“什么?”
“王爷很、很生气,你、你要小心啊。”
原本只是呆呆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少女闻言猛地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月牙型,更显出她的稚气无邪“我会小心的,霜绮纹。谢谢你们为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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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大手一拔,桌上放的古雅陶瓶“噼呖”一声砸在地上,碎成片片,瓶内几株桃花也凌乱地洒了一地,花瓣凄落。“还没有找到王妃吗?竟敢跑掉,喂,你”手指指向脸色苍白地躲在角落里的瘦小的丫环“你出去看看到底找回来了投,若是找不回来她,你们就等着受鞭刑吧!”
瘦小的丫环连忙夺门而逃,根本没有发现原来虚掩的门竟大开着。
“可恶!”心中的怒气无法发泄,赵缙又出脚踢向屋角的一只广口大瓶尊。瓶尊摇晃了几下才倒地,砸裂了一个大口子,瓶尊内的玉版画纸露出几卷来,他又是用力地踩了几脚。
“好可惜,我很喜欢这个彩釉瓷瓶的。”
近在耳边的低语令赵缙吓了一跳,他咻然转身,骤然出现在瞳孔中、放大的阴白如纸的脸更令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失声大叫起来。
被赵缙的尖叫吓得后退两步,乔天师用手压了压胸口,差点没回过神来。“你,你不要吓我,我很胆小。”
用力地喘息着,发现无声息靠到他身后的竟然就是乔天师,赵缙心中无明火更盛“你是妖怪啊!走路都没有声音!”
对赵缙的怒火没有丝毫感受力,乔天师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还知道晚啊!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新嫁娘不许出新屋吗?你为什么不听,这么晚还跑出去?明明就长得这么丑了,也不怕出去吓了人家。”赵缙放任自己吐出毒汁。他早已决定既然不得已娶了这个身份卑下的女子,也就有了折磨她的权利。
破坏了自己一生幸福的家伙,他也不会让她的一生好过。
明明自己的妻子应该是那个雪彻的玲珑剔透的人儿青润古雅的琉璃才对。
“因为我饿了啊。”可惜在乔天师心中赵缙的分量微若尘埃。即使她知道了赵缙心中的想法,大概也不过会是撇着唇鄙夷地说:因为威胁就放弃未婚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会觉得委屈这样吧。
“啊?”
“每逃谒来的饭菜好少,我都吃不饱。因为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出去的。”
“你,你说你出去找吃的?”赵缙结巴着说道。
“对啊。你家屋子虽没有苏家大,设计却又繁琐得要命,幸亏我在有钱人家蹲过不少日子,知道膳房大致在什么方位,要不还真会饿惨呢。不过你家厨子的手艺确实很不错,我吃得好饱哦。”乔天师眯着大眼摸了摸微凸的小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谁让你自己去找吃的!”赵缙暴喝一声,把还沉浸在美味世界中的乔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那么大声啊,我听得见啦。”
听到乔不满的嘟囔声,赵缙更是气得暴跳如雷。“你是白痴啊!虽然你以前地位卑下,但是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王妃!你当你身边的那些丫环全是死人啊,你又不是哑巴,连使唤人也不会吗!”堂堂的明王妃竟然披头散发地一个人跑到膳房找吃的,纯粹丢他的脸!
被一个笨蛋说成白痴真不是个愉快的经验。乔天师受不了他刺耳声音地微退了一步,与其说解释不如说是疑惑地轻声道:“她们白天已经忙了一天了啊,而且天这么晚,女孩子出去会害怕呢。”
“你,你”赵缙气得浑身发抖地伸出食指,几乎戳到乔天师鼻梁上“你还给我回嘴!男人说话你只有听从的分。别说天晚,就是天塌下来,让她们做事,她们也不能说个‘不’字!她们要怨恨就怨恨自己生就的奴才命!”
看着眼皮底下嚣张的手指,乔天师忍住想要狠咬住的冲动。
“这样说不太好吧,她们又不是自己想当下人的”
“不许回嘴!”
嘴张了张,乔天师最终妥协道:“哦,知道了。”
“哼,猴子即使穿上锦袍还是个猴子,跟你多费口舌简直在降低我自己的身份。”
“真是贴切的比喻。”乔暗暗思忖道,看着面前上蹿下跳穿着锦衣的猴子。
寂静夜中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几案上龙风呈样的红色蜡烛的照映下,窗外夜景更黑。已经到了二更天了吗?
张大嘴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乔天师手在嘴唇上拍了拍发出“啊啊啊”几个颤音。“我要睡了。”放下手却发现赵缙一脸呆滞地看着她。
“嗯,我要睡了。”举手在赵缙眼前摆子摆,他眼珠直直的根本没什么反应。有些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没有办法,乔天师只好手攥住他的后领,毫不费力地就提起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重了一倍的男子。
窒息感猛然袭来,赵缙连忙挣扎起来。
乔天师快走两步,把他放在寝室门外,瞥见霜纹几人远远地躲在木质走廊的另一头,只是伸出头来紧张地向这边看。她不觉好笑,轻轻说道:“快回来休息吧,睡觉时间已经过了,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哦。”
因为紧张惊吓引发的?鄹辛钛净访潜恍轮髯恿成洗拷辔掼Φ男θ菟曰螅皇巧晕3僖闪艘幌拢潜憔龆ㄏ嘈潘卮幼浯πv懿脚芙奘夷凇g翘焓i碜诱谧早萍哐蛊雀械纳碛埃牧陈裨谝跤爸校净访强床坏剿谋砬椋膊桓铱础?br>
等最后一个丫环进到屋内,乔天师才松开钳制住赵缙颈后血脉的手,把他推前几步,但手劲控制不当,赵缙几乎是飞撞到走廊的栏杆上,上好的黄杨木喀嚓一声脆响散出裂纹,他捂着肚子疼得弯下腰。等到疼痛暂缓,他半直着腰回过头时,见到的却是乔天师一脸蠢笑,当着他的面“砰”的一下关上两扇不但美观而且坚固的雕花木门。
“夫人”对打着哈欠掀着珠帘走到里屋寝室的乔天师,霜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地开了口“这样把王爷关在外面真的合适吗?”
“不要管他啦。记住我睡觉时绝对不能有外人打搅哦,若被吵醒我脾气会很坏的。”她蹬掉鞋爬上床拍了拍香软的枕被说道“你们也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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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还要做功课,熬夜不得。
怔怔盯着紧闭的门过半晌,直到房内烛火熄灭,赵缙才从被女孩子像货物般扔出来的屈辱中惊醒,他上前两步,用力敲着门叫嚷道:“喂!喂!你给我出来,竟敢这样对待本王,你活得不耐烦了啊!我要让你知晓惹了我没什么好下场,喂喂,给我滚出来!”
乔天师早已经呼噜着熟睡了,得不到回应的赵缙更恼地用脚踢门。“快给我开门,再不开门你们死定了!”
在小床上睡的绮纹被他的咆哮声吓得发抖地坐起身,想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却被同床的姐姐扯住低问:“绮,你干什么?”
“我,我去开门”
“你现在把门打开,王爷正在气头上,不知道要对王妃做出什么事。”
王妃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小孩子,又不讨王爷欢心,现在让王爷进来,吃亏的一定是小小的王妃。
“但,但是王爷好可怕”绮纹紧咬着下唇道。在皇宫里,她和姐姐最不会看人眼色行事,因此受到的责打最多,也最不讨人欢快,这次也是像物品一般随随便便地被女官圈上名册,赐给贵族当使女。多年的使女身份还没让霜纹意识到吗?王爷是很暴躁,但是王妃惹到他也许会被放过惩罚,而她们这些下人则一定逃不过被迁怒的罪。
“我们不要理他,也许他闹一下子就走开了。”霜纹低声说道。
但显然事情不朝霜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只听“噼啦”一声响,坚硬的桃花心木门被踹得裂开,再加紧地连踹几脚,裂痕越来越大,最后一声“嘭”的巨响,两扇门挣开木插板蓦然大开,蓝色幽暗的光猛然泻进深黑的睡房,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而印在地毯上张牙舞爪的黑影,更是把霜纹、绮纹吓得惊喘着紧紧抱在一起。
脚步重重地踏在地毯上,就像踏在她们的心上。
“乔天师”赵缙残酷地笑着,蓝色幽光把他的脸扭曲成狰狞的表情,绮纹吓得忍不住哭出声来,霜纹鼓足勇气上前拦在赵缙面前,慌乱地福了一福说道:“王,王爷,王,王妃才睡着”
赵缙扫了一眼面前穿着白色衾衣个子高挑微微发抖的女子,不觉扯开唇细声道:“你到是个忠仆抬起头让我看看”
霜纹听他的声音温和得诡异,肩膀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却在还没有看清王爷的表情时,一个巴掌已经重重地打在她脸上,把她打翻在地。
“哼,一个卑贱的下人竟敢拦我的路,下次再犯,打十板子再罚到厨房当烧火丫环!”看也不看摔到地上的霜纹一眼,赵缙又大踏步地走进寝室内屋。
绮纹小心地跑到霜纹身边,扶起姐姐,凑着暗淡的月光,看到她左脸的红肿和嘴角的血丝时,悲从心来,不由地小声抽泣起来。
“上灯。”
睬在寝房另一个隔间的蝉纹慌忙出来点着红烛,又低垂着头快速地退回暗影中,等着主子下一次差遣。
大力地掀开龙蟠凤逸红绸锦缎的喜帐,红艳艳的鸳鸯被包裹着小小的人儿,只留半长的黑发散在鸳鸯枕上,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