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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
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
往来却恨重帘碍。
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
人间画有无聊赖,恹恹睡起,
犹有花梢日在。
──贺铸.薄幸
出生二十四个年头,这是宣临第一次堂堂正正地从定浚王府的正门踏进自己的家。
穿着满族正式服饰,一张与二贝勒宣豫极为相似,但是更显得阴冷俊美的面孔,再加上罕见的湛蓝眼曈,家仆们直觉地便猜出他是──定浚王府那个离群索居的大贝勒,素有“煞星”之称的大阿哥──宣临贝勒!
宣临眼神睥睨的扫视着人人自危的仆从们,俊美的唇角无言地浮现一抹冷笑。
一群不辨是非的愚民!
“贝勒爷!”赫图伦担心地叫着。
他不是瞎子,那群仆人眼里的恐惧与厌恶赤裸裸的呈现在他们的脸上。
宣临贝勒一定也看见他们的表情了,可是,他却没有发怒,只是一径儿的冷笑,彷徘看了一出小丑上演的闹剧。
贝勒爷心里一定不好受吧?连他看了都觉心酸
一个端着热茶的丫环经过回廊,在看见远远走来的宣临时,先是一愣,接着表情变得惊恐不已,像是见着鬼物一般,慌张得连托盘都打翻了,两只精致的景德瓷杯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洒得到处都是。
赫图伦当场翻脸,厉声大吼:“放肆!见了贝勒爷,不会请安问好吗?”
“是”丫环颤抖地欠身一福,问安的声音破碎颤抖“贝贝勒爷吉吉祥”
这种情形他早已司空见惯了,不是吗?但为什么直到今天,他的心还是会隐隐刺痛着?
不期然地,他想起熏尹真诚而不带一丝嫌恶的眸光,饱含创痛的心奇异的受到抚慰。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视他为煞星他无所谓,只要熏尹了解他,这样就够了。
宣临冷然的眼光连瞧也不瞧一眼,只道:“起喀。”
“谢贝勒爷!”
丫环慌慌张张地说完,草草地收拾满目疮痍的地面,便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气氛依然僵滞着,冷不防赫图伦沉坚喝道:“不去干活儿,净杵在那里干什么?”
“喳!”仆人们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纷纷回去干活儿。
“真是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奴才!”赫图伦低声咒骂着。
巴颜到底是怎么训练下人的?一个比一个还放肆,全爬到主子头上撒野了,待会儿见到他非狠狠削他一顿不可。
“赫图伦。”宣临叫道。
“喳!”赫图伦霎时冷汗直冒,不知道主子要怎么拿自己出气。
“带路。”
主子没有发火着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赫图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忙应道:“喳!贝勒爷请往这边走。”
穿过天井,顺着回廊走到最西边的院落,来到定浚王府的西厢书房。
“就是这儿了,贝勒爷。”赫图伦道。
巴颜看见赫图伦带着宣临往这边走来,便马上恭敬地迎了上去。
“贝勒爷吉祥!王爷在书房内等您。”
宣临应了一声,径自走进书房中。
宣临一进书房,赫图伦立即发难:“死老头,今儿个有一笔账非跟你算不可!”
巴颜被老友骂得莫名其妙。“什么?”
“你给我过来!”赫图伦拉着巴颜到一旁去,大有想开扁的架式。
“干嘛啊?”
“过来!”
他一定要好好替主子出口怨气,如果巴颜不给他一个交代,那么,他们四十年的交情就完了!
这是定浚王爷第一次看见成年之后的长子。
他的碧蓝色眼睛让他想起已经过世二十四年的侧福晋,来自阿罗思的凯瑟琳郡主。
他一生拥有过无数佳丽,但是,他真正爱过的女人,就只有处事圆融,不与众妻妾争宠的凯瑟琳。
他当然也喜爱宣豫的额娘──也就是他的大福晋,然而,他对她的喜爱或许该说是一种敬佩,她将整个定浚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应对进退无一不得体,但是,对于这个结发妻子,他对她的倚重成分更多于爱;而他真正动心的女人,还是只有凯瑟琳。
只是,凯瑟琳却在执意生下宣临之后,感染了产褥热而过世了;而在宣临弥月家宴当天,太福晋又突然猝死。宣临的出生带走了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那段日子他简直是痛不欲生,所以,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宣临。
他把宣临交给乳母抚养,将他远远的隔离于偏僻的北苑,因为他不想再看见这个儿子!
他以为这么做,他就不会感觉到痛苦,可是他错了!
他将宣临隔离于北苑,造成横阻在父子两人的严重心结。他不是没有后悔过,也想要为宣临做些什么,可是,那已经来不及了。
在宣临及冠那天,在爱新觉罗氏祖宗牌位前,他告诉宣临他想要接他回主屋住,可宣临却只是望着他冷笑。
他记得很清楚──他那冷冷的笑容是饱含谴责、不屑、讥嘲和怨恨的。
就是那个笑容让他知道他已永远的失去了他的长子,也是宣临与他宣告决裂的表示。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恼怒,所以他对宣临再也不闻不问,就当他没生过这个儿子。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的怒与怨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淡化了,他已经年近六旬,他还有多少日子好活呢?所以,他想要再看看宣临,想要亲眼看着他成家,然后,他要将“定浚王爷”这个头衔交由他来承袭。
看着宣临走进来,定浚王爷的心中有一阵难言的悸动。
“宣临!”他情不自禁的唤道。
宣临没有行礼,没有问安,他径自在八仙椅上就座,碧蓝的眼掠过定浚王爷,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蒙王爷召见,有什么事吗?”
冷淡客套且疏远的声音像是浇了王爷一盆冷水,所有的激越、悸动在同一时间里完全消逝无踪。
定浚王爷干涩地开口:“宣临你可不可以不用这么敌视的态度对我?起码我是你的阿玛。”
“阿玛?”宣临一怔,随即会意地点点头。“也对,我倒忘了王爷是我的阿玛,真是抱歉,二十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宣临冷冷的嘲讽让定浚王爷的脸色青白交加。
他不能怪宣临有这种反应,毕竟这是他二十四年来对宣临不闻不问所应受的惩罚。
“阿玛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
“宣豫成亲之事,你应该知道了。”
“您是指新娘被掳走的事?”宣临沉着地一笑“当然,难道阿玛找我来是为了要我对此事负责?”
定浚王爷一愣。“什么意思?”
“说不定新娘不是被掳,而是逃婚了。”宣临神色自若地自我解嘲“毕竟定浚王府中住了一个煞星之事,向来友好的北安王府不可能不知情,不是吗?也许他们会因此不愿意与咱们共结秦晋之好,所以,算起来还是我惹的祸。”
“宣临!”定浚王爷的脸色大变。
他怎么会听不出儿子夹枪带棍的嘲讽?最起码他也是在诡谲的宫廷中打滚过来的。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跟你阿玛说话!”
宣临受教的点点头,道:“我从小欠缺父母教养,说话难免不分轻重了些,真是失礼了。”
他是存心要气他的!
定浚王爷隐忍着怒火,说道:“我不是要与你谈熏尹格格被掳之事,而是想要替你去提亲。”
“提亲?”宜临好奇的扬扬眉。
“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也是该成亲的时候。改天我会派人拿几幅格格、贵胄千金的画像让你挑选,若有中意的对象,阿玛会替你上门去提亲的。”
宣临几乎要失笑出声。
忽视了二十四年的儿子,现在才想要施恩讨好,他究竟是存着什么心?
“这可使不得,阿玛。”他噙着冷笑说。
“为什么?”定浚王爷不解的反问。
“要是洞房花烛夜我克死了新娘,喜事马上变丧事,到时还得向亲家道歉赔不是,如此一来,坏了彼此的交情可就不妙了。”
“宣临!”定浚王爷再也克制不住的大吼:“我是真的想对你弥补些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停止你的冷嘲热讽,心平气和的与我谈谈?”
“从头到尾,我不都是心平气和的与阿玛谈吗?”他一脸无辜的说。
“你如果真是心平气和,就用不着说话时处处夹枪带棍了!”
“好吧!”宣临妥协地摊摊手,道:“阿玛要我怎么做,直说就是了。”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尽快成婚,继承我‘定浚王爷’的头衔就够了。”
“阿玛要我继承世袭爵位?”宣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长子,当然是由你来继承。”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宣临皮笑肉不笑的说:“那么宣豫呢?”
“他也同意我这么做。”
“是这样吗?但是,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一点也不想继承。”
“为什么?”定浚王爷气得咬牙切齿。“你别一心与我唱反调!”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与阿玛唱反调做什么?”宣临将双肘搁在椅子的扶手
上,双手交握。“我只是觉得当一辈子虚衔的贝勒不也挺好?何必背负那么大一个头衔累死自己。”
“哼!没志气!”定浚王爷气得破口大骂。
“啊!我的确是没什么志气。”宣临也不动怒,只是点点头附和“既然如此,咱们就忘了这件事吧!”
宣临不打算再与定浚王爷说下去,站起身来准备告退。
“宣临!”定浚王爷厉声大吼:“你当你是谁,居然敢这样违逆我!”
他用尽他所有的耐性,好声好气的与他讨论他的将来打算,可他是怎么回报他的?简直放肆得过火!
“阿玛,”他的声音依然轻柔,但是,漂亮的蓝眸却已经窜出火焰“我本就什么也不是,哪里敢违逆您什么?您要我离群独居,我不就乖乖地守着北苑大宅二十四年岁月吗?您这‘违逆’的大帽子扣得孩儿好生委屈!”
“你──”
提到这个,定浚王爷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歉疚。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过去我待你并不好,所以,我才想要弥补这二十四年的错”
“如果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叫做‘弥补’的话,那孩儿求您还是放我自生自灭吧!”说着,宣临挥挥手径自走出书斋。
“宣临!你这个孽子,给我站住!”定浚王爷追到门口大吼。宣临站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
“你若敢踏出王府的大门,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定浚王爷为了让宣临回心转意,不自觉地撂下狠话。
宣临一怔,接着点点头。
“反正二十四年都这样过了,也不差接下来的另一个二十四年。王爷,晚辈告退了。”
定浚王爷震惊的看着宣临毫不在乎的转身离去,翻腾混乱的思绪让他一脸苍白。
“凯瑟琳”他呢喃念着亡妻的名字,痛苦的低语“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是我对宣临不闻不问了二十四年的惩罚吗?”
他望着天空,天空却与他寂然相对。
又开始落雪了,这是初春时节最后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