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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寂静的夜里睡去,各自造著自己的梦,不到天亮,绝不醒来,兰舫亦是。
耳边充塞著无声,她缓缓睁开眼,一道曙光正斜映在她的床帏上,床帏上染著的紫藤花色,是她所熟悉的。
熟悉?不觉,她竟对这两个字有些轻微错愕,因为现下的她,胸臆间明显填著一股距离感,就好像远游的人回到故乡,明明对故乡的事物熟稔不已,可却因时间距离缘故,而凭添了一层新的感触。
她,是不是睡太久了呀?要不怎会有这感觉?揉揉额角,坐了起来。
这时,有人没敲门便推门而进。“喝!”是名小丫鬟,她见兰舫坐在床榻上,眼睛不由地瞪得像牛铃般大。“少夫人,您”
“怎么了?”见她怪里怪气,兰舫也不住往自己身上瞧,她穿著单衣,单衣下头是微隆的腹肚,一切压根无异常“是我太早醒了吗?”她打了个呵欠,轻轻一笑,狐疑著丫鬟不敲门便闯进的举动,还有自己入眠竟没将门上栓的疏失。但须臾,又似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春花呢?”一向都是她来的。
“春花姐她大概正服侍著老夫人吧,所以管事才让我过来。”咦?是这样吗?不过她是真的端了水就直直往这厢房走了过来。搁下手上的水盆,她搔搔头,好似对自己的答案也感迷糊。未了,想不真切的她也只好扁扁嘴,更掩住嘴,呵地打了个呵欠。
盯著小丫鬟懒懒的动作。“是这样呀。”掀了被,欲下床。
“唉呀!”那丫鬟见状忽地大嚷一声。
“什么?”骇了一跳。
“少夫人您您能下床了?”
“下床,当然可以呀。”这娃儿怎生有趣,她又无病无痛的。穿上绣鞋,来到妆台边,只是从铜镜里,她见那丫鬟的表情是由惊愕渐渐变成狂喜,抑不住,她回过头望着她。
“呵呵,当然可以,我这是怎么搞的,少夫人定是康复了,所以才能下床,我要去告诉其他人,对!我楞在这里做什么?嘻!”自言自语更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她对住兰舫,又笑又掉泪。“奴婢粗心,只顾自己笑,得先去告诉其他人,让管事找大夫来给您复诊,您先别忙,等等奴婢,等奴婢,我一会儿就回来,就回来呀!”
说罢,她几乎蹦跳地出门,且出了门就喊著:“少夫人醒了!”
醒了?不禁,一股怆然填入脑海。她醒了有何不对?坐上椅,她凝在著铜镜里的自己,抚著自己的发,许久之后,她站了起来,人走到五斗柜前,开了其中一层抽屉就伸手往里头探。只是,在伸出那毫无收获的手后,她呆呆一笑。
她在找什么呀?里头除了衣服,还会有什么东西?看来她真睡迷糊了。且迷糊就算,她居然连造过什么令她变糊涂的梦都无了印象。
又踱回妆台前,她更上外衣,房门就在这时被敲了数声,她以为是小丫鬟回来,只轻轻应了声,但门外人却未推门进来。“哪位?”于是她问。
“兰姐姐,是我。”
兰姐姐?有些晃神,待细想,她记了起来。“初音。”会这么喊她的,只有那前几日来府中借宿的少女。她开门引进初音,而素来形影不离的仲孙焚雁则站在门边,并不羁地频频打著呵欠。
苞在兰舫身后,初音仔细地审视著,许久,她开口:“兰姐姐,你”“少夫人,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只是好巧,那小丫鬟也在此刻进门,她拉了个老大夫就往房内挤。“让让,急事,让让!”她将初音和焚雁挤站一旁。“大夫,麻烦您快帮咱们少夫人看看,少夫人您坐这儿。”
被搅糊涂的兰舫也只能坐上床畔,伸手让老大夫诊了,可老大夫掐住她的手腕特久,却连一个字儿都没蹦。
“怎么了,大夫?”丫鬟倒是比任何人都急,她拭著额上的热汗。“大夫,咱们少夫人了两个月前从木架上摔了下来就一直昏迷到方才,究竟有事无事?”
“我昏迷?”兰舫赫然,从木架上摔下这事她知道,记得那时她正忙著将架上的罍罐归位,却听府库外头有人喊著少爷回府但之后的“昏迷两个月”?
她不是只扭了腰吗?楞瞪著小丫鬟。
“是呀!少夫人不记得吗?您可是从府库那好高的木架上摔下来的,原本大家都担心您,害怕您和肚里的小娃儿都”
“咳!”她话没说完,就被那把脉的老大夫一声咳给打断。“你说你家少夫人从高处下昏迷至今?”
“对啊?我家少爷看少夫人一直没醒来,心里急,今早还出门去找隔壁县出了名的大夫呢!”
“没病哪需要什么出了名的大夫?”也瞪了丫鬟一眼。“我看她身体倒是挺健康,一点差错都没有,只是有孕在身,需要添点补罢了。”看着兰舫红润的脸蛋,暗嗤那小娃儿荒唐。“没事别穷找大夫,坏兆头!来来,你这小丫头倒是跟我回铺里去抓点补藥。”
“可是这不可能呀!少夫人明明”
提著藥箱,大夫出门去,而那被说得丈二金刚的丫鬟亦跟了出去,嘴边还不断啧著怪呀怪地。
“那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人走后,兰舫朝门边的两人无奈笑笑。
“大概是睡糊涂了。”原来,兰姐姐的伤势是由此而来,那她知了。初音也抿嘴笑,只是她笑里的深意,于今除了她自己,恐怕已无人能解。
“初音今早找我有事?”忽然思及。
“本来有事,现在已经无事。”人与胎儿都保住了,自然无事。她瞥了眼那意外安静的仲孙焚雁,又接道:“姐姐,我们打算今天离开,借住太久,实在过意不去。”
“今天离开?”这回大嚷的是焚雁,他浮躁的嗓门还连带吓著兰舫。
“小声。”初音里住他。“你不是一直想早点上路?”看来那“所有的事”他忘得真的很乾净。
“不对,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可是我今早一睁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龇牙。“你一定晓得我忘了什么对不对?”
“我怎会知道。”原来他不是毫无感觉,在雷鸣寺待过一段时间,还是有差别的。她低眸。
听著两人,兰舫忍不住笑。“今早,好像不只一个人睡糊涂。”
“是呀。”不是不只一人,而是府中所有的人。初音只能将那无法说出的感触搁进心底。
“你们要走的事,跟婆婆提过了吗?”见初音摇头。“现下婆婆可能还在厢房,等晚一点我再”
“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突地,门外有人鸡猫子喊叫。一会儿,奔进门的又是刚才跟著老大夫出门的丫鬟,她一脸仓皇,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慢慢说。”
“库库房失火。”
“库房?为什么库房会著火?我过去看看。”被她一嚷,兰舫焦急,她出门便往府库去。
“就方才,我本来要跟大夫出府,结果经过库房时竟发现外头挤满了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起了火,而且就是管事要我来通知您的。”
“怎会这样?情况严不严重?”今早实在特怪,感觉好多事情均蜂涌而来,让人措手不及。捧著腹,脚下加快。
“我刚才探了下,烧掉的是府库里的密室,里头的东西都没了,不过很奇怪,密室以外的好像都没烧著耶!”她也走快,可却跟不大上兰舫,这下她真开始怀疑自己,并相信大夫说的话了。
“密室?”她知道府库里有道密闭的门,自她嫁进申家,她没听人说过里头放了什么,婆婆也未告诉过她。
“对了,少夫人,还有那最最奇怪的事。”
“什么事?”
“听那最先发现状况的开门大哥说,老夫人和春花姐两个居然在里头。”难不成她们睡在里头?一早连数怪!
“婆婆和春花?”楞著。“那她们有无受伤?”人已来到挤满仆役、婢女的库房前。
“我想,少夫人您还是自己瞧好了。”凭她一张嘴可能也说不清楚。
越过人群,进了里边,兰舫在满是烟焦味的库房里探了一圈。密室里,烧个精光,只剩下一些焦黑完全辨不清原状的瓶罐卷轴,而密室外
她盯住密室的木门,不由得怪奇,因为那道木门厚则厚矣,可一把将藏物烧尽的火竟烧不穿它,却只在它上头熏出一片炭黑?
还称奇著,身后一道呜咽却清晰传来。回身一看,那申老夫人正坐在”只物箱上,她身边则坐著春花,而那名拟欲出府的老大夫正替她脸上的伤上藥。
“娘,您没事吧?”兰舫焦心地询问。
“呜呜呜”老妇仅是掩面啜泣,但显然无恙。
“老夫人准是被吓著了,我想应该是春花救了她。”一名仆役指著密室前的倒塌木架。“我一开门进来,就看到两人被压在那木架下头,春花护著老夫人,自己的脸却被碎裂的花瓶划伤,我问她事情是怎发生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老夫人她”
“呜呜我对不起你,害得你伤了脸。”老妇抓著春花的手,老泪纵横。
“没关系,夫人,不过是一张睑,外表不挺重要,您人平安就好。”
“呜呜呜”闻言,那申老夫人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好似触及什么伤心事。
收回视线,仆役又说:“老夫人一醒来,除了哭,就是说这句话。”肯定是被吓傻了。最后一句仆役看在眼底,却收在心底,是与不是,日后便知。
而将哭得伤心欲绝的老妇揽进怀里,兰舫只能语重心长地回了:“没关系,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是呀!平安就好门外,调回眼眸,初音亦将此句话反覆酌量。半刻,她似有所得,只见唇儿轻轻一牵,跟著对身边始终苦思某事的焚雁说:“能平安是福,别想了,走吧。”
浓眉拧聚。“走?不成!我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你待著,我走。”作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初音!”暴戾地喊。
不理会躁雷频响,揉揉倦倦的眼儿,初音自顾自地往厢房取细软,跟著往马房取马,想当然那仲孙焚雁亦跟著来。而在领了马上街后,他们见著一群荷剑带刀的衙役直直往申府方向走。在一群人经过身边的同时,初音听到其中有人嘀咕了:“呵呵我肯定那府里有鬼,快去抓,快去抓!”细眼一瞧,是名面皮白净的书生,很奇怪地,是他领著这群衙役。
只是,盯著那眼神怪异、笑声不断的书生,一名衙役却忍不住悄声问:“头儿,这人是不是不大对劲?您确定他说的全是真,那鬼指得就是之前偷遍全城的偷儿,那么我们之前抓的那个鬼盗隋汴偷。”
“就去看看,你不晓得这人和咱县太爷有交情的吗?虽然他”真像疯了。
“呿!还要不要领饷?干事吧,多话!”他可不想像知县大人一样被这书生连著騒扰两个月。
就这么地,几个人仅怀敷衍的态度继续前行。
而见衙役头儿领著人消失在申府大门之中,初音只是轻松一哂,且在心底暗叹。
凤玉呀凤玉!因为你的深情不悔,这圈儿造得可真大,眼前该忘的已忘,不该记的却记著,真就是一句“变不变,唯心”
驱著马,渐渐离开人声鼎沸的市集,两人来到城门外,那儿放眼一片油绿坡地,坡地开了些许白花儿随著晨光摇曳,颇是悦目,然
“不对!”忽然一道冲天怒喊,坏了人兴致。原来是一直落后的仲孙焚雁,才转眼,他已驱马来到初音身侧。
“什么不对?”她凝住他。
“为什么我一早醒来竟是睡在长廊上?”一脸阴骛。
“因为天气热,廊上凉。”再揉揉眼,她真好困。
“廊上凉?呵,你总该不会跟我一起廊上凉吧?”深思了一个上午,他似乎抓到一点头绪,就是要逼。“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睁开眼时,你问了我一句话?”
糟,真被他逮著。“什么话?”装傻。
“你对著我喊我喜欢凤玉?”记得她蹲在他身前瞠大眼珠的模样,还煞是认真地,只是当时他压根不知道这句话有何意义,所以也没注意,但再回头细想,这肯定是他脑袋空空的症结所在。
“凤玉?”来到一处陡坡,她驱马跃上,顶著日光,她回首正好将整个城入眼,这城笼罩在白晃晃的晨光底下,俨然就像海市蜃楼。“凤非凡鸟,玉非凡石,人与鬼亦非凡。”喃言著,她脑里浮现昨夜的一切。
昨夜,她跟著那道烟岚跑遍了整个府,该见的都见了,不该见的也见了,她甚至还帮了个不该帮的忙呵。
虚与实不过一线之隔,有情与无情更是一体两面,十方恩师,我虽懵懵懂懂地懂了一些,可是那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伸起右掌,她凝住那不断泛热的来源,昨夜她亦是跟著这本能,帮了他。
瞅住那发楞的人。[你嘀咕什么?快说究竟为什么问我!还有,为什么是喜欢?”如果“凤玉”是个东西,他还可以饶它个无事,倘若“凤玉”是个人,那他铁定不留他全尸!
唉呀!难缠!“凤玉不就是块玉,我喜欢玉。”掏耳,吊眼。
她怎会让他知道,自己只是挑个他敏感的词儿,测测凤玉造的圈儿在人们身上还残留了多少。不过,看当时他睡眼朦胧傻呼呼地嚷著“什么啦!”她也就心安了。
“谈初音,别敷衍我”
迎著晨风,初音将那一帘幽梦及一连串的阴风怒吼抛诸脑后,悠哉地往下一站去。
是日,入夜。
“那就麻烦你了。”从申老夫人的房间出来,兰舫频频谢著那帮忙照顾的春花,可望着房门被关上,她却禁不住恍惚起来。
婆婆吓傻了,春花伤了睑,库房遭祝融,衙役进府探问,还有丫鬟说的,她是否更在床榻上昏睡了两个月?一夕之间发生这么多的事,这些不细酌可能不觉得奇怪,可现在她却觉得其中有异了。
因为蒙蒙之间,她总有种记忆被人从中拦断的感觉。断,从她摔落木架那时断,可之后的,她却全部不记得,倘若如丫鬟所言,她是昏睡了两个月,那为何她心底总有著虽空虚却充实的感受呢?
好怪,真的好怪。
离开厢房,她走进长廊,来到桂树旁,那之前还堆成毯状的桂花落瓣已被人扫去,唯留一阵若有似无的暗香。
哀著腹肚,她怔仲著,只是半晌,她隐约感觉到一股注视,下意识,她抬眼望住长廊底,那里竟站著一道身影。“谁?”她讶问。
“是我。”立于灯火下,一张棱线分明的脸乍现。
“阔天”是她三个多月来思念的夫君。
“我吓著你了?”走到兰舫身边,视线始终停驻在她身上,他看着她的眼,盯著她的唇,目光是灼热的。
“没。”他的注视令她两腮粉酡。“我以为你到隔壁县去,得明日才会回来。”
“你受伤,我很担心。”盯著她的腹。
循著他的视线,她又抚住自己的腹肚。“我没事,最多只是扭了腰,倒是你”缓缓抬起眼帘,盯著眼前那五官良久,她抑制不住伸手摸上他光洁的额间。
在摇曳的灯火下,他的五官虽平凡,可却有著让她再熟悉不过的感觉,那感觉似乎超越了她目前的认知,已然飞跃至好久、好远之前
“怎么了?”抓住她的手,将掌心偎向自己的唇,让那扎实的唇间热度沁进她的肌肤,与她融为一体。
“没”天,她将他想成谁了?可是谁?没有谁了呵。“阔天,娘她”心慌地转了个话题。
“我听管事说了,娘的病可能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复原,而库房里烧掉的,也得要努力才能平衡回来。”
闻言,有些愀然。“这些,我希望我帮得上忙。”想起她两年来在府里的情状。
将她拥进怀里,他轻轻笑开。“别烦心了,有我在,一切我会安排,夜凉了,进房去吧。”
“嗯。”如水的月色下,俪影成双,一切看来已是水过无痕,可他们却听不到身后,那无形的妖鬼精灵唱学著昨夜所见、所闻:啦啦啦舍利托生,舍利托生!
保全了兰姐姐和胎儿的性命,你便得魂飞魄散。如果我有方法助你不,该说是希望,我希望你有始有终。那么你能够发誓,在今生永不透露实情的状况下,
好好守护兰姐姐一生?你能发誓,在这躯壳终了之前,你将竭尽你的爱守护她,呵呵呵,轮到千年玉精,千年玉精!
诺,不管变成谁,魂牵梦萦之处,我的爱早在那里等著了,根深蒂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