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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一朵红玫瑰,”树儿说,“你就必须借助月光用音乐来造出它,并且要你胸中的鲜血来染红它。你一定要用你的胸膛顶住我的一根刺来唱歌。你要为我唱上整整一夜,那根刺一定要穿透你的胸膛,你的鲜血一定要流进我的血管,并变成我的血。”
“拿死亡来换一朵玫瑰,这代价实在很高,”夜莺大声叫道,“生命对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坐在绿树上看太阳驾驶著她的金马车,看月亮开著她的珍珠马车,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发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风铃草以及盛开在山头的石南花也是香的。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再说鸟的心怎麽比得过人的心呢?”
于是她便张开自己棕色的翅膀朝天空中飞去了。她像影子似的飞过花园,又像影子似的穿越了小树林。
茉莉叩响了门扉,当她推门进去时,四柱大床上的上官云澈正捧着一本童话书在为翩翩朗读。
“妈妈、妈妈,妈妈,快过来——”翩翩叫了起来,向她张开双臂。
茉莉低着头,走过去抱了抱女儿,她的眼睛红红的,叹息地深深把女儿搁在怀里紧紧拥住。
她不敢看他,怕自己忍不住泪流。
上官云澈把书合起来放在雕花浮图的床头柜上,他的心情同样不那么好过,“我先出去,你们好好休息——“
“不,Papa!故事还没说完呢!”看见上官云澈要走,翩翩忙又来拖他的手,嘟着嘴哀求道:“Papa——“
“不行,时间已经不早,你必须马上睡觉。”上官云澈点了点翩翩的额头,把她按回被子里躺好。
“晚安。”他轻声说,同样眼神躲避。
“晚安。”
待他出去,茉莉立即追问女儿,道:“你刚刚叫他什么,Papa?你怎么叫他——Papa?”她不确定,上官云澈和女儿说了什么?
“嗯,对啊!Papa说他是Papa,不是叔叔。”翩翩一脸纯然,并不觉得异常。就像她从小叫吕碧雪Maman,也不觉得两个妈妈有何奇怪一样。姓名或称呼只是一个人的代号。
“妈妈,我们将来就住在这里吗?”翩翩小声说:“Papa说我以后就留在这里,妈妈,你会来吗?”
茉莉把女儿再次拥紧,她苦涩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上官家的人明白翩翩的身世后,是绝不会任她和自己在外流浪。
“翩翩,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翩翩大叫,“这里可好玩呢?有钢琴、洋娃娃,Papa还说,未来要带我去白金汉宫觐见国王和皇后。妈妈,你说是不是真的?”
“是的。”茉莉点点头,和衣和女儿躺在松软的床褥上。她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人,天资聪颖又有显赫身世加持,国家贫困潦倒,他却凭借自身的魅力在复杂的环境游刃有余,赢得世人的尊重。翩翩恢复上官家的姓氏,即是他唯一的女儿,看戏可以坐在特供的包厢,出入有专门车辆,可以像公主一样骄傲地跟在他身后享受荣耀和幸福……
第二天早上,茉莉是被阳光吻醒的。
她坐起身子,有些发懵地看着窗外,轻开的半扇窗外,草木发出撩人的气息,阳光在绿荫里斑驳,有一只野鸽子在窗台上咕咕叫着。
“夫人。”
恍惚之间,一位秀美的女仆手捧衣物走了进来。她把手里的衣服放在尾凳上,谦卑地说:“夫人,请问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早餐?”
“沐……浴。”
“好的。”
沐浴更衣,浑身清爽。衣服选的妙极,长长窄窄的高腰米色旗袍,改良过的款,领子改低了一些,夏天穿起来不至闷热。没改的是收缩贴合的腰肢,穿上后娇俏迷人,散发成熟风韵。
仆人为她把头发盘起,在颈间、手腕处喷上一点香水。
这样被人侍候的生活好生熟悉啊,在高纳公寓,她也便如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走下楼去,甄信品也在,他正在和宜画高谈阔论,看见茉莉的出现后,抿着嘴笑了一下。上官云澈果然命好,这陶茉莉,妩媚又不失端庄,乃是天生尤物。
他丢了刚才的话题,飞快地把问题转移到茉莉身上,笑嘻嘻地说:“Jasmine,Jasmine,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大嫂了啊?哈哈,这就是缘份啊,兜兜转转一大圈,该谁的还是谁的!”
茉莉的脸红透了。
甄信品不依不饶,“我真没想到翩翩会是云官的女儿,难怪我第一次看见那小姑娘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可就是一点没往他身上想。哈哈,这小子命不要太好吧,白得一个这么大的女儿,真令人嫉妒。有一次,蒂亚诺公爵还说,翩翩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
“呵呵,蒂亚诺公爵是谁?”宜画拿起茶杯,不动声色打断甄信品的喋喋不休。
“是我生意上的伙伴,公爵在英国很吃得开,是英王的座上宾。他本人是个中国迷,特别喜欢中国的一切……“
宜画悄悄递一个眼色给茉莉,指了指新装潢的钢琴房。
茉莉点点头,转身向钢琴室走去。
钢琴室的方向不用指,顺着钢琴声儿去就行。
上官云澈特意将公使馆最明亮、光线最充足的一间房开辟出来给女儿做琴房。今天阳光又好,照得琴房里像洒满金光。
“错了,错了。”上官宜室暂时充当起翩翩的钢琴老师,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在钢琴前嘀嘀咕咕。
茉莉对女儿的认知是非常准确的,翩翩对钢琴热情有一点,天赋则完全不够。上官云澈则被爱冲昏了头脑,看自己的女儿哪里都是好。看见她在贝法餐馆的油污桌上空弹,心疼得不得了,回来就劈了这间琴房,买来最好的钢琴,还要去请全英国最好的钢琴家来教导。
“妈妈——”
“你来了?”宜室微微向她点头,“衣服挺适合你的。我发现我们家所有的女人穿旗袍都不如你十分之一漂亮。这旗袍我才穿一次被妈妈看见,你猜,她怎么说?”
茉莉摇头。
宜室哈哈大笑,道:“她说,你怎么穿茉莉的衣服啊,快去脱下来。”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上官老夫人病入膏肓,人也糊涂,外人一概不认得,偏还记得茉莉。
宜室笑着嘱咐翩翩继续练习钢琴曲子,自己站起来和茉莉一道往门外走去。
“云……云澈呢?”茉莉小声问宜室。
“有重要的公事,一大早就去警局了。”
“啊?警局!”
“是啊。”宜室笑道:“他这个公使看上去光鲜,其实并不轻松。虽说穷国无外交,但海外的华人、华侨看见从祖国来的公使就想见了亲人。他们的困难,云澈是能帮一定要帮的。即使常常吃力不讨好,他也从不推诿。所以,大嫂常说,他这个公使是赔钱买卖,得了虚名赔了实利。你看,甄信品一门心思就往钱眼里钻,大发国难财、战争财,倒赚得盆满钵满,得了真正实惠。”
宜室的话絮絮说着跑题千里,茉莉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云澈是真成熟了,也稳重了。再不能用小孩子来形容他。
说话间,宜室把茉莉领到一间敞亮的大房子里,通透的阳光,华丽的四柱大床,雕花的衣橱,还有精美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精致的木作相框。茉莉拿起来一看,乃是云澈小时候和翩翩的照片,莫说两父女还真是别致的相像。
茉莉笑了,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一大一小,心里涨满了柔情。幸福的父女,她搁在照片,回头不经意在衣橱门口,发现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她定神一看,那是她在贝法餐馆的行李箱!
怎么会在这里?
“早上,我派人去贝法夫人那里取过来的。”宜室看穿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茉莉,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翩翩是上官家的孩子,总不能永远寄居在贝法夫人的阁楼,对不对?”
茉莉心里苦笑,她早料到云澈一定会把翩翩接回身边。可是,至于她,她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你看这间房,如何?委屈你就先住在这里,等把婚礼筹备好,你就和云澈结婚。”
“结婚!”茉莉惊叫起来,“这……这……”
“你难道不想嫁给云澈?”宜室疑惑地问,“昨晚,宜画还说,你明明还深爱着云官。既然你们彼此相爱,何不早早把婚事办了。把翩翩的身份定下来,你们也安安稳稳过日子。”
茉莉惶惶不知所措,支支吾吾。
她并非不愿嫁给云澈,但这也太快了,她一点没有心理准备。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宜室柔声问道。
茉莉的眼光黯然,她确实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茉莉,你放不下什么事?”
她颓然摇头,不是事,是人,一个叫易谨行,一个叫吕碧雪,还有一个叫易立芬。看她不想讲,宜室也不勉强,雅雅笑道:“我呢,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多管闲事了。只是真因为云澈的工作性质,今天还在英国,也许明天就调任法国、意大利、毛里求斯去了。你若不是他的妻子,翩翩的身份就很尴尬,也不能作为家属跟随而去。云澈会很痛苦,你也会。”
上官云澈下午回来,听见宜室姐姐转述了茉莉听到结婚的反应后,愣了半天,接着胸中便涌起无限的怒气。
他气急败坏要去找这个三番四次不愿嫁给他的蠢女人理论,但看见她和女儿在街道上捡数落叶的背影时又打了退堂鼓。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蹲在地上小心地捡起路边的落叶,翩翩把树叶拿在手里吹了吹,细细看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树叶树叶上有个被虫啃噬出来的小洞。
“妈妈,你看,你看啊——”她把树叶上圆溜溜的小孔指给茉莉看,“这个孔好圆,好圆!”
茉莉宠爱地看着女儿,任她把树叶放到眼睛前。
碧绿的叶子遮住她的视线,她眯着眼睛透过小孔去看世界,一点点的光线,一点点的人影。
“Papa!”翩翩也看见远处的人,笑着跑过去扑入上官云澈的怀里。
她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尴尬地站着。不知道宜室姐姐转告她的决定后,他是不是勃然大怒,跑过来兴师问罪。
他抱起翩翩,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了看她手里的绿叶,然后一句话不说,盯着她看。
“你回来了,我……”她捏着手指,在他的注视下心跳越来越热,全身都在发汗。
“过来!”他没等她把话说完,便走过来扯过她的手腕,往公使馆方向走去。火气颇有些大。
茉莉默默低首跟随着,她伏小的可怜样子又勾起他的不忍。她在想什么,他当然是晓得。她的性子,他更是清楚。表面上软娇,内里刚韧。她不肯的事情,即使逼她做了,她也不会开心。以前与他订婚的时候,她放不下易谨行,出多少回不了头的事。
他害怕了,也不想。
易立芬,他会处理。至于易谨行和吕碧雪……
“云,云澈……”她突然扭着手腕,痛苦地喊道。
“怎么呢?”他回头一看,她的手腕处被他勒得紫红。
他抱歉地看她,把拉改做牵。
望着她白净光滑的脸蛋,依旧还是漂亮的。染上些风霜,不比年轻女子的娇美。但他依然爱这张容颜不管她是美丽还是衰老。
唉,能一手怀抱女儿,一手握住她的小手,人生还有什么要求。
他向命运乞求要去抓住的,都已握在手里。
“下次不要把女儿带到街上玩了,最近有几起华人小孩失踪的事。”
“嗯。”她轻声答应,快走两步,温顺地贴紧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