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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王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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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毫无疑问,时间是一剂良药,冲走一切,也改变一切。宜室搬来公寓三个月,对于管理如何管理一个好一个家庭,做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主人,她并不要刻意学习。连实习都不需要。上官家那么庞杂,她的母亲和大嫂能游刃有余,耳濡目染的她自然不差。

    她和王焕之的关系更近一层的亲密,在外人眼里俨然就是真夫妻。不熟的人称呼她一声“王太太”,她也不好意思再义正严辞地反驳。现在才知道未婚妻真是一种尴尬的身份。上不到太太的位置,却要承担起妻子的责任。

    王璐璐看到她,嘴角的嘲讽都要歪到脑袋后面去。当着王焕之的面,她不敢说什么。现在正在恋爱中,急需钱和自由,不敢得罪。宜室是王焕之的心肝宝贝,自然也不碰的好。

    幸而王璐璐忙着恋爱,宜室也得喘一口气,不过是金钱上受点损失。

    “宜室,给我点钱吧。我要去买新衣服,鞋子也该换了,还有和同学们逛街每次都别人请客多不好。”

    接到钞票的璐璐高兴地把钱在唇上吻了一下,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就大摇大摆走掉。

    璐璐年轻的背影让宜室叹息,同样的年龄,心态上她比璐璐老了好多。是不是因为她已为人妻,必须要做一个成熟的大人,璐璐还是未婚,所以依旧还能做少女。

    “宜室小姐,请问是现在去银行吗?车已经备好了。”

    宜室向着鬼三点头,她现在是半个王太太,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她坐到车上,看到长街上梧桐翠盖,忍不住又胡思乱想。也许哪里都不能做自己,只有坐在车上静静的十分钟,能没有负担地放空。

    她想什么,想妈妈、爸爸、松岛的亲人,想兰香、焕之,想他们过去发生的一切,想回不去的时间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人这一辈子啊,看起来很长,过起来真的很短。

    一个月,弹指就过去。不要说一个月。有时候,三个月,三年,也不是很久的时间。如手指间的滑沙,一下就溜走。

    时间如潮水,一点没错。

    欢笑,悲伤,怨怼和惧怕,当年不在乎的,现在都过去了。回想过去,那些一点不爱惜,像街边的小石子一样不起眼的回忆都重新被染上金边。她怀念过去,怀念为了新裙子和宜画吵嘴的日子,穿了新衣裳高高兴兴到学校去的日子,戴着遮阳帽伪装成成熟女性在大街上和沈兰香嘻嘻哈哈的日子,在初冬萧静的大街上,被调皮的小孩用栗子壳敲打脚后跟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全部都染上金边。

    “王太太,王太太——”

    宜室手捏着票据,站在银行大厅里。半晌才愣愣回神,她颇有些迟疑。还是不适应被人称呼为“王太太”。她把手上的票据递过去,银行职员麻利又快速的为她办理业务。

    她的目光转向大厅的另一头,苍翠的绿植之后,出现几位西服笔挺的男人。他们边走边在交谈,其中有中国人,亦有洋人。

    她的眸子定然地看着前方,像被磁石吸引住一样。

    “请问,那几位——”她指着那几位男士,声音尖锐的问。

    银行职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悄悄笑道:“喔,他们啊。中间那位洋人是我们银行刚从国外调过来的行长。跟在他身后矮的是银行经理,高个子的是行长的特别助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高个子的特别助理,有一股气慢慢地从身体里汇聚,一股酸气直冲她鼻子。

    盛永伦觉察到一道不寻常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他转过头来,想去看看究竟是谁。两道目光就要对视的一刻,宜室似惊弓之鸟,仓皇避开,用皮包把脸挡住。

    “王太太,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弄好了吗?”她的语气中有不常见的不耐烦。

    “都办好了。”职员礼貌地说道。

    她站起来,把职员还回来的票据一把塞到包里。抓起皮包,快速离开。

    几乎不能算是离开,说是逃走比较确切。

    盛永伦的眼像鹰一样,直追着白色的背影出去。

    怎能忘记刻骨铭心爱过的女孩,哪怕惊鸿一道背影。匆匆一眼就能认出。

    她不再是少女,身体像抽出新芽的柳条,匀称得娇美,娇美得柔腻,柔腻得动人。长长的头发像披拂在水面上的水草勾住他的心神,总想要去放肆的摸一摸。

    他的心忽然又很难过,过了这么久,依旧很难过。她看到他,还是像小鸡见老鹰一样跑个不停。

    “王太太,王太太——”

    “怎么回事?”他走到职员身边。

    “刚刚那位客户还有一张票据没有拿走。”职员着急地说。

    他瞟了一眼票据,上面数额惊人。

    “你怎能如此大意?这位女士是我们的重要客户吧。”他若含责备地问道。

    “是的。王先生确实是我们银行很重要的客户。……特助,对不起。”

    “给我吧,我去还给她。”

    —————————

    宜室脚步迈得极快,好像有谁在后面追赶着她一样。风的呼呼声,仿佛就是他在耳边吟唱,“宜室,宜室——”

    她三步迈做两步,高跟鞋在渣打银行的台阶上一扭,整个人向前扑去。

    看见她摔倒,鬼三立刻从小车上跑下来,把她从地上扶起。

    “宜室小姐,没事吧?”

    她狼狈不堪,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揉揉丝袜下肿起来的膝盖。她是不会承认是因为盛永伦而哭。

    实在不该啊,如此被他再扰乱心神。

    回家之前,宜室在街心花园里先绕一圈,把呼吸和心情都弄平静。

    到了公寓,上电梯,刚打开房门。高谈阔论的笑声冲耳而来。

    她把皮包交给迎接她的小巧,问:“有客人?”

    小巧点头,小声说,“王先生生意上的朋友。”

    宜室心里叹息,想避开,又不能避开。把头发整整去到书房。

    书房里高朋满座,都是年轻的面庞。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长裙华翠,王焕之被围在中央。有几个宜室眼熟的老朋友,有几个眼生的新朋友。看见她进来,王焕之即放下手中的雪茄,笑着说:“回来了。都办好了吗?今天真是辛苦你,我实在走不开。”

    “都办好了,你看看吧。”宜室笑着,把从银行拿回来的票据交给他。他看也不看往桌上一扔。

    “你不看一下吗?”她问。

    “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他打趣地说:“你可是当得起银行经理的大学生!”

    她也打趣地回:“你请不得银行经理上门服务,就专指使我这个未来经理帮你跑腿!”

    大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宜室和相识的不相识人寒暄完便走出书房。厨娘急急忙忙拿着菜单来给她过目。不停抱怨,不打招呼就来这么多客人,一时间到哪里去弄七八个菜来!宜室扫了一眼菜单,随意增减两个。在心里盘算人头和菜数,以及厨娘的能力和菜场远近。当机立断吩咐鬼三往街头的东来顺饭庄买几个现成的菜回来应急。

    一个小时后,八菜一汤摆到桌上。客人们谈笑的阵地又从书房转移到客厅。

    大家交杯换盏,谈笑风生。宜室坐在旁边,默默地听他们讲股票、橡皮、公交所和黄金。她吃得很少,一直在听这些年轻人的高谈阔论。

    他们谈着金钱,大笔大笔的金钱。成千上万的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像在街上买瓶橘子汽水一样平常。他们本身并非豪富,所谓的钱也并不是他们的钱。只因为做着股票经济,经手的钱多了,对财富也麻木起来。不,他们并不是对财富麻木,而是对财富充满羡慕和渴望。真正有钱之人,很少谈钱。不停谈论金钱和赚钱之法的乃是真穷人。无论他(她)穿得多光鲜亮丽,本质上就是一个穷人。

    晚餐吃了三个小时,喝醉的年轻人被架着抬出公寓,留下满地狼藉。

    帮佣的老阿嬷一边蹲在地上清理秽物,一边嘟囔,宜室过意不去从钱包中抽出一张钞票塞到她手里,堵住她的嘴巴。

    客人走了,王焕之回到书房。他精神极好,喝了许多酒却一点没醉,他一会拿着电话发号施令,一会伏案抄抄写写,更多的时候,他坐在黑色的皮椅子上,把脚放在红木桌上,点燃一根雪茄。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是他最好的生活。简单纯粹,全心全意只为一个目的——赚钱。钱这样东西,说起来庸俗,但对他而言是最美好的东西,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美妙。

    宜室说得没错,他拥有了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的钱,有了这些钱,他能带着宜室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这怎能不让他高兴?他恨不得马上造出一个计划表来,带着宜室去环游世界。

    谁能否认,他现在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能一直如此下去,就太好了!

    谁又能说不行呢?

    他叼着雪茄惬意地想:自从离开松岛,他就已经脱离原来的生活很久了。也许某些人已经把他遗忘了吧,最好是把他忘了吧,就像他也想把他们遗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