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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么?”
茶喝完了,到了该走的时候。桃花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说出许多不该说的事情。可有些话吧,不说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放下手里空茶杯,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太太,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在宜鸢小姐的眼里,我们都是没读书的下人,只配侍候她的吃喝拉撒睡。但是呢——”
“桃花,你有话直说。我不是宜鸢,绝不会责怪你的。”
惠阿霓的话像给桃花吃了定心丸,她这才有胆子说下去。
“我赔着宜鸢小姐嫁到平京的时候还是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大部分事情都觉得姑爷做得不对,不够体贴小姐。可现在我嫁了人,做了别人的老婆后才发现。夫妻之间有许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旁人看不懂,有时候自己也看不懂。一个巴掌拍不响。回过头来看,宜鸢小姐性子忒强,不说公子、少爷受不了,就是一个普通的寻常男人也要造反。其实……有时候,如果宜鸢小姐能和软些性子,温柔些。姑爷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夫妻的相处之道可不就是这样嘛。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有些不要紧的事情能容一步是一步。宜鸢那倔强刚强的性子,只要能稍微改那么一点点。她和袁克栋哪怕不能白头偕老,至少也能好聚好散。
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
惠阿霓长叹一声,把手里的青花茶盏放在桌上。
桃花立起身来,向惠阿霓辞行,道:“太太,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要是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家里还有老的、小的,都等着我哩。”
“好……”
门口此时正进来一个人影,不及等惠阿霓开口说话,那人已经站到桃花身后。
“太太,我先走了。”
说完,桃花即回头,骤然看见眼前的人影,吓得尖叫一声,摔倒地上,“宜……宜鸢小姐!你怎么在这?”
桃花眼前的宜鸢当然不是真的上官宜鸢,而是伪装成宜鸢的秋冉。
秋冉剪短齐腰的长发,束起公主头,额头处覆盖上齐眉的薄浏海。容貌上,秋冉和宜鸢最大的不同就在额头。宜鸢的额头圆润些,垂下几缕发丝,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显露无疑。而秋冉额头比较方大一些,常年把头发往后梳成一条大辫子,脑门光亮照人。
现在秋冉像宜鸢一样剪下浏海,遮住额头,外貌上几乎可以乱真。再换上宜鸢在家最喜欢穿的学生装,娃娃领的白衬衫,齐膝长的蓝色百褶裙。活脱脱就是第二个上官宜鸢。
秋冉用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桃花,轻声唤她的名字,“桃花?”
“啊——啊——”桃花往后退去,碰到身后的桌腿,如梦初醒地恢复过来,又爬着往前,抱住秋冉的腿哭道:“小姐,您原谅我,原谅我!我当时是太怕了,才没有去疯人院侍候您!我该死!该死——该死——”
说完,桃花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猛抽自己耳光。她边哭边扇自己耳光,谁都劝不住。
桃花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秋冉不知所措,她祈求地看着惠阿霓。惠阿霓亦是一头雾水,赶紧把萍海唤进来,大家七手八脚才把桃花安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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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海劝住啼哭的桃花,断断续续从她的嘴里知道。
原来宜鸢被送去疯人院的时候,袁克栋是让桃花跟着去照顾的。没想到这货,受不了苦,一个人偷偷从疯人院跑回乡下。
“桃花也太没道义!”萍海送走桃花后,回来对惠阿霓说道:“她跑走就跑走,也不捎个信给我们。我们可以去把宜鸢小姐接回来,或是再派人去伺候啊!让一个千金大小姐流落在外,想想都让人心痛。大少奶奶,桃花如此没良心,您就不该再给她那么多好东西。”
惠阿霓叹息着摇头,目光一直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秋冉身上。
“萍姨,算了。你想想,桃花从疯人院逃走的时候,正是松奉战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我们自顾不暇,就算收到她的来信,也办法去接应宜鸢啊!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袁克栋宁可把宜鸢送到疯人院,也不肯离婚。他又怎么会让我们去把宜鸢接回家?”
“他当初不放宜鸢小姐,为什么这次又答应我们去把宜鸢小姐接回来。”萍海不解地问。
惠阿霓的目光瞟向闷不吭声的秋冉,叹道:“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结婚对象。所以法律上必须要和宜鸢离婚。”
“啊!”
这次不仅萍海吃惊,就连秋冉也抬起头来。
“少奶奶,姑爷又要和谁结婚啊?他已经有好几位姨太太了,是从姨太太中挑的吗?”
“不是。”惠阿霓深吸口气,“袁克栋这个人心思诡秘,松奉战役中,他帮助我们联纵合围,击退奉州。但也不想看见我们在北方独大。他向博彦提出要在参山建军事基地,就是为了牵制我们。而且,我还听说,他极有可能会娶奉州宋九小姐为妻。”
不懂军事的萍海听到这里也紧张起来,病急乱投医地说:“大少奶奶,袁姑爷现在是五省联军总司令,如果真的娶了九小姐,我们可该怎么办啊!不如,我们叫宜室、宜画和宜维小姐回来。”
叫她们姐妹三人回来有什么用?
惠阿霓瞪了萍海一眼,难道让她们站在袁克栋面前,丰俭由君,任他挑选?
萍海也觉自己说错话,讪然改口,道:“瞧我,急起来就胡说八道。”
“小姐,我去吧。”默不作声的秋冉终于开口,“如果我能代替宜鸢小姐的话,袁克栋也就不会娶九小姐了。”他和奉州的联姻泡汤,松岛就安全了。
“是啊!”萍海高兴地一拍手,叫道:“秋冉和宜鸢小姐长得这么像,是可以的——”
“桃花没认出来,是因为她内心有愧,惊惧交加,根本不敢多看秋冉。如果她和秋冉待个三五十天,难保不会看出什么。”
萍海满腔热情被浇透冷水。惠阿霓深深看着秋冉,很久才说,“秋冉,刚刚桃花的话,你也听到。你觉得袁克栋和宜鸢的关系还能有转圜吗?”
夫妻关系已经坏到不能再坏。
“小姐,我想试一试……”秋冉低着头小声说。
惠阿霓凝视她三秒,然后说道:“那好,你随我来。”
她牵住秋冉的手,把她几乎是拖着走到二楼尽头。二楼的尽头是上官宜鸢尘封几年的房间。
“打开。”
“是。”
萍海拿出钥匙,钥匙孔窸窸窣窣一阵转动。紧闭七年的黑色橡木房门被打开。
这是上官宜鸢的闺房,因为老帅对女儿的亏欠,自从宜鸢出嫁后,他就把房间封锁起来。里面的陈设摆件一如女儿离去前一模一样。偶尔想她的时候,老帅会打开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在里面坐一会。也许只有在那时,他才不是一方诸侯,而是一位思念女儿的父亲。老帅也许一直都在等待,有一天能和女儿和解。但现在,他和宜鸢都永远失去这个机会。
房间久无人住,灰尘却不多。厚厚的窗帘覆盖了屋外的阳光。床上的褥子铺得整整齐齐,花瓶放在窗前,书桌上摆着宜鸢喜欢的相片,是她和哥哥嘉禾还有母亲肖氏。
照片中的三人相拥而笑,如今各散天涯。
如果不说,来到这个房间的人只会误认为此间的主人只是出去散步而已。一草一木、一衣一裙都是原来的样子。也许,宜鸢走的时候,心里也曾有过一丝幻想。某一天,她的家人会再接她回来。
惠阿霓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姜黄色窗帘。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飞扬起来。刺目的阳光照入进来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她又疾步走过去,拉开衣柜,把里面稀稀拉拉挂着的衣服拿出来扔到秋冉的脚边。
“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啊?”萍海惊愕地问。
惠阿霓不理她,再从书柜拿出一大摞的书籍同样扔过去。
秋冉垂着头,啜泣起来。
“你看到这些了吗?秋冉!”惠阿霓指着衣服和书籍,道:“你要伪装成宜鸢得到袁克栋的欢心。就要知道,想打动一个人,靠演戏是演不长久的。想要不发现,就要真的变成宜鸢。穿她爱穿的衣服,读她喜欢读的书。像她一样的思考,如她一样用她的方式去爱一个人!你能吗?成为她、变成她、融入她!你就是宜鸢,宜鸢就是你!你要彻底地放弃秋冉的身份!你可以吗?如果做不到,现在就收手,好不好?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好秋冉,好不好?”
说到最后,惠阿霓的眼眶中也饱含着热泪。她抓住秋冉的肩膀摇晃着,想要改变她疯狂的主意。但她知道,这是徒劳的。
秋冉和宜鸢有一点很像,认死理。爱一个人就爱到底,至死不悔。
果然如她所料,秋冉泣不成声地哭着,就是咬牙不肯回头。
她宁可去死,也不能放弃报仇的执意念头。清逸死了,她就是一个活死人。怎么生、怎么死,都没什么要紧的。如果做了宜鸢,不仅可以为清逸报仇,还能阻止袁克栋和宋家的九小姐结婚,也算是间接地报答上官家和小姐对她的恩惠。
想到此,她更不会改变主意。
“大少奶奶,您就随秋冉的意思吧。”到最后,萍海也来劝说惠阿霓。她看着清逸和清炫长大,心里怎能不恨王靖荛?现在秋冉说要去报仇,她比谁都赞同。
惠阿霓颓然松开手,秋冉的决心让她无言以对。
她能为秋冉做什么呢?
只能尽其所有的帮助她吧。
“秋冉,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往后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折了胳膊也往袖子里藏。没有任何人能帮你,也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你。你懂吗?”
秋冉哭着点头,牺牲的准备,她一早就做好了。
“傻姑娘。”惠阿霓伸手抚摸着秋冉的脸,心疼到无以复加。“你怎么这么、这么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