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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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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虽然平息了,但办公室的争权夺利是永远没有结束时的,就像海一样,海平面上乎风浪静,并不保证底部是安详的,相反地是暗嘲汹涌。

    赵君皓不能忘记那一吻,还有她灼灼炫烂的眼神,绝对不是敏感,他清楚地知道,她对他有感情,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但,爱情这东西比野马还难驾驭,它会使你脚不听使唤,神志尽失像个梦游者走到她的桌前,虽然没有一句话,可是那样站在那个位置,大家都猜到是什么,只有她,什么事都不想。

    柳雪恨和往常一样,喜怒哀乐从来不放在脸上,但,现在看她,还多了份沧桑,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不堪。是的,那缠绵的一吻,已经搅乱了她的步调,计划停摆,心情停滞,连呼吸有时都停顿了。

    这种感觉,折磨着他们两人欲生欲死。

    按捺不住夜晚像牛车般慢走,他想见她,她的生活,还有她的男人,偷偷地。

    柳雪恨住的环境,可想而知不很好,赵君皓却没想到那么地糟,在菜市场边一幢陈旧发霉的公寓顶楼,紊乱的摊位,渍黑的沥青,不时散发出鱼腥腐菜的恶臭味,这怎么住人?他不能原谅让她过这种生活的男人。

    时间是晚上九点过五分,窗口一片漆黑,他就坐在车子里等,等什么?他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见她一面。

    庞大的宾士车,挤在狭窄的巷道,车型仿佛被扭曲了似的,不再那么方正。想来出污泥而不染,除了莲花,这世上还有什么做得到?他嘴边猛地掠过一声喟叹,她跟了什么样的男人?真悲凉。

    透过后视镜,从拐角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在和谁讲话?不,她在骂谁?

    “文涛,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她伸直手臂的模样,有一种螳啷挡车的柔弱,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激起保护的情绪。

    赵君皓自然是忐忑不安,他开了车门走出去,却只是靠近并且隐身在黑暗里,想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我特地来看小文。”文涛油条地:“嗨!小文,跟爸打声招呼。”

    小男孩躲在柳雪恨的裙子后,顺从地叫了声:“爸。”

    赵君皓屏息着,然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冷飕飕的,胸口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弄痛了他的五脏六肺。

    “小文,你先开门回家,妈一会儿就上来。”钥匙圈当当作响。

    他不敢相信,事实却由不得他不信。那小男孩看起来有二、三岁,如果是她生的他的胃抽搐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诱导儿子不懂得尊重父亲。”

    “你已经看过了,可以滚了。”

    “光那么一眼是不够的,我要和儿子发展亲子关系,弥补这几年没有好好照顾他的疏忽。”

    “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毫无瓜葛,你还是快回你女人那儿。”

    “我和她吹了。”

    “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知道。”

    “雪恨,我们重叙旧情吧。”

    “我又不是捡破烂。”

    “我会痛改前非,为你和孩子努力,找—份好工作养家。”

    “原来是失业了,没有利用价值才被她赶出来,今晚没地方住,就想起了这儿。”她鄙夷他:“谁教你要把房子过户给她,活该!报应!”

    文涛脸红气粗:“失业是真的,不过是我不要她的,房子当作是给她的补偿。”

    “当年你赶我们母子出门时,为何没想到付赡养费?”

    “我回来,不就是等于给你们母子一张长期饭票。”

    “是吗?我怀疑我家将成为无业游民的收容所,反而我成了你的衣食父母。”

    文涛勾肩搭背地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外面天寒地冻”

    “我不会收留你的,你可以到火车站去睡,那儿有暖气,比我租的阁楼要温暖多了。”她胳臂肘向后一顶,痛得文涛泡腹哀嚎。

    “金窝、银窝不如我老婆的窝舒服。”文涛可怜兮兮的说。

    柳雪恨火冒三丈“我不是你老婆,我和你既没公证,也没注册。”

    “你还在气我没给你名分的事?我也不是不想,只是以前懒了些,不过我明天就去户政机关登记,让我们名正言顺地过一家人的生活。”

    “省省你的花言巧语,我早就死心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进我的家。”

    文涛老羞成怒:“我叫儿子开门。”

    “我不准你打扰他。”柳雪恨痛苦的说:“你总是来来去去,把家当旅馆,陪伴小文的时间从没超过半年,今天他叫你爸爸,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爸爸和叔叔、阿姨有何差别,对他而言只是一种称谓,毫无意义。”

    “他是我的儿子,老爸和儿子住天经地义。”文涛蛮不讲理地。

    “文涛,你无耻!”她根本拖不住他向前行的脚。

    赵君皓跳了出来,英雄救美地道:“你不能过去。”

    “赵君皓!”柳雪恨又惊又喜又羞愧。

    “难怪不要我,原来是有新情人。”文涛甩开柳雪恨的纠缠,打量地:“这套西装质料不错,那辆宾士看来也是你的,雪恨啊,你在哪里钓来这么大的一条鱼!”

    “赵先生,不关你的事,请你不要插手。”她撇开头的样子,像是在找地洞,想把自己埋起来,连同一身不好的过去。

    文涛挑衅道:“上床了没?”

    “文涛,你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下流。”她问心无愧:“我和赵先生的关系只限于朋友,普通朋友。”

    不对,那个吻是有感情的,是情人间的逗嘴儿。赵君皓在心底大声疾呼。“你好笨!三十岁以上的男人和女人是没有友情可言。”文涛大言不惭。

    赵君皓忍无可忍:“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不客气。”

    文涛猥亵地说:“雪恨叫床的声音很好昕,你”“碰”地一声,文涛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角沁出血来,样子十分狼狈。

    “打得好。”柳雪恨鼓起掌来。

    文涛一脸灰土,血腥地说:“贱人。”

    “你还不走,是不是要给我机会打断你的鼻子?”他抡起拳头,一看就知道不是说着好玩的。

    文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走,到了安全地带才敢放马后炮:“你给我记住,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看见了,我曾经的男人,我的儿子,还有我的真面目。”她讪讪地笑:“你还不赶快走,免得我这一身满目疮痍的癣病,脏了你的身份、地位。”

    他艰涩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怎么过去?我的荒唐不止是你现在看到的,坦白告诉你,我在警察局有案底,伤害罪,听到这个,你还觉得我配得上你那高贵的家世吗?”她歇斯底里地

    他震惊地道:“雪恨”

    “我好累,你回去吧。”她重重地掩上铁门。

    夜已是那样的深沉,月光从窗外倾泄,随着地球自转,恍如长了脚的水泉,终于溅湿丁赵君皓的眼眶,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更显惨白失血。

    她纯净的容颜,仔细一看竟有杂质!想着想着,他的眼睛睁得更大、更茫然;陷入悲痛的沉思中他感觉到被骗。虽然,一开始她就警告过他,但她不该把自己最好的那张脸拿来炫耀,正如同她身上的味道——香奈儿五号散发着窒人的诱惑,使他盲目、昏眩,使他变成愚蠢的昆虫,几乎扑入猪笼草的胃里丧命。

    是这样的,他不能容忍污点,就像王室选妃一样,要求新娘绝对的纯洁。

    不眠的一夜,沙猪主义在赵君皓的大脑里生了根。

    从那以后,他看似忙碌的每分每秒,不过是拿身体去糟蹋的消极行为。

    上班,他比职员早到饭店,把自己锁在总经理室,像古代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有着让谁瞧了一眼就要嫁给谁的顾忌。天晓得,他真正是在怕什么?不是柳雪恨的柔弱依然让他心动,他逃避的却是他自己的感情。

    下班,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相亲排队等着他。无数个名嫒淑女,当约会时间一过,竟像看了场糟透了的大烂片,不想,或者是说根本想不起来,女主角到底是环肥?还是燕瘦?其实,就连和她们在一起时,他对着她们看,陪着她们笑,那些只是出自于礼貌的回应,至于她们说了什么,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心早已填满——是她的笑。

    命运,总教人措手不及它的安排,再顽强的抵抗,也拗不过命运的胳臂。

    才不过闪避了七个日子,他们竟在霓虹灯下不期而遇,他想去买酒,而她正从工厂里拿塑胶花回去,是有缘?抑是无缘?要他们在今天面对面,做个了结。

    他们在路边咀嚼舌底的苦味,热闹与喧哗在他们身后沸腾、接近,最后擦身而过,只见他们在地上的影子,还有他们的心也在承受被命运践踏的无奈。

    她削瘦得厉害,像被病魔折磨似的,双眸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他仍关切地说:“你瘦了。”

    “我在减肥。”她不改好强的本色。

    “别把身体搞砸了。”

    “你这算是关心吗?”

    他尽量不带情感地:“每个员工的健康,我都关心。”

    她凄楚地:“我好像看到楚河和汉界!”

    “在陈秘书那儿,有没有学到什么?”他把话题岔开采。

    “没有,你很快就可以甩开我这扶不起的阿斗。”

    “别气馁,要对自己有信心。”

    “谢谢老板的鼓励。”她像鼹鼠一样,咬着伤害她的字眼不放。

    他随口问:“你丈夫”

    她反应强烈地:“我没结婚,他只是我过去的姘夫,一个无赖、吸血鬼。”

    “他有没有再去打扰你?”

    “我搬家了,他还没打听到我新家的门牌号码,所以我和我儿子目前很安全。”

    “你儿子几岁了?”

    “三岁。”

    “这算什么?揭我疮疤?”她仰起头,眼光凶猛地。

    他心慌地说:“只是想了解员工的背景,没别的意思。”

    “听说快有老板娘了!”他们相互的刺探,不过是关心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没有这回事,还在相亲中。”

    “相亲好,媒人找的有品质保障,绝对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孩,比较不会碰到假风虚凰。”她想仙黛瑞纳那个灰姑娘,迟早也会被王子打入冷宫的。

    他好心地说:“这么晚了,你提一大袋什么东西?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帮忙?”

    “袋子里的是塑胶花半成品,不重,不需要帮助。”

    “我送你回家。”

    她含沙射影地:“袋子不干净,怕弄脏了老板的车。”

    他感到棘手地说:“员工有难,我理应伸出援手。”

    “这里不是办公室,你对我没老板的责任。”

    “只要是在我饭店工作的员工,不论公私,我都希望老板的角色,能像圣诞老人一样,受到大家的欢迎。”

    他安抚的是他自己的良心。

    “我家没有烟囱,我晒袜子但不挂袜子,坦白说,我从不喜欢圣诞老人,他是个骟人的谎话,只会让人等待落空的混蛋北极老。”她断情绝义地。

    “雪恨,我”

    “赵君皓,你斗不过我。”她扛起麻袋,忿忿地走开。

    柳雪恨想让自己像个高傲的孔雀,走姿优美,怎奈脚步却是失去控制的凌乱,连泪腺也不听指挥地就倾泄洪水,是伤心吗?不,她自欺欺人地说,是担忧她怎么办?如果他的眼神不再跟随着她而流转,她的计划就得到此为止,好不甘心。

    最不甘心应该是无形中付出去的感情。

    他们的疏远,在旁人眼里,落井下石多过于雪中送炭。

    大部分的人嘲笑柳雪恨活该,以美色诱来的好处,结果只是助理秘书一职,而未来正牌秘书的接替人选,据说已内定是齐雅;这下子:冤家路窄,小妾肯定会被正室整死,继而辞职以求解脱。如此凄惨的下场,大家都相信,是老总的借刀杀人之计,和古代帝王废后雷同,失宠等于死路一条。

    小部分的声音则为柳雪恨打抱不平,美丽的女人就像砧板上的的鱼,而有钱有势的人是刀,鱼的挣扎跳跃在缺水后,变得虚弱,自然只有宰割的命运。所以,他们觉得,这是个有预谋的辣手摧花事件。

    不管众说如何纷云,赵君皓和柳雪恨的情事,他们通通都猜错了。

    牛小凡嘻笑:“本来我打算在端午节时买雄黄酒,逼白蛇精现原形,看来现在不需要了。”爱情时来时如风,出去时也应是风,这才对。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赵君皓额上青筋隐现。

    “希望不是,但,我真的很想放鞭炮,庆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你以后不要再找她麻烦。”

    “没有了你关爱的眼神,她就像没钳子的螃蟹,伤不了人。”牛小凡打哈欠地道:“放心,我是不会欺侮无公害的弱质女流。”

    赵君皓神情萎靡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整个身子压在玻璃上,有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在他脑海沉沉浮啊。只为了想把心摔碎。

    “还在心痛?”

    “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感觉也有过,所以不准笑我太傻。”

    “赶快找个女娲来补天。”

    “我想拿身体去死。”

    牛小凡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别放弃爱情,下一个女人也许更好。”

    他呐喊“在我心目中,她是无双的,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本来不想当鸡婆婆,可是心好痒,恕我好奇,是什么让你清醒的?”

    “她不适合我家的门风。”

    “这点一开始你就该想通的,她曾是清洁工,自然不可能有好的家世。”牛小凡察觉地:“阿皓,你不可能不了解她的卑微,而是避重就轻,没说出真相。”

    “她未婚生子。”他觉得再不吐实,那拉紧的神经就快要断成一截截的笔芯。

    “那是过去的云烟,不是烙印。”

    “如果是发生在齐雅身上,你真能这么洒脱?”

    “即使她是妓女,只要她从良后爱我,只有我一个男人,我会待她像圣女。”

    “我不能忍受她有缺陷的事实。”

    “对,这才是主要的原因,你想娶的是完璧之身。”

    “我是个思想传统的男人。”

    “不,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自私的家伙。”

    “待人处事我向来很大方,做了几十年的朋友,你居然一点也不了解我:”

    牛小凡快人快语:“因为,我没做过你的女朋友。”

    “什么意思?”他困惑地。

    “你的恋爱过程里,从来没有过性吗?”

    “情到浓时,性是很自然的。”

    “你以前的女朋友要你娶她们时,你都用失身这个理由堵住她们的嘴吗?”

    “从未说过。”他笃定地。

    牛小凡坦率地:“表面上可能是其他冠冕堂皇的话,但你心里是这么想。”

    赵君皓发疯似的叫嚣:“我绝不是表里不一的烂人。”

    “那我就不懂了,为何独独要求柳雪恨守身如玉?”

    “我也不懂。”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今天吃错药了,竟然帮敌人讲话,你快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

    “为什么?”

    牛小凡哭丧了脸。“你的脸上有想吃回头草的表情。”

    赵君皓侧着头,挤眉地:“我只是在想”

    “拜托,千万不要再想下去,不然麻烦大了。”

    “来不及了。”

    牛小凡有时说话像上了膛的枪,有时说话却没带橡皮擦,这一回,他篓子捅大了。

    与小凡的一番爱情对活,使赵君皓一整天都维持侧着脑袋的姿势,到了晚上睡觉,他还在想,然而,庭院里一朵朵开放的白馨茉莉的香气,总是打扰了他的冥想,眼前脑里都是她,用哀愁的眼神看得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甚至无颜以对?!

    有污点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为什么面对她时,他会有如此深刻的惭愧?

    经过了数夜的思量,他想通了,他终于了解痛苦是作茧自缚,源自一种天底f最丑陋的心态——不能公平地对待改过自新的人。他还自以为是了不起、清高,原来他是那么地不如她。这个年头,一个女人扶养小孩虽然已不是难事,但像她这样没有学历,没有积蓄,没有援助,而且还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孩,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她都没有利用美貌换取一文钱,这一般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他居然视若无睹,反而是用—般俗世的眼光轻蔑她。和她的纯洁相当,他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

    于是,迫不及待地,他冲向车库,迅速钻了进去,发动车,踩碎一路的宁静,飞快驶往她住的地方。驾着车子,时速表愈跑愈快,他的心愈跳愈猛烈,他的热情愈来愈沸腾,整个灵魂沉醉在无边无际的喜悦里。

    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为他打开门,即使他再三强调是来忏悔的,那扇门依然一动也不动,他换开另一扇门,为她打开总经理室的门,她先是以手捂住耳,然后以犀利的眼眸仇视他,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或许是她要他也感觉一下被伤害的滋味。

    一连十个晚上,他都站在她家楼下,从窗户一眺就看得到的地方。忍受着吸血蚊子的袭击,忍受着腿酸脚麻的痛楚,忍受着七点到子夜两点的苦候,忍受着铁石心肠的惩罚,他的内心甘之如饴。

    她终于下楼来,手上拿了两罐啤酒,与他相见。

    “喝完就回家去睡觉。”她命令的语气中,蕴含温柔的慈悲。

    他稚气的说:“那我宁愿不喝。”两手紧紧握住鞭子的感觉,像在谢天。

    “我是说,我喝完啤酒后要上楼睡觉,你爱喝不喝,我才不在乎。”“咕”的一声,她仰起头畅饮。

    “求求你”他一脸凄惨:“喝慢一点。”

    她动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却没想到喜欢的程度,犹如榕树气胡挖土生根,已逼近了地球核心,那么地深不可度量。这份重要级的感情,不在她的策略内,她必须阻止他。

    因为,她要的只是钱,不是伤害,她不忍伤他的心。

    “我来是想请你原谅我,曾经狭窄、自私、丑陋、伪君子真小人的心态。”

    她幽幽的说:“我早已习惯了被这世界唾弃。”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气我用一般世俗的眼光鄙弃你,轻视你,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脸来乞求你的原谅,但是,你当作是可怜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从头来过。”他眼光炽热地:“只要你肯接受我的恳求,要我磕头下跪我都愿意。”

    “那么大的礼,我承受不起。”她压抑地:“你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我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名小职员,要你从口中说出来对不起三个字,那会折我阳寿的。”

    “雪恨,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这样冷冰冰的,教我好生难受。”他哽咽:“告诉我,我该如何换回你背对的身影?”

    她垂下眼睑,叹息道:“我只是害怕怕你终究会因为我的过去而背离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伸手过去安抚她微颤的双肩,声音像羽毛般柔软:“雪恨,别把过去搁在心底,重要的是将来。”

    她拉开他的手,神情黯淡地:“我的将来只有一件事,养大儿子,他是我精神唯一的寄托,一生的希望。”心里被肩膀传来的热气,熨红了一大片。

    “让我帮助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虽然嘴巴没说,可是心里真的很感激你,你给我那么好的工作,优渥的待遇。”她唇边泛起一个蜜枣般的甜笑:“谢谢你,赵先生。”

    “我想给你的不止是金钱上的协助,雪恨,让我像个男人、父亲、丈夫照顾你和儿子,你嫁给我吧!”他浑身细胞活了起来,舒畅极了。

    她装傻:“早知道你一喝酒就胡言乱语,我就不让你喝了。”

    “我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说什么,而且再说一遍、百遍、千遍、万遍都是这么一句,嫁给我,雪恨,你快点头,嫁给我做妻子。”

    “我们不适合。”她脸色凝重地说:“赵先生,如果我只是个未婚妈妈,你可以不介意一次的失足、失贞、失节,可是我曾经是个小太妹,企图谋杀过人,这项罪是永远洗不掉的,定足以破坏你对我的感情,和你家人对你的感情。”

    天啊!她已无法抵挡他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爱,像洪水猛兽,吞噬了她。

    原本只是想博得他的怜悯,善心,慷慨解囊帮助孤儿寡母的连环计,却变成恶毒的骗婚这是她造成的吗?还是自然形成?

    “要和你结婚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

    她打断地:“你跟他们提过我吗?”“还没,不过,我会尽快”他支吾了老半天,还打不上句点。

    “你别自欺欺人了。”她放心不少似的:“我在仍然眼中,看见怯懦的眼神。”

    “雪恨,我承认他们不像我那么地爱你、了解你,懂得你向上的少情,而且一开始,我的家人甚至可能排斥、排挤你,但我相信路遥知马力,只要你真心付出,相处时间一长,他们就会接纳你,喜欢你。”赵君皓异想天开。

    “天方夜谭。”明知不该说,他还是拿话伤了他。

    他皱着眉:“为什么你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为什么不在你妈妈安排的相亲中,选一个适合的好女人?”

    “她是找了些各式各样的环肥燕瘦,但,就是没有我要的——柳雪恨。”

    她沉吟:“我嫁人有个先决条件,绝不和为人父母争儿子。”

    “事情也许不像你想得那么悲观”他鼓励的话题还没说完,她已叹出悲观的气息,把他的心打入冷宫。

    “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快乐。”她沧海难为水地:“我曾经认识过几个好男人,在文涛之后,结果总在自己坦白过后,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和他们不一样。”

    “不,他们和你一样爱我,而他们的家人也将和你的家人一样,拆散我们。”

    “不要说出来,让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我不隐藏什么,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耻。”

    “你要我怎么做?”

    “回去问问伯母的意思。”她出了道难题。

    和柳雪恨道再见后,赵君皓没有马上回家,惯例找了间钢琴酒吧,温暖过冷或冷却过热的情绪。该怎么对母亲说呢?他反复演练了一些字句,都觉得不妥。

    赵老夫人一向是个精明、干炼、不服输的女人。在认识赵君皓的父亲赵崇元时,她并不是他的最爱,却是爱人的侄女,基于这层关系,她自告奋勇充当小泵姑和赵崇元的信差,藉此亲近他。随着山河风云变,她连家书都来不及写,就跟着赵崇元一路逃难到台湾,在举目无亲和两岸书信往来完全封锁下,他自是不能抛弃她,而她更是尽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终于,他被她的真情所感动,遂结连理枝。

    婚后,为了扶持赵崇元,又为了兼顾家庭和学业,她重拾书本因而选择台大夜外文系就读,以第一名毕业,凭藉着她流利的外语和灵活的交际手腕,赵崇元的小旅馆很快就扩大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她可以说是赵家头—号人物。但,她旋即功成身退,展现女人温柔婉约的另一面,专心做个贤妻良母,教育下一代。

    赵家唯独赵君皓这个厶子,总让赵老夫人头疼。赵君皓从小顽皮,大错没有,小错接连不断,但和母亲最亲密。他本来是玩世不恭的,直到父亲过世后,才收敛玩心投入家族事业。宽慰赵老夫人的心,未婚妻出走又伤了老夫人的心。

    一想到柳雪恨年少时受过管训,他连奇迹都不敢指望。可是,他要她的那份渴望,像一团火,燃烧着他,煎烤着他,逼着他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断头台。

    夜已深,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想也知道是母亲在等他,赵君皓在门外调整一下仪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力量推开客厅沉重的门。

    “妈,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赵老太太鼻头一缩:“阿皓,你怎么一身的烟味和酒味?”

    “有吗?”他闻了闻,歉然地:“男人们在一起,就是这种味道。”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忙什么大事要忙到半夜两、三点。”

    “台湾这几年来民生富裕,一些国际性的会议纷纷来这儿举行,各家饭店都使出浑身解数,在软硬体上出奇招,我们当然不能落人后,所以,就不断地开会讨论,求新求变,想要在现在旅游业走下坡之际,拓展新的客户层。”他的长篇大论凌乱无,漏洞百出,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瞎掰。

    “阿皓,编了那么长的谎话,是不是该喝口水润润喉一下?”

    “妈——”他依顺地去倒了杯水,嘻笑地:“女人都信甜言蜜语,只有我妈充耳不闻。”

    赵老夫人不买帐地:“你到底去了哪里?”

    “酒吧小酌。”

    “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吗?”男人三天两头泡在声色场合,多半是为了女色。

    “酒吧不见得都有小姐作陪。”他含糊地:“我是去听钢琴演奏,舒解疲劳。”

    “阿皓,即使你真的累坏了,在妈的面前你也从没喊过累天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生病了?严不严重?”赵老夫人疑神疑鬼地。

    “妈,你别紧张,我身体没病,而且壮得跟牛一样。”他安抚道:

    “只是精神有些不济,像橡皮筋用久了会产生弹性疲乏的现象,睡一觉就没事了。”

    “为什么事困扰?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恋爱了?”

    他大声的强调:“真的是为饭店的生活。”

    “如果是真的,妈不赞成你这么拼命,你都已经三十有三了,终身大事到现在没个影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让老妈无脸见你们赵家列祖列宗?”

    “我会让你活着含贻弄孙的。”

    “记住,要找个像你嫂子那样的,合乎赵家的标准。”

    他心一窒,嚅嗫:“平常人家的女孩不行吗?”

    “你有了对象?”赵老夫人没有忽略他那份异样的痛苦,是为情所苦的模样。

    他点点头,苦恼的说:“和出身名门的大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孩,妈都会喜欢的。”赵老夫人深明大义地:“我希望她像爱伶那般温柔娴淑,而不是家财万贯。”

    赵君皓手抵住胸口,松了一口气似的。

    “能让你寝食难安的女孩,一定很出色。”赵老夫人问:“告诉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们进展如何?谈论到婚嫁了吗?”

    他极小心的说:“我们有一点小麻烦,想先听听妈的意见。”

    “说。”赵老夫人已感觉到儿子言下之意——她是他们的麻烦。为什么?

    “他有一个小孩。”

    “离过婚?”

    “不,是未婚生子。”

    “阿皓——”赵老夫人的嘴唇和脸颊迅速失去了血色。

    “妈,她有孩子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接受事实,希望妈也能接受我爱她的事实。”

    “妈不是器量小,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承受她的过去不平凡。”

    “还有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她坚持得到你的谅解,才愿意和我结婚。”赵君皓牙一咬,豁出去了。“她进过少年观护所。”

    “阿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允许她,一名罪犯走进赵家。”

    “妈,小的时候你常教导我们要有善心,要帮助困苦的人,为什么这些教诲只能口头说说,不能身体力行?”赵君皓说话过火地:“妈,你表里不一。”

    赵老夫人怔了好一会儿,对于儿子的指责,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伤心。

    赵君皓自幼叛逆,最爱和凡事追求完美的赵老夫人唱反调,斗过无数次的嘴,却都没有像这一次如此两败俱伤。

    “你很了解她吗?家庭?成长过程?犯什么样的错?”

    这一长串的问话,像闪电迎面劈来,教他动弹不得。

    “阿皓,刚才我是冲动了些,一听到她坐过牢就否定她,我承认我思想有偏差但是,比起你对她一无所知就要娶她的鲁莽!我的错是小巫见大巫。我们母子之间,谁才是真正需要反省?”姜毕竟是老的辣。

    “我。”他俯首认错。

    女人是弱者,是吗?男人不竟然全输给男人,譬如光绪皇帝,恭亲王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大男人,最后还不是死在慈禧小女子的手上。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有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

    “她是不是欢场中的女子?”

    “不是。”

    赵老太太心急地说:“说清楚点。”

    “时间很晚了,妈早点休息,我好累。”他霍然起身,回房像躲避空袭一样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