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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宇餐厅的女老板总觉得这个早晨与往日有些不同。直到吃早餐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扫了一眼坐在窗边的那个男人一眼,突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一年前马路对面那栋大厦竣工的时候起,这个男人便开始光顾她的餐厅,总是一个人,总是吃早餐,总是来去匆匆,仿佛放下饭碗就要开始一次远行。
对两个在一年内几乎每天都要见一次面的人来说,彼此应该建立起某种联系,起码应该相互认识,然而,女老板不敢肯定自己认识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有无妻室、几个孩子。一年来女老板得到的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如下:他的年龄应该在30岁至50岁之间;他在对面的那栋大厦里工作,或者是个单身汉;也许是个经理总经理什么的。
当然,如果说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那也是不客观的,至少两个人的眼神曾碰到过一起,自己对他说过早上好或慢走之类的客套语,而男人也会经常对她点点头作为回答,甚至在某一个时刻,男人犹豫的眼神令她的内心产生过某种粗俗的冲动,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就像两只擦肩而过的狗,匆匆地对望一眼就各自觅食去了。
今天女老板之所以感到与往日有些不同,是因为男人的这顿早餐吃的时间太长了,女老板觉得自己整个早上什么都没做,好像自己一直都在等男人推开面前的餐具,站起身来,然后对她点点头走出餐厅。可男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憋足气坐在那里就是不起身。
女老板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决定走过去和男人打个招呼,也许在这个秋天的早上他们可以聊点什么,比如干燥的天气,狂跌的股市,或者干脆展示自己的娇媚引诱他一下,可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的念头。因为她注意到男人面朝窗外的背影就像一尊雕像。女老板心中瞬间产生了一丝恼怒。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两个小学生蹦蹦跳跳地从窗前走过,然后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少妇,然后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律步履匆匆兴高采烈的样子。街道两旁绿了一个夏天的树叶已经感到厌倦了,纷纷改变了颜色。没有人能记起最后一场雨是什么时候下的。空气异常干燥,大小车辆以及行人带起的尘土浮动在空中就像一层淡淡的黄色的雾。
女老板快速走到门口,将餐厅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些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的肮脏的精灵们进入自己的餐厅。她回到吧台后面,往cd机里放进一张碟片,当刀郎的歌声充满餐厅的每个角落的时候,她又瞥了男人一眼,心里就突然产生了一丝内疚:自己真不该打扰这个男人少有的宁静时光。
刀郎沙哑而充满激情的歌声并没有打断鸣谦连绵的思绪,他虽面朝窗外,却对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视而不见,他太专注了。
虽然半个月前他就考虑好了方案,并为方案的顺利实施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心里仍然感到不踏实,毕竟这个方案对他太重要了,其重要的程度相当于诺曼底登陆之于二次世界大战,方案的成功与否都足以改变他的后半生。所以参照诺曼底登陆计划的模式将方案的实施日期命名为d日。
今天就是鸣谦的d日--2004年9月28日。
按照原定计划,他将在今天的晚些时候在他的办公室里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的作用就好比拍卖行的那把锤,木锤落下,一锤定音,他的所有计划、预谋就将变成无法更改的现实,或者说他将以自己的后半生为本钱,买下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所以在这个被命名为d日的阳光明媚、尘土飞扬的秋日的清晨他边吃着早餐边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同时也梳理着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女老板终于看见男人站起身来,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就紧张起来,一颗心也慌慌的,因为她看见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餐厅的门,而是向吧台--向着她走来。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定,脸上依然是犹豫的神情,但眼睛里有一丝笑意。“你的餐厅晚上几点关门?”
声音平和,就像是在和一个老熟人随意聊天。
“不一定看客人的情况”
女老板不确定男人是问餐厅关门的时间还是问自己离开餐厅的时间。难道他想一瞬间心里又涌起那一丝熟悉的冲动,她甚至能感到自己双腿间微微地有些湿润了,就像初来月事时的那种感觉。
男人注意到女老板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今晚我来你这里吃晚饭,因为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会来的晚一点。顺便说一下,我喜欢刀郎的歌。”
说完男人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等女老板说话就转身离开了餐厅。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女老板伸手摸着自己微热的脸颊。这是一个约定?一个承诺?一个开始?或者是一个结局?但不管是什么,女老板觉得自己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做,今天一定是个繁忙的日子。
这个西部城市的秋天只有这夜色耐人寻味,白天飞舞的尘土和热气随着一阵清凉的秋风不知去向。虽已是夜里十一时了,但那滚滚的车流仍不知疲倦地仿佛毫无目的的流动在大街小巷。蓝宇餐厅的两扇窗户中透出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外面几个仍在闲聊的人。餐厅老板莫遥笑容可掬地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那表情就像正在送自己挚爱的亲人,殷殷地叮嘱他们快快回来。
“遥遥姐,我们先走了。”
几个餐厅女服务员和她道别,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姑娘笑道:“瑶瑶姐,忙得都忘了告诉你,今天你打扮的真漂亮。”
说完嬉笑着跑了。
这小东西夸我打扮的漂亮,难道人就不漂亮吗?嘴角微微一翘,露出自信的微笑。她的自信是每天从许许多多的镜子里照出来的,那些镜子就是光顾蓝宇餐厅的男人的眼睛。
关上餐厅的大门,将人生中一个普通辛劳的日子关在黑夜里。莫瑶走进吧台后的一个小房间,这是她的休息室,每天中午在这里小睡一会儿是这两年养成的习惯。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床边是一张小书桌,床的对面是一张双人沙发和玻璃茶几,此时茶几上摆着四五个盘子,每个盘子上都扣着一只碗,扣住了里面的热气和香气。
莫瑶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瓶葡萄酒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又拿起酒瓶放回到了小柜子中。
我怎么向他解释呢?“外面没人了,就在这儿吃吧。”
不妥。“正好我也没吃,在这儿一起吃吧。”
好像还说得过去。“这里比较清静”
可外面也没人打扰呀!“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喝点酒吧,我们”
呸呸呸!莫瑶用手捂住了自己微微发热的脸。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莫瑶急忙走出休息室,男人已经从外面的黑暗中走进了餐厅的灯光里,穿着和神情还和早晨离去时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送给你的。”
莫瑶这时才注意到男人的手里拿着一束黄玫瑰。黑色的公文包换成了黄玫瑰。
接过花放在鼻子边嗅了一下,又用手在一束花瓣上轻轻抚弄了几下。一抬头就见男人微微歪着头在看着自己,被他打量着的感觉是几分不安几分羞涩。
“进来吧!”
莫瑶转身走进休息室,那情形就像一只刚受到主人爱抚的小狗,嘴里叼了主人的赏赐欢快地在前面带路。
男人倒不客气,尾随着就走了进来,稍许环顾了一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沙发上坐下来。莫瑶将花插在了书桌上的一只花瓶里。“大师傅要下班,就提前把菜炒好了,不知”“我很随便的,你也一起吃吧。”
男人开始揭扣着的碗。
你随便难道我也一定要随便吗?心里想着,身子却已经走过去坐在了男人的身边,还苦笑着说:“忙了一天,刚收拾完,晚饭也没顾上吃呢。”
干嘛要这样虚伪呢。
“我知道。”
男人头也没抬。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今天忙什么吗?我进时装店、内衣店、美容店,我巴不得把所有的客人早早赶出门去,就刚才我还练笑容、练台词。你知道!你知道我这身衣服是多少钱,你知道我这发型多时髦,你知道我身上的香味从哪儿来,你你知道这一年我如何想着你吗?我我好贱!眼里已是饱含泪水,这讨厌的莫名其妙的泪水。
“饿了吧,菜还热呢,来一起吃。”
男人把一双筷子递给她。接筷子的时候男人就看进了她的眼睛里,那点点泪光和这小小的房间使男人的心暧昧起来,浪漫如灯光洒满小小的空间。于是原打算要放进自己嘴里的菜肴便放进了莫瑶面前的小碗里。“既是你点的菜,一定也是你爱吃的吧。”
“你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