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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对于他来说,从来是比生存还要简单的事。
蔚年遇只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有什么,正在钻离出那具陈旧不堪的破烂身子,悠悠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少时的自己,也曾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以及活泼天真的性子。那时候以为世界无论什么都是美好的,而优良的家世也曾无法避免的令他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所幸,他所求的也不多。也因为那时尚且年幼。
是什么破坏本该美好的一切呢?
是突然出现的那个绑架犯?还是不知怎么发了昏的冲出去挡下那一刀的自己?亦或是日后,宗执痛恨而阴鸷的眼神以及时时或轻或重的挑衅手段?
他只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而让这更加破碎成空的,莫过于那个少女的出现。
他原本没那么在乎她的。
这是真的。
他那般破旧陈腐的身子,能给予什么给人家呢?也不过是拖累和一场心伤罢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口中新的玩具就是她。也没想过,当她轻飘飘落入他怀里,抱紧,一切一切防备、抵抗,在她醒来时天真而迷惘的纯澈眸光中,全然溃败。
不堪一击。
冷医师告知她的状况时,他已然听到命运敲响冷硬悠长钟声的响动,只是脚步仍然不受控制的,向那莫明的未来奔去。
那么欢欣,充满担忧的,向她而去。
只是这一场人生,恐怕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起,走了样,也在宣判他的日子,缩短了,不多了。
他懦弱,而她痛恨他的懦弱。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那时候,他也在反复思索:为什么为什么他缩回了,向她伸出的手?
内心也在抗拒吧。如此用力的抗拒着,分明两个人身上都缺乏那种阳光与天真明媚的欢乐,却仍然无法抗拒的吸引到了一起的莫明力量。
她拒绝他的靠近。
像在逼他,逼他抉择。
是前进?亦或是退回自己厚厚的壳,就这样,苍白黯淡的,了此残生?
最后他选择,伸出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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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骗了她,丝毫没告诉她,他残破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能陪伴保护她多久。
欢愉是如此令人沉迷,好似魅惑的罂粟,明明知道后果的残忍,却仍无法抗拒那种甜美诱惑的味道。他伸出手,将那甜蜜吃进肚里,搂在怀里,却又痛在心上。
不,不能痛。他的心脏,根本抵抗不了又痛又欢愉的双重刺激。他要留着那颗残破的心,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守卫自己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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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年!阿年!”
他听到她惊恐的声音,满含深深压抑的痛苦,却又带着些微欺骗自己的期待。
他很想抱住她,狠狠用力的,安慰她不要哭,也别再怀着那些天真的不可能的期待。他的耳边似乎已经听到古老而沉闷的梵乐,低沉的声音悠荡,仿佛催魂咒一般,紧紧萦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的眼前有时漆黑一片,有时却又光亮刺眼得令他根本无法直视,只是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扇大门正在缓缓敞开,那方向,分明是正对着他,不可错辨。
沉重的大门被无形的力量缓慢而用力地推动,门缝处咯吱咯吱作响,剧烈而震颤,仿佛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不已。
他忽然有些害怕,脚步踟蹰,抗拒的,却又无法停下。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坚强又有何用!
阿年阿年!
是谁?撕心裂肺的呼唤,一声一声,仿佛绳索一般,不停拉扯他的心和脚步,再难挪动?
无形的空中,有什么人向他慢慢伸出手。
“我的孩子,来吧”
“尘世间太多痛苦,难道你还未尝尽么?难道还要再经历一遍,无法抗拒而又难以忍受的折磨?”“来吧跟我走”
“这一世太痛苦,下一世我会好好补偿你,给你快乐富足永生”那么诱惑与煽动的话语,那么令人心动的许诺他只觉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抬起,指尖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好似无比期待的姿态,就那么直直伸出手去“阿年!阿年我来了!”
又是谁?
是谁?那么用力地嘶吼,扯住他的衣角,阻拦他的离去?
“我给你带了健康的心脏回来!——阿年,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本该冷硬低沉的嗓音,此刻却是全然的嘶哑,对他状似凶狠的低吼。他低下头,有些诧异地按住自己的心脏那块,稍微用力地按了下去,只觉只觉那一处,微微泛着疼,是怎样也压不下去的。
为什么?怎么仍会感到痛楚?
“我的孩子”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微微叹息“凡尘俗世仍在牵绊着你,却令你如此痛苦你看,世事如此无情,你,又何需太多留恋?”他低下头,近乎空白的头脑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却又说不出任何赞同。
恰在此时,嘶哑破碎的女音撕裂此间静寂凝滞的空间,倏地破空而出,宛若一道利剑,狠狠划破那份寂寥静默,生生贯穿他空白的大脑!
“蔚年遇——”女音一字一顿的,用尽全身气力一般,凶狠地道“如果你放弃,便在那一头等着我!我必来寻你——生、死、不、弃!”他的心魂剧烈震动,双眼一阵热辣刺痛,终于有什么小溪般滑下眼眶,再难止住。
静默的空间开始震裂破碎,一片一片剥落那黑暗的碎片。当第一缕光亮射入,第二缕第三缕甚至更多更强烈的光明强势洒落整个空间,他耳边似乎有谁低低地,轻轻地叹息一声,最终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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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一紧,将内里放着的小手狠狠握住。
单白惊醒,原本趴伏在病床边的身子猛地一个站起,勾动身下的椅子砰的一声磕在地上,又被推动着发出吱嘎的刺耳声响。
然而她不管不顾,紧握住他的手,双眼丝毫不敢离开他仍显得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口中却是满含惊喜地高声喊叫起来:“医生!医生!”来自世界各地的名医鱼贯而入,测心跳的测体温的观察仪器的然而任谁都无法撼动他紧握住她的五指,也就任她待在他的身旁,双眼丝毫不敢错开任何有关他的测量观察。
医生们啧啧惊叹。
“想不到啊!这颗心脏的吸附力居然如此强悍!”“是啊,排斥反应如此微弱,简直如同克隆,如同再生一般!”“快,快将这消息告知应少爷去——”
单白微笑着,双眼却含着晶莹,只觉明明盯着他的面容,却好似怎么也看不清一般。可她再也不会害怕,再不会不安,是如此感恩于上天,稍微平静地,去等待他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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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谢谢你。”
少女平静地向面前冷硬着一张俊脸的男子说道。
她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唇角蕴着那抹微笑亦是他从未见过的清雅安宁,不禁令男子一时看得痴了。
他有些狼狈地敛下眸子,轻咳一声,微微侧过身去,方冷声道:“哼,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欠阿年的,自然由我自己来还!”他忽地凶狠地冲她一瞪眼,冷笑:“倒是你!你害得阿年差点,差点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女竟然丝毫不畏惧他的凶狠,只是轻轻点头,竟是应下他的指控与责骂。
“不可否认,我犯下如此巨大的错误,本是不可饶恕。”她微微笑着,仰脸望向天边,目光中露出些微奇妙的期待“所以我要以自己的一生来赎罪,为他做尽一生快乐的事——不知,这样可以吗?”天边,本被黑云遮住的日光一角,正在慢慢划开。她相信,能够信赖与期待的光明正在慢慢挣脱晦暗的牢笼与束缚,再难被什么压抑冷藏。他们拥有的,将不再是绝望与挣扎,是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幸福。
应无俦哑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也不过是他们漫长人生中的微小一隅,根本不算什么。日后他们彼此相持相扶,跟他,还有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罪,他赎了。而她的,自有她想赎的方式,与他应无俦有何干!
应无俦很痛快地放了身形,让她回去,眼望着他们的方向,望着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出他,还有他们的视线,留下的,仅剩一双亲密背影,还有那些分明痛苦与折磨的回忆。
应无俦垂下头,盯着自己分明干净整洁的双手,嘴角不自禁释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万般无奈,却又是,终于放下心口的大石,去除了他人生中最繁重的枷锁。
他身上背负的枷锁实在太重,也太痛了。
之一,便是阿年。
——阿年,我欠你的命,你的心,用另一颗心来还你,是必然。满手的血腥,分明洗净,但那味道仍在之二,便是那个女人。
他没欠她,却是欠了自己一个机遇,一个圆梦的机会。而他,也毁了一个女人最后的期待,一个少女最基本的尊严。
他放手了,是不是,也终于放开了自己呢?
应无俦告诉自己,那没什么。
——所有的罪孽,我自己一人承担,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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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少女仰脸望着他,满是认真严肃地问他“你会不会再骗我”的时候,蔚年遇不禁发自内心地微笑,恨不能将她狠狠揉进怀里。
他将她的小脑袋按在心口,彼此一同感受其间强烈而沉稳的震动,轻声说道:
“你听,这是不是幸福的声音?”
(全文终)